第33章 亂局
已是第二日,黃昏日落時分,林琅三人走到山腳下,小心的躲在高高的荒草後面。
“瘋丫頭,你那招能行麽,山寨可不是你家,想進就随便進的。”王鴨子操着一嘴沙啞刺耳的嗓音,好似兩張鐵片在耳邊相互摩擦,聽得人心煩意燥的。
林琅蹑手蹑腳的探出頭,觀察荒無人煙的山道将信将疑道:“你确定是這條路,往上直走就是匪窩的後方?馬都養在那裏?”
此事攸關性命,必須再三确定。昨夜林琅念着毛豆,突然想到王鴨子與博之都提起山寨中養了不少馬,如若能趁夜聲東擊西,放一把火,吸引了注意,也許能有機可趁,他們存了那麽多匹馬,必是十分珍愛,屆時待盜匪們亂了,人群一旦情緒慌張起來,林琅便趁機混入其中,關人的地點博之知道,由他帶路,若是順利便可成功救人!
計劃想的順利,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王鴨子一臉的沒好氣:“小爺就是從這條道跑出來的好吧,不信你問饽饽,我倆一起下來的,當時天黑了點,也多少能有些印象吧。”
兩雙眼睛同時看向最右邊的博之,他小嘴輕抿,聲音好聽柔軟:“我也不确定。”
王鴨子不高興的啧一聲,心道自己真是白救人了,這毛孩子就沒向着自己說一句話,真是喂不熟:“你自己走過咋能不确定呢,小子,大哥教你,人得記住自己走過的路,前面的路走不下去了,起碼你還能往回走,當然,現在這條道就算了。”
博之有求于人,就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王鴨子是胡侃亂說,他也十分有禮的回應:“我記得了,謝王大哥。”
王鴨子這下滿意了,一雙鳳眼斜林琅:“瘋丫頭,你呢?”
已經從木丫頭變成瘋丫頭的林琅蹲在兩人中間,左邊是魔音鴨子叫,右邊是雅音流水聲,各種滋味無法言說,更是滿心的忐忑緊張,可一想到平叔與杏兒就在上面,不知已受了多少苦,又是何等的驚栗,念着念着心中湧出一股沖勁,她表情緊繃,道:“謝王大哥領路了。”
王鴨子繼續說風涼話:“好吧,反正知道路了,巡邏交班時間我也告訴你了,之後的事便聽天由命吧,不過我再問最後一句,瘋丫頭,你真要上山?還要帶着個毛孩子?”
博之連忙道:“我不會拖累姐姐,如果被抓,姐姐你也不用管我。”
王鴨子嗤笑道:“得了吧,你被抓頂多再被關小籠裏,她下場什麽樣,”之後的話不好對一個孩子說,他轉頭看向林琅,“瘋丫頭,你心裏明白吧。”
林琅心口一跳,咬牙不說話,緩緩點頭。
王鴨子再次心道一聲女瘋子,吊兒郎當的點了下腦袋,終于說了句人話:“成,祝你順利救出你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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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微微側目,此人嘴毒得很,倒也不是壞人,她微微莞爾一笑,道:“多謝你,也祝你能找到去京之路,早日與親人團聚。”
王鴨子先是一愣,随後一臉的無所謂:“我老家鬧饑荒親人早都死沒了,我如今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林琅錯愕,原來王鴨子是孤家一人,難怪他是這樣的刻薄的自保性子,如此一來,林琅對他之前産生的種種不快驅散近半,她擡頭看向要離去的王鴨子,道:“王大哥,你日後還會有親人的。”此話林琅出自肺腑,語氣真摯,目光婉轉,看的王鴨子不禁晃神。
兩天一夜間,林琅經過滾下山坡,一夜未眠,此刻她碧色襦裙的邊緣髒黑,袖上沾有血褐色斑點,發髻微亂,幾縷細發貼在清麗嬌柔的雙頰邊,她眼下淡黑,一張臉更如花貓一樣,可她雙目依舊盈盈若水,眼裏似含着一波波的潋滟水紋将所有堅決沉定的倔強都掩入其中,只餘一輪氤氲明媚,令人見之着迷。
美人看骨不在皮,再髒亂不堪,亦如美麗皎月般吸引人心。
王鴨子舌根哽住,一肚子的刺語毒話竟說不出來了,只在心裏道:真是個詭異的丫頭片子,老子當然會有親人,他會娶個精神正常的美嬌娘,絕不要像你個女瘋子。
他退後幾步,朝他們拜了下手,無言轉身離去。
博之望着他的背影軟軟道:“拜別王大哥。”
王鴨子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又回頭看了他倆一眼,嬌俏女孩與年幼弱童看起來都那麽小,他覺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若落到那群彪悍的惡霸手裏無異于羊入虎口,他們怎麽就鐵了心的要找死呢。
瘋子,都是瘋子,他才不要理,免得被傳染。
他倏然腳步加快,想要逃開,速度甚至超于常人,秋風如刀吹來,他逆流而上,好似勁風也能将環繞在心頭的複雜情緒吹散了。
***
這廂林琅與博之已開始着手準備入山寨,既要放火,荒草是必備的,好在秋末山林中有不少枯草,四下一抓拿了滿手,打火石揣在懷裏,就等入夜到交班時間上山。
林琅心亂如麻,好似有千萬只螞蟻在心頭上爬,她等下要放火燒馬廄,火勢大了甚至有可能會牽連人命,內心難免不安,然而一旦想起王鴨子描述山寨匪盜中殺男奸女的惡行,她心中的猶豫便少了幾分。
林琅自幼無父,蕙娘軟弱無主,長兄如父,因此她品行其性更肖林懷瑾,雖說性格獨立,但遇困時心裏多少會依賴林懷瑾一些,林懷瑾雖不在她身邊,然而迷惑自問時她腦中想到的還是林懷瑾曾對山野惡匪的評價。
那些靠打家劫舍的窮兇山匪,大多只顧眼前,不想以後,枉殺別人,輕賤人命,毫無敬畏之心,更妄作為人。
既然連人都談不上,她也不必再有諸多顧慮吧。暗暗地,林琅在心底給自己加了一把火。
***
天色昏暗,終于入夜。
寒風一吹,林琅狠狠地打了個寒噤,經過兩天一夜的折騰,林琅本是疲憊的精神不濟,被寒刀般的夜風一激,整個人實打實的清醒了。
她算好時辰,對博之道:“你真要和我一起上去?”
