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業罪(3)
明心劍尊的師尊是誰?整個修真界近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路銘心每次開口向別人道出自己名號,必然要說:“在下明心,師從寒林真人。”
只是她成名之時,這位寒林真人就已隕落,衆人只當她是懷念敬重故去先師。
在場的這些修士,也多是三大宗門和世家的後輩,當年并沒有機緣,親眼見過這位寒林真人。
現在這麽一喊,衆人頓時就将目光,都聚在了莫祁身後那個黑衣人身上。
夜間行走,顧清岚不僅帶了黑色面紗,連一頭白發也用障眼法化成了昔日的黑色。
衆人看過去,只覺得他修為倒是高深,但透過面紗,容貌看起來甚是年輕,至多也就是凡人二十多歲的樣子,竟然就是成名多年的明心劍尊的師尊?
而且寒林真人不是早就隕落了?難道明心劍尊還有另外的師尊?
路銘心緊緊抱着身前那人的大腿,還又喜悅無比地說着:“師尊,心兒本以為此生此世再也不能見到您,卻沒想到您得以複生!師尊,您醒來後為何不找心兒?心兒本以為有賊人毀去了您的遺體,這些天來日夜憂思,五內俱焚,幾次練功差點走火入魔……”
她還在絮絮說着,顧清岚卻突然一震衣袖,帶着凜冽寒氣的法力,一下将她震退幾步,離開自己的身體。
緊接着指間又是毫不容情的幾道寒冰咒,打向她胸前。
路銘心不避不閃,更不運法力相抗,就這麽硬生生受了幾道咒符,頓時就身子一軟委頓在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她一身白衣上血跡斑斑,菱形的朱唇邊也血跡宛然,卻連擦一下都不擦,面色慘白,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聲音更是顫抖:“師尊……您是怪心兒當年沒能救您嗎?師尊……若是當年能救下您,心兒不怕粉身碎骨,可心兒實在是無能,讓您受苦……”
路銘心成名一戰,就是在二十九年前,斬殺了魔修七尊之一藥尊懷汲生,懷汲生也正是她指認,當年下毒殺害她師尊寒林真人的兇手。
其時修真界贊嘆她年少結丹,劍術了得,更贊她六年卧薪嘗膽,終報師門大仇,一時間雲澤山路銘心,人人傳頌,許多同輩後輩,也皆以她為榜樣。
再加上女修本就少,她相貌又極美,并且還尚未有道侶,更是不少青年才俊,對她仰慕非常。
所以哪怕她日後恃才傲物,行事頗張揚不羁,也沒什麽人敢當面說她些什麽。
打她,又打不過,拿大道理壓她,她又是民心所向,放眼修真界,能說她幾句的,恐怕只有她師尊,但她師尊偏偏也已經仙去。
在場這些修士,頗有一些就是她的愛慕者,特別衛禀,對她更是心馳神往,萬般讨好逢迎。
他平日裏只見過路銘心眼高于頂,高傲無比的樣子,哪裏見過她這般梨花帶雨的模樣,當下心痛不已,捏緊了劍柄,只待美人一句話,就替她赴湯蹈火。
其他修士也看她一個纖弱女子,又是吐血又是垂淚,這般傷心欲絕,不由紛紛忘了她昔日在論劍大會上把別人揍得滿頭是包的英姿,心生憐惜,暗道原來這位傳說中的寒林真人,是這般心胸狹隘之人,竟因自己的事,遷怒徒弟。
他們這般想着,看過來的目光中,自然也帶了三分輕視鄙夷。
顧清岚卻目光冷然,不再看地上的路銘心一眼,轉過身就走。
莫祁當然看到了那些修士的神色,他自己被冤枉私通魔修時還沒怎麽樣,現在卻氣得夠嗆,差點就要拔劍沖上去,直接把路銘心這個滿嘴謊話的害人精剁了。
他卻又不敢讓顧清岚獨自離開,只能甩下一句:“路銘心,當年的事究竟怎樣,你不要以為就可以這樣瞞天過海!”
路銘心倒還在他們身後又悲切地喚了聲:“師尊……”
那聲音還真哀婉悲恸、情真意切,若是不明就裏,還真以為她只是個被師尊無辜錯怪又抛下的可憐徒弟。
莫祁原本以為路銘心只是個橫行無忌的匪徒,卻不想她還如此狡猾無恥,看她随口胡說構陷顧清岚,更是氣得幾乎七竅生煙,跟在顧清岚身後走着,還猶自憤憤不平。
那些修士包括雲澤山門人,還都沒過來追他們,走了沒多遠,他們就隔絕了那些人的視線。
一直在面前緩步而行的顧清岚,身子突然微晃了一下,竟是像要跌倒。
莫祁想也不想忙上前一步扶住,卻看到顧清岚一頭以障眼法染黑的頭發,瞬間變回原本的雪色,身子更是不住顫抖,連勉強站立的力氣都不再有。
莫祁雖然曾幾次見過顧清岚吐血,但他十分堅忍,從沒露過什麽虛弱之态,此刻額上卻不斷滲出冷汗,艱難地擡手拉下面上的薄紗,側頭連噴了兩口血出來。
莫祁托住他的身子,也吓得出了一頭冷汗,連聲問:“真人可是受了傷?那裏不妥?”
