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謝庭心下了然,把紙條扔進廁所內。看着紙條消失不見,才提上褲子施施然地離開。
據說太平觀後頭的竹屋子裏面住着一個脾氣古怪的道士。
謝庭四日後請假時,高新問道:“可是有什麽事由。”
謝庭一本正經道:“屬下今年已是二十有二,卻是未得婚配,想去觀裏求求簽,算算姻緣。”
高新撚須笑道:“那你該去太平觀,明日便是春朝節,未婚女子去許願的也多,你可以多看看。”
謝庭稱是。
第二日,謝庭剛出門,便瞧見門口停了一輛馬車。
元鳴坐在馬車裏挑着簾子沖他擺出一臉的癡笑來道:“謝庭兄,好巧啊,竟然在這裏碰見你,這果真是上天賜下的緣分,你也是去求姻緣的嗎?不如咱們二人一起啊。。”
在家門口碰見,這确實是十分巧妙的緣分。
謝庭不理睬元鳴,解開昨日租來的驢,準備騎驢出京。
元鳴道:“謝庭兄上來吧,謝庭兄夜夜勞累,當心在驢背上颠的屁股疼。”
謝庭皮笑肉不笑的瞧着元鳴道:“比不得王爺家裏的男寵多,後面辛苦,還是讓侯爺仔細躺着吧。”
金條和銅板在前頭趕着車,聽見這句話,憋笑憋地很是辛苦。
元鳴道:“謝庭兄這就有意思了,關于誰的後面辛苦,這種事情咱們二人還是需要好好探讨探讨。”
謝庭就這樣騎着一頭毛驢,後面跟着一輛五彩斑斓的馬車,十分招搖的進了太平觀。
到太平觀的時候已經是午時過半,迎面而來了一只白白嫩嫩的小道士,小道士拉着他的下擺道:“這位施主,你可要見我的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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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庭笑道:“你師叔為何要見我。”
“因為我師叔院子裏面種了顆并蒂蓮。”小道士天真無邪道。
“那還請小師父前面帶路。”謝庭做了個請的手勢。
元鳴見狀,忙叮囑金條銅板在外面等着他,自己甩了甩袖子跟了上去。
小道士帶着他們二人到了太平觀後頭,又走了約莫百十米,一座竹屋出現在眼前,謝庭在屋子外頭便瞧着裏面有個道士在跟一女子說話。
“夫人此簽,主的是平和富貴之像,所以今年不宜行大事。”道士平和的聲音傳出來,手中持着一根細細的竹簽,正在跟女子解簽。
元鳴咳了一聲,屋中的兩人齊齊轉頭向外面看來。
謝庭站在門外行禮道:“在下謝庭,受約而來。”
裏頭的婦人起身,一身衣裳顯得極為貴氣,五官有些寡淡,但是瞧上去不知為何讓人感覺到莫名的舒服,只是臉上帶了滿滿的愁容。
她打簾出來先給謝庭行了一禮,又擡眼看見了身旁的元鳴,臉色變了幾變。
“萃香姑娘,好久不見,阿不,現在是不是應該喊一聲左如夫人了。”元鳴不自在地拿了扇子遮臉。
萃香本就按耐着脾氣,聽了這話反倒是發作起來,十根長指甲擡手就在元鳴的臉上抓出幾道血痕。
謝庭見狀道了一聲得罪,從後頭将他們二人拉扯開。
元鳴慌忙從袖子裏面摸出一面銀鏡來,仔細地照了照,對着謝庭半帶哭腔道:“謝庭兄,我如今破了像,除了你誰還肯要我。”
又對着萃香道:“你這婦人,對着我的臉也能下的去手,你看看,你看看。”
謝庭心道:活該
萃香對着元鳴跟花一樣的臉惡狠狠地呸了一聲,唾沫星子濺到元鳴的臉上,元鳴又是一聲慘叫。
“你這婦人……你……你你你……”
那道士見到他們三人在門口糾纏不清,無奈道:“俗世之事,出家之人本該避開,但是涉及到人命。夫人,兩位大人,你們還是移步屋內,說個清楚的好。”
那道士見人進去了,拉了簾子,自己在外頭松菜園子裏面的土。
萃香進去就撲通一聲跪下,對着謝庭道:“大人,妾身聽說大人現在正在查一樁命案,妾身想打聽打聽,那四具屍體可是京都東區老張家的嗎”
謝庭不語,從袖中窸窸窣窣的掏了半天,終于掏出來一個紙卷,遞給萃香。
萃香接過來打開,裏面是四張畫像,是謝庭昨日連夜畫的。
是依照死者樣貌推測出來的生前模樣。
萃香看了畫像起初有些呆愣,待反應過來的時候,趴在地下,十指緊緊地攥在一起,整個人顫抖不已。
謝庭從袖子裏面掏出一塊帕子,溫聲道:“萃香姑娘,起來擦擦眼淚,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我會為你的家人申冤。”
萃香仍舊是趴在地上,緩了一陣子才緩過來,擡眼道:“我是早就許了許家二爺的。”
許家跟左太傅家比起來,實在是小的很。所以起初左棠來說要讨萃香的時候,老張頭還是十分歡喜的。
