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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1)

初生牛犢不怕虎, 大抵能用來形容此時此刻的小郎君,也即是魏旭。

他從沒聽過傅文修的威名,也不知道這位叔父有病,所以能毫不顧忌地因為擔心小表妹而阻攔他。

傅文修有那麽一瞬想直接把這小崽子揍一頓再說,但他今夜并不是特意來“偷走”阿悅, 也不想多生事端。

魏家的郎君果然沒有一個看得順眼的,傅文修想道。

他觀禮前吞了一顆藥, 情緒并不至于失控,所以只是随意擡手揮倒了魏旭,俯身很輕易地把阿悅抱了過來。

魏旭更急, “你不能帶走妹妹,我會去告訴祖父的!”

傅文修腳步頓了頓,扯了嘴角對小郎君露出堪稱是不屑一顧的笑,“盡管去罷。”

被他嚣張肆意的态度驚得一愣,魏旭也實在攔不住,足足在那兒呆了有幾息,回神後拔腿就往外跑去。

外間處處洋溢着喜氣,大紅光芒籠罩整個皇宮,将細白的雪也映得斑斓起來。

城樓高處燃起無數簇熊熊火焰,沖天的火光幾乎照亮了半個臨安城。這個時候還沒有□□誕生,自然也沒有焰火,大晉習慣用這種方式來慶祝盛大典禮。

傅文修在宮牆下駐足, 紅瓦白雪被火光照出奇特的光影, 明明滅滅地閃爍在他的側臉, 他道:“阿悅,叔父知道你醒了。”

早在感覺到一次顫抖時,他就察覺阿悅肯定被聲音吵醒了。但她畏懼他,約莫是不知他又要做甚麽,所以不敢睜眼。

“上次的枇杷糖還喜歡麽?”傅文修也不催她‘醒’,“那小金豬同你一般可愛,叔父覺得很像阿悅,便着人送了過去,聽說被你賞人了?”

“……”

傅文修接道:“我送你的東西怎麽能随意給旁人呢?叔父着實不高興,所以派人又取了回來,只是不小心傷了那人的手,阿悅不會因此同我置氣罷?”

臉頰有一陣冰涼的觸感,阿悅再也裝不下去,不得不睜開了眼,發現那只熟悉的小金豬被放到了臉側,雕琢得憨态可掬的鼻子正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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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二叔。”

“嗯。”傅文修瞥了眼她,腳步又重新邁了起來,果不其然得到她的提問,“傅二叔要帶我去哪兒?我同祖母說好了時辰回去,晚了她該着急了。”

她倒是聰明,知道自己對文夫人心存忌憚。

傅文修道:“阿悅這麽害怕,難道以為我會把你帶出宮嗎?”

難道不是嗎?

他又道:“阿悅整日同你祖父和阿兄待在一塊,怎麽,叔父帶你出來走走便如此不樂意?”

他看起來心情不大美妙,略含戾氣的話語讓阿悅頓時噤聲,用目光打量四周,發覺周遭的環境愈發偏僻。

但聽不到她軟軟輕輕的聲音,傅文修又覺得缺了些什麽,低首望見阿悅眼皮上落了一片雪花,濃黑的長睫像是被冷得不住輕顫。

模樣可憐可愛,只是為什麽總不願同他待在一塊兒呢?他都已經盡量學着平和溫柔些了。

傅文修忍不住擡手,阿悅下意識偏過腦袋,他當沒看見,依然撫去了雪花,“總歸不是壞事。”

他像是解釋般又添了句,“放心,叔父不會害你。”

