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瑞十八年春,京城外頭的護城河将将解凍,一個小郎中的尖叫聲喚醒了整個京都。
“有……有……有死人吶。”
小郎中連滾帶爬跑向順天府。
河面漸漸變薄的冰塊裏,藏着四具屍體。因為開春後天氣漸漸暖和,冰層變薄,這才顯了出來。
大理寺卿高新看到轉到自己手裏的這件案子,癱倒在座椅上哎呦哎呦地直叫頭痛。
這京城随便踢兩腳,便能踢出個動不得的人物來,如今出了命案,這是要查得還是要查不得。
就算是查,又應該找誰去查。
“你去”高新揪住少卿付文,眼中滿是殷切。
付文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外頭跟着來的小厮見機撲倒在自家大人身上,哭喊道:“大人,我家大人生來就犯有羊癫瘋,一受刺激便會發病,還望大人體諒體諒。”
高新依稀記得,這官員任命時第一件要查明的事情便是看看有沒有身體疾病。
得,這位不行,再換一位,大理寺總不能說是沒有人了吧。
殷切的眼神又轉到另一位少卿盧皓身上。
盧皓見狀,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道:“大人,學生跟随大人十幾年一直衷心耿耿,大人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大人今日這般,是不念舊情嗎。”
得,這位是自己一手教導出來的,總不能斷了後路。
這京都向來太平,已有幾十年沒有命案擺在明面上,如今一出,确實是麻煩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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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新扶額,繼續看着下面的幾位,卻不見有一個擡頭,生怕高新點到自己,将那盞刀懸在自己腦門上。
這要是硬拔出一個來,又不知道是上頭哪一位的親戚,哪一位的學生了。
真真是頭痛。
盧皓哭完了,卻又跟想起什麽事情來一般,狗腿十分地趴到高新的耳邊道“學生倒是想起一人,或可擔當大任。”
高新道:“何人”
盧皓回應道:“去年初秋來的正六品寺正謝庭。”
謝庭?
高新捋着胡子苦苦思索,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這謝庭到底是誰。
盧皓道:“便是去年科考二甲三名的謝庭,為人古板不懂得鑽營,在這京都之中并無依靠。但是勝在做事細心,派他出去是最不錯的了。”
高新看了看盧皓,從他的話語裏聽出了幾分意思,便道:“那便派他去吧,告訴他若是辦的好,必然是有賞的。”
謝庭穿着一件青布的薄棉襖,外面套着青綠色的官服,站在狂風肆虐的河邊。他整個人站的筆直如同一棵青竹,腰身束的極細,仿佛這河邊的風再大些,就能将他折斷。
眉眼雖說是能稱的上是好看,但是若是再仔細的瞧瞧,卻沒能從他的臉上看出半分的福氣,整個人的五官寡淡至極,就好像誰剩下了兩筆墨,随随便便的勾勒出來了這麽一個人,扔在了人世間一般。
他皺起眉頭,神色異常複雜。
面前有四具屍體,兩老兩少,一男三女。
身份好查,畫像貼出去不過一個時辰就傳來了消息。
這幾位是常住在京都東區第五巷子裏的老張頭家,老張頭從去年開始迷上搓牌,不過半年家裏輸的精光,因此這一個冬天不見他們。身旁的鄰居家都以為他帶着家裏人逃賭債去了,卻不曾想是落在河裏,被冰凍了一整個冬天。
旁邊跟來的張評事道:“莫不是因為欠錢太多,帶着家裏的娘子和孩子跳河自殺吧。”
謝庭蹲下,瞧着那四具屍體,屍體的表面并無明顯創傷,面容猙獰可怖,身上只着單衣。
這樣一看。說不準真的是在躲債的過程中掉進水裏被生生的凍死也不一定。
謝庭腦中定了這麽個想法,覺得應當是如此,卻又覺得是哪裏不對。
當然不對,四個人怎麽會一起在水中凍死?
