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1)
李貴從屋裏跑出來,一邊跑一邊提鞋,從李苗身邊跑過去,氣的瞥她一眼,這當哥的都白當了,妹子管不住,媳婦兒也不敢管。
李貴從家裏跑出去,一拐彎就看不見荷花了,胡同口幾個婦人站在太陽底下端着碗吃飯,早就聽見李家這小姑子和嫂子幹仗了,一個個就怕錯過這場好戲,都端着碗出來吃。一邊吃飯,一邊豎着耳朵聽,誰也不肯說話,只肯擠眉弄眼的做表情,就怕錯過半個字。
這幾個婦人,看見荷花氣沖沖的從家裏跑出來,大氣都不敢喘,都怕荷花他爸呢,連忙轉轉臉,裝作繼續曬着太陽吃飯。
荷花跑出來,看見幾個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人,昂首挺胸的從這幾個婦人中間穿過去,啐一口:“真真閑的皮疼。”
那些婦人彼此看對方一眼,什麽也沒說,只是先撇撇嘴,又都偷偷笑了,有的還捂着嘴,笑什麽呢,笑的就是荷花不會生呗。
荷花懶得和她們計較,反正人都一句話沒說,你總不能管人家在外面吃飯吧。荷花瞪她們一眼,立刻跑遠了。
李貴追出來,那婦人就往一邊指指:“回娘家了。”
李貴哎一聲,立刻加快速度,一定要在這荷花到了娘家前,把她給逮回來。否則,別說她娘家那六個哥哥,她爸她媽,就是那六個嫂嫂,站在家門口,一溜排,每人說一句,唾沫星子也能把李貴給淹死了。
李貴這一路追過去,還是沒荷花雙腿搗騰的快,李貴眼看着荷花邁進了家門,實在沒法子把她給整回家了,只能全身無力的往自己家走,心想這都是什麽事啊,整天的幹活已經夠累了,還沒完了。
李貴這磨磨唧唧走回家,就看見他媽正站在門口等着呢。
看見李貴一個人回來了,王月容這臉啊,跟死灰色兒一樣,難看的啊,立刻抓着李貴問:“荷花呢?”
李貴一甩胳膊,“回娘家了。”
“你怎麽就讓她回娘家了,怎麽就沒給拽回來?”王月容跟着李貴身後問。
“你也得能讓我拽住她啊,我這壓根就沒追上。”李貴氣惱的厲害,罵一句:“娘的,平時也沒見她那麽能跑啊,今天跑的比兔子還快。”
王月容急的直搓手,在李貴身後一個勁的念:“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還能咋辦,等着呗,我看她走了,還回不回來!”李貴是個老實的,這次也真的生了氣,氣呼呼沖進自己房間,又覺得不對勁,轉頭走進廚房,一眼就看見他妹李苗坐在那裏,一邊吃飯一邊哭呢。
李苗自己盛了碗,一碗鹹香的鹹糊塗,煮的又稠又黏,拿一個雜糧饅頭,掰一掰就泡進了碗裏,這一碗的鹹糊塗,加上饅頭,都快溢出來了,李苗先撿了一筷子粉條塞嘴裏,滑溜溜的。
就在這檔口,李貴進來了,李苗正趴在碗邊吸溜着粉條,臉上還挂着淚。
李貴氣的啊,站在李苗跟前,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人吧,本來就不愛說話,也不會說話,這一生氣,更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只是站在那裏指着李苗說:“你你你……”
李苗可不怕她二哥,這個家她最怕的就是荷花,現在都敢和荷花幹了,她還怕誰。見她哥站在她跟前斜眉豎眼的,才不怕呢。一邊吸溜着粉條,一邊斜眼看她哥,嘴裏哼一句:“看啥看!”
“你,”李貴氣的臉通紅,指着李苗:“你,你厲害了你!”
李苗切一聲,“切,我本來就厲害,你才知道啊你。”
王月容站在門口,實在看不下去了,指着她閨女罵一句:“你還跟你哥厲害呢你,真的反了你了!你自己惹的禍,你自己去受。去,去你嫂子家把她叫來去!”
李苗吸溜完了粉條,又吃了一口已經泡的軟乎乎的饅頭,一邊嚼一邊說:“誰愛去誰去,最好永遠別回來!”