那到底是什麽事?阿悅最後也沒能得到答案,因為說完這句話傅文修就讓她暈了過去。

傅文修加快了腳步,黑沉的夜幕下,他的身影幾乎與周圍陰暗融為一體,步伐穩而輕。僅轉角之隔,巡邏的宮內侍衛都沒能發覺他的經過。

他帶着阿悅翻躍了幾堵宮牆,踏着細碎的草葉抵達偏僻一棟小樓。

寒風嗚嗚,這小樓甚是簡陋,外面沒有守門的仆婢,只在檐上挂了一盞孤零零的燈籠,泛着淡淡的紅光,在黑夜中更顯滲人。

這兒已是晉帝的後宮,小樓主人并不受寵,多年偏居一隅幾乎被衆人遺忘,但她卻是鄭叟失散已久的姑母。

這位最小的姑母幼時和家人失散,成了鄭叟老祖母大半輩子的心病,如今好不容易尋得人,傅文修助她脫離皇宮回到鄭家,鄭叟則應他所求為阿悅治病。

如何治?傅文修也提出了十分明确的條件。

說實話,初次聽到這個要求時,鄭叟的第一反應是郎君又犯瘋病了。

哪有活生生給人換心的??

鄭叟對這等醫治心疾的法子聞所未聞,他感到被愚弄後大怒離去,而後傅文修不怒不急,陸續給他找來許多事例和有關的醫書。

換心一法并非前所未有,前朝有位著名的游醫宋然,他的愛寵是只貓兒,患病後時日無多。宋然不忍它離去,為它徹診一番後決定铤而走險,為貓兒換心。

醫書中詳細記述了宋然為貓兒換心前的準備事宜,不得不說他實在是醫道鬼才,其中所提的血液相符、內髒縫補等醫識讓鄭叟看後恍然大悟。

他并非不能理解這些,只是以前囿于所學,從未、也不敢往這方面想。經此一遭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這等救人的法子。

晉朝一些志怪趣談中也提到過換心,不過裏面都是用鬼神一說代替,少有人當真。仔細想來,正是實際上有這種先例,編書人才能想到這種橋段。

傅文修能知道這種方法,還是因為前世阿悅病逝後意外得知的一件奇事。侍官把這事說與他逗趣聽的,道有一富商老來得女,當成眼珠子護着,卻不料小娘子天生有疾,被醫官斷定活不過二十。

富商不信命,四處尋醫,後來真請了一神醫,為小娘子調理兩年,并在她十六那年成功為她換心續命。

富商大喜,最後這位神醫還成為了小娘子的夫婿抱得美人歸,自此美事天下傳。

鄭叟醫術亦是世間少有,與其去尋找那位不知如今身在何處的神醫,傅文修更傾向于讓鄭叟先試驗多年,待穩妥後再為阿悅醫治。

在來為阿悅診脈前,鄭叟已經看了許多有相似病症的貓狗和人,暫時還未進展到換心,但其他的已經略有了解。

他自制了取血器具,在傅文修幫助下從阿悅腕間取了一小瓶,再在傷口抹上藥膏,等幾個時辰那細小的傷就會消失不見。

“阿悅的病如何?”

鄭叟撫須,想着方才的脈象,結合醫書所學回道:“小娘子是胎中帶出的不足,根治起來要難許多。不過魏侯權重,以他對小娘子的疼愛,必會為她尋來天下奇珍調養身體。如此養個幾年,年歲大了也會好許多,郎君确定要冒險試這個法子?”

傅文修颔首,指尖輕輕掠過阿悅薄嫩的肌膚。

她如此脆弱,脆弱得再小的一個意外都有可能把她從這世上帶走。而他想要的太多,絕不僅僅是這短暫的十幾年。

他不想再經歷阿悅心疾突犯而自己只能遠遠看着不能靠近以免她受刺激病情更嚴重的場景。

鄭叟沒想到郎君如此堅持,忍不住道:“郎君,若是……此法在途中失敗了呢?”

換心一事必須慎重,然此法畢竟少有。鄭叟如今還未真正開膛破肚換過心,連一成底氣都沒有,他不得不考慮這位小娘子因換心失敗而提前離世的可能。

這個可能性并不小,鄭叟認為郎君也應該心知肚明。

傅文修眉頭微微動了下,目光幽幽,好像在看着面前安然昏睡的阿悅,又似在回憶甚麽,“若是失敗了,也沒甚麽。”

什麽沒甚麽?鄭叟聽得雲霧缭繞,郎君不是真心想救這小娘子的嗎?

