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汽車一路疾馳,離開下西區大學城直奔上東區商業中心亞瑟酒店。
酒店門前。
男人下車後将車鑰匙抛給泊車小弟,拉開副駕車門狀似親密無間地摟着季晴的肩把人帶進了酒店。
大堂經理迎面走來,阿谀取容地對他鞠躬道:“二少爺。”
二少爺叫周兆軒,自踏入酒店臉上就爬上了三分狂傲。
他扯了扯季晴的臉蛋,對大堂經理道:“沒長眼麽?沒見三小姐不高興了,滾遠點。”
季晴貌似平靜的臉上眉心倏地一皺,蜉蝣撼樹似的掙動了一下,她一掙周兆軒手臂箍的更緊了。
大堂經理賠笑道:“三小姐晚上好。”
季晴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後被帶進了電梯。
電梯門剛一關上周兆軒就松開了手,迎面而來就是一打名片和一個精致的名片盒。
名片劈頭蓋臉而來,在不算寬敞的空間裏天女散花似的洋洋灑灑了好一會兒。
周兆軒嘴角挂着毫不掩飾的譏嘲,陰鸷的鷹眼鎖定季晴那張因為憋久了有些猙獰的臉。
他拿下衣領裏和西服前襟內卡住的名片,手指夾着名片忽然删了季晴臉一下。
一張名片而已,卻把季晴的臉扇得一偏。
“還有二十幾天十八歲了,”周兆軒又恢複了那副斯文敗類的模樣,兩手插兜,漫不經心道,“聰明點三小姐,想想怎麽讨哥哥高興,說不定以後的日子能好過點。”
“叫你一聲二少爺,”季晴揉着被扇的臉冷朝道,“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看了,你也配當人!同為狗,比什麽好壞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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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總套樓層到了,電梯打開時鏡面電梯門上倒映出兩人眼裏明晃晃的厭惡、譏嘲。
同為狗,誰又比誰高一等。
董事長專屬套房外,兩人再次心照不宣地互瞪了一眼。
管家打開門,閃身請兩人進去,自己帶上門走了。
“董事長,”周兆軒看見沙發上男人的同時,臉上露出了與大堂經理如出一轍的谄媚之态,“人帶來了。”
季晴立在周兆軒一側,表情平靜,只看了沙發上的男人一眼便垂下眼皮。看似非常乖順甜美,但垂眸斂目的一瞬眼中的鄙夷憎惡也随之一閃而過。
沙發上的中年男人與周兆軒的眉眼十分相似,顧盼流轉間難掩風流,但與他久居高位的威嚴以及年齡賦予的溫和氣質一中和,這五分風流竟變成了三分多情。
他身形高大,劍眉朗目,額頭飽滿下巴方正,大背頭,算是中年男人裏保養比較好的,足可以稱之為俊朗。
這人便是周兆軒的父親周學正,也是季晴的養父。
他緩緩擡手抓住季晴纖細的手腕把人拽到近前,從下往上精細地打量季晴,表情溫和平易,眼神卻沒什麽溫度,手勁之大讓季晴手背上的血管暴突出來。
“以為你是個乖巧的孩子,不想你竟是只小野貓,從前怎麽沒發現你還能辦個小野貓,”他微微用力将人再次拉近,至于兩膝之間,“這段時間想明白了什麽?”