“你,你這孩子瘋了是不是?”王月容罵她。
“咱們受她的氣還不夠嗎,不就是她爸是生産隊長嗎,我看他還能當多久的生産隊長。整天拿這個壓我們,沒有一點兒媳婦的樣子,一樣的上工,回來什麽也不敢,連個飯都不做,吃完了拍拍屁股就往自己屋裏去,這都多少年了,天天這樣。”李苗拿着筷子,一邊吃一邊慢悠悠的說,“要我看啊,不回來才好呢,我哥再娶一個,還能給咱家再填個孩子呢。”
李貴聽他妹在那裏逼逼,臉都氣白了,啐一口:“呸,你懂個屁!”
“我咋就不懂了,我說的不對嗎?”李苗朝她哥喊。
李貴實在不願意在看見李苗,一轉頭看向王月容,只能沖他媽撒氣:“荷花的事我是不管,你們愛咋咋地。”
說完,就跑出了家門。
王月容只覺得兩眼發黑,黑了那一兩秒鐘,緊緊扶着廚房的門框子才勉強沒摔下去。眼前能看見東西了,便伸手夠一下身邊的馬紮,後背靠着門,慢慢坐下了。
看着李貴離開的背影,然後轉頭看一眼還在吃飯的李苗,王月容真的只想還不如死了算了。正想着,就看見李苗沒事人一般的去拿香油,又往自己碗裏滴了幾滴香油。看吧,一家人都氣的要死,別說吃飯了,呼吸都嫌不順暢的時候,她還沒忘記倒點香油添添味兒。
王月容見狀,都感覺絕望了,卻又看見李苗站起來,從大鍋裏舀糊塗,又給自己添了滿滿一碗,一邊添一邊哭,哭着說:“誰也不心疼我,我自己得對自己好,我自己得對自己好。”
這哭了也吃了,李苗吃完飯破天荒地的第一次把自己的碗筷給洗了幹淨,然後跑自己房間睡覺去了。中午時間短,沒辦法睡一整覺,但就算是打個盹也是好的,李苗就往床上一躺,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就一句話在裏面盤旋,盤旋的時間長了,自己也不自覺的念出來,你走近聽一聽吧,說的還是那句,我自己得對自己好。
自己對自己好是應該的,可自己對自己怎麽樣才是個好?不但是得記得自己再難受再生氣也得把飯吃了,把覺給睡了,更重要的是要和身邊的人處好關系,你自己不給自己添堵,可你處不好關系,別人就會給你堵一堵。
這李苗吃飽了也睡好了,自己一個人去上工,可到了工地上,原本五個人一起掰玉米的,就來了兩個,還是加上她算的。
李苗看一眼小組長,問一句:“那三個人呢,咋就剩咱倆了。”
小組長也臭美哭臉的,說道:“誰知道啊,說村頭有糞車撒了,要撥人去弄糞去了,可你說再哪裏撥人不行,非撿着咱們這個組一組全出完。”
“那他們啥時候回來?不得一會兒就能回來?”李苗問。
小組長看她一眼:“我哪兒知道啊,誰知道啥時候能回來。行了,幹活吧。”
這小組長和李苗一人一頭,開始掰玉米,這組還有一大半沒掰完呢,不一會就見人來了,喊小組長一聲。
小組長連忙跑過去,李苗偷偷瞅他們一眼,見小組長眉頭緊緊皺着。
那人和小組長說了什麽,小組長一會兒回來了,拉着個臉。
李苗連忙問:“怎麽了又?”
“說可能要下雨,讓咱倆快點,就咱們這個組最慢,再這麽幹,工分減半。”
“那你沒說咱組的人給調走了?”李苗急一頭汗。
那小組長更氣了,“我說了啊,他說革命不成功,還敢找理由,不先從自身找原因,那小米加步槍還能打敗日本鬼子的飛機大炮呢,咱這點事還能叫事?”
李苗啧一聲,沒敢說話。
小組長指一下地上的玉米棒子,對李苗說:“你別掰了,你去剝玉米吧,咱倆分頭幹,能快點。”
李苗看那一地的玉米棒子,看着就手疼啊,剝玉米差不多是最折磨人的活了,一個玉米剝下來,一點也看不出勞動量,指甲都能給你剝霹靂了,手指也會疼。
還有那玉米葉子,利着呢,剝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給手背手心手腕處劃上口子,又癢又痛!