“若是治不好讓你早早離世,總好過看着你和魏昭在一起快活。”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到時候我會陪着你,放心罷。”

幸而鄭叟完全沒聽到這幾句話,不然第一個想治的定不是阿悅的心疾,而是傅文修的腦子。

他的暴躁被藥壓制了下去,但病卻好似更嚴重了,甚至能冷靜地想着阿悅換心失敗後該帶着她一同歸宿于哪地。

大抵是因為曾失去過,傅文修心知自己這次必定比上一世更不能容忍阿悅和別人在一起。

鄭叟最終也沒得到個回答,但單看郎君的神情,他已明白了什麽。

将裝血的小瓶收好,鄭叟道:“今日取血,日後必須得找與小娘子血液相符之人來試,只是這世間哪有那麽多正好有心疾、年紀體質又恰好相似的人?”

“這點不用鄭叟擔憂。”傅文修問,“我只想知道,鄭叟自認幾年能成?”

久久沉默,鄭叟最後道:“至少十年,小娘子年幼,也至少需十年才可換心。”

“好。”傅文修一口應下,“我等鄭叟十年。”

他抱起阿悅,“都已結束,那我便送她回去了。”

“好。”

傅文修離去後,鄭七子才從裏屋出來,并非因男女之別,而是她實在懼怕這位年輕的郎君。

鄭七子憂心忡忡道:“阿橋,傅家郎君并非善類。若要因我為他效命,還不如讓我随其他姐妹一同被發配去庵中修行,屆時再伺機去看望母親便是了。”

鄭叟笑了笑,“姑母多慮,我原本就一直為傅家郎主效力,而後專為二郎診脈,如此已有十多年了。”

鄭七子自然知曉這事,但為郎君醫治是一事,幫那位小娘子換心又是另一事。從今夜情境來看,那位郎君必是瞞着其他人把小娘子偷偷帶來,換心之舉也是他獨自想的法子。

沒有得到魏侯的準許,倘若今後這位小娘子換心失敗,牽連的可不止鄭橋一人,而是整個鄭氏。

鄭叟如何看不明白這些,只是以郎君的性格,恐怕他就是想拒絕也拒絕不了。

低低嘆一聲,鄭叟收拾了藥箱,“我先出宮,姑母暫且保重,再過半月就能回府了。”

凝望了會兒他的背影,鄭七子百感陳雜。

她當初被家人以二兩銀錢賣入宮中為婢,而後被聖人寵幸得封七子。本以為一生也便這樣過了,誰能料到親生父母另有他人,且尋尋覓覓了她多年。

終歸上蒼保佑,讓她能與家人團圓。

人間之事,不到最後誰又知會是怎樣呢。

…………

阿悅被突然出現的傅文修帶走一事立刻由魏旭告知了文夫人,文夫人按下動靜,囑咐仆婢不動聲色地去尋人。

文夫人并沒有魏旭那般擔憂,雖然清楚傅文修有那樣的病症,但他和阿悅并無仇怨,還不至于莫名傷她。

仆婢私下忙碌間,一對新人終于被扶進喜房。

這樁婚事牽扯甚大,席間前來道賀寒暄的人太多,兩人不得不延誤了些時辰。

魏珏揮退宮婢,靜靜地望着八公主。

她是個很美的女子,娴靜知禮懂進退,放在尋常人家該是位不可多得的賢妻。但兩人身份特殊,這樁婚事本就不單純,如何能成為尋常夫婦。

再者,他已對夫人王氏作下了承諾。

“魏郎。”八公主輕喚了聲,“可要飲合卺酒?”

