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夏殊則的手臂收緊了一些,衛绾能通過這不斷收緊的手臂傳來的微微顫抖感受到他的激動,臉頰爆紅,将腦袋偎在了他的臂彎處。
他的手掌還貼在她的小腹處,慢慢地撫了撫,似乎有微微隆漲,于是便聽得頭頂上傳來一陣略微發急的呼吸聲,他的面孔尤帶着一絲清冽的笑容。
殿下是真的很開懷。
他極少這樣的。
“阿绾,懷珠的事,孤已盡知了。”
他頓了頓,道:“孤去時,讓韞玉留意懷珠動靜,一旦懷珠有下手的跡象,便立即到陛下跟前告發她。但韞玉卻似乎沒有察覺。”
衛绾心想原來如此,殿下的本意定然也不是要傷害她,韞玉雖為暗衛,但我行我素慣了。
“孤會撤換了她,換個貼心的來伺候你。”
“好,都聽殿下的。”
衛绾眼下傷勢沒有痊愈,說一會話,已經感覺到那熟悉的眩暈感正一陣一陣地湧入頭顱,令她無法再與夏殊則繼續說着纏綿的無關緊要的話,便立即問道:“你拿到陛下的禦筆手書了麽?如此回來,陛下不會生氣?”
“沒有。”夏殊則想,衛绾應是早已猜到了,他是秘密潛回洛陽,趕赴深宮的,他讓人一路隐瞞下來,或許這時陛下才得知消息,相信不出片刻,廣明宮的崔明德便會來催他過去定罪。
“但兩軍僵持不下,得勝非一兩日之功,匈奴人拿全城百姓性命為挾,致使我軍不得輕舉妄動,暫且在屯糧與之相耗,朔方不是大城,遲早會絕糧。這點李翦與孤均很有把握,不必擔憂匈奴再南侵。”
衛绾聲音微弱,“可殿下也應該先對陛下發出信號,怎麽不等陛下回複,一個人便回來了。”
“等不及。”
夏殊則的手掌圈着柔軟白膩的一截腕子,慢慢地将嘴唇壓了下來,親在衛绾幹澀的唇上。
“孤等不及要見阿绾,今日已是遲來,讓你受了夢魇之苦。只是又見你眼底青灰,便不忍心喚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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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溫柔的唇不住地落在自己的頰面、額頭、鼻梁,甚至耳垂,衛绾本來昏昏欲睡,被親得發癢,身上更軟更無力了,忍不住拿眼睨着他。“不許你輕舉妄動。”
這大約還是相識以來,她對他的第一個“不許”,夏殊則幾時被人如此命令過,對方還是一個柔弱小女子?他輕輕一笑,俊容露出一絲豔色,“好,不動你。”
“孤去沐浴。”
他回來風塵仆仆,一貫喜潔的太子殿下汗出如漿,衣裳還黏膩地貼着身子,這會兒終于放松了心神,将衛绾仔細而平整地放下來,替她掖上被角,便取了幹淨的裳服走入了內室。
熟悉的隔着缂絲花鳥紋屏風傳來的水聲,一絲不落地飄入了衛绾的耳中。
漸漸地,她面紅心跳,再無睡意。手掌慢慢地拿起來,撫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內心滿是安逸與祥和。
不過這時她亦想起來,自己的月事上個月似乎沒有斷過,不知是身體原因還是旁的,她要找機會向張太醫詢問。這些時日她一直生着病,晝夜憂思不辍,怕于腹中孩兒有所妨礙,還是問清楚一些比較妥當。
過了許久,夏殊則着玄色綢绡裳服沐浴而出,長發濕漉漉地披拂于背,他的兩只手抱着一條藏藍的長毛巾,正揉着墨發,将水瀝去,衛绾見狀,用手肘撐起了身子,朝他望去,柔聲道:“殿下,我來為你弄。”
他看了她一眼,走了過來,将手裏的毛巾遞給她。
夏殊則坐在了床邊,等着衛绾将他的頭發束到背後,用軟毛巾輕輕裹住,替他揉搓着,将濕發緩緩擦幹。
有人來叩殿門,跟着便傳來崔明德那格格不入的鴨嗓:“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請你立即到廣明宮一趟。”
衛绾手上一頓,夏殊則淡淡道:“知道了,容後便去。”
又對衛绾道:“不必理會他,讓他多等會。”
衛绾輕輕一笑,“殿下怎麽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你便直說,需要理一理衣冠,他又不敢拿你怎麽樣,還不只有等着,你這樣,讓他會瞎想。”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和太子妃白日裏關起了寝宮殿門,在屋內幹着什麽好事。
“與孤無關。”
被她這麽一說,這個男人還愈發驕傲地哼了一聲。
衛绾又是忍俊不禁,只是身子漸漸支撐不住,她便換了個體位坐着,仔細而小心地替他擦幹了頭發,“還不能豎冠,殿下将給我一條發帶,我給你系上。”
濕發豎冠易致頭痛,但披發去見陛下于禮不合,她只能想到這麽一個折中的法子,用一根紅色的發繩,将夏殊則兩指長發攏于顱後,綁成如意結,再低聲說道:“好了,殿下先去罷。”
