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衆目睽睽之下，顧熠最後還是向“惡勢力”低了頭，蘇漾“奸計”得逞。
蘇漾拎着打包好的咖啡，安靜地低着頭，像個受訓的小學生。
綠色的遮陽棚之下，顧熠那張黑氣逼人的臉，還是讓人有幾分發憷。
果然，逞一時之能，後患是無窮的。
街上人來人往，一輛輛車駛過，空氣中塵飛土揚，眼前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層灰色。正午的陽光讓蘇漾的皮膚都有點灼熱感，她穿着短袖都覺得有點熱，不知道一身黑衣最吸熱的顧熠，是如何做到一臉淡定。
“你不熱麽？”蘇漾幾乎是本能地問了一句。
顧熠低頭看着蘇漾，表情暗藏愠怒，卻又沒有發作。
他雙手交叉，許久，他問蘇漾：“你有沒有想過，得罪我的後果？”
蘇漾拎着大杯小杯，手上的重量越來越重，聽到顧熠終于開口，雖然不是什麽好話，還是覺得有點破冰跡象。
她品了品顧熠的話，然後很認真地回問問顧熠：“原來在你眼裏，我之前那些事，還不算得罪你？”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帶着星河一般，閃爍而潋滟地眨了眨。
那裏面竟然帶了幾分驚喜的情緒。
顧熠：“……”
亦步亦趨地跟着顧熠回了公司，蘇漾還是搞不清楚自己哪句話又得罪了顧大老爺，總之他後來就不和她說話了。
顧熠的辦公室和項目組不在一層，顧熠出電梯的時候，她趕緊拉住了他的衣袖，這一舉動，又惹來他嫌棄得不行的目光。
蘇漾趕緊松手：“我只是想問問，你有沒有支付寶之類的，我一會兒手機轉錢給你。”
顧熠眉頭緊蹙，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
“不用了。”
蘇漾被他的樣子吓了一跳，趕緊閉嘴後退。
拎着大包小包，從電梯回到辦公室，剛走到門口，就有同事看到了她，立刻從工位出來，幫她拎東西。
不得不說，同樣是男人，那也是有冰和火的區別。
在李工的組裏工作，那就是春天一般的溫暖，和顧熠，呵呵，世界末日也就不過如此。
同事拿出自己的咖啡，把錢遞給蘇漾：“小丫頭跑真快，錢都沒收。”
蘇漾推了推同事的手，沒有收錢。
“這咖啡不收錢了。”蘇漾笑眯眯地在辦公室裏宣布：“這咖啡，是顧工請客的。”
蘇漾一說完，大家立刻大呼驚喜。蘇漾心想，雖然不是顧熠本意，但她也算是幫他做了點好事吧。
咖啡時間過去，辦公室裏很快又恢複了平日的嚴肅。
下午三點半，李工從辦公室出來，在格子間拍了拍手：“大家準備一下，開會了。顧工要過來。”
一聽到“顧工”的名字，蘇漾明顯感覺到整個辦公室的氣氛變得肅殺了許多，大家臉上的放松都完全換做緊繃。
李工說完話，又對蘇漾說：“小蘇，你跟我過來，先把會議室收拾一下。”
雖然李工派的活是打雜，但是能發揮作用，蘇漾已經很開心了。
李工帶着蘇漾往會議室走去，他對蘇漾的态度始終親切，善意地問她：“怎麽樣，還習慣嗎？”
蘇漾點頭如搗蒜：“組裏同事都對我特別好。”
李工笑意和善：“其實我也沒想到，那家夥居然會讓女孩來我們這邊。說真的，我們已經在沒有女人的環境裏，工作很久了。”
蘇漾想到之前石媛和她八卦的時候說的話，再想想顧熠對她的态度，忍不住八卦了一句：“顧工，是不是特別讨厭女人？”
“為什麽會這麽問？”
蘇漾覺得自己的疑問還挺在理的：“搞設計的這一塊，沒有女人啊。”
“不會啊。”李工笑着說：“顧熠不可能讨厭女人。”
蘇漾不明白李工為什麽這麽篤定，本能問了一句：“為什麽？”