“好。”

合卺酒并未用合卺杯盛,而是相連的兩瓣葫蘆。葫蘆大度多籽,飽含對子嗣的好寓意,兩瓣相系的繩也極短,為的便是一對新人在交飲時能額貼額、眼對眼,增添親密。

這對魏珏和八公主而言卻頗為尴尬,兩人幾乎是同時閉眼飲下了這瓢酒。

氣息幾近相融,身體卻離得很遠。

用罷,八公主依照嬷嬷交待将葫蘆一仰一俯放置床榻底下,這也是圓房的暗示。但她好似知道今晚,或者說今後的無數個夜晚應該都不會發生什麽,再者她已成過一次婚,是以面上并沒有尋常新嫁娘的嬌羞,十分平淡。

“安置嗎?”

魏珏搖頭,“公主先歇,我看會兒書。”

“好,魏郎注意身體。”

慢慢脫下繁複的喜服,八公主坐在妝臺前一一卸去釵環,眼前卻不禁浮現兩年前新婚時驸馬為她描眉的模樣。

當時他含笑搖頭,“公主花容月貌,憑得是帝後先天恩賜,但這後天嘛……”

“後天如何?”饒是沉穩如八公主,也不由急急問道。

“後天卻連眉也未描好,着實有負公主仙顏。”

她紅了臉,低聲道:“這眉并非我所描,我并不會……”

驸馬笑得更溫柔,“我卻正好有一手描眉的好功夫,看來是注定要娶公主為妻。”

……

被鳳釵刺了指尖,八公主輕嘶一聲回神,昏黃的燭火映出銅鏡中模糊的容顏,上面兩彎眉依舊描得不夠精致。

但她的身邊,已再沒有了那個會耐心為她描眉的郎君。

平躺上榻,八公主望着床幔神游四方,不覺間好似想了許多,又好似什麽都沒想。

喜案上的龍鳳燭燃得極慢,蠟油緩緩流淌,在下方凝固成形,緊緊裹住燭臺。

半個時辰後,魏珏解去外衣準備上榻前想到甚麽,又去剪了小截燈芯,使火焰更亮。

随着他的躺下,柔軟的床榻發出微不可聞的吱聲,八公主側目,得他微微一笑,“安歇罷。”

“嗯。”

阖眼,一夜無夢。

大雪于寅時停歇,宮城內外積了一層厚雪,整個臨安城遙遙望去如細粉敷地,處處潔白。

這在往年春季是極少見的。

八公主醒來時照例往左一瞥,入目的并非花窗與清晨風景,而是厚實的床幔。她愣了愣,過了幾息才想起自己昨夜成親了。

她緩緩舒了口氣,準備起身時才發現同榻分衾而睡的魏珏臉色蒼白,額頭冒了一層細密汗珠。

“……魏郎?”八公主伸手輕搖。

魏珏覺淺,很快睜開眼,察覺身體異樣時立刻明白了什麽。但還未等他解釋,随之又開始了咳嗽,由輕聲到重重的咳,有種撕心裂肺之感,聽得人心驚肉跳。

八公主不經意碰到他的手,發覺涼得刺骨。屋內置了暖盆,即使正在化雪也不該如此冷。

她猶豫了下,張口就要傳喚宮婢,被魏珏先聲阻攔,“公主莫急。”

他緩了緩,輕聲道:“陳年宿疾而已,不礙事的。”

“不傳太醫嗎?”

魏珏搖頭,“不用,我早已看過大夫,這只是小問題,很快就好。”

“好。”兩人畢竟不熟,八公主只是出于禮貌問一句罷了,見魏珏果然慢慢停了咳嗽,便也起身梳洗。

這對新婚夫婦各自打理好,一同去了紫英宮給魏侯和文夫人請安。

魏蛟瞧不上晉帝,對八公主臉色倒不錯,平平穩穩地喝了她的茶,長臂一身又把小外孫女抱了過來。

魏珏問,“今早來時才從長信那兒得知阿悅昨夜在喜房被傅家二郎提前帶走了,父親母親都不知情,不知是怎麽回事?”