季晴收起所有的利刺,無助似的嗫嚅道:“沒有,我去找獵物了,你說的如果我想……得找一個……”
周學正忽然朗聲大笑,周兆軒身體一顫接着也陪着幹笑了兩聲。
只有季晴臉色煞白地跌坐到了周學正的大腿上,“爸,爸爸,我再找,馬上了,你再給我點時間……”
“不急,還有将近一個月,”周學正勾了勾季晴的下巴,像個十分寵溺女兒的父親在她臉上啄了一口,“我的小野貓當起獵人來有模有樣,想要什麽生日禮物盡管跟爸爸說。”
周兆軒十分有眼色地後退兩步,想遁了。
周學正擡手叫住他:“配合她,生日前把這事兒辦妥了……再找趙安平要三個人。”
周兆軒臉色一滞,心裏罵了一通老王八,恭敬地應了周學正安排的事兒火速退了出去。
一出門便撞了個人,回頭看清來人,先賞了一腳。
周兆軒見過周學正後全無了作為二少爺、作為上層精英人士該有的架子、面子、裏子,活像從一堆腐肉裏擡頭低聲嘶吼的狗彘。
被他踹的男人一身酒店保安服,左眼尾到太陽穴有塊拇指大青黑胎記,赫然是兩次尾随季晴且意圖不軌的男人。
胎記男欣然受着不躲不閃,眼神畏懼地觑了一眼周兆軒,遲疑着要開口,周兆軒又踹了他一腳,壓低嗓音道:“閉嘴!走!”
周兆軒帶着胎記男一前一後出了酒店,上車離開。
車子沿學院路從上東區開向上西區,在公園路右拐,駛入上西區森林公園別墅區。
剛拐進公園路,周兆軒突然點了下剎車,副駕的胎記男冷不防地頭磕到了操控臺上。
公園路因為臨近森林公園是市內景觀大道,行路兩側栽種的具是成年紫薇樹,枝葉扶疏花如堆煙。
此時紫薇樹行道內的人行道上緩步走着兩個人,其中一個一小時前周兆軒剛見過,就是季晴那個見義勇為的男同學,左手顯然已經包紮過了……
這不是重點。
在經過兩人身旁時,周兆軒再次點了一下剎車。
剛剛僅憑一個側影他不能确定這人到底是不是,但眼下看過四分之三側臉他可以确定季晴同學身邊走的男人的确是金城——他大哥周之庭的朋友。
周學正很看重周之庭這個朋友,概因為金城的師父是金昱,而金昱曾是時尚界首屈一指的大師級人物,享譽國內外。
如今奢侈品品牌之首的一款高定皮包就出自金昱之手。
金昱去年年末病逝,無子女送終,一輩子只收了一個徒弟,也就是金城。
如今金城在時尚界可謂是炙手可熱勢絕倫,只是沒幾人見過他本人。
揚名在外,得見真容的卻寥寥無幾。
他也是前年在周之庭慶生宴上見過金城一面,當時周之庭只當好友介紹給親朋好友,并未說透其家事。
事後,他從周學正那兒得知此人便是金昱唯一的徒弟,也是唯一得金昱真傳的人。
見周兆軒不住地朝車窗外看,胎記男也降下車窗抻着脖子向外看,卻被周兆軒呼了後腦勺一巴掌。
周兆軒喝道:“趴下!”
“啊?哦……”胎記男不明所以地照做,貓腰趴下。
周兆軒并不知道,游牧和流氓四人組打架時因為感冒帶了口罩。
所以胎記男就算看見了游牧和金城也不可能認出其中任何一人,倒是游牧極有可能認出他倆。
——接走季晴的哥哥眼下卻載着圍堵季晴的流氓在景觀大道上一腳剎車一腳油門的逛街!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荒唐至極。
車子絕塵而去,直奔公園大道盡頭的福利院。
人行道的紫薇樹下,游牧正在跟金城講兩次遇見同一個流氓對同一個姑娘出手的事。
“并不是巧合。”金城聽完說。
“那群流氓估摸一直跟蹤她,否則怎麽哪兒都有他們,菜鳥四只。”游牧一個起跳摘了一朵紫薇花,指甲蓋大小的紫粉色花朵在手心裏來回的抛落。
他忽然道:“哥,紫薇樹又叫癢癢樹,它怕癢,你看。”
他伸手撓了一下樹幹,被撓的紫薇樹安靜如雞,連路過的風都不吹這棵樹了。
“……”
游牧眼珠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向天借一陣風!
