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章
“我知道。”他緊了緊懷抱。
路燈似流火,空氣中隐隐飄散的煙火氣把人勾回了曾經的學生時代。
在川流不息的歲月長河中,他溯洄從之,逆流而上,終于能夠在多年後回抱住眼前的人。
如果早知道……他不會用這樣不經心的方式對待彼此。
其實他說不上為什麽會一直記得她。
回想起那一天,他腦子只剩下一幕一幕割裂開的蒙太奇。
靈堂,墓園,人群,街角,大雪。
哀傷的親人,沉睡的祖父,肅穆的訪客。
時間有條不紊地行走,追悼會的議程一項一項地進行,他陪同着父親接受中央/領導人的慰問,腦子卻還停留在幾分鐘前父母壓低聲音的争執裏。
重複多年的争吵,終于在祖父去世後徹底爆發。
他疲憊而麻木,懶于應付,從烈士陵園裏逃了出來,任由一場雪将一切覆蓋。
眼前的大地一片白茫茫,忽然有個聲音出現,她說,“喏,是不是你的錢包?”
低下頭,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
後來偶爾開車這條街時,他總會有某個瞬間的失神。其實談不上什麽一見鐘情,只是那種想再次見到她的念頭,總在平淡生活的間隙裏,一閃而過。
他也懷疑過,就算再見面,自己是否還能認出對方。
直到歲月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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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眼睛,原來早就印上了他的心扉。
可再見面時的情景卻如此令人失望。他無法接受,那雙眼睛看向自己時,裏面的情緒只有輕蔑與鄙夷。
于是他本能地做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他想擁有她,想從那年冬天借一點溫暖。
最初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都相安無事。不過是吃飯打牌,都是一群人的消遣。那時他待她非常君子,甚至手都沒有碰過。
只要看着你就好。只要看着你,我才覺得人世還有一點暖意。
直到她一聲不吭地逃回南京。
他這才發覺,一切都失了控。日夜交疊,他也嘗試着像過去一樣,用不同的面容填補時間。心裏的洞卻越來越大,不停地灌進風雪。他無法欺騙自己,她早已離開的真相。
原來愛你,是我在劫難逃。
可他當然拒絕面對這樣的真相。家庭的原因,讓他在長久的過去裏,一直沉迷于各類短暫的露水姻緣,男歡女愛,不過是逢場作戲。
他以為這一次也一樣。
只不過,時間要長一點,厭倦的感覺會晚一點。
他不想放任自己,只肯在零星的時間裏見她。
他以為這樣自己就安全了,不會重複父母的失敗。
然而,又有什麽用?不過是自欺欺人。
如果早知道會走到今天的地步,他絕不會放任自己做那樣草率的決定。
可惜,人生不能重來。
如今他只能說:“我都知道。”
“你怎麽可以做這種混賬事情!”齊雨潇用力捶他胸口,“你不就是仗着我……才敢這樣踐踏我!”
“不是這樣。”他伸手将她的眼淚一一擦去,重新擁住她,“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她沉默半晌,擡起臉問他,“那你以後還會這樣嗎?”
他向她保證:“我不會。”
“如果你再這樣……如果你再這樣……你不能再這樣了,你不可以一邊為所欲為又一邊不準我離開!”
她重新激動起來:“如果還有下次,我……我真的要離開你!”
他蹙着眉,即便是這樣的情境下,也聽不得她說分別之語。
她見他不松口,未幹的淚珠又濺了出來,執拗地要一個答案:“你答不答應!”
他伸手将她鬓間的碎發挽至耳後,看着她清泉一樣的雙眸,嘆息道:“你放心。”
于是在最初的那個街頭,他們終于向彼此與過去妥協。他們說好要重新開始,要放下曾經,要為對方克制自己的壞情緒。
他不停地哄着她,直到她在自己懷裏沉沉睡去。直到這一刻,他才感到自己孤獨的靈魂旁,躺着一個相似的靈魂。
齊雨潇回到白墨家。
白墨早已回到英國,家裏幾個月沒有住人,木地板上落了厚厚的一片灰塵。
她紮起頭發,粗粗将客廳打掃了一遍,然後打開了儲物室。
她知道白墨是怎麽想的,可是到最後她也沒有坦白。
她們倆雖然性格迥異,可骨子裏卻很像,對于世事都有自己的一套價值标準。白墨清高,她仗義。當初她看不慣葉城的始亂終棄,白墨如今自然也不會認同她的“攀龍附鳳”。
何況如今,她決定給葉城一個機會,只怕她們二人之間,很難再有從前的親密無間。
現在白墨旅居海外,估計不會再回國。隔着半個地球,距離濾去了日常的瑣碎,可能對于她們之間感情的維系來說,反倒不是一件壞事。
齊雨潇在客廳收拾出了一塊空地,找了一床絨毯鋪上,将儲物室裏的手袋和衣服一一放了上去。
公關行業的收入頗高,與時尚界接觸較多,同事之間又難免會有擺高踩低的事情。一身拿得出手的行頭,多少可以給人撐起場面來。只是這些奢侈品,她卻幾乎都沒有用過。很多的衣服連包裝都沒拆開,嶄新的還挂着吊牌,只是款式過時了。很多的手袋她也從未用過,包括白墨提及的限量款的Birkin。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她也很興奮,炫耀似的背去公司。只是過了最初的新鮮勁之後,便索然無味。買這些東西,不過是想要報複葉城。誰知後來,反倒成為了她的枷鎖。