“噢,無事。”昨夜傅文修似乎着人給了魏蛟理由,他并沒什麽怒氣,“他也是阿悅叔父,帶她去玩玩罷了。不過是一時忘了告訴旁人,我已訓斥過他了。”

這時候的魏蛟和傅徳仍是最好的兄弟,傅文修于他自然也沒甚麽可懷疑的。

“原是這樣。”魏珏笑了笑,随口道了句,“倒沒看出傅二郎還有如此孩子氣的時候。”

阿悅無精打采地坐在魏蛟懷中,腦子到現在還是昏昏的,那是鄭叟給她用了自制的麻藥所致。

她記得昨夜突然被傅文修帶走,才說幾句話就被弄暈了過去,再接着就到了清晨。

他到底帶她去做什麽了?阿悅不得而知。

只是慢慢回想間,察覺了哪兒不對。

傅文修明明要在她十二歲那場意外後才會頻頻與她見面,可自從她來到這兒之後,兩人卻是隔三差五地接觸,其中甚至十有八|九都是傅文修主動尋機。

他不該是個對五歲孩子這麽和善、感興趣的人,書中提過,曾經有位同族的小娘子意外撞在他的腿上,被他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這樣的他怎麽可能僅僅因為一個遠親表兄的拜托,就對他的女兒多次格外關注?

如果說書中劇情和現實會有所偏差,阿悅也很理解,她從來就沒想過要依靠所知的劇情而活。只是傅文修太特殊了,令人忍不住畏懼。

她原本打定的主意是遠離傅文修,不在十二歲那年朝他撞過去。

既然他轉變的契機是在那一撞,那麽避開就好了。阿悅如此天真地想。

可是實際如何,好像已經由不得她或者所謂的劇情了。

“阿悅怎麽這副模樣,沒睡好麽?”她被揉了下腦袋,文夫人示意魏蛟把她放下地,笑道,“昨夜可急壞了你小表兄,他急匆匆跑來說妹妹被人搶走了,我還不知何事,你阿翁差點沒被吓得噎着。”

年幼的魏旭面上赧然,和祖父齊聲道:“祖母/夫人說這些做甚麽!”

魏蛟聲粗音廣,這一喊,服侍左右的仆婢都十分有經驗地側了耳朵,魏家其他人則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這可不是容易看到的畫面。

八公主跟着露出笑意,她早聽說這位姜小娘子的受寵,但不知這阖府上下都這麽寵着,倒真如旁人所說,像是嫡親的孫女。

這是一次難得的早膳,大雪過後的氣息清爽,膳桌上擺置豐盛,借魏珏大婚之際,一家人齊聚一堂,言笑晏晏。

早年長居宮廷,八公主擅察人心,不多時便看出魏家幾房之間的關系。

相比于其他士族權貴,魏氏已算得上和睦。長房與三房一脈最為親密,這點從小輩便可得知,畢竟都是文夫人所出。魏珏溫厚沉穩,有長子風範,無論作為兄長或繼承人都很出色,其夫人王氏文靜柔淑,是典型的小家碧玉;三子魏琏稍顯風趣,看得出對長兄敬愛且濡慕,但他的夫人張氏一見便知爽利潑辣,絕不是個會容忍吃虧的性子。

