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盜俠遺孤(上)
微風徐動,萬裏碧空之下,一座孤崖傲立于大江之側,自江上仰望,只覺其拔地極天,巍峨無比。
在綠樹滿布的崖頂,有一座紅頂小亭,此時,一男一女正坐在亭中,對江觀望。
二人年紀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皆是一襲白衣,男的面貌冷峻脫俗,一頭銀色的長發并不挽髻,随意地垂散于身前背後,令其人顯得分外灑脫飄逸;女的眉目清秀,足可稱羞花閉月,身上的飄帶無風而舞,平添幾分出塵之姿。
那男子目視大江,無限感慨道:“歲月匆匆,我們三個坐在這裏看大江流水,漁舟渡江,好像都發生在昨天,可細細算來,卻已經是十多年前的舊事了。十多年不見,我成了蒼雲門的仙君,他們卻成了聞名凡塵的盜俠,也不知他們究竟過得怎樣,我是否還能認得他們?”
那女子勉強地笑了笑,道:“其實你心裏真正惦記的,只有歐姑娘一個吧?”
那男子搖頭苦笑一聲,道:“我既選上修仙之路,就已經放下了紅塵凡心。”
那女子道:“可你真能放下她嗎?這十多年來,你多少次和我說起小時候的種種?師兄,老實說,當年你狠下心抛卻紅塵随師父到月芒山,是不是因為歐姑娘?”
男子輕輕低下了頭,擺弄着手中一只銀色的紙鳥,嘆道:“我真懷念小時候,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們三個都不會為情愛所擾。然而人一長大,就什麽都變了。”
女子欲言又止,眼中卻滿是酸楚,別過頭去,道:“再過一個時辰,你們就又能見面了。你……你又怎樣面對昔日所愛?”
男子默然不語,只低頭不住地擺弄那紙鳥。
自此孤崖順江東去,十數裏外密林荒道上,一輛黑色的雙馬大車正緩緩前行,駕車漢子看上去有三十多歲,身材健碩,英俊的臉上寫滿了歲月的滄桑,一眼望去,自有一種成熟男子的魅力,尋常小姑娘見了,只怕定要為之迷醉。
“小夜怎麽樣了?還沒醒嗎?”這漢子一邊打馬,一邊回頭關切地向車內問道。
“還在睡着呢!”車內一個**笑道。
那漢子長嘆一聲,道:“你還笑得出來?萬一……”
“呸、呸、呸!”車內**一連吐了好幾下,才道:“別總把事情朝壞處想成不成?兒子天生異禀,這可是好事,說不定将來他就能憑着這神技縱橫天下,混個絕代大俠當當呢!現在不過昏睡幾天,你怕什麽?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膽子小。這點你就比不上月松。”
那漢子聞言臉漲得通紅,閉上嘴再不說話,自顧自地生起了悶氣。車內**聽他半晌無語,便笑道:“怎麽,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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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憋了半天,才道:“月松月松,你天天就知道拿他來和我比,早知如此,你當初怎麽不嫁給他?”
那**笑了起來,道:“你呀你呀,就是這麽小心眼。可我偏偏就是喜歡這樣的你!我人都嫁給你了,孩子也這麽大了,你還吃月松什麽幹醋?”
那漢子低頭不語,只顧打馬向前,走着走着卻突然又笑了起來,道:“也是。”逗得車內**又是一陣大笑。
笑過後,那**忽嘆道:“咱們和月松有十多年沒見了吧?也不知他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說起來,我真覺得對不起他,若不是當年我那麽直接地拒絕他,他也不會投進蒼雲門。”
那漢子道:“可若不是如此,世間又哪會多出個‘銀發仙君’來?他現在可是蒼雲門仙君之首……”
不等他說完,那**已道:“那又如何?修仙人禁絕情欲,他這一輩子都注定孤單一人,又哪有你我夫婦笑傲江湖惬意?況且若此信不假,蒼雲門乃至天下恐怕就要有一場腥風血雨,別說是過安寧日子,我只怕他……他別出什麽意外才好。”
漢子皺起了眉頭,道:“天幸此信被咱們碰巧盜得,等月松看了信,自然能查出那叛徒是什麽人,這場風雨不就避過了?”
正說着,驀地一道邪光自土中刺出,一閃而沒,兩匹馬的前腿卻立時斷為兩截,在悲嘶聲中向前撲倒。
駕車漢子大吼一聲,腳踏車轅沖天而起,落在路旁。與此同時,車箱頂棚破碎,一個美貌的**從中飛躍而出,身子在空中轉了幾轉,飄然落在漢子身旁。她懷中抱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一張小臉略有些蒼白,正昏睡不醒。
轟隆巨響中,那土包炸裂開來,數只一人多高、狀似蜘蛛的妖物從中跳出,揮舞着兩只如刀般鋒利的前爪,猛地向三人撲去。
孤崖之上,白衣女子淩風而立,道:“有時我真覺得好奇,葉希若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竟能奪得歐姑娘的芳心?”