還整整齊齊排在一處。
“你們放我過去,放我過去,我要看死人。”
外頭傳來喊嚷之音,謝庭往外看去,看到的是一個膚白貌美唇紅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穿着雪白的貂絨,手裏拿着暖爐,裹得像只小白狐貍一般,只露出一張尖尖的臉。
“這是哪個”謝庭不解道:“怎麽這麽叫嚷也沒人把他打出去”
張評事摸着頭道:“哎喲,我的謝大人,你可真是一心一意鋪在這活計上,這是小侯爺。”
小侯爺。
謝庭有了印象。
京城裏的小侯爺,誰不知道,那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若是沒了他,這京城的樂子就要少一半。這大街上聽的趣聞,估計三件有兩件是這小侯爺鬧出來的。
如今這個全京都的笑話正在跳手跳腳的站在外頭,嚷着要看死人呢。
謝庭在張評事的提點下行了大禮。
這小侯爺看起來倒也識大體,擡了擡臉道:“你們不必這樣,我就是過來瞧瞧這案子辦的怎麽樣了。”
見他沒有難為人的意思,謝庭心下松了口氣。
剛剛要擡了頭回聲謝侯爺,看到了一雙湊近自己的眸子。眸子是深褐色的,裏面滿滿的都是笑意。
謝庭猛然看到有人跟他靠的這麽近,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生的可真是俊俏,十分得本候喜歡。”小侯爺不光是動嘴了,還動手整了整謝庭的官袍,手指觸碰到謝庭的耳朵時滿是暧昧之情。
旁面圍觀的百姓沖着謝庭露出十分憐憫的目光。
謝庭隐隐約約地聽到有人在嘀咕:“完了,完了,這是要被小侯爺糟蹋了,造孽喲……”
“就是就是,這個小侯爺的手段可是陰毒的吓人……”
“這算不算逼良為娼……”
“算!算!算!”
“去年那個是不是也是這樣……”
謝庭覺得這小侯爺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就好像兩把刀,可能不小心就把自己給咔嚓了。
“在下大理寺正六品寺正謝庭。”謝庭縮了縮脖子,一板一眼地自報家門。
小侯爺親熱道:“原來是大理寺的人,這麽冷的天讓你出來可真是難為你了。手可冷不冷,要不要來這裏暖暖。”
說着說着,竟然敞開了自己的披風,作勢要給謝庭暖暖手。
旁邊跟着來辦案的人看不下去,偷偷的扯了謝庭兩把,這才将謝庭從小侯爺的手裏救了出來。
小侯爺見狀,也只好作罷。
他擡頭挺胸道:“你們帶本候去瞧瞧,這在水裏凍死的人都是怎麽個樣子。”
謝庭阻攔道:“這死人并不好看,侯爺還是別看了……”
但是這小侯爺已經進去了。
四具屍體,一男三女,面色青白,濕淋淋的,跟死魚一樣直挺挺躺在岸邊。
渾身上下都是滿滿的死氣。
“嗷。”小侯爺見了吓得手裏的暖手爐一抖,香灰灑出,小侯爺白嫩嫩的爪子上立馬燙出兩條紅痕。
跟來的十幾個小厮見自己主子被燙了,吓得哭爹喊娘,現場亂成一團。
年紀稍大一點的那個喊道:“亂什麽亂,還不趕緊把侯爺擡回園子裏去敷藥,晚一點點留下疤痕,看老王妃不扒了你們的皮。”
“快快快,把轎子擡過來,快點啊!”
這小侯爺傷的明明是手,又不是腿。
謝庭站在後面嘆氣道:“都擡回去,讓杵作看看屍體。這邊就先收了吧。”
真是流年不順,謝庭心想道。
那頭小侯爺見他要走,爪子上面的傷都顧不上了,嗷嗷喊道:“謝庭兄,晚上我請你去賞菊閣吃花酒,謝庭兄,謝庭兄!”
賞菊閣,閣如其名,确實是賞菊的,裏面的小倌風情萬種,實在是美的不可方物。
環肥燕瘦,随君挑選。
若是想要玩些更過分的,也只需加錢。
旁邊圍觀的人發出長長的唏噓聲,看謝庭的眼光也有了些鄙夷。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
怪不得能被小侯爺看上。
真是什麽樣子的找什麽樣子的。
謝庭裝作沒聽到的樣子落荒而逃。
這一趟,果真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的很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元鳴:謝庭兄,我請你吃花酒啊!
謝庭:我沒錢……
元鳴:我有錢,我拿錢請你!
謝庭:我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