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周一。
媒介一部例會。
齊雨潇和顧曼曼分別通報招标的準備進度,孟凡靜把內部比稿會定在了周三。
自從那天顧曼曼主動示好之後,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就變得有些微妙。她們原本就是沒有交集的普通同事,突然之間分享了如此私密的事情,顧曼曼冷靜下來之後,多少有些尴尬和懊惱,尤其在這樣敏感的時候。
齊雨潇也知道她的心理,覺得自己要是太冷淡,未免加重她的疑心,以為自己那天說幫忙只是客套話。可要是太熱情,又難免顯得有些反常和別有居心。
齊雨潇也有些為難,只好當作沒有發生過,以不變應萬變。
倒是顧曼曼态度明顯熱情了許多,雖然不張揚,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到。
“雨潇,前臺妹妹說有你的花。”顧曼曼端着咖啡路過齊雨潇的位置,神秘地跟她眨眨眼。
齊雨潇有點羞赧,她這兩天不知道走了什麽桃花運,福海這個案子之前,接洽了兩家媒體,居然兩家都有人追她。一個記者更是把花都送到了辦公室。
齊雨潇一貫低調,突然被這鬧的,整個辦公司都拿她開心。連王總監都笑呵呵地說“小齊別不好意思,這是好事兒!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窘得她腦門子都出汗了,背了人,出來給那個記者打了電話,讓他不要再送花過來了,自己跟他也絕無可能。
一時沖動,語氣難免過激,她冷靜下來到有些後悔。畢竟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全然無辜,她心想着只好以後請客賠不是了。
下班的時候齊雨潇打算把花扔掉。
現如今,花前月下是奢侈品,她消費不起的,何況身家性命更加要緊。可是出了公司,走到垃圾桶旁邊的時候,心底忽然湧出無限的舍不得。
世人皆謂玫瑰至俗,可她偏偏俗氣,偏偏鐘愛。
這世上,再沒有那一種花,這樣嬌豔欲滴,芬芳馥莉,香甜得像極了心上人的那句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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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猶豫還是抱着花打車回家了。
下了車,心情倒變好了,女人愛花,是絕對的真理。她一路哼着小曲兒進了院子。
一進小區,物管的大叔就告訴她,小區大白天的遭了賊,多家損失慘重。讓她回去檢查檢查,
“如果有財物損失,請您及時到物管處報備,我們會統一處理。”
“好的。”
齊雨潇道了謝回到家裏,見房屋擺設并不顯淩亂,就沒有在意。
放好東西,她開始做飯。等她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家裏的儲藏室還沒檢查。
這一想不得了,驚得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慌忙打開儲物室的門。一看,四壁架子上的東西滿滿當當,中間矮櫃上的首飾也不減少。
她松了口氣,隐隐又有些失落。
儲物室裏都是她的包。
她有很多包,都是刷葉城的卡。
其實以前也不是買不起,可現在刷起卡來總有種別樣的快感,似乎在賬單上惡狠狠地簽下葉城這兩個字,就能報複他本人一樣。
除了包,還有衣服、鞋履和珠寶首飾。越是貴的,她買得越開心。
每次看上什麽,直接付賬,消費完了,就有人将那些嶄新的昂貴的物品送到她的家裏。其實她消費金額不算太多,還不夠這樣的待遇,可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賬單上的那個名字。
她将家裏的儲物室收拾得空空蕩蕩,看着精品店的人送來一個又一個購物袋,慢慢地填滿整個房間。
琳琅滿目,就像一間小小的藏寶室。
這大概是很多女生的夢想吧,霓裳華服,限量手袋,代表着財富與身份。
她不是不動心,可一想到這都是葉城對她為所欲為所給予的回報,她就分外難受。
也許不是以這樣的方式得來,她也會很開心吧。
這樣的一間屋,與整套房子,顯得那麽格格不入。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守墓人,那間房裏埋葬了她所有的尊嚴,愛情與希望。
齊雨潇覺得,因為遇到了葉城,她的整個價值觀都受到颠覆。
她從前是多麽瞧不起那些為了金錢出賣自己的行為。她不敢想要是被家人知道了她跟葉城之間的事情,為人正派甚至有點保守老派的父母要作何反應。
可她寧願自己是因為錢才跟葉城夾纏不清,所以後來她主動找到葉城問他要錢。
已經記不得是他們之間的第幾個周末了,她洗完澡了,葉城才剛參加完應酬回來。
她坐在床邊,背對着他,用氣墊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自己的長發。
空氣裏隐隐有些許酒氣。
她轉過身來,見他靠在門框上,昂貴的手工西裝被随意地搭在肩上,原本整齊的襯衫微微有些發皺,領口的扣子退到第三顆,隐隐露出壘塊分明的胸肌。
葉城一言不發,黑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疏狂。
齊雨潇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驚肉跳,用力握了握拳頭,尖銳的指甲刺痛掌心。她勉強穩住心神,才故作平靜:“你也知道,北京的生活成本很高的,周末又要陪你……我才工作沒什麽錢的……”
“……”
“怎麽,”齊雨潇見他不說話,有些自嘲,“不行嗎?”
