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楊軒眼睜睜地看其他人離開, 心頭湧起一陣悲涼之感,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制肥處的管事看他這麽可憐好心過去提醒他:“楊公子, 時候不早了,您今天的活兒是運十桶肥料到地裏。”
“滾開!”楊軒心中一股郁氣沒處撒,這會兒制肥處管事湊上來正好撞在他的槍口上。
那管事被罵之後便沒再湊上去, 也沒太在意他此時的态度, 心想着:反正方才自己是好心提醒他, 今日他不做完肯定沒飯吃,明日要是再這麽偷懶不幹活兒,來監督他幹活兒的就不是自己了。
而楊軒這會兒真打算打死不幹這腌臜的活兒, 他還不信了, 自己好歹是忠勇候府最受寵愛的嫡幼子,寧王敢真不給他飯吃,将他扣押在這兒?
他過幾日不回去, 他家人就該着急了,屆時就算他爹礙着寧王的面子不好來讨人,也架不住他祖母和母親的哭求。
楊軒戴着兩層口罩, 蹲在制肥處的門口,這裏是距離那些腌臜玩意兒最遠的地方,他打死不過去。
其他人正熱火朝天地幹活兒,沒空理他, 制肥處管事偶爾看看他, 只要他還在制肥處, 沒出那門便也不理會他。
劉明安幾人跟着小柱又回到方才那廳堂, 秦煊已派人制好木牌,木牌上寫字的一面被壓在下面不讓人看到。
看到他們回來,秦煊很和善地笑了笑:“都見到制肥處了吧?夠不夠讓人震撼?”
“那制肥處實在讓人太過震撼。”幾人摸了摸頭上的冷汗,制肥處那場面,不僅令人震撼,還十分令人窒息,他們是再不想去了。
原本還覺得寧王讓他們下地幹活兒太過分的人,這會兒沒敢再有其他抱怨。
秦煊指了指托盤上的幾個木牌:“公平起見,你們随意抽一個吧,抽到什麽做什麽。”
劉明安等人的心又跟着他的話提起來,生怕自己抽到去制肥處,或者起他更可怕的地方。
秦煊看他們遲遲沒敢動手拿牌子哪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放心,都是好去處,最差的活兒也就是累了些,沒有比制肥處更令人震驚的地方了。”
幾人聞言又是松一口氣,紛紛上前拿牌子,反正他們也看不到牌子上寫什麽,就拼運氣随便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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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開拿到自己的木牌翻轉過來一看,驚喜地叫出聲:“哎!我拿到的牌子上寫着西瓜地!”
劉明安露出羨慕的表情,他其實也想要西瓜地的牌子,畢竟那西瓜地只被他們薅去一小塊,踩了一點點,可惜運氣不好,他翻開自己的木牌,上面寫着:“菜地?”
小柱湊過去瞧了一眼說道:“你運氣還不錯,菜地的活兒很輕松。”
他這麽一說,劉明安也高興起來,他覺得純王是個小孩,小孩不會撒謊,他應該不會騙自己。
不過,劉明安不知道自己眼中的輕松,跟純王殿下眼中的輕松差距有點大。
李修程緊張地翻開自己拿的木牌,又飛快用手蓋住,他閉起眼睛喊道:“劉兄劉兄!快,你運氣好,快幫我看看我抽到的是什麽?”
劉明軒和程開都過去看,只見李修程覆蓋在木牌上的手緩慢挪開,劉明軒和程開臉上都露出豔羨的神色:“葡萄地。”
他們都知道寧王在行宮種葡萄,還種活了,帝都裏的人都很好奇,可沒人沒事跑來這裏溜達參觀,看來李修程是他們之中運氣最好的那一個了。
秦煊坐在上首看着他們抽木牌的樣子,仿佛看到了前世某游戲玩家抽卡的樣子。
他有些忍俊不禁,不過他在外人面前依舊端着寧王兇神惡煞的形象:“都拿到了自己的牌子,便随管事去地裏吧,今日算你們半日的工時和工量,做好了加餐,做不好,只有饅頭包子吃。”
李修程是個吃貨,秦煊提到吃的,他就想起了那豆腐坊旁邊賣豆漿等吃食的店,吃貨饞起來就忘記了寧王的可怕:“吃饅頭包子有豆漿配着吃嗎?”
秦煊給他飛了一個刀眼:“你說呢?”
