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這位管事是個身高力大的女壯士,一過來就抓住沈瓊樓袖子,她被暈頭暈腦地帶着往前跑了幾步,然後問道:“蔣管事,你先說有什麽事兒?”
蔣管事原本是管後院的,如今也被派出來管拆牆擴府的事兒,聽她問完先用方言罵了幾句,然後拍着大腿道:“長史不知道,又有人鬧着不肯拆遷呢,大清早的鬧到現在了。”
王府既然要擴建,那府外周圍原本的鄰居自然是不能呆了,整個府邸縱跨幾條街,左右兩邊無人居住倒還好說,對門是公主府權貴府倒也礙不着什麽,只是後面是平民居所,想要往後擴建,得先把他們的居所拆遷了。
所幸一來要拆遷的人家不多,二來戶部撥下來的拆遷銀子很充裕,每戶至少有五十兩,按人頭和房屋大小酌情增加,購置完新房還能再添幾畝田地,是以後面住的百姓對這次拆遷并不抵觸,甚至還有不少盼着拆遷的。
上輩子刷微博的時候她老見有人聯合起來抵觸拆遷,當初還很是同情了這些人一把,但現在自己經歷了才知道其中的難處,當中固然有人是舍不下老屋,但大部分都是為了多得些好處,在中間挑唆着聚衆鬧事。
上回她遇見十好幾個,見到她年輕面嫩又是小姑娘,獅子大開口要五百兩,這個時代有禦史言官這種奇葩生物的存在,政治風氣寬松,百姓對官員貴族的敬畏之心遠沒有影視劇裏的足,況且法不責衆,就由着不懷好意的人牽頭,哭着嚎着自己有多慘,要求她加銀子。
王府雖然不缺錢,但又不是冤大頭,沈瓊樓給那群男男女女嚎的頭暈腦脹,最後用了分化拉攏的法子,派人給其中幾個意志本就不堅定的洗腦,許了更高的賠款,再想想民不與官鬥,如此一來自然有人想退出,那個将近八九十人的鬧事團體從內部不攻自破。
陳河本來還擔心她年輕氣盛,耐不下心來對付這群刁民,見她這手玩的漂亮才放心把事交給她。
沈瓊樓當時好奇問道:“若是遇到好說話的也就罷了,見着這種無賴鬧事,為什麽不請護院打出去?”
陳河搖頭:“動武倒也不是不行,但讓那些清流言官見了又是一通好纏,費幾個銀子能解決的,何必要授人以柄?”
沈瓊樓當時便受教了,果然人生處處有學問啊。
她想着想着便被帶着到了一處民居前,有女人和孩子凄凄切切的哭聲傳了出來,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
她見事情有鬧大的趨勢,暗裏皺了皺眉,壓低聲音問蔣管事:“把拆遷的報價都商議了嗎?別是有人暗中克扣吧。”
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有管事故意把戶部撥下的銀子給居民少報,自己扣了一大半,陳河知道之後大怒,回禀了殷卓雍之後直接将人杖斃。
蔣管事駭的臉都白了,叫屈道:“沈長史,這話可不敢亂說,上回那個管事的屍首還沒埋呢,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摟銀子?!”
沈瓊樓一想也是,走進去瞧了瞧,見當中那女子眉目清麗,身材袅娜,雖然身上的衣裳打了補丁,但衣裙都漿洗的幹幹淨淨,頭指甲縫裏也十分清潔,她懷裏的孩子倒是一身簇新的衣衫,母子倆抱頭哭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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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這女子不像是那等憊懶人物,猶豫一下,撥開人群走了進去,傾身輕聲問道:“我幫着打理拆遷之事的,這位夫人有什麽委屈,不妨與我說說。”
女子頓了下,抽抽噎噎止了哭聲,先摟着孩子起身給她行了一禮:“這位大人,妾是未亡人朱秦氏,本不是京城人,随相公考科舉在京城安家,卻不想相公前年一場風寒丢了性命,因着連年趕考,購置屋宅之後家中也就沒多少餘錢了,妾只好做繡活維持生計,養活自己和孩子…”
這時候衆人都面露不忍同情之色,沈瓊樓見她雖然哭的傷心,但談吐清楚,條理分明,像是讀過書的,滿面猶疑地打斷她的話:“這回王府擴建對你等有優厚的償還,你既然缺銀子,何不應下去另尋住處?”