經過了這麽多事,她的心境早已回不到當初。給葉城一個機會,何嘗不是放自己一條生路。
她想要重新開始。
所以這些東西,要全部處理掉。
齊雨潇粗粗整理了一通,按品牌和新舊程度分類放在一起。然後聯系了相熟的奢侈品保養店詢問是否收購二手品,對方很快給了肯定的答複。
“可能需要多拍一些人手,東西有點多。”她補充。
“沒問題,齊小姐請您稍等。”
她燒了開水,泡了壺茶等人來。
齊雨潇是這家店的老客戶了,聽到她要出售包袋衣物,店長親自上門。三十多歲的男店長與齊雨潇很熟,聽她說要多派一些人手,于是帶了三個定價師。她的東西不必研究真僞,只是有些限量品不好定價,所以仍有一名鑒定師同行。
“已經清點完畢了。”店長看了看手表,有些歉意,“不過金額過大,財務今天來不及打款,可能要明天才能夠到您賬上。”
“好的,不急。”
她的個人賬戶在第二天收到了結算款。
她把錢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捐給了西部貧困山區的失學兒童,另一部分捐給了西北沙漠的植樹造林工程。
在捐助人的簽名欄上,她落下了葉城的/名字。
沒有選擇匿名或者是留自己的名字,是因為還東西或者還錢,葉城都不會要,反倒有可能在兩個人之間再添不愉快。不如像現在這樣,借她的手,為他做一點善事。
做完這一切,齊雨潇深深地松了一口。背負許久的殼,終于可以放下了。她與昨日那個沉重的自己,徹底作別了。
從今往後,她終于可以輕裝上陣。
在與葉城這場戰争中,和解或者戰敗,她都願賭服輸。
只是沒想到這件事會被葉城知道,彼時他們正在家裏吃早餐。廚房做了華夫餅配水果沙拉,齊雨潇用調羹挖着酸奶吃,見葉城欲言又止,她揚了揚眉,“怎麽了?”
“以前買的東西,你不喜歡嗎?”
“嗯?什麽東西?”
其實這件事說來很巧,西部植樹造林的基金會有官/方背景,負責人恰好是葉城的高中同學,有次晚上吃飯的時候,拿出來笑話他摳門,才說破了。
葉城每年都會以公司的名義捐贈各類慈善基金會,捐贈額度跟着當年公司利潤走。那金額倒大不小的,又是以他個人名義捐贈的,難免讓人疑惑。
本來他們都以為是同名同姓的人,誰知一問,捐贈人又是個女的,葉城心下就有幾分了然。後來再一查,情況就很清楚了。
他沒有說話,齊雨潇忽然福至心靈,她沒想到連這樣的事也會被他知道,有點窘迫,不知道該作何解釋。
“也不是不喜歡啦……”
“只是不想用我的錢?”
她抿了抿唇,“也不是啦。”
葉城切培根的手一頓,擡眸瞥了她一眼:“Money never lies.”他放下刀叉,認真道,“情感和物質,加在一起,才是我能給你的全部。”
“我知道,我不是裝清高不想用你的錢。”齊雨潇想了想說,“只是以前……以前買的時候專挑最貴的,其實很沒有必要。我想用這些錢做點有意義的事情。”
她怕他不高興,于是說:“你想想,等十年二十年之後,如今種的樹木成林成片了,我們還可以一起去看看,這樣不是更好嗎?”
“當真?”
她以為他是質疑她話裏的可信性,連忙說:“當然是真的。既然決定重新開始,我就會全力以赴。”
葉城知道她誤會了,但也沒說破,只是見她神色認真,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做真實的你就好。”
齊雨潇笑了笑:“希望你以後看見賬單時也要這樣說。”
換他朗笑。他又說:“吃了早飯我送你上班吧,以後都送你好不好?”
她拒絕:“你不要這樣子,你想要讓我做真實的自己,那你也要以身作則才行啊。”
葉城挑挑眉:“所以我三十多歲了還要重新學習談戀愛是不是?”
齊雨潇抿嘴一笑,挖了一勺酸奶喂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
再多說兩句,大概那些舊賬又要被翻出來了。葉城聰明地沒有再繼續。
他們都沒有談過去,也沒有說将來。
能夠心平氣和地順其自然,已經是現階段最好的狀态了。
齊雨潇擡頭看了一眼鐘,“不早了,我先走了。”
葉城看了看腕表:“還早吧?”
“不早了,這裏不好打車,走到馬路上要15分鐘。”
“我一會送你。”他又提議。
“不用了。”齊雨潇嘆口氣,“誰讓你的車都那麽貴,哪一輛是我的薪水能夠負擔得起?”
“就說是家裏的。”
“別,可別給我爸招黑。”她敬謝不敏。
葉城淡笑,沒有勉強,過了會他又想起什麽,說:“對了,我下午要出差,行程定好了不能改,抱歉現在才告訴你。”
“好。”她一頓,忍不住笑道,“幹嘛特意跟我解釋?”
他只是淺笑。
齊雨潇吃好早飯,拎起手袋:“那我先走了。”說完匆匆出門。
打理過的長卷發,在她身後神氣地跳動,像是一團團柔軟的雲朵,輕輕飄過餐廳轉角。
沒一會,她又匆匆回來:“還有件事。”
“嗯?”
她沒有解釋,附身在他快速在他側臉落下一吻,他一怔,只聽她說了句“一路平安。”
見他有些呆愣,她的眼裏微微泛起羞澀之意,小聲說:“還有……你忙完早點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會還有一更喲喲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