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小兒,膽敢辱沒老夫名聲,老夫本念你是島主義弟,有些話不便直說,怕你難堪,你卻罔顧老夫一片好心!”
“你那究竟是好心還是驢肝肺你可要說清楚!”
那黃大夫許是氣急了,竟也學那随義八拍桌叫道:“好!既是如此我便告訴你,你心潮湧動內息絮亂,已是走火入魔,所謂剛極易折強極則辱,若你不稍加克制,屆時奇經八脈阻絕,功法倒行損傷根本,怕是我祖師爺在世也救不了你!”
“我師父于知命之年勘悟流煞十式,當初那絕命之人練不成,我師父卻練成了,我承他衣缽得之真傳,區區走火入魔又能奈之我何?”随義八這一番話說得極為狂妄,那黃大夫聽了簡直都快氣暈了。
擋在兩人中間的莫須幽實在是左右為難,這黃大夫今日也是觸了随義八的逆鱗,自從他的師父身故之後,相思二字絕口不提,他曾在師父墳前發了毒誓,此生絕不會像師父那般為情所困不能善終。可如今他的心湖被人攪亂,更有走火入魔之征兆,這叫他要如何承受?
但看兩人僵持不下,莫須幽福臨心至,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停停停,你們都冷靜下來聽我說一句。”
兩人仍在争吵,無人理會。
莫須幽遂一拍桌,将桌拍斷。
嘣的一聲響,桌裂椅倒。
那兩人這才冷靜下來,看向莫須幽。
卻看莫須幽發現自己拍斷了價值不菲的老杉木後,兩眼一翻,就要厥倒。
黃大夫連忙搶救。
莫須幽:“老黃啊,你說我還有的救嗎?”
黃大夫:“放心吧,我在呢。”
莫須幽:“可我覺得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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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大夫:“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你看開便是。”
莫須幽:“可是真的好痛。”
随義八插話:“你想想你即将流芳百世的《江湖群俠傳》。”
莫須幽:“嗯,我覺得好多了。”
随義八:“那就起來不要裝死了。”
莫須幽遂爬起身坐定。
☆、第 10 章
“賢弟,你聽我細細與你說,你先前将諸多遭遇告訴我,我仔細思索了下來,覺得這其中有許多蹊跷。”
随義八點頭道:“我也覺得其中有詐,總感覺這一路走來皆在被人利用。”
黃大夫見二人有要事相談,便收拾藥箱告辭離去。
莫須幽問随義八:“我聽聞如今的武林盟主是那東門蒼梧派的謝君臨?”
“不錯,正是此人。”
“聽說他奪得武林盟主令是因為梅山主贈了他一張藏寶圖?”
随義八道:“此事內情我并不知曉,我只知因此其他三門皆怪罪我,說我與東門主故布疑雲,使他們失了先機。”
“那此事之後,謝君臨是否還有尋過你?”
随義八想了想,說道:“還真有此事,當初武林大會塵埃落定之後,他确實派人給我送了一封信,可那時我因好漢寨孤瓢之死被一隊神秘人馬追殺,打鬥中那封信不知何時遺失。後來女昭派又邀我出席落花宴,我身陷囹吾便将此事忘了。”
莫須幽撫須道:“如此看來,那幕後之手對你是步步緊逼,在後推波助瀾使你毫不得空,根本無法跳出這局。”
随義八道:“老大哥是看出什麽了?”
“倒也未完全看明白這局,只是,你一人身上便牽動了多股勢力。其一,東門蒼梧謝君臨,他已登武林盟主之位,欠下梅山主一個人情。其二,女昭派葉素清,門中失火她以為被你所辱,如今元氣大傷,不知何時才能重振旗鼓。其三,一直處于中立的少林山,佛門因還俗弟子席鐵樹蒙受污名,清水祖師受其之累不能得道圓滿,你卻将之殺死,此為後患。還有其四,先是好漢寨後是韓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朝廷,此事若不能善了,你在江湖中恐難有立足之地。”
随義八聽得這一番話,心中不禁後怕。
莫須幽又道:“我說你便是太輕敵了,你看不上那梅山主,卻深陷他之困局,一步錯步步錯走到今日,當怪你自己處事随意全然不去深思後果。”
随義八猶不肯信,還要辯駁:“你口中所說之人步步為營,心中有雄韬大略,怎麽可能是那空有美貌而無是處的梅山主?除了玉門關那一戰,我觀他武功極差,又數次遇險,若非招攬了一些奇人異士,根本是徒有虛名的無能之輩。”
莫須幽大感失望,說道:“你口口聲聲說他是無能之輩,那我且問你一問,他的四位壇主如何?武功才學是否在你之上?”