那女子掏出絹子來擦了擦眼淚,神色卻不見慌亂,輕聲道:“要是妾一個人,住哪裏都無所謂,但當初相公便與妾說了,這條街有不少讀書人家,風氣和善,書香味濃,孩子從小就能沾沾書香氣,以後也學他爹好好讀書,可要是住在那等腌臜地方,前面是娼妓後面是優伶,難道,難道要我的孩子也學成那樣嗎?!”她說完又伏在院內石凳上哀哀哭了起來。
古時候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各等級泾渭分明,他們一家當初能在這兒買房,估計還是因為她相公有功名在身,要是真搬出去,以他們孤兒寡母的身份,就算手裏拿着銀子,只怕也找不到好住處,況且懷璧其罪,手頭捏着大筆的銀錢,萬一被有心人惦記上了,那可連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她這話說的十分漂亮,先把周遭人捧得高高的,然後再陳明利害,引得周圍人更是面露不忍不忿之色,有的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起來。
沈瓊樓嘆了口氣:“我也同情這位夫人的處境…”她見朱秦氏希冀地看了過來,又搖頭道:“不過家是一定要搬的。”
她四下瞧了瞧周遭人的臉色,已經明白這事是這女子故意鬧大的,不過也不能說人家就一定錯了,女子雖弱,為母則強,女人為了孩子可是什麽苦都能吃,什麽事都能做的。
她不理會旁邊人的小聲議論低罵,直視着那女子的眼睛輕聲道:“昔孟母,擇鄰處,夫人想為孩子找個好環境沒錯,但搬府的事兒是皇上下的聖旨,就連王爺都幹涉不得,夫人聽我一句勸,別拿雞蛋碰石頭,你若是強留在這裏,難道日後就能好了?”
她毫不猶豫地把鍋甩給昭睿帝那個二筆,見那女子滿臉惶惑,身子微顫:“那…那我也不能搬啊,我的孩子…”她眼裏又流下淚來:“妾也不是那等不知理的人家,知道大人說的有理,可我們孤兒寡母的,拿着銀子也不知道往哪裏去…”
她組織了一下措辭,繼續道:“我是錦川侯沈家人,我有位二哥如今正在德興街上跟着幾位大儒讀書,夫人不想搬走無非就是怕孩子找不着好地方,正好我前幾日聽二哥說,他們那條街有幾位學子已經高中,正準備外放做官,屋子也空下來,正準備找人接手,我請二哥幫夫人尋一處妥帖的住處如何?”
德興街是京中學子聚集的地方,雖然偏僻,但風氣絕對沒的說,落下塊磚頭沒準都能砸到一個進士老爺的那種,沈瓊樓當然不是瞎編,她前幾日才聽沈岑風說他有幾位同僚拖他找人把房子轉手。
朱秦氏已然有些心動,但又不敢輕信,帶了幾分遲疑地瞧着她。
沈瓊樓知道她在想什麽,轉頭吩咐蔣管事去把沈岑風請過來,她陪着朱秦氏等了好一會兒沈岑風才一張臭臉的走了過來,見她就劈頭蓋臉地一通數落。
沈瓊樓只好點頭哈腰地裝慫,他轉頭對着朱秦氏臉色倒是好了些,等為孩子做這麽多的女人,哪裏都是值得人敬佩的,他緩了緩神色才道:“我有位同窗才已經離京,委托我把屋舍轉手,夫人若是想瞧我便派幾個丫鬟陪你過去。”
他雖然為人騷包,但卻是個細心之人,怕朱秦氏一個女子不方便,所以才派丫鬟陪他去瞧。
朱秦氏自然無有不應的,周遭原本看着的人也覺得這位王府長史厚道仁義,交頭贊了幾句也紛紛散了。
沈瓊樓對着她低聲道:“夫人若是見那房子合适便買下吧,不用在意銀錢,你們是孤兒寡母,自該多貼補些的。”
反正是戶部的銀子,她這個人情做的心安理得,與其給那些在家啃老的閑人無賴,還不如給真正需要幫助之人。
朱秦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