李苗看着就怕,慫了一會兒,才敢對小組長說:“要不咱倆先一起掰,都掰完了再一起剝吧,那時候他們也差不多回來了,咱五個一起剝。”
小組長瞪她一眼:“服從安排!”
李苗沒辦法了,只能彎下腰去撿玉米,一兜兜撿完了,放在地頭,坐在地上就開始剝玉米了。
第一個玉米還好,剝到後面,手都酸了,可眼前的玉米,還多着呢。
誰知道擡頭就看見了荷花,她還是在那裏坐着擇花生,花生多,也不用一個個擇,直接拿着在上面摔,抓一把一個摔打,花生都掉下來了,又不費力又簡單,還出數。
李苗看一眼那組,就擇個花生就有六個人,他們這組呢,最累的活,五個人,還給調走了仨。
李苗越看越氣,可你有啥辦法呢。就見那荷花也擡起頭看她,看見李苗一個人在地頭上坐着剝玉米,哼的一聲笑了,嘴裏罵一句:“看你還能不能了!”
這剝了一下午玉米,那三個人也沒見回來。下工了,李苗看看自己的手,手上全是被玉米葉子劃的扣子,真的又疼又癢的。
李苗搓搓手上的泥土,也顧不得洗了,就想趕緊回家躺一會兒去。
這剛走沒幾步,中午那個影子又跟上了。
李苗吓死了,這天都黑了,和白天完全不一樣的,就這白天都把她吓死了,別說現在了。李苗心驚膽戰的,雙腿都軟了,嘴裏一直念着我得自己對自己好,我得自己對自己好,念着念着卻像一個魔咒一般,推着她往前跑。
這一口氣跑回家,進家了,李苗才敢回頭看一眼。身後哪裏有什麽人啊,黑黢黢的夜而已。
李苗喊了一聲媽,王月容還沒回來,家裏一個人也沒有,李苗就跑進自己的卧室,把門在裏面給插上了,趴在床上,一頭紮進了被窩裏,就嚎啕大哭起來。
張月英吃完早飯,和米多金多一起出門,要去醫院拿結果去。
她去了一個大早,想早點拿到結果,看看自己這個妹子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這到了醫院門口,就看見關喜東也在那裏等着呢。
天開始變冷了,關喜東還穿的很薄,就一件白襯衣,站在清晨的風力,縮着脖子,手環抱在胸前,想取取暖。
張月英連忙走過去問:“你咋來了?不是說我給你們拿了送去嗎?”
關喜東笑着,有點不好意思了,“我就是,就是想趕緊看看結果。”
張月英也笑了,心想也是,這倆人年齡都不小了,怎麽會不盼孩子呢。便對關喜東說:“走,進去吧。”
“行。”關喜東說。
張月英走着,看他一眼:“這月萍也不管你啊,見了她我得說說她,怎麽就穿了一件襯衣,這天冷了,早起得穿外套。”
“是我來的急了,什麽都沒顧上。”關喜東立刻說。
張月英滿意的點點頭。
到了醫生的辦公室,醫生一擡頭,看着兩人說:“又是你們啊,看你們心急的,昨天就是第一個號,今天還是第一個。”
張月英連忙笑起來,問:“結果出來了嗎醫生。”
那醫生年齡大了,找了找老花鏡帶上,才去看桌前擺的那一堆的單子,“我找找哈,叫什麽名字?”
“關喜東。”關喜東在旁邊立刻說。
“不不,”張月英笑着看他一眼,說:“看你急的,不是問你,是問月萍。”
然後對醫生說:“不好意思了,叫張月萍。”
那醫生用手擡擡眼鏡,從眼鏡底下瞅一眼關喜東,然後在一堆單子裏找,劃拉了一遍找到了張月萍的結果,仔細看了看,然後對着關喜東的方向說:“這麽着急要孩子啊。”
關喜東滿臉笑容,連連說:“嘿,急急。”
又想起來張月英在旁邊呢,立刻改了口:“不急,不急。”
那醫生就笑了,“你到底是急啊還是不急啊。”
然後把眼鏡摘下來,看着關喜東道:“現在啊,不急也不行了,來不及了。”
“啥意思?”關喜東一臉嚴肅,他已經緊張到什麽都聽不懂了,除了懷了,還是沒壞這兩個選項,其他的話都聽不懂了。
他是聽不懂,可張月英聽懂了,連忙說:“是懷了,是不是?”