“可是後來打聽,那左棠的正室娘子厲害的緊,但凡是侍妾通房,大都是豎着進去橫着出來。”萃香道。
張家便又反悔,想要偷偷的找機會把萃香擡進許家門裏,但是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麽回事被左棠知道了,左棠也大度,還說要給萃香添嫁妝。
卻不曾想,老張頭突然染上賭瘾,越賭越大,把家産都輸光,這時候來了一個俊俏的哥兒,舍了一大筆錢,還指引老張頭去六博賭。
這個俊俏的哥兒,便是臉上被撓出血痕的元鳴了。
元鳴虛虛瞧了謝庭一眼,沒有再敢言語。
老張頭越賭越大,越賭越多。
元鳴側過身子去遮遮掩掩道:“我也是受人所托,我也不過是給你父親百餘兩銀子,指引他去六博贏了兩把,想要等你父親輸多了,左棠再出來把你買進府,這不是常見的路子嗎,再說左棠也是真心喜歡你。”
萃香怒道:“你說的極是,我父親後來發現不對,就跟許家二爺商量,平日裏就跟往常一樣,然後趁着晚上逃走,等避過這個風頭再回來,對外就宣稱我死在外頭了。”
卻不曾想,那一日他們家裏五個人趁着黑夜,收拾了細軟準備逃跑,看到了許家派出的車轎,等上了轎子,就再也沒有回來。
“左棠把我留在了外院,跟我說我家欠了錢,人家要我們的命,他幫忙把我的父母和兩個妹妹送莊子裏去避難了。我不信,每日都托人出去打聽。前幾日外頭又傳的沸沸揚揚,說是外頭護城河裏撈出四具屍體,我打聽又打聽,總覺得心裏不對勁。天降貴人,來了個小道士告訴我是大人在辦這個案子,又指引我來這裏找到了明道長。道長幫我謀劃,我才能在這裏見到大人。不曾想,不曾想……”萃香一段話說完,紅色的襖子上斑斑點點的全是淚痕。
謝庭盯了元鳴一眼,元鳴喏喏道:“不過是幾百銀子,至于嗎”
謝庭冷冷道:“二十兩白銀便是一家人一年的交用,更何況是八百餘兩。”
又對着萃香道:“那你父母這一事,我會去好好查辦。我又聽你說,他家竟然還打死侍妾,除此之外,姑娘還直到其他的事情”
“有,有。”萃香點頭道:“我在這裏三個月有餘,因為在外頭的院子裏,又讨那畜生的歡心,所以他說話從來不避諱我。”
“那還勞煩姑娘與我說着,我好寫寫。”謝庭見桌上有筆墨,磨了墨,把萃香所說的事情寫下,等待去考證。
元鳴覺得無趣,出去跟着明道長松土,約莫半個多小時後,謝庭十分客氣地将萃香送了出去。
萃香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收拾好了妝面,做出一副富人家得寵小妾的樣子,由明道長帶着往觀裏頭去了。
謝庭将紙上的墨跡晾幹,元鳴伸長了頭想要去看看,被謝庭擋了過去。
元鳴吧唧吧唧嘴,看着外頭道:“什麽稀罕東西,我看看怎麽了。”
等墨跡晾幹,謝庭将紙卷起,藏在袖子裏,然後去向明道長道別。
明道長送完萃香回來,正拍打着自己身上的泥土,見謝庭要走便道:“謝大人可願意來求一簽”
謝庭本想推辭,鬼使神差答應道:“好,那就多謝道長了。”
明道長進屋裏,拿出一個簽桶,簽桶是烏木的,外表油光水滑,裏面盛放有百十枝簽。他看了看裏面的簽,将簽桶遞給謝庭道:“請搖三次。”
謝庭接過,搖過三次之後,果真從裏面蹦出一枝簽,簽頭是一枝青竹,簽文是兩句詩詞
一朝翻雲金堂上,哪知真假總歸無。
明道長表情未變道:“恭喜大人,仕途可望。”
謝庭知道後面一句不好,但是明道長不說,那他也不問就是了。
元鳴搶過簽,笑道:“道長也讓我抽一根簽,看看我以後如何的富貴。”
“施主本就是富貴至極,因為一些機遇才出現在這裏,所以不必測算了。”明道長悄悄地将簽搶了回去。
元鳴別過臉去,嘴撅地老高老高。
謝庭見這樣,怕元鳴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扯着元鳴的袖子就把他拉走了。
将元鳴扔到馬車上,驚醒了沉睡中的金條銅板。
金條看到自己主子臉上又挂了彩,趕着馬車就急匆匆的去城裏找大夫,只剩下謝庭一個人慢慢地騎着驢往京都趕。
身下騎着抽着風的毛驢。
懷裏揣着的是左太傅一家的罪證。
這條路他走地格外慢,等走到城門的時候,天上已經滿是星子,一輪半殘月挂在城牆上,而他的懷中,可能是一個家族的命運轉折。
謝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覺得總是要為那些人讨個公道的。
樹大連根,他應當如何做呢
謝庭後來總會想起那天晚上,那是一切的開端,若是他在年長個幾歲,必然不會作出這樣的決定,可惜,那年他只有二十二歲,剛剛步入仕途,正是少年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