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張月英聽了辛向南的話,手裏哆嗦了一下,一茶缸水晃了晃,灑出來一些,順着杯沿流到指間,然後流進指縫裏。這時她才想起來自己是給二閨女倒水去了,倒來了水,被麥多一陣唇槍舌劍的攻擊,張月英竟然忘記遞給米多。
她臉上讪讪的,看着米多笑了笑,手裏的杯子也順勢遞過去,“給,喝吧。”
李米多接過杯子,張月英忙扶她坐起,枕頭豎起來放,搭在床頭上,讓李米多倚在上面。
麥多聞言有點納悶,問金多道:“他們來這裏幹什麽?”
麥多抓抓腦袋,“姐,現在說不清楚,他們馬上就來了。”
“來咱家?”張月英立刻問。
“說是找辮兒胡同,可這胡同裏就住了三家,所以……”
李金多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辮兒胡同一共住了三家,其實是有四個院子的,但最裏面那個院子常年空着,大門也落了鎖,沒有人住。除了空着的這家,從北往南數,依次就是他們李家,然後辛向南家,打頭的則是濮陽家。
辛向南家早就被掃蕩過無數次了,辛向南的媽媽程豔青本來是小學老師,早幾年就被貼了大字報,每天都在學校裏做工贖罪,做完後回來又要掃大街,前幾年折騰的厲害,這些年松了不少,程豔青就每天去工廠做工,學校也不去了,晚上才能回來。
然後就是濮家,這個家早些年也被查了個底兒掉,沒啥。
那就剩下金多他家了。
想到這裏,金多有些怵,他看了看端着杯子喝水的米多,又看向李麥多,抿抿嘴沒敢說下去。
“你直接說米多主動替校長挨了紅衛兵的一板磚不就得了?”辛向南實在看不下去了,這一家子,要不然就是麥多那種火爆脾氣,要不然就是金多這種小綿羊,一件事說了許久都沒說清,辛向南都替他們着急。
李米多聞言,愣了一下,才想起原主是如何受傷的。
“什麽?”李麥多一聽,拳頭立刻攥了起來,她瞪了李米多一眼,“你啊,還真會找麻煩!”
說完,李麥多便往屋外走,還沒走到大門口,就停下了腳步,喊上金多和辛向南,“你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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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囑咐張月英,“媽,你和米多在家呆着,不管怎麽樣,都不能出來,更不能出聲。”
李麥多說完,就把房間門關上,在外面上了鎖,搬了個小馬紮,坐了下來。
李金多看着他姐這一連串的動作,連忙問:“姐,這是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一會兒人來了,我來頂着,就說家裏沒人,媽帶米多去治病了。咱們沒鑰匙,就在這兒等。”
“哦。”金多點點頭,“我聽你的,姐。”
三個人等在院子裏,隔壁張老太在自家喊了一嗓子:“向南,吃飯啦。”
辛向南回道:“等一會兒,奶奶,等我媽來了一起吃。”
張老太沒再喊,不一會兒,李家的大門卻被推開了。
三個人都吓了一跳,雖然說是有所準備,但猛不丁的被推開門還是心裏一驚,等大門打開,探進頭的卻是張老太。
張老太看見三個孩子都在院子裏,裏屋的門上挂着大鎖頭,立刻就知道怎麽回事,就朝他們三個呶呶嘴:“去濮陽家了。”
“啊?”李金多一滞。
張老太走了進來,“你家聽不太清,剛在我家院子裏都聽到了,那家裏啊一陣亂。”
知道不是來自己家,李麥多終于松了口氣,悄悄的把門打開,走進房裏對張月英說:“媽,不是來咱家的,去濮陽家了,你們先別出去,我到張奶奶家聽聽去。”
然後瞥了一眼李米多,“你等我回來再和你說!”
說完,三個人便走進了辛向南家的院子裏。
一人一個馬紮,三個人坐在牆角聽了起來。
紅衛兵們已經沖進了濮陽家,濮陽比米多他們小兩歲,今年剛剛十一,小姑娘此刻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一邊哭一邊叫:“你們放開我媽。”
孔卉被拽着頭發,長長的頭發扯的老長,拽緊了往院子裏拖,孔卉疼也不敢叫,直接爬了出來,蹭了一身的泥。
孔卉被拖了出來,眼睛裏都是驚恐,濮司友還沒回家,家裏就她和濮陽兩個人,濮陽被一個帶紅袖章的女學生架着,死死按着她不讓她動,任憑濮陽怎麽喊,都不為所動,打頭的那個人便問了:“她是你後媽,是不是?”
濮陽呆住了,這件事一直瞞着的,他們怎麽會知道?
十一歲的濮陽揉揉眼睛,只能承認,“是,可是……”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一直按着她的那個女學生便喊了起來,“就是她了!”
說着,那個女學生直接把濮陽一推,開始解腰上系的皮帶,皮帶解下來,不由分說的對着孔卉抽了過去。
這人壞啊,皮帶一端是有金屬扣的,她故意拿那個金屬扣的一端去抽人,這一皮帶下去,金屬扣直接劈到了孔卉的太陽穴,劃出一道血口子。
“你們別打,你們幹啥打我媽!”濮陽被推倒在地上,嗷嗷的哭了起來。
那女學生一邊抽,一邊嘴裏振振有詞,“你別怕,我們是來替你報仇的,天底下的後媽都是反動分子,虐待孩子。”
女學生說完,手裏的皮帶又舉了起來,罵道:“我讓你厲害!”
孔卉在濮陽3歲的時候便嫁給了濮司友,因為她自己生不了孩子,所以待濮陽像親生閨女一般疼,別說虐待苛待濮陽,就差放在眼珠子裏養了,這些年鄰居住着,誰不知道她待濮陽是一心一意的好,此刻卻無辜被打,整個人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李米多走到門口,看見她媽正站在牆角聽。
張月英穿了見土黃色的棉布褂子,下面是靛藍褲子,她實際年齡并沒有多大,但在李米多眼裏,張月英看起來已經有些蒼老了,她皮膚黑黃……
想到這裏,李米多猛然看了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