博之人小手小,小臉仰頭看她時,神情恍惚了一下,而後點頭。
她突然體會到王鴨子的心情,看一個弱小無比的人去做一件百死無回的事,的确是焦憤無奈到想罵醒對方,可林琅是不能的,博之是她的同伴,要救回平叔杏兒,需得靠他引路,兩人合作才能救出彼此的親人:“那按照計劃,不要慌,別出聲。”
博之點頭道:“我知道了。”
兩人在密林中向上爬,林琅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的腿在變軟,恐懼如蛇緩緩纏繞心頭,令心髒劇烈贲張跳動,直到渾身出了一層汗,終于在不遠處的黑暗山林中看到一簇簇的微小火光。
到了。
林琅屏息凝神,戒備起來,低頭看博之小小的身子半蹲在地上,饑餓又渴的兩人體力已消耗過半,林琅撐着一口氣,聲音低的微不可見:“先歇下緩緩,馬上到接班了,必須小心,你可以嗎?”
博之擡頭,眼眸極亮,沉默的朝她點頭,十分克制的喘息,顯然緊張到了極點。
兩人歇了片刻,極慢的朝火光處挪去,走近看到山寨,發現整座山寨是由木欄圍繞,中間一座座帳篷聚集,不是駐紮此地,反而像是個臨時住所。
林琅縮在樹林下一小步一小步挪動,終于看到木門前站着個男人,那人打了個哈欠,沒多久把門一開進去了,門卻沒有關上。
林琅握緊已經汗濕的手心,就是現在!
王鴨子說過,看守後門的人在這個時辰總是提前離開,距離下個人交班中間會空出一小段時間,他觀察良久,就是趁這個時機逃出來的,林琅冷汗涔涔,夜風一吹,明明該是渾身顫栗到哆嗦,她卻覺得有源源不斷的熱力從腳底上升,簡直要把她燒着了,她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走吧。”
兩人一陣小跑到門前,蹑手蹑腳打開門的一條縫,來不及查看山寨內的景色,見到沒人松口氣後馬上閃身進入直往西邊跑!
所有的馬都在那裏!
林琅心髒跳動到極致,好像都不是她自己的了,直到聞到好大一股糞臭味,她倏然精神一震,沒料到自己竟然會有一天聞到臭味而覺得興奮!
沒多久林琅果然看到一大群馬關在圍欄裏,她縮在木欄一角把自己藏起來,掏出準備好的幹草,拿出打火石,緊張到極點時,她兩只手都在微微顫抖。
“嘎吱”一聲在她身後詭異響起,林琅立式渾身被凍住般的僵硬了,狂跳的心中好似被攫住的停止,滿目惶恐的緩緩回頭,入目是同一張驚慌失措的小臉,博之的左腳好似被紮到,閃電般移開那條踩斷的枯枝,見到林琅煞白的臉,顫聲道:“對、對不起,姐姐……”
林琅擦掉鬓間的冷汗,道:“別說了,快過來。”
博之把他的那份枯草也堆過來,小小的身子擋住夜風,林琅穩住雙手,手中火石撞擊摩擦發出“啪噠”一聲響,如此輕微的聲音,卻在林琅與博之心中轟起一片雷,越緊張越不順,打火石的聲音反複響起,火卻點不着,終于在兩人焦灼不安幾乎要發瘋時,金燦燦的小火苗終于在枯草中燃起。
“着了着了!”
“太好了!”
兩人正欣喜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厚重繁多,顯然有群人正朝馬廄走來,林琅立刻将火苗踩滅,可環顧四周沒有遮蔽物能夠藏身的地方,就算要跑,他們也絕跑不過一群男人,結局只有被抓。
絕望襲入心頭,林琅慘然一笑閉上雙眼。
人算不如天算,她還是沒能勝過老天。
電光火石間,高昂尖銳的聲音在暗夜中騰空而上的乍響,林琅閉住的眼前突然綻開一片光亮,她立時睜開眼,見西南方上空炸開一束煙花,一閃而寂的光亮照亮了整個夜空,頃刻,靜谧的山寨如同在煮沸的油鍋中猛然倒入一盆冷水,白氣升騰,油花四濺,十足十的炸開了鍋。
同時,山寨的北門有一支融入夜色的精銳隊伍,割裂了正看向天空的守門人喉嚨,悄無聲息的潛入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