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南煙及笄後的三年,雖終日待在南府,但也有接手母親置下的産業,她對每一家店鋪都十分熟悉,翌日便去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家店,讓人将劉伯叫來。
劉伯不在店裏,因此南煙候了許久方才見着他從外歸來。
南煙離去後,西苑無人,他便離開了南府,專心打理起南煙留下的店鋪。
待兩人來到後院,南煙将面紗揭開,低聲道:“劉伯,是我。”
“小姐?”
劉伯在一瞬間的驚訝後竟是落下淚來,他并不驚懼,也不懷疑面前之人身份真假,這讓南煙有些好奇,問道:“劉伯,你都不怕嗎?已經死了的人,竟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劉伯神情一肅,道:“老奴一直相信小姐還活着!
“劉伯。”
南煙垂下眼簾,輕聲嘆氣。
劉伯大步上前,握住南煙手腕,急急問道:“小姐,這些年你都去哪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五年前,劉伯為南煙蔔的卦象是下下卦。心中不安,當日索性未回南府,而是跪在白馬寺的佛像前念了一夜的經文,翌日回府,卻得知南煙落水而亡。
他當時心神懼顫,只道是卦象應驗,大病一場。直到二小姐南安找來,逼問他南煙的去向?
那時他尚在病中,也不懼她,厲聲責難人都死了,她還不讓人清淨,白瞎了小姐當年這般疼她!
南安卻面色難看的咬死南煙未死,而是為避入宮逃離了南府。
這時,他才知曉原是南安夜間打開南煙的棺椁想看她最後一眼,但那棺椁裏卻并無南煙屍身。
這情景與當年夫人離世的狀況一模一樣,他心中生了期待,又不敵南安那小姑娘日夜騷擾,索性自請出了南府,一心打理起南煙留下的産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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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煙聽完,面色不變,只簡單應道:“當年事情有些複雜,我一時不好解釋,但我卻是未死,如今回來是有事要做?”
劉伯聞言面色一變,他是知曉南煙性子的,因此遲疑道:“小姐,你是為了孟養嗎?”
南煙颔首,又道:“不止是孟養。”
她未同劉伯細說母親之事,反是問了他近年的狀況。得知劉伯依舊獨身一人便有些憂心,劉伯卻很是看的開,笑着道南煙回來,他便是有家了。
南煙知曉劉伯這話是想讓她安頓下來,莫要計較往事,她笑了笑,卻未給出明确的答案。
她取了錢財正待離去,劉伯卻又将她叫住,沉沉嘆氣道:“小姐,我本不想給你說的,但想着你性子向來便軟……”
“劉伯,是有什麽不好的事嗎?”
南煙輕聲發問。
“不是我,是你祖母。”
劉伯擡起那雙滄桑的眼睛看着南煙,“你知曉的,她身子向來不好,我聽景兒說她恐是不行了,就這兩日的光景,你回來的……也算及時。”
南煙回到白馬寺時,神情有些恍惚,她将着劉伯準備的錢銀及包裹交給席秀,便早早洗漱歇息。
席秀見天色尚早,有些疑惑,但知曉南煙心情不好,也未打擾她。
這夜,南煙還是摸黑去了南府。
她在這裏長大,十分熟悉府內規劃。加之西苑清冷落敗,她由西苑院牆翻身入府,誰也沒發現。
東苑,因祖母病重,徐氏特意着人夜裏看管着。但那丫鬟偷懶,回了旁邊的小屋睡懶覺,因此屋內無人,房門也未鎖,南煙輕易便進入了祖母的廂房。
老人病重,睡的迷迷糊糊并不安穩,恍然間看見站在床前的南煙,她也沒力氣叫出聲,反是喃喃念道:“南煙?”
南煙早在五年前便沒了,老人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南煙順勢蹲下身子,握住老人幹枯粗糙的手掌,她低着頭,雙手就着月色反複摩擦着老人的掌心,并不說話。
老人不停的念着‘南煙、南煙’,有時又喚‘安安’、‘易兒’,或者是念叨着自己早逝的夫君的名字,南煙一直不出聲,直到老人喚了一聲‘炳熙’。
南煙一愣,擡起頭緩緩湊近,輕聲問道:“祖母,你知道母親在何處嗎?”
“在…在盛京啊。”
老人斷斷續續的說着,聲音又輕又低,嘴裏噴出一股不甚好聞的老人味。
南煙追問道:“在盛京哪兒?”
老人卻不說話了,又再次緩緩阖上了眼睛。這時,南煙聽得屋外有人正朝此處疾步趕來,連忙躲入床底。
門被人推開,南安進屋後将燭火挑旺,見屋內并無守夜的丫鬟,立即大怒。
她将燭臺重重放在桌上,疾步去了隔壁屋,下了狠力拍打着屋門将熟睡的丫鬟喚醒!
丫鬟戰戰兢兢的從床上爬起來将門打開,讨饒的話還未出口便迎來了南安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膽子真是不小,着你看着老夫人,你卻阖眼睡覺,是嫌日子太好過了嗎?”