顧清岚咳了幾聲,攢了些力氣,才輕聲說:“無事……只是險些中了禁神咒……”
方才近他身的,除了莫祁自己,就只有路銘心。
莫祁想起來,才覺出路銘心一上來就滑跪過來,抱住顧清岚的腿,必沒有安什麽好心,一定是一邊胡亂說着,一邊伺機給顧清岚下咒。
那時顧清岚突然發作,揮手将她擊退,就是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
禁神咒是頗為厲害的禁咒,咒語必須近身由丹田打入,中咒者法力盡失,只能任人魚肉。
道修中早已明令禁止修士私下修煉此咒,唯有各山門戒律堂首座才可研習,用于懲罰犯錯需要封印法力的弟子。
路銘心不知從哪裏學來了這手法,此刻竟然狠心用在自己師尊身上。
要知道禁神咒被設為禁咒,是因此咒陰毒,中咒者不僅法力受損,中咒時間稍長,連元神魂魄也會一道損傷。施咒者若心存惡念,用來害人,則會遺禍無窮。
修真一途,肉身得自父母,修行法力卻皆由師門傳授,師尊等同再生父母,弟子必當悉心侍奉,恭敬順從。
哪怕莫祁這般被逐出門牆的弟子,和同門師弟争鋒相對,也從來不敢對師尊和師門稍有微詞。
莫祁雖然猜到路銘心當年曾對顧清岚做過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卻沒想到她竟狠毒無良至此,衆目睽睽之下尚且敢對自己師尊下禁神咒,私下裏更不知道會怎麽對待。
他氣急到極致,反倒清醒了不少,看顧清岚仍是不住輕咳,唇邊也斷斷續續滲出鮮血,就輕吸口氣,将他的身子抱起,道一聲:“得罪。”
腳下運起輕身步法,幾個起落見,他們已經回到了客棧,莫祁怕遇到返回的路銘心,還特地從後院翻牆而入。
回到客房中,将顧清岚的身體輕放在榻上,他才退開了一步,憂心忡忡地開口:“真人情況如何?需不需要閉關療傷?”
顧清岚仍是面色慘白,連打坐的力氣也沒有,只能斜依在榻上,微搖了搖頭:“只怪我一時大意,讓她趁虛而入……那咒符只進來了一半,還可化解,十二個時辰後就會好。”
那道禁神咒,其實還是有一半入了他丹田,他擊退路銘心,打出那幾道咒符,不過是虛張聲勢的強弩之末。
若不是如此,依路銘心的性子,只怕還是會強行擊退莫祁,将無法施展法力的他帶走。
只是他丹田中的金丹,本就是強行凝出,平日裏動用法力,還會引發內傷吐血,中了咒符強自運功,更是反噬頗重,腹中猶如當初凝丹時一般,痛如刀絞,片刻不停。
莫祁聽他這麽說,略松了口氣:“那真人這十二個時辰內不要再有動作,我為真人護法,全力療傷為上。”
顧清岚微勾了下唇,笑意苦澀:“只怕她不會讓我有這個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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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将路銘心養大,對她行事風格果然估算極準。
莫祁守了他一夜,看他一夜都只能靠在榻上不住輕咳,唇邊也零星咳出血沫,極為煎熬。
第二日一早,就有客棧管事前來敲門,莫祁前去應門,看到門外除了一臉尴尬之色的管事之外,還跪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路銘心還穿着昨夜那件白色紗衣,胸前的血跡也沒清理,衣服上更是沾了不少塵土露水,就那麽直挺挺跪在門口,看起來也像是早就跪了一夜,很有幾分可憐。
莫祁想起她會吐血,不過是昨天下咒不成,刻意假惺惺地做戲博同情,又想起來這時正躺在房中,真正備受折磨的顧清岚,頓時只想飛起一腳,踹到她那張絕色的臉上,沒好氣地開口:“路劍尊怎麽一大早就來尋人晦氣?”
路銘心擡頭看了看他,唇邊嗫嚅,還沒說出一個字,兩行清淚就從那雙明麗的杏眼中流了下來。
那管事尴尬地在旁說:“小人自知不該插手幾位仙人的事務,只是方才燕大公子差人來小店送了請帖,請幾位仙人過府一敘,小人來送帖,在竹院尋不到這位路劍尊,卻不想在貴客的蘭院門前見着了……”
後面套院裏住的都是宗門世家的人,路銘心跪在這裏,雖然周圍沒站什麽人,但另外三座院子裏的人,只怕都在盯着這裏看。
莫祁說:“哦?路劍尊喜歡跪在這裏,我們有什麽辦法,為何來敲我們的門?燕大公子的拜帖可請我們了?”
那管事立刻恭敬遞來一張黑紅錦緞封皮的拜帖,莫祁打開一看,上面具了名,請的貴客赫然是“寒林真人”。
這倒真是有趣,在昨夜路銘心那驚天一跪之前,寒林真人還是位早就仙逝的前輩,結果在那一跪後,不過幾個時辰過去,今早燕大公子的請帖,就送到了門前。
莫祁呵呵冷笑一聲,正想幹脆推掉,院中卻傳來顧清岚淡漠的聲音:“燕氏相請,不敢推卻,請容貧道沐浴更衣,一個時辰後必當應約到訪。”
他用了法力,聲音雖不大,卻傳得十分清晰,門外三人也都聽得清。
路銘心聽到他說話,眼睛更是突地就亮了起來,莫祁離她近,看到她那目光,與其說是欣喜,倒不如說是餓狼撲食一般的狂熱,頓時就忍不住打了個莫名的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路美女:嗚嗚嗚……師尊……
某謝:你還有臉哭?你師尊又被你虐吐血了,你真有本事!
路美女:嗚嗚嗚……抱着師尊大腿了都……(哭得哽咽)還是沒能把師尊抱回家……
祁哥:我受不了了,我要先揍這貨一頓!
顧先森:哭什麽,跪好。
路美女:……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