醫生把單子遞給張月英:“懷了,快三月了,這時候才知道,你們也是夠大意的。”
關喜東手都抖了,話也說不利索了,“謝,謝謝醫生,太謝謝你了,真的太謝謝你了。”
醫生笑着說:“謝我幹什麽,你得回去謝謝你媳婦去。”
“對對,我回去,我得趕緊回去。”關喜東說着,站起來就往外跑,這剛跑出門,又跑回來了,對着張月英說:“那個姐,我先回了啊。”
說完,又跑了。
張月英看着醫生,也說了再見,急匆匆的去追了。
張月英出去了之後,就看見關喜東推着自行車就要騎,張月英立刻喊一聲:“東子,等等。”
“咋了,姐。”
“你等等,我有話和你說。”張月英一路跑出來,喘着粗氣。
“姐,你別急,慢慢說。”關喜東說。
“行。”張月英扶着自行車,上氣不接下氣的,待喘勻了氣,才說:“東子,你看這月萍已經懷了孩子,再在你們那個小屋繼續住就不太合适了。連飯都不能做,總不能天天吃食堂吧,你說是不是?”
關喜東連忙點頭,“姐,你說的是。”
“你但凡聽我一句,就回趟家,看你媽怎麽說,真的不行,你們就去我家住,就在向南那屋就成,我給你們做着吃。”
張月英說完,關喜東立刻說:“姐,不用,我回我家找我媽去。”
“不過,你得先和月萍商量一下,你知道她那性子。”
“行,我知道了姐。”關喜東說,“對了,姐,我先送你回家。”
張月英推辭道:“不用你送,你快回去吧,把這個事給月萍說。”
“好嘞。”關喜東說完騎上車就走了。
回到廠子裏,看門的老大爺就給攔住了,說:“東子,你去哪兒了,剛剛你媳婦兒暈倒了,給送宿舍了。”
關喜東聽見了,吓一跳,立刻調轉車頭,往宿舍騎。
這到了那小屋,打開門,就看見張月萍在床上躺着呢。
“月萍,你怎麽暈了?”關喜東坐在床沿上問。
他說着話,就去握張月萍的手,那麽一碰,就感覺張月萍手冰涼涼的,關喜東連忙往額頭搭一下,“呀,發燒了。”
張月萍迷迷糊糊的,看一眼關喜東說:“東子,我想喝水。”
“我給你倒去。”關喜東去倒水,然後就聽見張月萍說:“東子,桌上有藥,你幫我一起拿過來。”
關喜東看一眼桌上的藥,問:“這是什麽藥?”
“是從保健室拿的,說是退燒的。”張月萍道。
關喜東倒好了水,給她水裏又加了一勺白糖,攪勻了,拿到床邊。
張月萍要起來,關喜東立刻按住了她的肩膀,搖搖頭:“你別起,我拿勺喂你。”
張月萍說:“不行,我得吃藥呢還。”
關喜東說:“月萍,咱這次就不吃了,你多喝點水,我不上班了,在家裏照顧你,拿毛巾給你搭額頭,看看能不能退。”
張月萍也不想吃藥,她向來都是生病了硬挺過去的,可這次卻和以往不一樣,不只是發燒,還頭疼,幹嘔,一直暈乎乎的,還想吐。
“東子,我還是吃了吧,我一直暈乎乎的,還想吐。”張月萍說。
“不能吃不能吃。”關喜東說,然後看向張月萍,“真的不能吃,為了咱的孩子,也先挺一挺。”
張月萍以為自己燒糊塗了,聽茬了:“你說什麽?”
關喜東坐在床邊,緊緊的握着張月萍的手:“我說咱們的孩子,月萍,你懷孕了。快三個月了。”
張月萍立刻清醒了一般,一雙眼睛瞪的大大的,又問:“真的?東子你說的是真的?我懷孕了?”
“是,懷了,真的懷了,已經快三個月了。”關喜東騰出一只手,朝張月萍伸一個大拇指,“厲害了,我媳婦兒。”
張月英飛一般的往家走,想把這個好消息帶回家和李強說,到了家和李強一說,李強也高興,說趕緊通知麥多姥姥吧,她不是一直等着了。
“等中午吧,”張月英說,“等中午看麥多能不能回來,讓她在她們單位給家裏打個電話。”
中午吃飯的時候麥多還真的回來了,張月英交代她下午打電話,麥多也應了下來。、
張月萍知道自己懷孕了,藥也不吃了,一口氣喝了好多水,可是還是感覺暈,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睡醒了,見床頭櫃上放着兩個飯盒,是關喜東打來的飯。
張月萍還真的餓了,這好幾杯水灌下去上了幾趟廁所,感覺沒那麽燒了,現下卻是餓了,問一句關喜東:“東子,今天食堂吃的啥?”