随義八道:“風、花、雪、月四位壇主,天殘居聽風坊,雖雙腿殘疾但擅用機關陣法乃是一位符咒師;花壇主居團花院,雖雙目失明但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乃算命蔔卦風水師;雪壇主是我師兄,他與我同出一門,我自是知道他鑄兵造器的本事;最後一位月壇主,居覓月小築,擅醫擅毒乃是一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岐黃師。他之四人各個身懷絕技,我自愧弗如。”
聽完随義八的話,莫須幽不客氣地笑話他:“便連人家的四個屬下你都比不過,還敢小觑他人?”
随義八摸摸鼻子,略顯尴尬。
莫須幽見随義八通情達理很是欣慰,繼而話鋒一轉,又說道:“但我看此人終将為禍江湖,他棄善從惡以致神功大成,如今功成名就,卻又連挑南北兩派立威,如今整個江湖皆被他玩弄于鼓掌。”
随義八道:“老大哥之意是他想當武林盟主?”
莫須幽搖頭道:“恐怕欲壑難填,此人志不在此,或者說,不僅僅在此。他想成之大事,非你我二人所能想象。”
随義八恍然大悟:“怪不得師兄要我早作打算,原來他早知此人所行之事。”
莫須幽感懷道:“你師兄如今追随于他,你師兄弟二人日後難免一戰,若你師父泉下有知,不知該有多傷心。”
“師父……”随義八想到師父之殷殷期盼,心下亦有所感懷,“便是這天下人都負盡師恩,我也……絕不讓師父失望。”
莫須幽點點頭,關切道:“如今你作何打算?”
“我既已知其中要害,當然要防範于未然。玉門關一戰我已确定那人神功大成,江湖中難有與之匹敵之手。便是我強行突破流煞十式與之一戰,蒼生恐也傾覆。此事還要從長計議,我不信一人之善會死,也不信這世間有真正大惡之人。”
“是麽,你不信?”
鹹濕的海風突然從外湧進,門關倏地大開,一人的聲音遠遠傳來,但不過轉瞬之間,那人影已到了門前。
随義八被那一句傳音震得雙目發暈,待看清來人,遂大驚失色。
莫須幽也難氣定神閑,他一手扶在椅上支撐,勉強擡頭去看來人。
“閣下是何人?”
“莫老頭,我聽說你在撰寫一書,便來看看。”來人不答反道,手中一扇悠然展開。
“璇玑扇?”莫須幽見那人展開扇面,遂認出來他,“你便是美豔山山主?”
“是我。”來人傲慢無禮,手中扇突地一合,只見一人從門外滾了進來,戰戰兢兢地奉上一書。
莫須幽看清滾進來的是自己島上的一位弟子,再看他奉上的那書便是自己所撰的《江湖群俠錄》,遂驚得跳起來。
只見來人拿起那本書,在手中略略一翻,随即丢到腳邊,說道:“狗屁不通。”
莫須幽見自己的寶貝被人如此糟蹋,趕忙彎腰去撿,然而他的手指才碰到那書頁,一把火遂燃了起來,險些燒到他的手指,随義八在旁看見連忙過來攔救。只見那本厚厚的書籍頃刻間被燒成灰燼,莫須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
“從今日起,”只聽頭頂傳來極其傲慢的話語,“你這書要重新寫了。你可要好好地寫,那些個阿貓阿狗的,難入我之法眼,你就不要浪費筆墨了。”
“你!”莫須幽氣得吹胡子瞪眼,起身便要與之拼命,卻又聽那人道。
“讓我想想。”那人以扇支額,半晌一擊扇道,“你就從三日後的武林大會開始寫起。”他緩緩傾身,目光直視莫須幽,“我之風姿,你可千萬不要錯寫。”
莫須幽咬牙正要開罵,倏忽間,那人已去。
莫須幽:“……”
随義八:“……”
方才奉書的弟子:“……”
屋門被海風刮得砰砰作響。
過了許久,屋中才重新響起說話聲。
“賢弟,為兄有滿腔憤慨無處宣洩怎麽辦?”
