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月天的氣候說熱就熱了起來,晝夜的巨大溫差使都市的人們不知怎麽搭配穿着,尤其是愛美的女孩子們,多穿一件臃腫,少穿一件又怕受涼,因而頭疼不已。
此時陽光炙熱,被光可鑒人的摩天大樓玻璃各種折射,最終落在喧鬧的市中心街道上,足以跟汗蒸房媲美,行人們開始“脫單”了,露出內襯的短袖,姑娘們則把劉海和長發都紮了起來,露出了久不見光的白皙額頭和脖頸。
左櫻代卻不敢。
她剛才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手機的充電插頭落在公司宿舍了。既然已經被掃地出門,那她跟SARA公司就一定要劃清界限斷絕糾葛,就算只是一個小小的充電插頭也不能留給他們!
——好吧其實是因為再買一個太貴了。
于是她鐵着頭摸回了SARA公司,隔了半條街就看見公司門口被媒體圍了個水洩不通,極娛樂的幾個狗仔甚至熟門熟路的繞到了公司偏門,一副“連只蒼蠅也不能放過”的嚴酷陣仗。
左櫻代吞了口唾沫,默默的在心裏跟自己的充電插頭SAY GOODBYE。
她簡直不能想象被那群狂熱的媒體人逮住會遭受怎樣的拷問,一時間毛骨悚然,不得不用鴨舌帽和口罩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确保不會被人認出來。
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斜對角的商務中心大樓頂端挂着一個巨大的LED屏,此時正在大肆的播放着娛樂新聞:
“新生代女子組合J.S.GIRL成員內部矛盾激化,已經達到不可調和的地步,成員簡馨表示為了繼續追求音樂夢想,即将單飛,這也意味着J.S.GIRL将面臨解散的危機。J.S.GIRL是SARA娛樂公司于去年年末推出的二人女子組合,出道作品《WOO》的MV是國內首支在YouTube上點擊率破億的POP歌曲,事業處于上升期,這樣的變故對組合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打擊。據內部人士透露,矛盾是來源于成員之間發展理念的不統一,簡馨表示無論外界環境如何,做音樂一定要堅持音樂本身,如果推出的作品質量欠妥,那再多的旁門左道也無法維持一個歌手的形象,而另一位成員如今的态度不明,稍後繼續為您報道......”
颠倒黑白的本事,極娛樂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他們寫這些玩意兒的時候良心都不會痛嗎?
人行橫道對面的交通燈不知何時已經變綠,小人的腿不停地跑動着,迫切的像是在追逐看不見的欲望,左櫻代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發了會兒愣,完全忘記了過馬路。
“走不走啊!”後面有人不耐煩的催促。
左櫻代“喔”了一聲連忙邁開腿,這時綠燈又突兀的變紅,耳畔響起急剎車和喇叭憤怒的咆哮。
她不得已又退回人行橫道,手機隔着褲子震動起來,屏幕上來電顯示的備注是“林扒皮”。
看到這個名字櫻代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咬牙切齒,甫一接通,林昌平的聲音波瀾不驚的響起:“左櫻代,搬家的動作挺利索的嘛!”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哦,我就是支會你一聲,現在事情鬧成這樣,J.S.GIRL的通告已經全部取消了,你這段時間就好好休息休息,順便反省一下自己。”
有個小人在心底瘋狂的尖叫“反省你馬”,左櫻代走到僻靜處冷笑:“出道半年都沒有就被雪藏,看來他們說我是簡馨的墊腳石不是空穴來風啊!”
“那種沒有實錘的話你還是少聽,免得心裏更堵。”林昌平語氣輕快的聽不出一點心虛:“你可以考慮解約。”
“我付不起違約金。”
“也是。”林昌平說:“我要說的都說完了,祝你好運。”
電話裏的忙音像一根鐵錘,把人砸的東西不辨,左櫻代握着電話,感覺自己像是個被挖出土的木乃伊,繃帶被解開的一瞬間,肉體從頭到腳都随風凋零了。
左櫻代,今年十八歲,前十五年過得順風順水,自打父親病逝,平靜的生活分崩離析,仿佛一塊碎玻璃,割得人鮮血淋漓。
然後水逆開始。
葬禮上看着父親的遺體被推走,她頭腦空白,宛如鬼上身般一動也不能動,有哭天搶地的人撲過來捶打她,控訴她沒有良心,居然連一滴眼淚都不掉,直到母親被扶着去等接骨灰,喧嚣漸遠,她的思緒才解凍。
她痛恨中國的送葬儀式,只會将人的悲傷無限放大,恨不能全世界都陪着你一起哭,孤身走到僻靜處,她用力抱頭蹲下來,像個溺水的人,大口大口的呼吸。
母親一夕之間像是老了十歲,性格大變,在工作上與人頻繁沖突,最終辭職。
櫻代每天回家聽到的都是哭泣,指責上天無情命運不公,屋裏不開燈,幽暗暗的,她便搬了張板凳坐在陽臺上發呆,假裝充耳不聞。
然後母親沖過來揪住她的頭發給了她一個耳光。
“你當我不存在嗎?連你也要丢下我是嗎!”
那天鬧得驚動了左鄰右舍,歇斯底裏的母親終于被強行接去了醫院,随後确診重度抑郁,櫻代蹲在醫院的噴泉邊,拿着一瓶冰可樂往臉上敷,一邊倒吸冷氣一邊遙遙的望着母親被舅舅他們用車接走。
即便這幾個月所過非人,可面對至親分別,她依舊感到心窩子絞痛,眨巴眨巴眼,眼淚滾落,姍姍來遲。
她要被寄養去大姑和姑父家裏了。·
大姑是爸爸的表姐,嫁給了一個做外貿生意的大姑父,在計劃生育的年代生了一個兒子,猶覺不足,于是交了超生費又生了一個,結果是個女兒。
雖然大姑感到挫敗無比,大姑父卻覺得兒女雙全的甚好,生怕活動空間不夠,于是狠狠心把小房子換成了一個市區大平層。
那天,櫻代拖着簡易的塑料行李箱,坐上電梯,看着樓層數飛快的上升到三十幾層,一直到走出電梯門她都還在耳鳴。
她不認門,撥通了姑媽的電話,姑媽說在忙,讓她在電梯口等十分鐘,櫻代就坐在行李箱上活活等了兩個多小時,等到了姑父下班回家,這才把她領進家門。
“我這不忙着忙着,就把這小孩給忘了嘛!”姑媽用指甲鉗搓着指甲,掃了櫻代一眼。
這種眼神櫻代見過,以前小區裏的狗争搶地盤,看到有人入侵就會露出這樣敵視的眼神。
姑父有點無奈:“好歹是你弟弟的孩子,你也上點心。”
“我這不是上心了嗎!”姑媽說:“來來來小祖宗,我去給你找雙拖鞋。”
姑父拍了拍櫻代的頭:“以後就把這裏當自己家。”
櫻代撇撇嘴,換了鞋往沙發上一坐,擡頭看着牆上挂着的一副四人全家福,用金色的相框裝裱,在水晶吊燈的照耀下熠熠閃爍。
她眸光微微一動,聽見廚房裏隐約有說話聲。
“這小孩跟她抑郁症的媽住了那麽久,你确定她沒有被傳染上抑郁症?”
“抑郁症又不是傳染病。”
“不可能沒一點影響,我聽說抑郁症的人瘋起來會砸東西,還會打人呢!”
櫻代往靠枕上來了個“葛優癱”,心想抑郁症的人是會摔砸打掐,但是……現在的狀況好像也沒比之前好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