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亂夜
近來天氣越發燥熱,便是入了夜也不減半分。
李青瑤倚在小幾上,持着一本論語細看。小喜站在一旁輕輕打扇,時不時捂着嘴打個哈欠。
李青瑤斜瞄她一眼,在翻動書頁時輕輕的磕了一聲,“越發的沒規矩了。”
小喜立馬就精神了,手上力道也跟着大了兩分,“三姑娘,晚飯您用的少,一會我去廚房給您煮點小馄饨?”
“聽着就膩。”李青瑤上一世就苦夏,現在還是。
“那,沖碗桂花粉可好?點上點子蜂蜜,再配點腌梅子……”
李青瑤聽得兩腮泛酸,來了食欲。坐直了身子才想打發小喜去,便見琉璃鳥悄兒的進來了。
見到李青瑤微微一福,回道,“姑娘,按您的吩咐,已經讓如意把東西給大姑娘帶過去了。”
李青櫻便是被關起來了,也改不了大小姐的毛病。趁着如意私下去送東西,不是要這就是要那。
白日裏竟然說要魚!
如今府中連個主事人都沒有,如意一個奴才上哪能弄到河鮮去?所以,只能求到李青瑤這裏來。
李青瑤斷了郎中,吃食卻是不缺的。是故,晚上那條清蒸魚便給了如意,讓如意帶去給李青櫻了。
“大姑娘可有話說?”李青瑤問。
琉璃輕輕搖頭。
琉璃知道李青瑤想知道的是李青櫻知錯沒,悔過沒。可以李青櫻的性子,那個錯字,哪那麽容易說出口。
李青瑤把書狠狠一撂,又沒胃口了。暗暗靜了會,又将書拿起來,“随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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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嬌慣的性子是應該磨磨。左右有如意照看着,李青櫻在戒室裏也吃不着什麽大苦。
琉璃見李青瑤臉色由晴轉陰再轉晴,又道,“姑娘,老太太今個兒不是把老爺叫回來了嗎?就剛剛,奴婢回來那會兒,嚴媽媽說老爺往太太的房裏去了……”
頓了頓,見李青瑤擡眸,冷冰冰的看自己,低頭把話說了下去,“老爺和太太提把二姑娘挂太太名下的事,太太讓老爺寫休書,把劉姨娘擡了正室,二姑娘自然就是嫡姑娘了……眼下,正僵着呢。”
“糊塗!”李青瑤一聽來了氣,啪的一下把書摔在案幾上!
秦氏都多大的年紀了,還在這置氣呢!
“姑娘,莫不如,去看看吧。”小喜在一側勸道。
李青瑤站起身來讓小喜更衣,可藕色的衣裙才往身上一搭,又坐下了。
“不去。”李青瑤再次把書拿起來,“總要長長記性才好。”
秦氏沒事。
上一世李家能亂到那種地步,秦氏可算是居功至偉。那種情況下李為都沒休她,何況只是吵上一架?
“姑娘!”小喜急的跳腳,“大姑娘您也不管,太太您也不管,您到底要幹什麽嘛。”
“幹什麽?”李青瑤重新把書翻開,“看書。”
活過死過果真是件好事,許多事都透徹了許多。
不易喜,不易怒,時刻清醒着。
主院的正房中,秦氏因幾日不思茶食,怏怏的躺在繡塌上。鵝黃色的簾幔一放,理也不理站在窗前生氣的李為。
李為是氣,他氣的厲害,簡直要氣炸了。
不過是把個乖巧的庶出女兒挂在名下給個嫡女身份,即不耽擱秦氏吃又不耽擱秦氏喝,她怎麽就橫堅着不同意!
不僅不同意,還把休妻左次三番的挂在口上。
若他想休妻,何苦受完李老太太的難為再來這同她受氣。
不懂事!當真是不懂事!
轉過身往床塌前走兩步,李為忍着氣講道理,“你若同意了,明日便将櫻兒放出來。還有這府中的事,大大小小也要個主事的……”
答應了,她還是尚書府主事太太,大事小事還是她說了算,這,怎麽就不松口呢。
秦氏在聽到這話時心在一瞬間凍的冰涼,望着床內的雙眸變的空洞,“老爺的意思可是,若我不同意便關櫻兒一輩子?難道,在老爺心中只有二姑娘才是女兒,櫻兒和瑤兒都只是我一人的?所以,櫻兒關在懲戒下人的地方沒吃沒喝,瑤兒腹痛不止,沒了郎中去診治,也無人去看一眼?”
