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雖然嫁給濮司友已經八年了,可孔卉畢竟沒有生過孩子,與其說是養大了濮陽,不如說是和濮陽一起成長的。她一直保留着少女最柔軟的地方,心向陽光,燦爛夢幻。濮家雖然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日子也過的苦巴巴,可阻止不了孔卉那顆浪漫的心,即使是在這樣的年代。
她經常穿一件洗的發白的襯衫,下面是幹淨的長褲,中縫筆直,是在枕頭下壓出來的。孔卉從來不似別的女人,大熱天在家裏穿個大短褲,圖涼快。不管你何時見她,她總是穿的整整齊齊。衣服不多,就那麽兩件,每天也要換一換,然後疊的板板正正的放在床頭。
即使在家,孔卉不穿拖鞋,她給自己做了一雙簡單好看的一帶布鞋,方口,用的紅色方格布,不敢在外面穿,特意用碎布頭做了家裏穿,屋裏擺一雙,進門先換鞋,出門再穿上那雙黑色的布鞋。
再往前數兩年,鬧的最厲害的時候,先是女學生們剪短了頭發,然後很多女人因為怕麻煩,也剪了頭發表示革命決心。只有孔卉沒有剪,她的頭發養的又粗又黑,長長的,一直到胸前。孔卉經常梳兩個麻花辮,從耳後繞過來,水靈靈的搭在胸前。偶爾會把頭發全都梳到一邊,然後辮一個四股麻花辮,獨一個擺在前面,好看的不得了。
也就是這樣的孔卉,一心一意的帶着濮陽長大,說是濮陽的媽媽,其實更像濮陽的姐姐一般,兩個人無話不談,就這麽在一起過了八年。
她怎麽也想不到,此刻竟被一群學生拖了出來,死死拽着她精心養了好多年的頭發,把她從房間裏拽了出來,孔卉走不及,只能爬着出來,又被一個十幾歲的女學生抽,皮帶一下下的抽在身上頭上甚至臉上,疼痛之餘,更多的是羞憤,她三十一歲,卻被一群十幾歲的孩子打,此刻趴在地上,又想到女兒濮陽還在一邊看着,心裏只求快快死了才好。
那領頭的看女同學打的起勁,然而孔卉已經趴在那裏不動了,人都不動了,也不哭不喊,沒一點聲響,她抽起來也就沒有勁了,手裏的皮帶收回來,幹脆用腳一踢,罵道:“幾下就扛不住了?還敢給我裝死!”
“剪子吶,拿來!”領頭的喊了一聲。
這人壞的啊,用一種方法折磨的人只求快死,沒了生氣,便會換一個法子,重新激起她的反抗。
拿着皮帶的女學生眼睛立刻又重新放起光來,她想起來串聯時看到的那個虐待孩子的後媽,就是被剪了頭發,立刻跟着道:“對,給她剪了,一邊剃光,一邊剪個二道毛!”
孔卉被打的趴在地上,聽到要剪她的頭發,立刻嗷了一聲,使勁的反抗起來。她是想死,可也想體體面面的死了才好。
李米多實在聽不下去了,她對孔卉是有記憶的,這是個心氣極高,又懂得生活的女人,想來後面挨打的時候已經不出一聲,就是憤恨到了極點,巴不得一死。現在又要剪個陰陽頭,那豈不是逼着她立刻赴死?
李米多扯了扯她姐,此刻麥多也站了起來。
“姐,你想想辦法。”米多說,“這樣下去,濮陽媽媽會死的。”
麥多白了米多一眼,“就你事多。這種事誰敢插手?你去管,那就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知道嗎?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就那腦袋又想挨一下還是咋的?”
李米多聽着她姐訓她,低着頭,沒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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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多早就給他這個雙胞胎姐姐使眼色了,米多向來是個省事兒的,平時在家也不多話,在學校裏跟沒她這個人一般,一點存在感都沒有,自從腦袋被砸了之後,卻有了些變化,仔細想想,估計是腦袋被砸壞了,灌了什麽邪風又進了水。
“那,”李米多咬了咬牙,她初來這個年代,還沒有感受到這裏的水深火熱,只覺得一切都會過去,已經1973年了,沒得熬幾年就結束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人丢了性命。
“你不去,我去!”李米多說着就往大門處走。
辛向南離她最近,卻沒有伸手拉她,只是看着她,看她能想出個什麽法子,見她真的要去,才說:“怎麽,上次你替校長挨一板磚,這次想替別人剃頭?下次你又想替人做什麽?”
李米多轉頭看了辛向南一眼,只見他坐在馬紮上,抱着雙臂,眉頭微蹙。
“我……”李米多一滞,是啊,她有幾條命又能替幾個人頂了去?
“你啊,真的不省心。”李麥多氣的嘆了口氣,她今年十七歲,這種事經歷的多了,也有辦法,便對那三個一般大的說:“你們等着,誰也別出去,我叫你們的時候,你們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