男子沉吟道:“或許因為她不喜歡我的個性吧。現在想想,我和小梅都是個性獨立的人,如果真在一起,恐怕每天都會吵上幾架。”
女子臉色微微發紅,輕聲道:“如此說來,我們倒是挺合适作夫妻的。我這個人向來沒什麽主見,只知乖乖聽話……”
男子縱目江上,卻未見女子臉色異狀,笑道:“這種玩笑可千萬莫在別人面前亂開,修仙一道禁絕情欲,小心門主責罰你。”
女子臉上紅潮忽退,化為一片蒼白,暗自苦笑,喃喃道:“責罰?若你真願娶我,就算只能作一天夫妻,便是門主要處死我,我也情願啊。”
此時剛好一陣江風呼嘯而過,加之她說話聲音微不可聞,那男子卻連一字也未聽到,只自顧自地皺眉道:“我怎麽沒來由地一陣心亂?不好,有妖氣!”
十數裏外密林道上,蜘蛛妖屍橫躺一地,随着陣陣微風吹過,漸漸化為泥土,随風飛散。僅存的一只六爪蛛妖嘶吼一聲,飛身撲向道上漢子,漢子傲然而立,雙手齊出,十指刺入妖物胸腹,氣運全身,長嘯聲中振開雙臂,将妖物生生撕成了兩半。
妖物啞然倒下,鮮血噴濺一地,不多時,亦化為泥土,随風而散。那漢子足尖點地,如風般疾退而去,身上竟連一滴血也沒濺上。那抱着孩子的**站在道旁笑道:“這些倒黴的妖物,撞上我夫君可真是不走運。”
那漢子看着已然摔裂的馬車,嘆道:“你還笑得出來?現在怎麽辦?”那**道:“那我還哭不成。不就是沒車了嗎?前面總共還有十多裏路,咱們快走幾步,未必就比坐車慢。”
正在此時,一聲冷笑響起,自道旁密林中緩步走出一個黑衣蒙面男子,沉聲問道:“未猜錯的話,二位便是盜俠葉希若與歐梅夫婦吧?”
**面色一沉,道:“不錯。閣下又是哪一位?”
黑衣人道:“葉大俠夫婦好本事,若不是得知辛天君到此赴約,我還真尋你們不到!我奉勸一句,此事不是你這區區凡夫管得了的,還是把它交出來吧,我可以放你們一家三口一條生路。”
漢子驚呼道:“你……你就是寫信的人?”**卻将雙眉一立,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身為修仙之人,卻一心為禍人間,就不怕報應嗎?”
黑衣人仰天大笑,道:“報應?如今連和尚都不信報應了,我信它做什麽?”話音剛落,人已向二人撲去。
漢子吃了一驚,忙氣運兩手,一雙手舞成了一團幻影,護住全身要害的同時,直向黑衣人攻去。
黑衣人冷笑連連,站在原地不動,以單手與漢子相搏,卻仍占上風,那**見狀放下懷中男孩,從腰後拔出一對短刃,猱身攻上,霎時間白光缭亂,纏繞于其夫掌影之中。二人貼身疾轉,手影刀影合而為一,威力較之漢子一人對敵時,竟暴漲數倍。
那黑衣人立時處于下風,不由贊道:“好一個夫妻聯手!只可惜終歸是凡人之力而已,在肖某面前,終是不堪一擊!”
霎時間,黑衣人身子一轉,竟化為一團綠光,将二人緊緊裹住,那綠光繞着二人疾轉,無數血口子便在夫婦二人身上乍現,道道血絲飛射空中,越來越疾。二人在驚駭中催動全部力量,奈何掌也好,刀也罷,卻終無法殺傷虛無的光。
終于,這夫妻二人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僵硬,最後搖晃着倒在了地上。
二人掙紮着想再爬起,卻因失血過多而再沒有一絲力氣,那綠光重化回人形,大步走到漢子身旁,在他懷中一陣翻找,取出一封信來。
“早些給我,何苦搭上兩條性命?”黑衣人冷笑一聲,飛身撲入暗林之中。
與此同時,随着一陣破土之聲,五個六爪蜘蛛妖物自地下鑽出,尖叫一聲,四只向地上的二人走去,另一只則走向一旁地上的男孩。
夫妻二人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不顧一步步逼向自己的妖物,卻都望着遠處的男孩。眼見妖物向男孩撲去,本來已經全身無力的二人,卻突然暴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霎時間,他們的生命仿佛都燃燒了起來,兩人身上同時湧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凡是修道之人都能看出,那正是元神煉化出竅的表象!
兩道光芒彙合一處,如九天驚雷一般直射撲向男孩的妖物,在一聲轟然巨響中,那妖物被轟成了一地齑粉。
另四只妖物被吓了一跳,同時遠遠地跳開,不敢輕易接近二人。
二人卻再不動了,四只妖物猶豫了半晌,才慢慢接近二人,見二人确實不能動,才尖叫着撲了過去,利爪紛飛,同時招呼向二人。
一陣叮當亂響中,八只利爪無功而返,這夫妻二人的身體竟然變得如同堅石一般,憑這幾只妖物的爪牙,根本無法将之奈何。
四只妖物嘶叫了幾聲,同時轉頭望向那仍在昏睡中的男孩,随後飛撲而上。
其中一只沖得最快,眨眼間便來到男孩近前,張開大口,直接向男孩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