關喜東打開飯盒,滿滿兩飯盒菜,說:“一個小油菜,一個青椒肉片,還有一個鹹菜。”
張月萍看一眼飯盒,皺着眉道:“咱們食堂的大師傅是不是只會這兩樣菜啊,每天都是小油菜和青椒肉片,那肉片啊,幾乎沒有,又肥的要死。”
關喜東知道張月萍不愛吃肥肉,每次看見那肥肉騙子都要撿出來,現下是更不吃了,就哄道:“月萍,這樣,我把肉片撿出來,你吃點青椒和油菜行不行?”
張月萍皺皺眉,“只能這樣了。”
關喜東連忙說:“我下午跑一趟供銷社,看看有啥能買的,都給你買來,你說你想吃啥。”
張月萍想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麽,就說:“等等再想吧。你先遞給我饅頭。”
張月英看着一家人吃完了飯,就去剁肉餡,這上午回家時,順路買了一點肉,這個月的肉票都用完了,就夠包一頓餃子的,這餃子也沒舍得給孩子吃,等他們都吃完了中午飯,張月英才開始剁肉餡。這肉餡剁的整個胡同都能聽見,金多早早的就在廚房門口看着了。
“媽,你剁肉餡幹啥呢?”金多問,“咱不剛吃過飯嗎?”
張月英看看那一丁點肉,臉色很難看,覺得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好媽媽,多個肉餡包個餃子還得防着孩子,可沒辦法啊,沒有肉,便愧疚的說:“我想包點餃子。”
“那為什麽不早點包啊,我都吃撐了。”金多問。
米多走過來,看一眼那案板上的肉便知道是給她小姨包的,于是拉一把金多,小聲道:“別說了,你沒看見肉就那麽一點,咱媽是給咱小姨包的。”
“哦哦。”金多看向米多,“對了,咱小姨有孩子了。”
“是了。”米多說:“她住的是宿舍,沒法做飯,估計食堂的飯也不好吃,咱媽這才包點餃子想送去。”
金多聽了,立刻跑堂屋去了,過一會兒再回來,手裏拿着一盒午餐肉:“媽,你去送餃子的時候給我小姨拿着,這還是我姨夫買來的呢,我們不吃了,給我小姨吃。”
張月英欣慰的看看這倆孩子,點點頭:“行,我拿着。這餃子我給你們留一盤,等晚上放了學再吃。”
米多看一眼餃子,說:“最近經常吃餃子,我實在看見餃子就不想吃,你呢,金多。”
金多愣一下,也忙道:“嘿,咱倆真的是雙胞胎,我也是看不得餃子,看見就飽了。媽,你都給我小姨拿着,我可不想看見這東西。”
家裏的飯都是張月英做,多久才吃一次餃子,她比誰都心裏有數,看一眼這倆孩子,心裏更酸了,也沒說話,就點了點頭。
“媽,我和金多都不想吃餃子,不過想吃素包子,媽,你什麽時候有空給我們包點素餡的包子吧。”米多說。
張月英眼睛亮一亮,終于提起了些精神,連忙說:“那咋不行,我給你們包大頭菜的。”
“對,媽,再放點粉條,和炸豆腐。”金多已經要流口水了。
麥多要去上班,聽見這倆孩子在廚房叨叨,走近了,對金多說:“是不是最好再把十盒午餐肉都給打開了,再剁吧剁吧包進去,才好吃呢?”
金多口水流出來,連忙咽一下,“你咋知道。”
“我不知道,”麥多看他一眼,“我只知道饞狗不肥的道理。你說你這麽饞,怎麽身上就不長一點肉啊,你不長肉就算了,個子也不長。”
“我哪裏沒長,我已經很高了好嘛。”金多委屈說。
“那你和向南比一比去,看看誰高。”麥多怼他一句,然後走到張月英身邊。
張月英已經剁好了肉餡,正在和面,兩只手上都是面,就看見麥多走過來,手往她衣服口袋裏塞。
張月英一手的面,沒辦法去看麥多放了什麽,就問:“什麽東西?”
