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章
連續奔走兩天,回到東苑麗景時,齊雨潇的精神已是強弩之末。
房間裏竟沒有一個人,她覺得有些奇怪,可實在沒有力氣去深究,徑自上樓睡覺。
等醒來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齊雨潇睜開眼,還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落地窗外,近處的天空仍然星河寥落,幽幽藍藍,照着屋子裏也一片暗淡。
她坐起來,覺得有些餓了。
沉沉睡去又醒了,早先遺落的感官知覺好似終于趕上來,三魂七魄都歸了位。
清晨涼爽的風,越過陽臺,吹起窗畔的紗幔。
卧室的門被無聲地推開,她回頭望去。
四目相接,來人明顯一愣。
這一次,齊雨潇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高大的身影走到床邊,身邊的床墊陷了下去,來人坐到她身邊。
俯仰之間,是一股沐浴後的清新。
低沉的嗓音柔聲道:“醒了?怎麽不開燈?”說着就要去拉床頭櫃上的金鏈燈繩。
齊雨潇本能地擡手拉住他,頓了頓,她竟傾身擁住他。
葉城大為意外,一時間竟然愣住。過了好一會才回手攬住她,輕輕地拍拍她的後背,帶着些許安慰。
他清冷的嗓音聽不出悲喜,語調頗為平靜:“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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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了搖頭,偏頭收緊了自己的手臂。
葉城拂過她的後背:“你去哪裏了?”
她靠在他懷裏,視線落在黃花梨的床頭櫃上。眼睛在黑暗裏适應了,竟一眼看到臺面上的那支口紅。黑色外殼,金色腰封,在黑暗裏悄然地泛着光。那是她前些日子弄丢的口紅,此刻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床頭櫃上。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耳邊是他的問句,語氣如常,好似僅僅是随口問她下午去哪裏逛街了,絕口不提數日不見。
她沉默片刻,才在黑暗中回答道:“青海。”
他輕撫的手一停,像是松了口氣,又拍拍她,語調裏有了些不贊同:“你一個女孩子單獨出門太危險了。”
她深吸一口氣,繼而嘆息。呼吸之間,是他身上特有的混雜着琥珀香的清冽氣息。她加緊了這個擁抱,想要從熟悉的味道裏吸取更多的力量。
齊雨潇喃喃:“原來青海湖真的像海。”
“是啊。”他若有所思,語帶向往,“原來我也不知道竟然那麽美。”
大掌穿過她的黑發,輕柔地梳理着,他問道:“這麽漂亮怎麽不多玩兩天?”
她退出他的懷抱,在晨曦中找尋着他的雙眸。
“我……”
我想見你。
想告訴你,我……
貝齒陷入下唇,她忽然語塞。
到底想告訴葉城什麽呢?
回來的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回憶像是柳絮,輕飄飄地蕩漾在她的眼前。她的心被一種奇藝的沖動籠罩,又軟又酸,砰砰作祟。
她有很多的話想對他說。
可如今真的見到他,那些氤氲在心底,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感,仿佛一下子擠到了嗓子眼兒,到底該從何說起呢?
是從相識的緣由?
還是受傷後的報複?
她真的準備好坦誠自己了嗎?
如果那首詞,并沒有那麽深厚的感情,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一千多公裏奔襲回歸所帶來的勇氣,在他面前忽然潰不成軍。
齊雨潇的心慌亂起來。
雙手攀附着他的肩膀,她凝視着葉城,神情竟帶有一絲膽怯:“葉城,你為什麽要寫那首詞?”
清風吹過,院子裏掠過第一聲鳥鳴。
齊雨潇凝視着他:“葉城,你為什麽要寫那首詞?”
輕聲細語,像是怕打碎什麽脆弱的琉璃。
葉城聞言神色凜然,他以為齊雨潇會故作不知,他們之間依然如故,表面上永遠風平浪靜。
可她竟然肯這樣問他。
薄唇微抿,他凝視着她的眼睛。
也許,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葉城的手指,愛憐地劃過她的臉頰。他低沉的嗓音有些疲憊與柔軟:
“因為第一次見你……”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之于他到底意味着什麽。
葉城起初也不懂,他以為這只不過是另一場因緣際會。萍水相逢,甚至不必互道珍重。
直到她回了南京。
男人的劣根性與征服欲,讓他用了種種手段迫使她臣服。
他的确如願了。
她變得很乖,很聽話,愛慕虛榮,為他争風吃醋。
然而短暫的滿足感之後,是長長的失落。
直覺告訴他,不,不該是這樣。
心裏悶悶的,又空空蕩蕩。
到底意難平。
可是她該是什麽樣子呢?他說不出來。
記憶深處珍藏着初遇時的彼此,可他還來不及将一切告訴她,上面就已覆蓋了太多刻意的痕跡。
穿過種種不堪,他只隐隐記得,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天在酒店,她為被家暴的陌生人挺身而出。縱使身陷囹圄,依舊有所堅守。
她眸子裏的火花四射,堪堪落在他的心尖上。
她在他的心裏放了一把火。他壓抑着的,回避着的感情,就像是秋天的幹草,被她一灼,便星火燎原,不能自己。
憐惜,敬佩,傾慕,向往。
男人一旦對某個女人的感情複雜起來,那離在劫難逃也就不遠了。