南安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過來,帶着傲然伶俐以及毫不掩飾的怒意,很是鮮活。
南煙知曉的,南安的脾氣一直不好,容易動怒。但這也才是記憶中的南安,而非在他人口中聽來的身體孱弱的病美人南安。
南安斥責丫鬟的動靜過大,屋內的祖母被南安弄出的動靜吵醒。她啞着嗓子叫了兩聲南安,但聲音太小,屋外的南安聽不見,她便開始喘着粗氣。
南煙趴在床下,聽着祖母斷斷續續的喘氣聲,心像是吊起來似的,也跟着不上不下。
南安令人将那丫鬟帶走仗打後,這才進了房間。
這時,老人再次阖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了過去,還是疲憊的昏了過去。
南安立在床前安靜的看了老人一眼,随後出了門,令人準備了吃食點心,又将欲同她一道守夜的仆人趕出去後,卻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南安此前生氣不是裝的,因此令人重罰那偷懶的丫鬟,但她卻并未多擔心老人。她不講究禮數,盤腿坐在地上,背對着床榻開始吃起零嘴來。
屋內十分安靜,因此她咀嚼弄出的聲響有些像耗子的偷食聲。
南煙透過床底看着南安一頭黑亮的頭發随着她吃食的動作晃來晃去,直想沖出去将她按在地上痛揍一頓。
南安這時卻開始自言自語起來,這裏只昏睡的祖母一人,因此她再無僞裝,話語十分冷淡,“我是得守着你的,你若是死了,那我可再沒借口待在家中了。”
“還是做小姑娘的時候好,生氣了有人哄,做錯事撒個嬌買個乖便能躲過去。如今大了,這些手段使起來不抵用,也或是管用的……”
她喃喃道:“對家人不管用了,對男人來說卻還是管用的,周承毅就挺吃我這套。”
她嗤了一聲,不滿道:“但他年紀大,性子強勢暴烈,女人又多,我可看不上。”
與當年的南煙一樣,南安長大後,南易有意将南安許配給周承毅。
周承毅也很是喜愛南安,這份喜歡是真的,他喜歡南安的性子,因此縱容南安及笄後以各種理由拖延婚事。
南安不喜歡周承毅,甚至是厭惡。這份厭惡是因着她真心瞧不上周承毅,也因着南易及母親、兄長三人的嘴臉。
她像是一樽名貴的花瓶,被家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再毫不猶豫的獻了出去。
這時,床上的祖母又開始迷糊起來,她開始喚南煙的名字。
南安聞言起身走了過去,她垂下眼睑安靜的看着老人,低喃道:“你都要死了她還不回來看看你”
躲在床下的南煙聽得這聲輕喃,心裏一顫,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怕再從南安嘴裏聽到什麽胡話,她會忍不住弄出聲音。
果真,南安在病重的祖母面前毫無敬畏之心,她似乎有些煩躁,懊惱道:“死便死吧,反正你也不是什麽好人!”
說完,又冷靜的評判道:“其實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昏暗的燭光下,南安面色冷然。
她年長後,面貌早已不同少時,有一種淩厲的美。
床榻下,南煙不想再聽南安說胡話,因此一直盼着她離開,可她不僅沒走,其它人為尋她卻還趕了過來。
來人是李管事,見南安候在老夫人床前,躬身道:“小姐,殿下一直候在大堂呢,你怎麽也得出去一趟啊。”
他說着,幾乎是在求南安了。
“老爺和夫人、少爺都在大堂,就等着小姐你呢?”
“我今夜心情不好。”
南安不為所動,她說的直白而冷漠,“不想出去讨好他,你告訴父親,祖母快不行了,我今夜守着這屋,莫讓人打擾,周承毅也不行!”
因着周承毅是真的喜歡南安,整個南府幾乎快把她供起來了,這兩年誰也不敢惹她,她脾性一天比一天大,如今竟是連最基本的與周承毅見上一面都不肯。
李管事陰着一雙眼看着南安的背影,躬身退了出去。
人一走,南安便開心起來。
她興奮的在屋內踱來踱去,老祖母被她弄出的動靜擾的極為不安,但人沒什麽精神,眼睛要睜不睜,嘴裏含含糊糊也說不清什麽。
南煙幾乎怒了,看着再次坐在地上沒心沒肺吃零嘴的南安,眼睛快噴出火來!就知道吃,怎麽不吃死你!
…
翌日清晨
席秀洗漱後用過早膳,收拾了行李去敲南煙房門。這次來長安城收獲頗豐,她心情大好,大聲喚道:“南煙,我走了,日後你若是回盛京,可以找淮縣的捕快,他們認識我,到時候我親自帶你游玩。”
沒有回應,席秀又喚了一遍,待确定并無絲毫回應傳來,她稍稍用力,竟是将門推開了。
屋內無人,床榻上并無睡過的痕跡。
她正在驚疑之時,一名香客裝扮的青年疾步走了過來,見屋內無人,他轉身看向席秀,問道:“南煙姑娘不在,你可知是去了何處?”
席秀警惕的看着這人,“你是誰啊?”
這人叫李常洛,是周時生心腹,奉命暗中跟着南煙北上。
前日一行人臨近長安城時,南煙設計将他甩開。他輾轉一圈,想到殿下曾提及這二人會去白馬寺辦事,便作香客裝扮來了此處,不想卻得知南煙不見。
見席秀神色警惕,他未有隐瞞,簡單解釋後聯系了長安城的人馬暗中搜尋南煙。
因着南煙未歸,席秀也不好離去,因此依舊守在白馬寺。
但她如今得了大筆銀兩,心思便活絡起來。白馬寺離長安城又近,她終是戰勝了五年前的陰影,決定去長安城好生玩上一轉。
前段時日,她對南煙說這幾年因懼怕再次被人追拿而蟄伏鄉野,實則是假的,真的原因是因為窮!
窮是一切根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