麥多頭也沒回:“錢。你去給我小姨買點她喜歡吃的。馬上就發工資了,不用省着用。”
麥多走了,張月英愣在那裏,似乎感覺自己的口袋都在燃燒。
米多拉一把金多:“咱們也該走了,要遲到了。”
人都走了,張月英仍然在發呆,她知道麥多已經大了,早晚要結婚,現在每個月的工資發下來就上交了,剛夠一家人的花銷,自己連件衣服都不舍得買,整天穿的都是廠子裏發的工作服。別說沒有來說親的了,就算來了人,也沒有錢給她辦一點嫁妝。
張月英和着面,長長嘆了一口氣。
嘆氣聲那麽小,卻像嘆在了李強心裏一樣,他站在堂屋門口,往院子裏看着。那三個孩子就像還沒有去上班上學一樣,就在院子裏開心的笑啊笑的。
可李強知道,他有三個孩子,不管大的還是小的,都已經長大了,馬上就要面臨結婚和工作。
李強想着,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腿,想去做點什麽,又不知道能做什麽。他雖然腿傷了,可畢竟年輕,也不想一個大男人,這麽個年紀就在家裏一直待着,靠孩子們養活。他想繼續承擔起這個養家的責任,哪怕一點點,哪怕一點點也好。
張月英在廚房裏一個人包餃子,包着包着想起來還沒有照顧李強午休,趕緊放下手裏的面就往堂屋去,走進卧室一看,李強已經一個人在那裏睡着了。
張月英如釋重負,這三年過去了,李強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以前張月英都不敢離開家讓他一個人待着,現在倒是不怕了,李強完全可以不用她管了。
這包好了餃子,張月英還是留下了一盤給李強和孩子們。洗幹淨手,掏出來麥多給的錢,一共二十塊,也不知道是她攢了多久的,都給了張月英,張月英拿了五塊錢,剩下的錢都放進了櫃子裏,拿好餃子,就匆匆出了門。
誰知道到了張月萍家,張月萍正在那裏哭呢。
關喜東打開門,一看是張月英,就趕緊把張月英給讓進來。張月萍見是她姐來了,抹幹了臉上的淚,啞着嗓子說:“姐,你來了?”
張月英把東西放在桌子上,先掏出一個大飯盒,打開蓋子,裏面的餃子還冒着熱氣,連忙給張月萍放在床邊,說:“月萍,我包了餃子,你快趁熱吃點。”
張月英說完,也遞給關喜東一雙筷子,說:“東子,你也吃。”
關喜東搖搖頭:“我不吃了姐,我吃了兩飯盒菜,吃撐了。姐,你來了正好,你先陪月萍待着,我去廠子請假去,我還沒來得及去請假。”
“你別請了,東子,下午我陪着月萍吧,你好好上班,你倆不能都請假,以後孩子用錢的時候多着呢。”張月英說。
關喜東點點頭,“那麻煩你了姐,那我就去上班了。”
關喜東一走,張月英就看向她妹問:“怎麽了這是,哭了?”
張月萍中午就沒怎麽吃飯,本來菜就不合胃口,再加上暈的難受,聽關喜東那麽一說,兩人就吵了起來。
關喜東也是心疼張月萍,這懷孕了,想吃點什麽都吃不了,每天就只能跟着他吃食堂,食堂呢,天天都是那兩樣菜,那大鍋炖的和在家裏小鍋炒的能一樣嗎,絕對不一樣啊。所以,借着機會,關喜東就和張月萍說了一下想回家住的事。
張月萍起初還沒惱,這聽關喜東說話,是真的想搬到家裏住,還說想回家給他媽透個信兒,說一聲月萍懷孕了,希望他媽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能讓他們回去住。
張月萍聽到這裏,委屈的要死,說:“你想回去就回去,我堅決不去。”
關喜東面有難色:“月萍,不管怎麽樣,那也是我家,我媽養大我不容易,你看,我去和她說,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讓我們回去,我家住的寬敞,房子也不潮,多好啊,你在這裏住着,我都怕你生了關節炎。這屋子實在太潮了。”
張月萍聽見說看在孩子的份上這一句更受不了了,心想你媽不認我,想認這孩子我都不可能讓她認,現在你想讓我借着孩子的由頭回去住,我難道不要臉了,我難道就不是個人了?