他是真的陷了進去,無法自拔。
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的心裏,自始至終沒有過他的名字。
他早就知道。
他強悍地,用自己的方式,将過往從她的生活中連根拔起。可她心裏仍舊有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裏,擁抱的時候,也紮進他的胸口。
她大概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吧,将往事全都藏在內心最深處。
可他依然輕巧地窺視到了,那裏殘留着過去的記憶。就像是部無聲的老電影,黑白分明,幀幀畫幅上,都寫滿了旁人的名字。
他早就知道。
可是絕望依然将他沒頂。
他與她之間,早在開始的一刻便已結束。
人一旦沒了指望,反倒無端端生出些奢望來。
那些不可遏制的,陰暗偏激的想法,一個又一個地纏繞着他。
如果得不到,如果得不到……
那就親手做個了斷吧。
那場賭注,不存在任何的情非得已。他不是沒有猶豫過,可那些陰鸷毀滅的氣息占據了他的每一個細胞。
她仰頭的那一霎那,是他決定毀滅一切的誘惑。
只要稍加回憶,整個心就好像被人捏碎了似的痛苦。
他早就想好了,事後他會給她一筆錢,然後放她走。就此江湖兩忘,互不相識。
在她心裏,他們的開始并不愉快,那麽這樣的結束也算不得意外吧。
比起在黑夜中絕望地尋覓僥幸,他寧願如此撕碎所有的可能。
就這樣吧,他自己也可以解脫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她竟逃了出來,寧願自殘也要抗拒命運中突如其來的厄運。在走廊見到她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覺得,這是老天爺垂青,他還有機會挽救。
他做錯了事情,可還來得及彌補。
在異國他鄉,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裏,他來來回回走遍了每一個街角,可是沒一個人是她。甚至連相似的背影都沒有。
他又急又氣,心裏惶惶不安。
當終于找到她的時候,卻是那樣的千鈞一發。搖搖欲墜的她,就要在他面前被撞到。他心裏驚駭到了極點。
不,不要!
不要在他剛剛醒悟的時候,就掐滅所有的希望。
那一刻,他的腦子真是一片空白,只能盡全力向她奔跑去,用力推開她,以己代之。
當身體騰空,接連不斷的雨珠打在他的臉上,他竟然感到一絲慶幸。
總算來得及推開她。
失重感之後是劇烈的鈍痛,仿佛五髒六腑都錯了位,甚至不敢正常地呼吸。
但幸好,她平安無事。
還好她平安無事。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
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他們之間哪裏還有回旋的餘地。
她終究,是恨透了他。
漫長的複健期,他們之間,咫尺天涯,終不可望。
那個時候的自己,在想些什麽呢?
痛到了極處,明明都已經沒了希望,他卻更加瘋狂的想要抓住些什麽。
在那些與止痛劑相伴的日子裏,他終于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在滿盤皆錯之後。
葉城知道,他不會再輕易放手,即便相互折磨,也寧願不死不休。
可她安靜了下來。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這樣也好,就讓他守着她吧。
權當做一場宿醉,今宵酒醒,至少還有明天可以期盼。
此後的年年歲歲,他都會陪在她身邊,他們之間總還有一絲希望在。
她很痛苦,他知道。
她的痛苦掙紮,她的不懷好意,她的蓄意報複,他統統都知道。
他只是在忍,忍着她将心裏的恨意發洩出來。
然後跟他重新開始。
不過是一場飲鸩止渴,可他舍不得不要。
只是當他發現書房裏的字箋被人翻出後,平日處事果決的男人,竟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一字一句寫下來的情意,就這樣淩亂地攤在書桌上。而他是那樣驕傲的人。
他還沒有想好,該如何将心底珍藏的秘密對她坦白。
至少,不應該是現在。
更難堪的是,在看過他的真心之後,她選擇了落荒而逃。
葉城怒不可遏,可這惱怒來自何處,他卻心虛去面對。
他将自己關在書房裏,任誰來叫門都不理睬,他等待着,像是等候發落的囚犯,不知明天面臨的是轉機還是結束。
但她始終沒有回來。
他終于忍不住動手去查,卻發現她竟然早就出了城。買了當晚的機票去青海,仿佛一切不曾發生。
他書桌前枯坐一夜,最後決定追去西寧。他想好了,要親自帶她回來。
即便日後他們依舊劍拔弩張針鋒相對,他也得讓她明白,哪怕相互折磨,他也不會放過她。
這一生一世,他總要跟她朝朝暮暮。
但當他到了酒店外,隔着擋風玻璃遠遠見到她時,竟渾身一涼,根本沒有勇氣下車面對她。
原來愛不僅會讓人一往直前,也會讓人滿懷膽怯。
他默默地跟着他們去了沙島。
天地遼闊,長風浩蕩,他無法說服自己強硬地上前帶走她。
雙腳陷在沙地裏,似有千斤重,他只能目送她上了馬,一路逶迤上山。
青天白日,碧波黃沙,她端坐馬上,披一身紅色長紗。
竟是那樣美,幾乎灼傷了他的眼睛。
可她竟然回來了,可她竟然肯問他。
他望着她,讀懂了她所有的顧慮與膽怯。
葉城執起她的手放至唇邊,落下一吻。眼神不曾離開她的雙眸一瞬,那裏面有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他定定地回望着她,眼中柔情萬千,“我的心意,我的意中人,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