金城失笑道:“這是景觀大道,路口有樹牌科普,這些樹不知道被多少游人撓過癢癢,已經撓皮了。”
他又道:“下次在遇見類似的事,先報警。”
一提這個,游牧先罵了一頓沙雕豬隊友石陸,“我那個朋友1200度近視鴨,在打架這件事上唯一的優勢就是跑得快,回回能把對方溜吐血……”
金城邊聽邊笑。
兩人過街回家,遇見游人架着三腳架拍上坡路的夜景,繞了個彎才走進家門。
游爺爺一直坐在小院陽臺上等着,一見到大門外兩人的腦袋,就喊上了:“回來了回來了!怎麽樣?骨頭有事嗎?大夫怎麽說?要不要拍CT啊?”
游牧一邊踩着滑板往屋門前去,一邊大幅度地晃動了兩下胳膊:“看!沒事,大夫說沒事,骨頭沒事,肉也沒事,讓我多吃點好的補補,今晚吃什麽?”
游奶奶拎着鍋鏟出來,仍是一臉心有餘悸,于是先掴了孫子一巴掌:“吃啥?!吃豬腦!”
游牧仰臉哄老太太:“您可輕着點,我現在可脆弱了,誰碰我,我碰誰瓷……啊!啊!”還沒說完後背又挨了奶奶兩巴掌。
游爺爺見金城站在小花園邊上,問道:“小金有事嗎?上過藥沒有?”
“爺爺我沒事,我比他輕多了。”金城瞎掰道。
游牧扭回頭對金城擠下了眼,金城一怔,随後道:“我先回去……”
游奶奶趕緊打斷:“進來進來,煮了混沌,吃完再睡,這都幾點了。”
金城不太自在道:“奶奶我不餓,不……”
游牧趕緊接過話:“哥你回去吧,我一會兒去找你。”
游爺爺感覺出金城有些不自在,不似尋常鄰居家.長串門的孩子,估計還是有些生分,于是道:“去吧,你倆喜歡在哪兒吃都行,在葡萄架下支張小桌吃也行。”
游牧覺得這個主意好,回卧室拿了支在床上學習的小桌子支到了葡萄架下,又把爺爺奶奶的拎着遛彎歇腳的折疊小凳拿過去擺上。
最後回去端了兩大碗海鮮馄饨和兩碟小菜,端着托盤剛出屋就碰到迎上來的金城。
金城換了寬松背心和家居褲,接過游牧勉強端穩的托盤時彎了下腰。
游牧鼻子靈地聞到了金城身上洗發水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接着想起倆人第一次見面,這位酷哥一.絲.不.挂還叉着腿站自己頭頂的酷吊樣,哎~
“等放假了我也要漂頭發。”游牧跟在後面嘟哝了一句。
“爺爺奶奶管嗎?”金城把混沌小菜擺在桌上,又把托盤放到了秋千架上。
游爺爺跟着過來在葡萄藤下放了一盤點燃的蚊香,留下句“別剩飯”就打着扇子慢騰騰地走了。
“爺爺我要漂頭發,”說完見爺爺不理,又沖爺爺背影喊:“葡萄藤下點蚊香,葡萄還能吃嗎?”
“今晚有雨,沒事。”游爺爺看着天說,“漂成你奶奶那樣的奶奶灰就挺好,省得她整天說染頭發局頭發,現在你又要漂發。漂吧,你倆做個伴兒,有一個消停了就行。”
金城喝着鮮美的湯嘴角噙着笑。
“有雨?”游牧仰臉看滿天星鬥,“天氣預報個大騙子!”
“最近沒聽你彈吉他。”
“一般周六日……诶?你什麽時候聽過我彈吉他?”他好像很久沒彈了?