葉城這才回過神來,他回想了她的意思,明顯有些發愣,但旋即又恢複自然。他點點頭表示認同:“這件事是我疏忽了,你不用擔心。”
齊雨潇偏頭,似在認真思索:“你答應啦?”
葉城沒有回答,反而凝視着她的雙眸問道:“這樣你開心嗎?”
齊雨潇偏着頭打量葉城。
真奇怪,她開不開心又怎麽樣呢。
可她還是微笑起來:“開心,有錢當然開心些。”她轉過身來,笑容深了幾分,“我有好多想買的,下周換條新裙子給你看怎麽樣?哦對了,你以前是按月還是怎麽樣?”
葉城脫下西服,随手扔在床尾的長沙發上:“明天我讓汪宇辦張副卡給你送來,想要什麽自己去買吧。”
齊雨潇微微仰頭,語氣輕快:“好啊。那你別忘了。”
他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手撐在腿上,一手揉捏着發硬的後頸,似乎真是累了。
也許這個時候該自己主動靠過去吧?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絲床單太柔軟舒适,她一點也不想起來。
猶豫片刻,齊雨潇還是走了過去,坐到他身邊:“我來吧。”
葉城睜開眼,斜觑她一眼,放下手算是默許她的靠近。她的手勁兒不小,順着他的後脖頸來回揉捏,倒的确很解乏。
葉城閉着眼輕笑道:“以後想要什麽就直接說吧,現在不是挺好的。”
她手上動作一滞,也笑了:“你累了就早點休息,我去放水,你泡個澡吧。”
他唔了一聲,感覺到她起身将要離開,又拉住她的手,語氣不輕不重:“算了,還有事沒做完,今天你自己先睡吧。”
“不等你嗎?”
“嗯,先睡吧。”
大概所有男人都反感這樣的行為吧?
曾經的她也以為這是擺脫葉城的一種手段,可是,不管她怎麽樣努力地揮霍,當新的一個月來臨時,總有人将她的欠款結清。
每月一號,從不失約。
那欠款通知上的0,就像一個黑洞,将她的委屈、掙紮、可笑的僥幸都吞噬得幹幹淨淨。
她見了,只有長長地沉默,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仿佛被人當衆抽了一記嘴巴子,臉上火辣辣的疼。
疼完了,她又覺得安慰。
她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自己,一切都是交易,只是交易而已。
這樣才好,她認真地扮演着一個被金錢腐蝕的女人,一個妄圖攀附男人的女人。她努力去做該做的事情,像極了一朝得志的小人。
可是時間愈長,她愈恐懼。
每次從葉城那裏全身而退後,她總是被噩夢驚醒。
夢裏是寒風刺骨的江邊,像是黎明破曉的前刻時分。黑暗到了盡頭,天空泛着幽幽的藏青藍,江上騰起茫茫的霧氣,遠處漆黑的山,在薄霧中影影綽綽,只餘一線起伏的線條。
她孤身一人在江邊堤壩上游蕩,又冷又怕。江水拍打着伸向江心的丁字壩,一下一下不肯停息。她心裏總有個聲音告誡自己,不要掉下去!不要掉下去!要小心……
可是沒有用,無論她怎麽小心都沒有用。江水陡然間猛漲,一把将她卷了下去。
冰冷的江水莫過頭頂,恐懼,恐懼,只有無盡的恐懼。
她總是掙紮着醒來,枕畔尚有新添的淚痕。
她既怕有朝一日她的欺騙被識破,葉城不會善罷甘休;又怕面具戴久了,就固執地在她臉上安了家,她再也掙脫不開。
她想起以前看的書,舊上海灘的胡同少女做了權.貴的情人,被養在洋樓裏。權.貴後來遇難,也将她安排妥帖,還留有一箱金條。少女日後有了新的人生和機遇,愛人與被愛也都有體會。不想半個世紀後,卻還是因為那金條喪命。
齊雨潇想胡亂想着,富貴榮華,轉頭成空,有什麽意義呢。
可轉念又覺得,也許還算是個念想吧。世事悠悠,這樣多的坎坷,身邊人來了又走了,想留的沒留住,也留不住——只是,到底想留下些什麽呢——總歸是曾經的刻骨銘心,哪怕再懵懂,也是不悔深情。
她想起葉城身邊的人,不知是否也有過真心真情。
來來往往,無非是名利罷了。
這樣想來,齊雨潇倏忽一驚。
什麽時候她也是這樣看人的了呢?總覺得近身的人都不懷好意,別有目的。她什麽時候竟也站到葉城的角度看待這些事情了呢。
她覺得異常疲憊,仿佛未來被掐斷了所有的可能,她變成了曾經最最不屑的模樣,即使是假的,她又能抵抗多久呢。
也許有一天她也會因為某件身外之物,而死于非命吧,誰知道呢。
齊雨潇木然地關上儲物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