“你這是什麽話!我何時說她們不是我的女兒了。我只是說,讓你把夢兒挂在你名下……”
就這一個條件,就這麽一件小事兒,就讓這麽一點步!
“不用說了。”秦氏閉眸,“左右是我們娘三個加起來比不上一個庶丫頭。老爺,離合吧。我會帶着櫻兒瑤兒走的遠遠的,再不惹你的眼!從此,你婚我嫁,再不相幹!”
李為怒發沖頂,揚手摔了香爐,轉身就往出走。兩步,折返回來指着床上那抹單薄的影子怒道,“離合,你做夢!你今世既是入了我李家的門,便是死了也只能做我李家的魂!你既是這樣冥頑不明不識好歹,那就在這院子裏待着吧!”
吼罷,拂袖而去。
秦氏被李為喊的心酸肝痛,待到那帶着憤怒的腳步聲走遠再聽不到,才将帕子捂在臉上嗚嗚哭出聲來。
他不僅打了自己,還因為一個庶女将自己母女三人輕賤到這種程度。
趙順家的悄聲進來,收拾了滿地狼藉,坐在腳踏上連連嘆息,“太太,您這是何苦呢。既然老爺想給三姑娘個嫡女身份,您成全了不就得了。成全了她,也是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大姑娘。”
秦氏當年的陪嫁丫頭有兩個,一個是被秦氏當成姐妹,給開了臉,做了通房,最後爬到姨娘位置的劉姨娘,另一個就是趙順家的。
秦氏捂着臉哭了許久,才啞着嗓子道,“她現在不過是個庶女,就能哄得老太太,老爺百般針對我們母女三個。若她真有了嫡姑娘的身份,還不知要作到何種程度……”
趙順家的又是長長一嘆,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秦氏問,“櫻兒那裏,怎樣了?”
“如意是個知恩的。”趙順家的道,“這些日子她将大姑娘照顧的很好,太太不用擔心。我往日都親自看着,今天,陪太太說說話兒。”
秦氏輕嗯了聲,一想李為,哭腫的眼角又滲出淚來。
下房換職的時間是整個尚書府最晚的,是幫如意找到機會接近戒室,天差不多已經黑透了。
她捧着兩個油紙包靠近戒室,輕敲了兩下木門。
“大姑娘,姑娘……”
新換值的婆子收了趙順家的好處,再說裏面關的是嫡姑娘,所以對如意所做一直當看不到。不然,如意也送不進被褥,手爐這些大件東西。
此時她聽着如意叫,叮囑如意小聲點後,站到陰暗的地方去了。
李青櫻聽到如意叫她,在裏面應了聲,“如意,拿來了嗎?”
如意連連點頭,反應過來李青櫻看不到後,回了聲,“拿來了,拿來了。是三姑娘的份例。”
如意小心翼翼的把用油紙包着那條清蒸魚從門底下送進去,又送進去另一個油紙包,“是清蒸的,這還有個烤紅薯。”
李青櫻一直不喜歡魚的腥味,突然要吃,她只能弄來。可怕李青櫻餓着,只好去廚房偷了個紅薯,烤熟了,一起送來。
門下縫隙小,紅薯遞過去已是壓扁了。
怕被李青櫻罵,如意連忙道,“大姑娘,下次奴婢弄兩個小的,小的就不會碎了。”
說着,咬着唇落淚了。
她從小伺候李青櫻,何時見李青櫻吃過這樣的苦。
戒室裏只有一盞油燈,昏暗豆大的火苗根本照不出多遠。還好,房間不大,勉強能看見東西。
李青櫻身上還穿着帶血的衣裙,小臉滿是污髒。她接過兩包油紙,咽下口口水把紅薯放到一邊,走到戒室最裏面将魚打開了。
魚已涼透,散發出陣陣腥味。她捂着口鼻向後移了移,緩了好一會兒,捏起一小塊,往衣裳堆裏送,輕聲喚,“雪球,起來,吃魚。”
如意本來送來給李青櫻保暖的衣物,全被李青櫻堆在一起。如今,裏面赫然裹着那只還吊着一口氣的貓——雪球。
雪球聽到呼喚聲,搖搖晃晃的把頭往起擡了擡。嗅了嗅魚,把頭又垂下了。
李青櫻急了,把魚肉再往前送,“貓不是喜歡吃魚嗎?你吃些,吃些就好起來了,就不吐血了。”
“你不要不知好歹!你可知本姑娘從不伺候人,更何況是伺候貓!快起來吃了,不然,不然……”
“你這畜生!若不是你,我怎會被祖母罰,還連累了娘親!你快好起來,好起來我就能出去,娘親也會不被關禁閉了!”