夏殊則看了她幾眼,将她重新扶回床榻上,起身往廣明宮去。
皇帝心思凝重,這幾日一直在想着是否要發落薛氏,盡管投毒欲誣陷衛绾的人還沒有找出。但他肯定,薛氏是故意往衛绾身上潑了一盆髒水。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突然收到太子未經傳召私自潛回洛陽。這一舉動令皇帝心中更為不喜。
太子的身影出現在廣明宮時,皇帝正啜飲了一口熱茶,掩去已經湧到了喉嚨口的咳嗽。
“太子,你來了。”
皇帝病了這麽久,身邊侍候他的人,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已看清了,他更是明白,他在太子心裏恐怕早已不配是一個父親,這麽久了,太子對他的病痛不聞不問,令他感到有些微心寒。
他膝下一共五子,老四夭折之後,便只有四子,老大是個混賬妖孽,他從沒指望過,老五也是個長不大的,他也指望不上,如今就只剩太子和老二。
最初老二是個纨绔膏粱,他也沒指望,雖然心有偏疼,但無奈只能倚仗太子,後來老二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皇帝才動了易儲的心思。只是結合如今老二和薛氏的種種表現,皇帝再一次将心偏回了太子身上。
但願這一次,太子不會讓他失望。
皇帝自知自己身體已大不如前,也沒幾年能夠在位了,楚王行事不夠缜密,在這一點上,他就不是個适合當守江山的人,皇帝打算在這次對匈奴大勝之後,再度放權給太子,從而打消楚王一黨,讓太子成為衆望所歸。至于他暗中潛回洛陽一事,皇帝也是會追究的,但僅只是給了警告而已。
“私自從軍中出逃,會有損于你在軍中的威望與聲譽。朕不得不罰你,你且速回軍中,自去領罰。”
皇帝捂着嘴唇咳嗽了一聲,聲音低沉了不少:“趁着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你及早回去,宮中的衛绾有朕來替你庇護。藥膳裏的芙蓉毒,朕心裏清楚與衛绾無關,向你保證她絕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獲罪,相反,她腹中有你的骨肉,朕的皇孫,朕會命人好生照管她。”
夏殊則微微聳眉,眸中卻有幾分困惑。
皇帝又道:“你在朔方抵禦外患時,衛绾每日做好可口的藥膳送到朕這兒來,她廚藝甚好,人也良善,朕對她如今很是喜歡。她也在朕跟前說了你不少好話。當初朕将她許配給你,确實是以為你不會喜歡衛绾,如對待那些狂蜂浪蝶般對她不屑一顧,如此大司馬衛邕便會迎向楚王。但這些時日以來,朕卻漸漸改變了想法。”
“日後你們夫婦二人好生過你們的日子,朕不再插手,也不再尋你們任何的差錯了。”
夏殊則皺起的眉宇繃得更緊了一些,他又将皇帝看了幾眼,除了憔悴一些,滄桑一些,與以往并無不同,但又似乎格外不同了。
皇帝望着他,雙目有了渾濁之态,慢慢擠出一絲水光,“平心而論,朕往日并不喜歡你,但這并不是你的過錯。你在父皇這兒,從沒就沒有過錯。你本應是最讓父皇感到驕傲的嫡子,一直以來,都是父皇的心過于狹隘了。”
他終于捂着嘴唇,發出一聲清晰得令人的心為之驟然一跳的咳嗽,沉悶而壓抑,“日後不會再如此了,你去吧。”
夏殊則沉默地立在半昏半明的光影裏,立了許久,最終,他朝皇帝開口,神色微含嘲弄:“陛下此話折煞臣了。”
他轉身不顧地朝外走去,背影沒有絲毫的遲疑,漸漸地,夏殊則的腳步越來越快,即至回廊盡頭,才終于猛然停住。他扶着牆,閉上了雙眼,手背上卻暴起了青筋。
好厲害,從前皇帝對他一貫打壓、牽制,陰謀陽謀輪番上演,如今呢,改變了心思策略了,軟着來,意圖麻痹他的警惕?
好厲害。
他的嘴唇浮出了一絲譏诮的笑意。
忽然躁郁起來,夏殊則的拳打在了廣明宮背面的一道紅牆上,沉悶而巨大的一聲,若是常人恐怕手指便會立即骨裂。他定了片刻,将呼吸漸漸平複,煩悶地斂着怒容,走下了臺階,不再有絲毫眷顧地疾步而去。
皇帝在昏暗的廣明宮獨自坐着,這會兒忽然想起了皇後。
皇後是父帝為他安排的,明媒正娶回來的正妻,照他年輕時那個脾氣,對父母包辦的婚姻自是百般地不能滿意,但皇後過于美貌和善良,還是不禁意之間能勾動他的心的。只是她太過冷傲,心裏又有別的男人,所以他不忿、失望、嫉妒,對皇後也從無好臉,對她只有床笫上不斷的征服,享受那種排擠着她心上男人的那種快感。他幾乎都快忘了,這一切的不滿,起源于對那個男人的嫉妒,對太子一切的厭憎,起源于他的出生帶走了……他心愛的女人。
他終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