見蘇漾對顧熠有些誤會，李工很善良地替他解釋了起來：“顧熠師從萊伊拉·迪德，一個土耳其裔英國女建築師。萊伊拉是建築聯盟學院的，也就是AA，學建築的，應該都知道吧？”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 School of Architecture，全世界最激進的建築學院，贊譽和争議并重。蘇漾也聽過這所學校。她點了點頭：“AA很有名。”
“萊伊拉四五十歲才成名，在她成名之前，沒有人能造得出她的方案，因為她的設計實在太前衛了，後來她成名，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李工提起這些前輩，也忍不住一臉崇敬：“顧熠的設計風格很大程度上也受到萊伊拉影響，雖然離開了萊伊拉的團隊，但是顧熠最尊重的建築師，應該就是她了吧。”
大約是怕一個人還不足以說服蘇漾，不等蘇漾說什麽，李工又說：“還有妹島和世，那個日本女建築師， 2010年拿了普利茲克建築獎的那個。顧熠也非常佩服她，研究過她的作品。顧熠一直說，能在建築業嶄露頭角的女性，往往比男性付出更多，他尊重所有從事建築行業的女性。”
從李工的描述中，不難看出，他是從內心裏服顧熠的，所以他甚至不能忍受別人對顧熠有一點點誤解。連這麽一個小小的問題，都解釋得那樣認真。
顧熠是傳奇一樣的人物，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從蘇漾目前對他的認識來說。才華不明，但是人品麽，感覺真的比較一般。
所以縱使李工把顧熠吹得各種不一樣，蘇漾看來，都不具說服力。
畢竟，人還是會比較相信自己親自接觸以後的感受。
這次開會，主要是彙總大家的概念然後擇優，這種在學校分組做項目時，他們也走過這種流程。帶着幾分新鮮感和對建築設計的敬畏之心，蘇漾走進了會議室，很認真地整理了會議室，調試了儀器。
快到開會時間，蘇漾甚至感覺到有些緊張，這是她人生第一次參加實戰，手心不免地出了手汗。
項目組的人一一入坐，李工拿完資料回來，見蘇漾挺直背脊，表情有些僵硬，笑笑拍拍蘇漾的肩膀，安慰道：“有顧熠在，我們都只需要聽，你要是無聊，可以考慮打個游戲。”
蘇漾知道李工是想緩解她的緊張，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在進入Gamma之前，蘇漾對建築師的認識，僅停留在學院裏的教授和自家親人身上，他們都氣質溫和，學術氣息，做事一絲不茍。總之，就是那種溫潤君子型的。
直到見識了顧熠，蘇漾才發現，原來建築師，還可以有“脾氣差”“吹毛求疵”“不近人情”這種設定。
會議室的挂鐘，分針跨過十二，時針準點指向數字四，四點一到，在挂鐘“铛、铛、铛”三聲報時之後，顧熠準點跨進了會議室。
還是中午那身衣服，一身黑，配上他的板寸短發和濃密的眉毛，看上去實在沒有建築師的氣質。
顧熠的位置是會議桌的上首，他一進來，先是從左至右，把會議室裏所有的人都掃了一遍，最後視線落在站在他右側三步之遙的蘇漾身上，嘴角微微一挑，那意味，實在不明。
但是蘇漾肯定，絕對不是表達善意。
顧熠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會議桌上，蘇漾作為會議的助手，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把投屏的接頭給他插上。蘇漾還沒想好，顧熠已經不耐地催促：“還不過來？”
蘇漾被他那一聲低喝吓了一跳，趕緊給他插好了。
顧熠是時間觀念很強的人，開會就是開會，極少說廢話。
大家對于方案概念的交流也比較平等，每個人都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在大家提自己的方案時，顧熠都不會發表意見，只是靜靜聆聽。
