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漾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去老師的辦公室，她甚至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如此迫切守在系主任周教授的辦公室外，還是為了一個不相幹的男人。
周日的晚上，她焦慮了一整晚，在寝室翻來覆去，把那木板子床睡得嘎吱嘎吱地響，吵得室友對她怨聲載道。
N大建築系是王牌，周教授又是博導，一貫很忙。他一上午都在小會議室見客，蘇漾等了好久，最後真是忍不住了，才去敲了門。
周教授是一個年入五旬書卷型學者，對學生很慈祥，所以很受愛戴，就是平日裏神出鬼沒，老找不着人。這會兒蘇漾怕周教授又跑了，趕緊說明自己的來意：“教授，是這樣的，我周五向學校遞交了實習申請，然後昨晚我看了分配的單位，覺得好像有點不适合我。”
周教授手裏拿着很多設計稿，推了推挂在臉上的眼鏡，仔細看了蘇漾一眼，以為她是嫌分的單位不好，安慰道：“這次分配都是各家單位自己選的，如果你進的單位不滿意，也沒法改了，好好跟着前輩學習，畢業後進更好的吧。”
“不是這樣的教授，”蘇漾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事，仔細斟酌着用詞委婉表示：“我不是嫌單位不好，我就是覺得不合适我。”
“你叫什麽？分到哪裏了？”
蘇漾見周教授臉上表情有些肅然，捏着手指小聲說：“Gamma。”
聽見“Gamma”，周教授幾乎是本能地說了一句：“孩子，你可不要瞧不起Gamma是個人創辦的建築事務所啊，回去看看人家的履歷吧。”
蘇漾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趕緊湊上去說：“既然是這麽好的單位，肯定很多人都想去吧，我可以和別人換。”
蘇漾還沒說完，周教授見得客人，就因為等待許久，緩緩從小會議室裏走了出來。
隔着一盆長勢繁茂的平安樹，那人從容而出，好像電影鏡頭中的景深效果，起先特寫是平安樹的邊緣，其他都是模糊的輪廓，漸漸的，周圍的一切成為背景，鏡頭逐漸聚焦到那人的身影上，讓人的視線忍不住都跟了過去。
周教授見那人出來，臉上立刻揚起了笑意，他理好了設計稿，語重心長對蘇漾說：“喏，這是顧熠，你的學長，以前也是我的學生。後來去耶魯大學深造，是Gamma的創始人，中标過不少國際大項，美國建築師學會（AIA）的建築榮譽獎，這小子也拿過。”
站在平安樹旁的顧熠一身黑色商務裝扮，和那日被狗尿過的狼狽樣判若兩人。此時他看到蘇漾，臉上立刻露出冤家路窄的表情，這讓蘇漾更害怕了。
周教授都這麽介紹了，蘇漾只能硬着頭皮奉承：“顧學長好厲害。”
見蘇漾态度還算謙遜，周教授十分滿意，又笑着對顧熠說：“這丫頭，要到你們事務所實習。”
顧熠聽到這個消息，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随即低頭看了蘇漾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是嗎？那可真巧。”
“這丫頭，傻乎乎的，還說要和人換單位呢。”周教授說完又轉過頭對蘇漾說：“跟着顧熠的團隊，能學的東西不會比在建院少，可惜了這小子現在不肯帶人了，不然你能學到更多。”
一聽說顧熠現在不親自帶人了，蘇漾立刻一臉活過來的表情：“真的嗎？！”三個字拔高八度脫口而出，把教授吓了一跳。
如果顧熠不親自帶人，就算去Gamma，也不要緊吧？
蘇漾愁容慘淡的臉上終于現出了一絲笑容。蘇漾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高興了，趕緊收斂了表情：“學長不能帶我，那真是好可惜啊。”
“不可惜。”
顧熠的聲音如沉石入水，低沉又漣漪陣陣。
“啥？”
顧熠嘴角勾了勾，眸中帶着幾分諷意：“周教授，你放心，這個師妹，我決定親自帶。”
他這話一說完，周教授都震驚了一下：“是麽？你轉性了？上一屆那個第一名，那麽優秀你都不肯帶。”說完又掃了掃蘇漾，調侃道：“這是看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啊？”
顧熠被調侃了，臉上卻一絲尴尬也無，只是淡淡掃了蘇漾一眼，蘇漾覺得那眼神毛毛的，好像後背被人噴了幹冰，涼飕飕的。
“學建築的女孩本來就少，我自是要好好照顧，把人留住。”
顧熠的語速不快，說完，對着蘇漾淡淡一笑。
那叫一個笑裏藏刀啊！
蘇漾在教授們面前并不算顯眼，成績一般，作品不出衆，基本就是應付應試的那種水平。被Gamma選中，不知是不是顧熠故意為之，但是看他表情好像不知道的樣子，難道他演戲呢？
顧熠說出親自帶她的話，讓周教授高興得不行，蘇漾也不好跟周教授說自己惡整過顧熠，只能苦水都往肚裏咽，換單位的事自然是不敢再開口了。
回到寝室，石媛一邊吃着泡面，一邊刷着沒營養的偶像劇。