二房、四房便要疏遠些,但不失應有的禮儀。其中四子魏錦因生母是文夫人當初的陪嫁婢子,又在文夫人面前養大,比二房更顯體面。

無論這四對夫婦中的哪一位,對魏侯夫婦皆敬重有加,其中魏侯在府中的威勢深重,小輩輕易不敢觸犯。

這些念頭僅在八公主心中一掠而過,并未深思,只是出于今後要時常同魏家人打交道的形勢便粗略琢磨了遍。

與之相對,王氏并不怎麽看其他人,更不看八公主,此時只是一心一意地幫喂小外甥女,給阿悅夾了一筷又一筷。

兩人是平妻,說來有先後之別,但八公主無需特意給她奉茶,她也沒必要去教導叮囑什麽。

看上去不像母妃擔憂的那般,會是個善妒之人。八公主如此想,垂眸飲了一口茶。

兩人在膳桌上皆與魏珏毗鄰,說不上十分融洽,可已比文夫人當初所想的場景要好上許多。

“母親,阿悅食不下了。”魏昭輕擡手阻止了王氏動作,她一愣,低眸才發現外甥女正睜着溜圓的眼兒望自己,腮幫鼓鼓的打着小嗝,碗裏快堆出了尖兒。

本是該尴尬的局面,可阿悅這模樣讓她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摸了把那圓滾滾的小肚子,“是舅母的不是,待會兒讓人給阿悅煮碗消食湯,可別撐得難受。”

阿悅點頭,看魏昭給王氏舀了一碗湯放去,“阿悅其實已可以自己用膳的,倒是母親沒食多少,莫怠慢了自己。”

王氏和他親近少,乍然被這麽一說神情都有些不自然,僵了僵才持勺心不在焉喝了口,“阿昭說得是。”

說罷又得二子魏顯夾了塊蝴蝶卷子,頓時露出笑顏,偏首和小兒子低低笑談了幾句。

便是阿悅這個“外人”都看得極為明顯,魏昭卻不以為意,想來從小就受這樣的待遇,以致習以為常了。

這位表兄什麽都好,就是過于君子。便是阿悅有時候都忍不住想,在書中時他幾乎毫不反抗地任傅文修拿走了皇位,不會也是因為這種“大度”罷?

當然,想想也不可能。魏昭再如何好說話,還不至于和善到這種地步。

更何況阿悅現在已覺得所謂的“劇情”不可盡信,當初魏昭到底為何放棄皇位,其中內因還有待探究。

用過早膳,如阿悅這等小輩自然被遣去玩兒。魏昭遵守昨日承諾,果然喚來幾位弟弟一起幫阿悅堆雪人。

魏旭年紀小,他母親又愛護得緊,貼身婢子不讓他玩雪,他便同阿悅一起站在一旁,小片刻沉默後道:“妹妹昨夜真的沒事罷?那位叔父看上去很兇的模樣。”

阿悅微怔,“沒事,謝謝表兄。”

得了這個回答,魏旭仍很認真地上下看了她一眼,道:“昨夜是我沒有防備,下次再也不會讓人這樣了。”

他不過比如今的阿悅年長一歲,卻說這樣老氣橫秋的話,讓人只覺好笑。

阿悅不由想,當初魏俞感覺也是頗為執拗,從某種程度來說,魏家這幾位表兄真是非常相似。

大概是文夫人囑咐過的原因,無論大小,魏家幾個小輩都非常自覺地不讓阿悅有片刻勞累和受凍的可能。用一個時辰的功夫幫她堆了三個形态各異的雪人,并擺上各色挂飾,使其生動有趣,最後更是直接擺進了阿悅目前居住的院落。

蓮女看了直笑,“婢可從未見過幾位小郎君這般模樣,果然府中有了小娘子就是不一樣。”

當初阿悅還未出世時,魏蛟就很期待能有個乖巧的小孫女降世來給自己疼愛,但孫子一個接一個落地,每次他都是興致沖沖趕去,蔫蔫而歸。受他影響,幾個稍大些的郎君也都覺得妹妹寶貴得很,何況阿悅的到來讓魏蛟整個人都“慈祥”許多,不再一動不動就兇巴巴給人腦袋一巴掌,幾位兄長口中不說,心中對小表妹很是感激。

平日阿悅大都跟着魏昭,這回有“報答”的機會,每位都卯足了勁兒,把阿悅的喜好問了個清楚。

等他們接連告辭離去時,阿悅發現自己院落的小桌、窗前以及廊下,全都擺置或懸挂了雪球、冰雕。春陽下五光十色,乍一看去阿悅的住處好似被染得色彩缤紛,極為絢麗。

文夫人進門時都被晃了下眼,搖頭失笑,“他們這一個個,可莫要把阿悅寵壞了。”