蘇漾一連聽了好幾個方案，每個人的想法和方向都不同，但是不能否認的是，每一個都非常優秀，和學生時代應付作業的水平，絕對不一樣。
所有人發表完畢，壓軸的，是顧熠的方案。
他的概念草圖被投在了會議室的大屏幕上。
“我昨晚畫了一下，當然，只是交流。”顧熠的聲音低沉而穩重，态度并不狂妄。
蘇漾擡頭，看着屏幕上顧熠作品的草圖照片。
顧熠的概念手稿十分簡略，沿着運河畫了幾條毫無軸線關系的曲線，蘇漾完全猜不透，他打算如何切分這個項目“蛋糕”，大家看完第一張後，他沒有解釋，而是直接上了第二張草圖，他沿着這些曲線，畫了各種各樣的簡單色塊，畫面漸漸豐富，但是蘇漾依然有些看不懂。
鴉雀無聲的辦公室裏，顧熠點開了第三張，這張圖上，運河被描繪得柔和秀美，那些色塊也不再是粗糙如兵營式的簡單排布，而是沿着軸線有規律地精心組合，每個組合都帶着各自趣味的空間和作用，有的是“O”型，有的是“L”或者“I”，每一條規劃的大道上都分支處各種不同的小道和亭臺，跟着太陽東西走向，日夜車流習慣以及男女老幼活動區分，将住宅的生活劃分考慮得細致入微。
蘇漾注意到畫紙的最下面，顧熠剛勁有力地寫着幾個字。
——人以群居。
這理念，明明是簡單粗暴沒有美感的，配合他的設計，竟然讓人有幾分溫暖之感。
看完顧熠的手稿，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沒有點評，也沒有任何交代總結，顧熠微微靠着旋轉椅的椅背，表情始終嚴肅。
“這個項目很急，大家也都知道，但是再急，也必須拿出Gamma的實力。”他蓋上了電腦，最後說了一句：“全部重來。”
四個字，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抽了一口涼氣，看來沒有一個他滿意的。
……
會議結束，蘇漾幫着大家把手稿、電腦和各種資料拿回辦公室。
近十分鐘過去，蘇漾終于得了空閑，回到自己的工位，才發現自己的筆掉在了會議室。
一個人走回會議室，沿路腦子裏都在想着顧熠的草圖設計。
不得不說，從最初簡略的概念圖到後來的草圖，就好像看到一個武林高手，不急不躁地練着每一招，從他的草圖，不難想象最後完整的平面圖出來，會是如何驚豔。
不得不說，顧熠的成名，不是沒有道理。
蘇漾從內心感覺到了自己和建築師的距離。
輕吐了一口氣，蘇漾推門進入會議室。
會議室的燈居然還沒關。
她詫異地進入會議室，發現顧熠居然還在裏面。
他居然拿着紙和筆，在刷刷地畫着全新的概念草圖。
蘇漾推門的聲音驚擾了顧熠，兩人四目對視，顧熠微微皺眉。
“還不走？”
蘇漾看着顧熠，心情有些複雜，咬了咬下唇，：“顧工，謝謝您讓我正式進入項目組，謝謝您的照顧。我認真覺得，作為建築師，您是很厲害的那種，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我為我之前對您的偏見，向您道歉。” 蘇漾鼓起了勇氣說道：“希望能跟着您好好學習，成為一名真正的建築師。”
顧熠沒有理會蘇漾真誠的拍馬屁，只是低頭繼續繪制着他的草圖。
“說完了？說完就出去。”
“嗯？”
顧熠手上的筆頓了頓，突然又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蘇漾一眼，緩緩說道：“讓你進入項目組，是因為我們公司不養閑人。不要因此覺得我對你特殊照顧，就開始幻想。”顧熠轉了轉手上的筆，聲音冷冷道：“記住，能讓你成為建築師的，是你的實力，而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