蘇漾一推開門就是一股泡面味，忍不住皺了皺鼻子：“開空調了別吃泡面，一整天都是味兒散不掉，饞死人了。”
石媛不以為意，頭也不回地吸着面條，邊吃邊吐槽主角：“這個男主，靜若JPG，動若PPT，這樣的演技還擔當流量，當明星果然好賺。我們建築狗，累得要死幹幾年，也不見得有人家一集片酬高。”
蘇漾換好了拖鞋，疲憊地趴在石媛身邊的爬梯上，沮喪地嘆了口氣：“我要是像你一樣學習好就好了。”
要是學習好一點，估計早就有單位直接要走了，也不會落到顧熠手裏。
石媛不知道蘇漾在想什麽，只是聽見蘇漾說這話，想起這四年的種種，忍不住語氣幽怨：“你以為我想學習好嗎？還不是怪我們班的男生，一個個的，長得讓我只想在大學裏學習了！一二三班男女比例差不多，沒帥哥我就諒解了，我們班那麽多男的，居然一個像樣的都沒有。當初五班那個光棍班，團支書親自來挖我，鼓勵我轉班，說只要我願意轉班，全班男生都會對我好。”回憶起過去，石媛忍不住嘆息：“但凡有一個帥哥，我就轉了，特喵的，居然也是一個都沒有！”
蘇漾本來心情還挺沉重，石媛一逗，注意力一下子就轉移了。
對于石媛闡述的這個情況，她是完全感同身受的。
當初高考的時候超常發揮，考入了這所以本城名字命名的重點大學，N大。專業是老媽選的——建築學，傳說中建工學院男多女少，是個女的都能找到男朋友。
——蘇漾摩拳擦掌進入大學，然後單身了四年。
周圍同學的長相，哎，一言難盡吧，反正絕對不會讓人有談戀愛的欲望。
石媛越說越感嘆：“我就是詫異，為什麽學建築的，一個帥哥都沒有。”
搜索記憶，蘇漾說：“胡說，吳彥祖就是學建築的。”
“可是人家後來轉行了。”
蘇漾嘆了口氣：“……不過，我現在完全不想找建築師當男朋友了。”
石媛第一次知道蘇漾有這樣的想法，忍不住詫異：“為什麽？”
提到建築師，第一個出現在腦海裏的那個人，蘇漾很認真地嫌棄了一番，然後在腦海裏給他打上了一個大叉，她幾乎咬牙切齒地回答：“那些個男建築師，沒有一個好東西！”
……
實習以後就不強制住在學校了，N城很大，去Gamma上班，從學校出發四十幾分鐘，從家裏出發一個半小時，蘇漾權衡之後決定繼續在學校住。
這次實習，蘇媽比蘇漾還緊張，苦心培養蘇漾這麽多年，等得就是這一朝。
蘇漾的父親是一名建築師，但他在蘇漾很小的時候就因為肝癌去世，對他，蘇漾幾乎沒有什麽記憶，唯一滲透她生活的，是他親自設計的房子，她們住了二十幾年。
蘇媽無比渴望蘇漾能女承父業，也成為一名建築師，所以知道蘇漾要去實習後，一口氣給她置裝好幾套，把她的電腦、畫具等等都升了級，換成了時下最好的。然而，她卻不知道，蘇漾根本不想去Gamma實習。
帶着上墳的心情，穿上了蘇媽給買的實習新裝去上班。
白色的中袖襯衫，中間的一顆扣子是一枚別針挂着一顆珍珠的設計，端莊又時髦，搭配A字窄裙，難得把女漢子氣質的蘇漾穿出了幾分女人味。
建築狗也不是多會打扮，化妝品常年閑置也不知道過期沒有，蘇漾沒怎麽用，好在年輕，修修眉就看着煥然一新了。
第一天上班，蘇漾還是做足了樣子。
Gamma的辦公地點選在內環的标志性建築——中盛國際。
N大這一次能進Gamma的，就她一個，完全沒有同校的陪伴。
Gamma的人都很忙，一個叫不上名字的男同事帶她參觀完後，她就被安排坐在訪客等候區，之後近四十幾分鐘都沒有人來，蘇漾坐得腳發麻，便站起來轉一轉。
整個Gamma內部的裝修，都充滿着設計師的奇思妙想，讓人眼前一亮。蘇漾座位對面的牆上，貼着Gamma的一些介紹，下面是Gamma每一個人的名字和照片，連保潔阿姨也作為gamma的一員，被放在上面，倒是充滿着人情味。
蘇漾一個一個認真浏覽着，最後視線落在一張藍底的證件照上。
照片上的男人板寸頭一成不變，濃眉銳目，表情嚴肅，英俊中帶着一絲不近人情的疏離。
哼。
蘇漾輕蔑地看了照片上的男人幾眼，最後生出幾分惡作劇的心思。
她賊眉鼠眼打量着四周，确定沒人來後，拿出了包裏的黑筆，毫不客氣地在顧熠的鼻子旁邊，畫了一顆碩大的媒婆痣。
蘇漾畫完，那照片立刻從英俊變成了猥瑣，光是看看都讓人忍俊不禁。
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成果，忍住笑意，小心地收起筆。
誰知她剛一轉身，就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身前。
這人走路竟然都沒聲的。
她不擡頭的話，視線只堪堪看到來人的胸口。
他身材挺拔，胸前緊實，将一身古板的西裝演繹得氣質清貴。
只是那種低氣壓，讓蘇漾頭皮有些發麻，她緩緩擡頭，顧熠那張噩夢一樣的臉孔被放大好幾倍，出現在她眼前。
蘇漾心道，這非氣，也是沒誰了。
讪讪咧嘴對顧熠笑着，然後趕緊轉過身面對着那張被畫了的照片。手上用力搓着畫上去的那顆媒婆痣，嘴裏欲蓋彌彰地撇清：“這誰啊手真欠，怎麽在學長的照片上亂畫呢……”
身後的顧熠一直沉默不語。
半晌，他冷冷一笑：“我進來的時候，你正在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