李修程立馬噤聲。
除了他們之外,他們帶來的下人,也被秦煊安排了去做農活,只是下人們就不能抽簽了,只能安排什麽,就做什麽,做不好一樣沒飯吃。
桓睿也拿着一個木牌,正興致勃勃地想翻開,秦煊卻道:“桓睿就不用了,小屁孩兒一個,能幹什麽活兒,你跟着純王就成。”
“啊?”桓睿沒反應過來,小柱跟在秦煊身邊,接觸過桓睿和他姐姐幾次,算比較熟,他扯了扯桓睿:“啊什麽啊,我三哥看你年紀小,放你一馬呢!”
桓睿立馬回過神來,驚喜之下一聲‘謝謝姐夫’差點就叫出口了,幸好他還記得姐姐還沒嫁人,及時剎住嘴,喜滋滋地應下:“寧王殿下放心,我會好好跟着純王殿下幹活兒的!”
小柱撇撇嘴:“你不給我拖後腿就成,我每日工作很多哦。”
他每日早晨起床後便要随三哥一同晨練,晨練結束再吃早飯,吃過早飯去給自己院子裏和三哥院子裏的葡萄澆水,緊接着便要去念書了。
“然後呢?這會兒是下午,殿下要去做甚?”桓睿跟着小柱身後,聽他說自己每日的生活,忽然感覺這樣的生活其實也挺有意思。
小柱回到院子裏拎起之前被自己丢下的小木桶:“下午去瞧西瓜地和櫻桃坡,待會兒我讓人給你拿一個木桶,你随我一同去,先在小溪邊撿些田螺,待太陽西斜後,便給我那塊西瓜地,也就是今日被你們糟蹋的那一塊,澆水。”
桓睿問道:“那我們去西瓜地澆水了,程兄做什麽?”程開剛才抽木牌抽到了西瓜地。
“我家西瓜地又不止這一塊,活兒多着呢,我們去的那一塊西瓜地是我跟三哥親手種下,親自照顧的。”說起這個小柱就格外得意,這些個公子哥,最小的是桓睿十二歲,最大的劉明安十八歲,都這麽大了,還不幹正事,平日招貓逗狗。
而他才六歲呢,就擁有了自己的西瓜地、櫻桃坡、葡萄院兒。
沒一會兒桓睿領到了屬于自己的小木桶,跟在小柱身後,兩個小孩兒屁颠颠地去溪邊。
第一天工作并不很難,其他人即使不太會做,也都能慢慢完成,而楊軒還蹲在制肥處的門口望眼欲穿。
直到夕陽西下,天慢慢黑了,才有人帶他離開,将他安排在行宮中的一個院子裏。
楊軒在那裏見到了他的難兄難弟們。
“劉兄、程兄、李兄、桓弟弟,我今日可糟了大罪了!”楊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撲到幾人身邊哭訴:“那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
劉明安幾人正在吃飯,他們今日的工作雖說完成了,但完成得不算好,所以晚飯的主食還是饅頭、包子和鹹菜。
不過鑒于他們沒鬧幺蛾子,作為質檢員的純王殿下檢查過後,便格外開恩給他們配上了豆漿。
往常珍馐玉食尚覺無味的貴公子們,勞碌半天後,即使是吃包子饅頭都吃得格外的香,飯量比以前大了許多,甚至還覺得那小鹹菜特別下飯。
劉明安好脾氣地安慰他:“你明日還是好好幹活兒吧,不然真沒飯吃。”
他們幾人每人一份晚飯,托盤上就挂着寫有他們名字的吊牌,幾人進來的時候并沒有看到楊軒的托盤和吊牌,就知道今天楊軒肯定沒幹活。
楊軒餓得前胸貼後背,看其他人都在吃東西便問道:“寧王真沒給我準備飯食?”
衆人齊齊點頭。
楊軒:“太過分了!他怎麽能這麽對我,我要回帝都告訴我爹!”
李修程提醒他:“你這也回不去啊。”
楊軒:“……”咕嚕咕嚕的聲音從他肚子的位置傳出,楊軒懊惱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太丢人了,竟然餓得腹如鼓鳴,他這輩子就沒這麽丢人過!
劉明安看不過去,想從自己的晚飯裏勻出一部分給他卻被一旁伺候的下人攔住:“劉公子,您這一份只能自己吃。”
楊軒就真被這麽硬生生餓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其他人都按時起床吃早飯,而他的早飯,同樣沒有,他只能看着別人吃。
秦煊聽說這楊軒 昨天下午什麽都沒幹,想着這個刺頭得自己親自出馬才成。
這一日他也帶着口罩來到制肥處。
楊軒餓得頭暈眼花,正蹲在制肥處門口鬧脾氣。
遠遠地看到秦煊走過去,他有點害怕,但依舊沒挪動。
秦煊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聽說楊公子對這個工作很不滿意?”
