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長桌邊的工作臺燈接觸不良地閃了一下。
正在精準塗膠的手一頓,接着耳畔傳來鳥鳴聲。
手上的動作繼續,手腕的力量支撐一個姿勢足半小時之久。
手工制作是長久的體力消耗,自然也有天賦在裏面。
直至收尾,金城才慢慢吐出一口氣,直起酸麻的脖頸。骨骼正位,血液重新通暢地流經擠壓的部位,後頸有一瞬間的刺痛傳來。
保存設計稿,備份發給劉力。
作品初成,只待精修。
金城起身關掉長時間工作燈罩發燙的臺燈。
屋內并不昏暗,時間過了淩晨四點,夏季的清晨來得格外早,窗外早已鳥鳴連連。
洗漱後,金城托着洗去一半疲乏的身體朝卧室走。
踏入卧室看見床上躺着人的第一眼,金城一愣。
“?!”
随即想起昨晚游牧來借宿……
床上的游牧斜趴着,一手高舉過頭頂和腳正好成了連接床的對角線,穩穩地霸占了整張床。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半截手指插.在褲腰裏,姿勢非常不雅。
不知道他是因為手冷了想捂捂手?
還是屁股癢了想撓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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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瞌睡跑沒了的金城踱步到床前,把游牧插.在褲子裏的手抽出來,擡手抽在他屁股上。
“躺正了。”金城說着上手推游牧,想給他翻個身,至少騰出三分之一個床讓他睡吧。
“嗯~~~”淩晨四點人最困的時候,游牧哼唧了一聲隔着睡褲撓撓屁股又睡死過去。
金城深吸一口氣,一用力把游牧掀成正面朝上。
但游牧的腦袋趴着時已經在床邊了,這麽一掀整個頭枕空,睡夢中似乎吓到了“哎”了一聲,哎完一翻身又趴回了原來的位置。
“……!”
金城哭笑不得地看着這小子的霸道行為,簡直想上腳踹他一下。
他太困了沒空跟游牧折騰,從游牧胳膊下面抽出枕頭擺好,然後筆直地躺下就睡。兩條腿實在沒地方放只好搭在游牧的大腿上。
不過這樣搭着腿還挺舒服,畢竟游牧大腿上有肉。
沒過多久,游牧被壓的腿麻想翻身沒翻過去,抽出一條腿迷迷糊糊一臉不爽地踹了金城腰胯一腳。
金城沾枕頭就睡着了,半夢半醒感覺有人踹他,胡亂一摸結果摸到一顆腦袋!
掙紮着想睜開眼看清是誰,恍惚間卻看見金昱的臉在他眼前閃過,随後是鋪天蓋地而來的黃泥水,兜頭蓋下呼吸頃刻被堵進了肺管裏。
“師父!”
金城叫着師父強睜開眼,頭痛欲裂的視線模糊,讓他看不清眼前的面孔。
等視線清晰就見游牧半蜷縮着身體面朝床頭側躺,腦袋枕在他肚子上,一雙腳丫剛好搭在床邊。
金城無奈嘆氣,半擡起的頭有驚無恐地砸回枕頭上,閉着眼扯過毯子蓋住這個睡覺像打仗的牧犬。
即便閉着眼他也睡不着了,身體很疲乏,但精神已經脫離了困倦——有莫名的興奮和知名的疼痛摻雜其中。
呼吸時肚皮的起伏被一顆腦袋壓着并不舒服,但他第一想法不是推開。
感覺也推不開。
他擡手按住暴跳的額頭,另一只手摸到游牧發頂五指陷阱亂糟糟的頭發裏抓了抓。
腦袋裏像有一群妖精正在對他的腦仁兒刀削斧鑿。
記憶裏他沒和誰睡過,任何意義的睡。
游牧的存在感很強,各方面的存在感都非常強,即使他有想法……可還是很不适應。
當然這只是他六歲至今的記憶,至于六歲之前的記憶……
大概要分為四歲到六歲,和四歲之前。
至于四歲到六歲這段時間的記憶,實在蒼白的無話可說。
四歲之前,乃至于四歲,哪怕只是想一想他依舊想逃避。
四歲孩子的記憶很淺。倘若一個人平安長大,待到中年對兒時的記憶大概只剩下星星點點的記憶碎片。