芸娘笑,“小娘子懂事,豈是輕易會變的。幾位小郎君能夠齊心,又愛護妹妹,夫人該高興。”

高興是自然,文夫人想的更多的還是,以前征戰聚少離多,雖有富貴卻甚少享受。然再過幾日君侯登基,即将長居臨安城,只望他們都能如今日,保有赤子之心。

雪融過半,便是魏蛟正式登基之日,改國號綏,年號辟元。

他入臨安城多日,登基用了月餘。期間除去八公主與魏珏大婚,魏氏家臣與大晉權貴士族也周旋許久。

在晉朝之前,歷代天子繼任受士族影響深遠,有些延續近千年的世家甚至能夠直接左右帝王人選。晉朝時士族地位有所削弱,但其權勢仍不可小觑。

如寧斯那般“嚣張”的人固然少數,可絕大部分士族認為,魏蛟要登基,便必定會對他們客氣有加。

一朝天子一朝臣,其中“臣”所指從來不包括他們。

萬萬沒想到,魏蛟手下的人一把忽悠功夫玩得好。登基前對他們信誓旦旦保證了數條,并結下姻親之約,登基後個個像得了失憶症,這些士族子弟所任的官職一個接一個被削弱并位,原本擁有的士族特權更是化為光影泡沫,不複存在。

特權?連陛下的兒孫都不曾有過甚麽特權,你一個臣子還想要這些麽?

這些雖是原本就早有預料,心知魏蛟不會待他們太和善,但晉綏兩朝落差之大還是讓許多人無法接受,暗地忍不住和寧斯一樣破口大罵之人劇增。

魏蛟登基的第五日,臨安城半數士族不再到任,或借休養之名深居府中,或三兩相邀外出游玩。

你魏蛟不是不需要我們麽?正好,我們幹脆甚麽都不做,由你們魏家人包攬好了。

阿悅素不知這些消息,無論是長輩或仆婢都不會特意把這種事講與她聽。在外祖父正式稱帝後,她也跟着換了住處,是晉帝最寵愛的小女兒十五公主的宮殿——樂章宮。

因與阿悅的字諧音,又修葺得豪奢,被魏蛟第一時刻賜給了小外孫女。

十五公主一直拖拉着不願離宮,她生來金枝玉葉,在這宮中長大,享受慣了數百個宮婢服侍。乍然要她離宮,還把住處讓給甚麽新帝的外孫女,她聽着便氣得想哭。

八公主正在勸這個最年幼的妹妹,“宮外也不比這裏差甚麽,仆婢一應不少,也可再采買。錢財亦不缺,想要甚麽都行。”

“我要世上最好的,要所有人都對我跪拜揖首、恭恭敬敬!”十五公主尖聲道,“皇姐!你不知前些日子那郭馮幾家的小娘子都如何笑話我,說我是甚麽落地的鳳凰,成了山雞!如今再出了宮,指不定要被如何奚落!”

八公主被這高分貝叫得頭疼,揉了揉額,“我不再是皇姐,阿珞注意稱呼。這皇宮也不再是父親的,你怎好賴着住在他人家中。”

“皇姐不就仍住在這兒麽。”十五公主聲音低了些,仍不甘道,“那我也屈尊嫁個魏氏小郎君好了,這樣不就依然可以……”

“胡鬧!”八公主大聲斥責,“從前旁人敬你、愛你,不過皆因父親是天下之主,讨好你便是富貴榮華伸手可取。如今父親都出了宮,再無人依仗,阿珞以為還有誰會把你放在眼裏?魏氏準你慢慢收拾行李已是給了你顏面,再鬧,直接把你趕出去也無人能說甚麽。”

她說得不好聽,直白得冷酷,十五公主到底年少,如何接受得了,看着姐姐“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怪不得母後對父皇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算讓八姐姐嫁過去也不一定會為我們打算,如今果然是這樣!成了魏家人,你便要和他們一起欺負我了!”