随義八嘆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老友人的肩,說道:“我也有,喝酒去?”
莫須幽點頭。
旁邊的弟子驚得連連叩首:“弟子知錯,可那人實在可怕,弟子、弟子實在……”
莫須幽揮揮手:“罷了,你去喚人來擺酒宴,我要與賢弟一醉方休。”
“是,是,弟子遵命。”那弟子怕也是吓糊塗了,如蒙大赦般又滾了出去。
随義八:“……”
莫須幽:“……”
連門也“……”
夜晚,飄海亭中。
兩人對坐飲酒。
喝到情深之處,莫須幽抱住随義八嚎啕大哭:“賢弟啊,凄苦啊,他入我海島如入無人之境,他燒我書稿如燒茅廁手紙……嗚嗚嗚嗚……”
随義八拍着老人的背連聲哄道:“老大哥你別傷心了,那書既是你自己寫的,想必你還記得,再寫一遍便是了。”
莫須幽哭得更大聲了。
“凄苦啊,我多年心血付之一炬,字字句句皆是我多少無眠之夜反複斟酌寫下,我……嗚嗚嗚嗚……”
此時此刻,風中忽然飄起細細雨絲。
随義八擡頭看雨,嘆道:“應景。”
“凄苦啊……”莫須幽發現落雨,捶胸頓足之後,擡臂一揮,袖風掃過亭上匾額,遂以指代筆,用內力寫下三字。
“凄雨亭。”
改完牌匾上的字之後,老人遂醉倒。
後來,莫須幽的新書《天下妖魔錄》問世之後,有人看見書中有這樣一段。
“美豔妖邪于千裏之外闖島燒書之後,從此天下再無飄海亭,只有凄雨飄飄凄雨亭,醉翁醉倒醉無停。”
随義八将醉倒的老友人背回屋舍後,便連夜離開了聚瘋島。
那人說三日後要召開武林大會,可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不久前才剛塵埃落定選出了新盟主,又如何會接連召開,莫非要出什麽大的變故?
随義八心中焦急,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斃。若趕不上此次武林大會,恐又生出許多變數。若能趁各方英雄集結之際洗刷自己的冤屈也是極好。
但随義八又将事情想得簡單了,當他風塵仆仆趕到洛陽城時,武林大會已經開始,主持之人便是新任盟主謝君臨,數百衆人中,随義八并未看見梅山主的身影,在座之中卻有女昭派弟子,少林弟子,幾乎随義八得罪過的人皆在其中,他頓生一種不妙的感覺。
果不其然,謝君臨閑話說完,便開始講到重點,重點是今日召開武林大會的最終目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讨伐武林敗類随義八。
說完主題之後,開始有人出來列舉随義八的數宗罪行。
黑吃黑,殺孤瓢滅寨子。
貪圖美色,燒女昭辱掌門。
硬闖美豔山,勒死席鐵樹,殺韓王,害琳琅樓主。
諸多種種罪行,罄竹難書。
便連當事人随義八聽了,都覺得此大奸大惡之人,其罪當誅不可饒恕。
果然,衆江湖人聽完随義八所犯累累罪行,頓時都炸開了鍋,有不可置信者,有半信半疑者,自然也有義憤填膺者,有隔岸觀火者,更有喊打喊殺者。
總之,這些人聽到這些事便如自己是當事人一般激動。
随義八正想着自己要如何出場才比較帥氣時,身邊突然空出來一個大圈。
随義八:“……”
謝君臨謝盟主:“咳。”
女昭派弟子:“是那無恥之徒!”
少林小沙彌:“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衆俠士:“……”
衆路人:“……”
一片尴尬的沉默過後,随義八拔出柴刀。
身邊的空地立時更大了一倍。
盟主謝君臨在臺上喊道:“随老弟,你我相識一場,有什麽事好好說,千萬不要砸場子。”
女昭派弟子紛紛拔劍:“今日便是一雪前恥的大好時機,衆姐妹莫慌,随我擒下這賊人給掌門報仇!”