更何況經歷過災難的四歲孩子,災難對于那些弱小的生命來說無異于一場精神上的酷刑。
凡是酷刑,必留傷疤。
或許随父母一起消失在洪水裏,對于災後彷徨迷茫、無依無靠的孤兒來說應該是一種解脫。
那場精神酷刑導致他的記憶被篡改。
直到成年,他記憶裏最深刻的片段都是被無盡的泥海淹沒,整個人在砂石泥水中不停地沉浮——無法呼吸、無法自救、無法結束。
每一晚都在睡夢中重複體驗這個兇猛的記憶。
直到金昱去世,他有關于洪水的那些記憶才被“師父去世我又成了一個人”這件悲恸的事掩蓋。
大概是一種痛苦強行壓住了另一種痛苦,随着時間推移,兩廂比較後者更痛。
所以他離開了他和金昱生活了18年的家。
按照幼時印象找了一處記憶裏的“家”暫居。就是公園裏72號。
金昱看似沉默寡言,實則是個非常合格的陪伴者,再往情感上貼靠一下,也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合格的父親。
雖然金昱從來都自稱“師父”。
至于不肯自稱父親的原因,只在金昱和曹叔小酌微醺時從兩人的談話中得知過一二。
——金昱年輕時忙于工作,不停地奔波于國內外的時尚都市。妻子孕後期突發疾病,最後不幸雙雙離世;而當時金昱在國外辦秀、參加國際設計大獎賽,那一年他摒棄一切‘雜念’成就了人生的巅峰時刻,但也是那一年他成為了徹底的孤家寡人,妻兒與父母相繼離世。
那之後金昱深陷自責無法自拔,名利與錢財于他終成浮雲。
時間在他深深的自責中艱難地走過了二十幾年,年逾五十的金昱才堪堪從自責中走出,緊接着領養了患有精神疾病和自閉症的洪水孤兒。
那年,金昱51歲,他6歲。
金昱似乎非常懂得怎樣陪伴失去親人、失去家園的精神創傷兒童,善用時間的手輕輕地慢慢地撫平他皮膚上的、心上的所有創傷。
直到金昱病逝。
金昱并沒有對他過多囑托,只在彌留之際說了一句“小城別怕”,而後留下一個溫和的笑,就放開了撫養了18年的孩子。
苦守病房的那一夜,歷經18年建立起來的安全感、幸福感再度被殘酷的現實撞擊的搖搖欲墜。
幼時溫暖的記憶也是這樣被鋪天蓋地的殘酷現實篡改的。
四歲前,他應該有一個家,像游牧的家一樣。
他想,那個家裏應該有他想要的所有的溫暖和安全……
可惜所有的一切,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演變成不可抹滅的兇殘現實。
四歲前被極度寵愛和呵護的溫暖感覺早已根植進了骨子裏,瘦骨嶙峋的現實卻呲着它雪亮的獠牙頃刻間将他體內的所有溫暖和幸福啃噬殆盡!
殘骸中僅剩的那麽一丁點幸福感、安全感急速退縮進了心髒裏某一個罅隙中躲藏起來。
再次醒來,他因為過往記憶和現階段記憶颠覆、錯亂導致接受無能,在醫院裏不停哭鬧,每天每夜。
鬧煩了所有看護他的醫護人員,後來診斷結果顯示他成了年紀最小的精神病人。
愛離他越來越遠,被呵護被疼愛的感覺越來越淺,也愈發地讓他迷茫困惑。
時間是良藥也是毒.藥——
伶仃的他惶恐不安地盯着那些不停對着他碎碎念的醫生護士,把他們診斷性的闡述在心理反反複複地默念,最後說服自己“你就是他們說的那樣”。
最後——他成了一個小精神病患者。
像個小精神病一樣活着。
他放棄了哭鬧,因為沒人懂,他變得格外安靜——靜若塵埃。
後來他又多了一項病,自閉症。
敏感的神經讓他知道,周圍沒人愛他,大家當他是一個任務,都在交差。
而他渴望熟悉的擁抱和陪伴,他瘋狂地想念熟悉的面孔……
他怕那些緊緊捆縛的繩、砰然關閉的門、冰冷的針尖兒、每一夜都會黑很久很久的燈,和那些人看他時沒溫度的眼神和無奈不解的表情……
直到有一天門再打開,一個溫和的男人輕聲問他“想不想跟我一起生活?我陪你好不好?”