李青櫻左喊右叫,平日用的威脅恐吓手段全用了個遍,那貓就是不動,更不吃魚。
“姑娘,大姑娘。”如意哽咽着勸道,“您快把紅薯吃了吧。雪球,怕是真不行了……”
“誰說不行了,它明明還喘氣呢!我只踢了它一腳,它還沒死!”李青櫻站起身來,來到門前對如意道,“去,你去請郎中,郎中肯定能治好它!還有,它不喜歡吃魚,定是喜歡吃老鼠……你,你去抓老鼠來給。要大,不,要,要小小的,很小很小那種……”
“姑娘,只是只貓,死就死了吧……”
太太禁足中,她根本見不到。現在,連三姑娘都沒有郎中醫病,府上又怎麽會給一只貓請郎中?
“好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把手伸過來!”拽住如意伸過來的手,李青櫻用足了力道去掐,“本姑娘便是受了罰,也是府上的嫡長姑娘。去和她們說,就說是我病了,讓郎中來醫治我。若是我有個好歹,看誰受得起這個責罰!你去和我爹說,我不信我爹不管我!”
如意忍着疼不叫出來,眼淚稀裏嘩啦的往下掉,“姑娘,您就服個軟吧。服個軟就能出去了,就不用在這裏受罪了。”
李青櫻掐了兩把,把如意手松開了。她是嚣張霸道,卻并不傻。如果秦氏有辦法,不會不讓她出去的。如果李為心疼自己,也不會關自己。
靜坐了會兒,對如意又道,“把手伸過來。”再次拉住如意的手,她沒掐,而是輕輕揉了幾下,落寞的道,“如意,你定是恨極了我吧?如今,娘被關,小妹病着,爹也不管我……整府的奴才只有你來看我,給我送吃送喝,我卻還打你罵你。”
如意連連搖頭,“沒有,姑娘,奴婢不恨你。”
李青櫻只是性子嬌慣了些,其實心腸很好的。兩年前,如意的弟弟重病家裏無錢醫治,是李青櫻給了如意大筆銀錢,還求秦氏請了郎中。若不然,她弟弟早死了。
早在那時,如意便只認這一個主子。
主仆手拉手坐了會兒,李青櫻擡手摸了眼角的淚,道,“沒事,老太太生我氣是因為我踢傷了雪球。只要雪球好了,我就能出去了。它能吃東西就好了,能吃東西就會好……”
說罷,松開如意的手繼續回去喂貓。
雪球頗不給面子,說什麽也不張口。
李青櫻從最開始的只敢把肉放到雪球面前,到最後把雪球抱到懷裏,用細嫩的手指去摸雪球的牙……
終于,在她把涼了的魚肉放在紅薯裏溫熱,硬塞在雪球嘴裏後,雪球賞了面子把魚肉吃下去了。
李青櫻高興壞了,對着門外喊道,“如意,它吃了,雪球終于吃魚了!”
如意一聽也笑了,趴在門外似要望穿門板那樣往裏看,“真的吃……啊!”
頭上一痛,如意大叫出聲。
回過頭只看到通紅的火光,還沒辨清是誰拉自己頭發,便被一個耳朵打翻在地。随即,便是一個婆子咬牙切齒的聲音,“好啊,小丫頭片子!竟然敢忤逆老太太的話,來給大姑娘送吃的。你是沒将老太太放在眼裏,沒将尚書府的規矩放在眼裏嗎!”
如意被打的雙耳鳴響,擡起頭來定睛,見先前給自己開了無數次小差的婆子被人綁了推跪到一邊。而自己面前,站着三四個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
為首的,正是李老太太院子裏的周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