“……剛搬來那幾天……忘了具體哪天了。”金城轉頭視線穿過葡萄葉子間的縫隙看馬路上的燈光。
“哦,是不是吵到你了?沒事你要是嫌吵喊一聲就行,我一般都是周六日寫完作業了才玩一會兒,”游牧從碗裏擡頭只看見金城四分之一的側臉,什麽表情都判斷不出來,也沒在意,“我可以不在家彈,看你做……你那些工作好像挺需要靜心的,有時候我朋友過來更吵,我爺爺他們要是打門球一般都是早上六點到九點,天熱了就散了……”
他不知道所謂的說了一堆,見金城兀自出神就沒再說。
金城确實有些寡言,沒什麽表情時骨子裏會散發出一股生人熟人都勿進的生冷氣息,很酷是很酷,但也沒什麽人情味了。
就是大家常說的不好相處。
跟這種人能玩得來,除非你是個話痨,否則冷場能冷成一個冰櫃。比如他爺爺奶奶私下會說“小金這孩子身上有股生冷氣兒”。
但游牧能感覺出來,金城除了工作時候特別不耐煩被吵,其餘時候都盡量不跟他冷場。
吃過飯,金城拿了一個皮方盒給游牧:“袖扣,送你了。”
在診所包紮手時,游牧誇過金城袖扣好看,看着特別有調性。
“……啊?!”游牧坐在折疊小凳上瞠目結舌地仰臉看着頭頂大月亮的金城,“可我,不穿襯衫。”
金城的手往回縮了一下,又遞了過來:“我做的,拿着吧。”
“你做的?!”游牧震驚臉加崇拜臉,一禿嚕嘴說了心裏話,“我以為你只會做皮帶、皮衣,或者小挂件兒……”
金城嗤笑出聲,搓亂了游牧的頭發,彎腰把收拾好的托盤端起來走了。
游牧坐在秋千架上,打開皮方盒,捏着袖扣借着葡萄藤上的掉燈仔細的看。
周蓉每年都會給游将安買袖扣,幾乎都是什麽石什麽鑽什麽貴金屬之類。看上去都十分奢華耀眼,卻每每都要說顯得低調不奢華。
這幅袖扣大概是随了主人……
游牧餘光見金城要回屋,趕緊喊:“哥!哪天彈吉他給你聽!”
金城站在門外扭頭看燈光籠罩下的少年,夜裏十點,他笑的像個小太陽。
小太陽……
他輕笑道:“先把欠我的面煮了吧。”
方盒“咔噠”一聲扣上,游牧蹦到地上,非常愉快地決定,“行!這周末煮面,你在一邊吃,我在一邊給你伴奏。”
金城笑着擺手進去了。
游牧從放學浪到現在,一張卷子沒寫,回了卧室澡都沒時間洗,為自己見義勇為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直到驚雷“咔嚓”一聲劈下,天空像被豁開了一條口子似的,窗外有一瞬亮如白晝。
游牧這才像個死狗似的從書桌上爬到床上,已經淩晨了。
大清早打着大傘去趕公車,迷迷糊糊地在大門上撞了一下。老房子的窗邊金城端着咖啡笑了笑,揉了揉酸硬的後頸托着疲憊的身體進卧室補眠。
上午第二節課後是課間操,因為下雨這段課間操的時間成了自由活動時間。
“游牧有人找!”第一排同學朝後喊了一嗓子。
宋烨和石陸正在組隊,他用手肘撞了撞補覺的游牧:“有人找,別睡了。”
游牧閉着眼噌地站起來,像個僵屍似的直愣愣從過道往外走胳膊都不帶擺一下,見誰撞誰一副“此人已詐屍”的逼樣。
“誰?”走到前門他往門框上一靠,眯縫着眼四處找人看誰都是一團虛影。側臉壓出一個紅印子像被呼了一巴掌似的,“誰找我,操了,誰瞎瘠薄喊……”
“游牧,”季晴和李星站在走廊另一邊,“打擾你睡覺了?”
“啊!”游牧一個激靈醒了,看看季晴又看看李星。
見李星踮腳朝他們班裏瞅,他回頭沖班裏喊:“宋烨石陸出來接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