。
他目光空洞茫然地盯着男人——他雙眼睛裏有溫度,那張臉上有他許久沒見過的溫柔的笑。
他被觸碰難得沒喊沒叫,直到男人牽着他的手走出了那裏。
走出那裏,久違的陽光灑了高大偉岸的男人一身金光。
從此以後,不論什麽時候回想那天,他都看不清那個滿身金光的男人的臉。
他原以為金昱是他生命中的太陽,不想金昱只是他無星無月的黯淡夜空中的執燈人。
金昱拿着手中的“星”一顆一顆粘在他黯淡的夜空裏,直到連成一片璀璨的銀河,再鑲上一個永不落的月亮,趕走了每一夜都來騷擾他的“毀滅和掠奪”。
直至十七年後,他終于看見了“太陽”!
金昱去世後,時隔一個多月他第一次從家裏走出來是小年那天。
周之庭把他帶去了E.lion頂樓,他們倆默然地坐在樓體邊緣俯瞰整個城市。
就着冬日的冷風,兩人邊喝酒邊看極限俱樂部的一群男生女生踩着滑板、穿着極限直排輪、騎着小輪車,在樓頂模拟街區的障礙物中自由穿梭、争相追逐,還有一小部分人在玩兒高難度U形區、人字脊。
樓頂最中央,是一個巨大的U型碗池。
每當一個姜黃色的身影從U型碗池邊緣利落地飛出,聚集在碗池邊緣的小孩兒和教練就會爆發出一陣喝彩。
那天下午,他的視線被那道姜黃色的身影抓住後再也沒放開。
他的滑板底部用熒光色彩繪的柯基犬非常炫酷。
踩着滑板躍至半空時,敞開的姜黃色輕羽絨在凜冽的寒風中嚣張地鼓起,像撲騰着巨翅的雄鷹。
布滿汗水的臉帥的有些張揚,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部分是異性,而他高超的炫技得到了大部分同性的喝彩和口哨聲。
他身體散發出的光和熱,有如帶電的粒子掙脫太陽的引力束縛射向外圍造成的太陽風暴。爆發力強勁,炙熱灼目。
體形健美的高個男孩兒似乎未成年,笑起來很好看;從某個角度看眼神很天真,但動作很張狂,倒扣着棒球帽,個性十足。
每次從U型碗池裏躍起到最高點時都會伴随一個高難度的動作,有幾次失利,如果是愛面子的男生早悻悻退場了,他卻能一直保持高昂的精神和教練探讨技巧和其它學員切磋。
整個下午,他像個小太陽,時而落下,時而升起,卻一直璀璨。
冬日的午後,他幾乎是親眼見證自己的靈魂,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刺破附着于靈魂之外的皮囊,急不可耐地伸出一根根靈魂觸手,偏偏又小心翼翼地一點點靠近騰飛的小太陽,汲取着他的生機勃勃和朝氣盎然,吸收着他的光和熱。
他以為互為過客,卻不想年後三月,又再見。
從森林公園濕地寫生回來,他将車停在紫薇樹花開的公園路旁,原本想停在路邊躲一下午清淨,順便看看花。
卻意料之外地瞥見了坐在閣樓頂對着夕陽彈吉他的少年。
歌聲斷斷續續,調子慵懶散漫。
在春日陽光正暖的午後和花開正濃的長街。
仿佛小太陽所到之處,春天便帶着它的花種悄然而至,用它的小鏟鏟挖坑,埋種,托腮等花開。
那之後再見……
他堅韌的皮囊再也阻擋不住熱渴的靈魂,那些觸手摘下春天種下的花,像一個個明晃晃的箭頭似的,無論他怎麽轉身怎麽走,它們都在齊刷刷地直指小太陽的方向。
尤其在深夜,從心底泛出的那股暖讓他極度燥熱。
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不斷地膨脹,一天又一天地壓抑堆積,極度渴望從身體裏尋一個出口,然後痛痛快快地迸發濺射!
原本不想寫這段,但感覺一個人的人生好的壞的都是人生,抛開(不寫)過去只談現在覺得不夠完整,寫了又覺得矯情……
(ー`?ー)糾結。
處理的不好自罰三杯!
老板!再來一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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