張月萍黑着一張臉:“你別說了。東子,你媽把事情做的那麽絕,從我進你關家的門就沒見過她一次,我不怕你生氣,東子,你媽不認我,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認她。你對我有意見也好,生我的氣也好,哪怕不和我過也好,我是不會變的。我就是這麽個性子,別人對我好,我就會對別人好一萬倍,別人對我不好,那對不起,咱倆以後陌生人,誰也別攀着誰。人活一世,離開誰不是一樣過?”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生了孩子後,誰給咱們帶孩子?到時候你還能不上班了嗎?”關喜東問。
“那是以後的事,我們現在只能走一步說一步,再說了,我還有我媽呢,我媽肯定能幫我帶,還有我姐。”張月萍說。
“月萍,咱們結婚也是你媽幫忙,不能生了孩子也找你媽,你姐幫忙啊,這孩子畢竟要姓關,你說是不是?”
張月萍冷冷看關喜東一眼:“你媽不認我,你們關家不認我這個兒媳婦,這孩子跟着我姓張我覺得也沒有錯。”
關喜東再喜歡張月萍也聽不得這種話,他一個大男人,孩子怎麽可能不姓自己的姓,聽着張月萍竟有這種心思,才知道她和他媽的矛盾是化解不了了,長長嘆一口氣,就不再說了。
張月萍見關喜東不說話了,便道:“你怎麽不說話了,我生的孩子難道不能和我姓嗎?”
關喜東立刻回一句:“你別無理取鬧!”
“我怎麽就無理取鬧了!”張月萍也急了,她這幾年受的委屈一下子爆發了出來,氣的眼淚一直流,一邊哭一邊說:“我無理取鬧,我無理取鬧?關喜東,你也好意思說!當初纏着我要結婚的是你家,突然反悔的是你家,這結了婚不認我的也是你家,我跟着你受了那麽多委屈,一次都沒說過,現在又成了我無理取鬧了?”
這是小兩口結婚一年第一次爆發争吵,正吵着,張月英就敲門了。
張月英坐在旁邊聽張月萍和她說着剛剛吵架的事,心疼的看着這個妹子,可還得勸她,便說:“月萍,姐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和咱媽給你照顧孩子都沒事,可你想過沒有,這孩子總有長大的時候,到時候他問你,他奶奶呢,怎麽不去他奶奶家,你怎麽說?”
“那我就說他奶奶死了。”張月萍脫口道。
“月萍!”張月英厲聲呵斥道:“別胡說八道啊。”
看着張月萍又要哭了,張月英立刻緩和了态度,柔聲勸:“傻月萍,你沒養過孩子,不知道養孩子要花多少錢,如果沒人給你帶,你就上不了班,我和咱媽都能幫你,可誰也代替不了你,而且一有事就走了,一有事就走了,空檔只有你來補。你想過沒有,你不上班了,就靠東子一個人發的工資,你們能買的起房子,搬出去?難道一直帶着孩子在這裏生活,直到他長大?他不可能一直和你們一個屋裏睡的好不好?還有,你可以回咱家,可咱家不在縣城,你帶着孩子回去了,你放心讓東子一個人在紅縣待着?月萍,那都不是辦法。還有,你這麽和東子幹,最後你什麽都撈不着,只能讓你倆彼此傷心。”
“那姐,你說怎麽辦!”張月萍問。
金多和米多放了學就喊餓,還沒進家,金多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喊一聲,“媽,我餓了!”
米多在一旁聽了直笑他,“金多,別人回家都是說,我回來了,可你回家,都是,我餓了!”
金多撇嘴:“我實話實說不丢人,我就是餓了。”
兩人先去放了書包,金多順着香味就往廚房鑽。
米多照例先去卧室看她爸,可李強并沒有在卧室。
米多的心髒急速跳動,大喊一聲:“金多,咱爸呢!”
李金多比米多還要驚訝,站在廚房看着做飯的人一動也不動,直到李強聽見米多的話,喊一句:“我在這兒呢。”金多才被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米多聽見回聲,立刻往廚房跑。
卻看見他爸坐在竈臺前做飯呢。
“爸,怎麽是你做飯,我媽呢?”金多問。
李強笑眯眯看一眼金多:“你媽去你小姨家還沒回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