皇後并非八公主生母,且八公主向來有主見有成算,她有顧慮也很正常,提這話不過是希望晉帝多籌謀一番。但沒想到十五公主毫無心機,竟是在宮婢面前就把這些毫無保留地說出來,不過好在離得近的都是貼身侍奉之人。

八公主聞言臉色鐵青,眼神冷得可怕,十五公主卻不怕她,一味哭鬧。

哭聲傳得遠,連剛踏進樂章宮的阿悅都聽得清楚,腳步停了下來。

領路侍官面上難看,“十五娘子昨日本就應離宮了,沒想到如今還在。”

他本意是想讨好這位小娘子,讓人提前來看看宮殿有甚麽想改的,不料竟是這場面。心中不由埋怨十五公主任性,只覺這臉皮忒厚,皇宮都易主了,還賴着不走。

“那……小娘子不如在此稍候,我去催催十五娘子?”

阿悅搖頭,“不用,我不急。”

她原本就是聽人說起才順道來看看,無意去奚落旁人。

但她不知自己前腳走,後腳十五公主就聞訊趕了出來,沒見着人氣得直跺腳,回頭就把樂章宮裏的擺設用具等砸了大半,還唾道:“這是本公主不要的地方,給她住正好,這些也都賞給她了!”

自然,魏蛟得知後大怒,一把火燒了那座宮殿,把裏面的碎瓷器、破物件全都運去十五公主的新住處,并勒令她一定要用上,這些又是後話。

阿悅回了紫英宮,正巧蓮女抱着小狗在等她,見了她笑道:“小娘子,婢适才不過讓人給它洗了洗,這就委屈上了,再不見着小娘子怕是就要哭出來。”

雪白的小狗趴在蓮女臂彎,渾身毛茸茸,看上去像只松軟的雪團子,對阿悅小小叫了幾聲,淚眼汪汪的委屈極了。

它是那日喜堂上阿悅撿到的小狗,也不知是誰丢在那兒,蓮女四處沒尋着主,便由阿悅養了起來。

小狗很乖,平時很少鬧,最喜歡做的事是在察覺阿悅回來時趴在窗戶那兒搖着尾巴等候。但貓狗這類小動物大概都很抵觸洗澡,所以今日難得的無精打采。

阿悅喂它吃了塊肉幹,拍拍它圓滾滾的腦袋,忍不住笑,“肉肉很好哄的,下次給它洗之前喂一些吃食就可以了。”

小狗貪食,被蓮女取名肉肉,渾身毛多肉也多,絕對是實心的。

蓮女提議,“小娘子,今日雪已經全化了,不如我們帶它出去走走罷?婢聽說小狗得時常帶着玩一玩跑一跑,不然時日長了也不好。”

“好呀。”

給肉肉系上漂亮的小繩子,阿悅帶着它往桃花林那邊走去。這個皇宮她還不熟,風景好的地方思來想去也就知道這麽一處。

阿悅是習慣獨處的,就算沒人陪也沒甚麽,給她一本書或一處好風景,她就能獨自待整日也不覺無趣,何況如今還有了肉肉。

雪白的小狗在桃花林中撒着歡兒奔跑,紅繩拖曳在地,不一會兒就被它自己絆在了矮木枝上,嗷嗚嗚叫着動彈不得了。

“傻肉肉。”阿悅不好跑,走到它面前蹲下身撥開木枝,瞬間被它歡快撲了上來,試圖對着臉蛋狂舔。

阿悅早有防備地伸手擋住,掌心還纏了厚厚的帕子,揪了揪它的小耳朵,“被你撲倒過幾次,我可再不會上當了。”

“汪嗚……”

肉肉委屈地舔舔她指腹,被撓了撓下巴,舒服地仰躺在地上露出了小肚皮。

順着它的意揉了會兒,熱呼呼軟綿綿的,這個天兒正好暖手。

同它玩耍了會兒,林外邊兒卻傳來喧鬧聲,聲音越來越大,阿悅站起身問,“外邊怎麽了?”

蓮女去得利落,回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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