看到寧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楊軒默默挪得離他遠了些:“本公子從未受過這等委屈,這腌臜之物,本公子是絕對不碰的!”
秦煊作勢想了想,似乎因為楊軒的執着妥協了:“既然如此,本王再給你安排個其他活兒可好?”
“什麽活兒?”楊軒說道:“要是又安排這種,我可不幹!”
秦煊笑得分外溫和:“放心,這制肥處也就這一處,定然不會再給你安排比這更難的,若接下來給你安排的活兒,你能做完,今晚不僅給你吃飽,還給你加菜如何?”
“什麽菜?”楊軒立馬來了精神。
“那刷上蜜醬皮酥肉嫩滋滋冒油的烤鴨,還有那方方正正入口即化的紅燒肉……”
“我去我去!”楊軒聽得受不了了:“若我今日上午能做完上午的活兒,你午飯時就要給我吃烤鴨,那紅燒肉留着晚上吃!”
秦煊意味深長地道:“成交!”
楊軒樂颠颠地跟在秦煊身後,一路來到稻田邊上。
稻田裏許多附近的雇農和府兵家屬正在插秧,看到寧王過來紛紛停下手行禮,秦煊揮揮手,直接讓他們免禮,他又不是那種出門非要人跪拜一次才能說話的人。
帶上楊軒來到一塊稻田的田埂上,指了指那一塊不算大的稻田說道:“今日你能把這二分地種完,就算完成任務。”
而後又指指旁邊更大一些的稻田:“瞧見這一塊沒?這一塊是五分的稻田,尋常農人不到一日便可種完,再厲害些的,甚至一日能種一畝,今日只派給你兩分地,你可能種好?”
楊軒瞧這寧王說那些話時,那表情、那語氣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他的氣性一下子就上來了:“不就是這一小塊稻田,有什麽難的,今日本公子定要将它拿下!”
“好,有魄力,本王今日就在這裏瞧着,若今日你完不成任務,別說沒飯吃,本王還得回帝都替你宣揚宣揚,忠勇候的嫡幼子竟連一農戶都比不過,那時可就……”
楊軒被他說得漲紅了臉,光是想想就知道那場面有多丢人,他咬着牙說:“你且瞧好吧!”
秦煊轉頭示意身邊跟着的一年輕農戶跟在楊軒身邊,教他插秧,而他自己,則讓人弄了個帆布做的遮陽傘,搬來一套桌椅,在田邊坐下。
他還不信了,忠勇候府這小刺頭兒今日還拿不下來。
二分地看起來小,實際上新手種起來太慢,要花費的時間也不少,楊軒彎着腰種一會兒腰就酸了。
好不容易種完一列,他擡起頭錘了錘腰,看到自己這麽久才種下那麽一小角落的地方,心中煩悶,便想發脾氣。
可轉頭看向坐在田埂上冷眼盯着他的寧王,什麽脾氣都不敢發出來了,他之前敢那麽剛,是因為他覺得讓自己去制肥處那腌臜之地實在太過分。
在經歷過制肥處那可怕的地方之後,楊軒的接受程度也比之前高不少,泥巴就泥巴吧,髒點兒就髒點兒吧,至少這稻田裏沒什麽奇怪的味道。
正午,日頭明晃晃地爬上頭頂後,累得腰都幾乎直不起來的楊軒終于等來了他的午飯——大米幹飯加上一整只烤鴨還有一碟炒菜并一小碟涼菜。
把那米飯塞進嘴裏時,楊軒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天知道他今天早晨有多餓,這些可是他辛辛苦苦用汗水換回來的食物。
午飯幾個人都是在地頭就地吃,其他幾人昨天表現良好,也學會了自己要幹的農活,這時候便沒人再看着他們。
劉明安幾人擔心今日楊軒還是吃不上飯,悄悄摸摸地一人省下一道菜一些米飯溜去制肥處看楊軒,結果去到制肥處之後才得到消息 說楊軒被寧王帶走了。
又打聽了一會兒才找到楊軒所在的地方,秦煊看他們提着食盒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他們要幹什麽,看楊軒已經老實了,他幹脆起身讓人收拾收拾自己的桌椅,給他們騰個空當。
楊軒還是個半大小子,又餓了一晚上家一上午,食量大增,很快就把自己的午飯吃得精光,吃完食盒就被收走了。
劉明安幾人的身影就想起他們昨晚光顧着吃東西,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這件事,心中遺憾地想:方才應該留着那一整只烤鴨給他們看看,饞死他們!
劉明安幾人看寧王離開,才敢抱着食盒過去:“楊兄!”
“幹嘛?”楊軒這會兒還有點生氣。
“昨晚有人盯着,我們也不能給你留東西,這些是我們留下來的菜,都沒動過,你快點兒吃。”幾人飛快把食盒打開,将裏面沒動過的菜拿出來催楊軒趕緊吃。
“這……”楊軒看到他們動作,心中有些愧疚,方才他還想着在幾人面前炫耀自己的烤鴨,沒想到,幾個好友心裏還是念着他的。
楊軒趕忙道:“不用、不用,我方才都吃過了,有一只烤鴨呢,現在飽得很你們吃吧。”
其他幾人不太相信,就楊軒在制肥處的态度,寧王能給他烤鴨才怪:“你不用不好意思,吃飽了好好幹活兒,寧王殿下不是個不守信用之人,看起來似乎也不會對之前你頂撞他的事情耿耿于懷,你好好幹活兒,今晚肯定能有飯吃。”
楊軒對幾個兄弟的行為很是感動,但是他真吃不下了,他摸了摸自己吃撐的肚子解釋道:“我方才真吃過了,現在正撐着呢,你們吃了吧。”
看他們還不信便指着面前那一塊稻田說道:“看到那塊稻田沒?那是我今日的任務,寧王殿下答應我了,今日能種好這塊稻田就給我吃烤鴨和紅燒肉,我把烤鴨預支到中午這一頓了,不過方才太餓,沒給你們留……”
其實是對昨晚的事情有點氣憤,但他已經知道自己之前想岔了,畢竟昨晚他們剛進寧王的地盤,要是還違背寧王的話,下場可不是一般慘,看看他昨天被扔到制肥處就知道了。
“你們幹什麽呢?”小柱遠遠的看到幾人圍在一起拉扯還以為他們在吵架,他走進一看,好嘛,原來是在野餐,真有興致:“才這麽點兒菜,水果都沒有,還頂着大日頭,這哪算野餐?都等着本王再去拿點兒東西來。”
被突然出現的純王殿下吓在原地不敢動的幾人聽到他的話都懵了,純王殿下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沒一會兒小柱讓人抗來一把大傘,還有一塊餐布,大傘在一棵大樹下撐開,再在草地上鋪上一層餐布,擺上他帶來的果盤點心茶水飲料,沖那幾個還在大太陽底下的傻子招手:“你們還愣着做甚,不是要野餐嗎?快過來。”
春日天氣變暖之後小柱跟着秦煊下地,偶爾幹活累了,秦煊便吩咐下人給他們準備這些東西就地野餐,小柱時常跟着他自然也學到了精髓。
楊軒等人又把那些菜放進食盒裏走過去,小柱便讓他們把他們的菜也擺在餐布上,招呼衆人開吃。
暖風習習,吹入樹蔭底下時又帶着一絲微涼,讓人感覺極為舒服,原先還不太放得開的幾個人,看到面前的純王沒了昨日暴怒時的怒火與小脾氣之後,仿若普通孩童一般天真又沒什麽架子,便慢慢放松下來。
他們年紀本就不算很大,仔細算來,還都是有些孩子心性的少年,十八歲的劉明安還能有點兒哥哥的樣子顧着這些弟弟們,幾個年紀小點兒的沒一會兒便跟小柱鬧成一團,吃吃喝喝過後,竟然也有了一點交情。
小柱一向随性,吃飽喝足便就地躺下睡個午覺,其他人見狀也感覺有些困乏,便跟着躺下睡了。
秦煊處理完一點事情回來時,就看到兩個小屁孩兒和幾個半大少年橫七豎八地躺着睡得正香。
他既是好笑又是無奈,見到他與一個帶着帷帽的女子走過來,小柱的護衛正要行禮,被秦煊止住了,他低聲道:“讓他們睡吧。”待會兒睡醒發現活兒沒幹完別哭鼻子就成。
秦煊與那帶着帷帽的女子走遠,他才轉頭看向那女子道:“桓姑娘這回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