少林小沙彌轉着手中佛珠:“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随義八拔出柴刀後便直直向女昭派弟子所在之處走去,方才那些女弟子們還喊得義無反顧,如今眼見着随義八兇神惡煞地走來,紛紛驚得倒退一步。
随義八走到她們面前一丈處站定,徒手将刀紮進地上石縫之中。
只聽他用全場皆聽得見的聲音喊道:“我随義八為人,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在這江湖中混跡半生,不敢說絕無過錯,但也未曾犯過什麽大錯。女昭派葉掌門乃我一生敬重的紅顏知己,我随義八斷不可能欺辱于她。那夜我被鎖地牢,聽聞派中走水方趕去救人,卻被葉掌門誤會我是那辱她清白的登徒子。此間誤會實在難以解釋,但今日,我當着天下英雄豪傑的面,以我師父刀聖的名譽起誓,我從未對葉掌門有過任何逾越之舉,更無任何非分之想。”
話音方落,那群女昭派弟子中一蒙面女子突然出來,指着随義八怒道:“你!”其他女弟子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衣袖。
那蒙面女子稍加冷靜了下來,垂下頭低問:“你當真對掌門沒有一絲他想?”
随義八舉手發誓:“絕對沒有。”
“啪”的一聲,那蒙面女子打了随義八一巴掌,接着擡手一揮,厲聲道,“走!”其後女弟子便都跟着她走了。
随義八揉了揉被打疼的臉,目光掃過傻眼的衆人,又大聲說道。
“好漢寨孤瓢此人,占據山頭稱霸一方,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還曾……”随義八清了清嗓子道,“強搶美豔山山主為壓寨夫人……”
話音未落周遭一片鴉雀無聲,但看衆人臉色皆是驚懼交加,仿佛夜半三更聽到了一個鬼故事般。
随義八沒想到此話威力竟這般大,正要硬着頭皮說下去,只見人頭攢動間一人步了出來。
“華不染。”随義八心中咯噔一下,便見那華不染打開手中傘一轉,足尖躍起,人便踏空而來。
華不染落在随義八身邊後站定收傘,說道:“如随大俠所言,我們山主是要感謝随大俠的相救之恩了?”
“實在不敢當,随某并非挾恩圖報之人,但倘若山主非要報恩,随某便也只能勉為其難了。”
華不染不理會他的自作多情,只道:“如随大俠所言,你滅寨之舉實乃行俠仗義懲奸除惡了?”
随義八道:“當是如此。”
華不染點點頭,又道:“那你殺席鐵樹也是行俠仗義?”
“殺他是為了自保。”
“随大俠之意是席鐵樹要殺你?”
“不錯。”
“那他為何要殺你?又是在何處殺的你?”
“美豔山地牢中,殺心不明。”
“你又為何出現在山中地牢?”
“我……”
“想來随大俠不便相告,我便替你說了,你夜探美豔山,欲闖處機閣,是也不是?”
“……是。”
“後來你被巡夜隊所擒,關在地牢之中,是也不是?”
“是。”
“但你又打暈守牢人,欲逃出去,卻被地道中的席鐵樹發現,你與之纏鬥,最後将之勒死,是也不是?”
“雖是如此,但是……”
“你用席鐵樹之鐵索将他活活勒死,是清水祖師座下的弟子道真小師傅親眼所見,你應是無可辯駁吧?”
“……”随義八就知道,這個簪花神算一雙鐵嘴,任自己再長個七八張嘴也說不過他。
于是在華不染下一個問題出現之前随義八連忙一口氣說道:“可那韓王趁人之危擅闖密室調戲梅山主也是實情,我不過是在他出山之前教訓了他一頓,并未出手殺他。”
華不染聽随義八說完,嘆了一口氣,慢聲說道:“的确如此,随大俠嫉惡如仇,見此歹人憤而毆之,确是俠之大義,可随大俠當時可知韓王身份?”
随義八道:“知道又如何?”
華不染笑道:“随大俠真是随性慣了,難道不知我朝律法不得擅用私刑?你難道不知,那韓王身份尊貴,便是有罪也該陳情朝廷,請皇上親自定奪再行發落。可随大俠私下動武傷人,使之重傷難愈,在歸京途中不治而亡。如此一來,韓王難道不是因随大俠而死?”
“胡說八道!”随義八怒道,“韓王乃練武之人,身強體健,怎會因我三拳兩腳便重傷不治?”
華不染搖頭道:“非也,韓王乃金尊玉貴之軀,哪裏像我等武人皮糙肉厚?”
“你……”碰到如此伶牙俐齒,随義八真的詞窮。
衆人見随義八語塞,便也被華不染三言兩語帶偏了思路,一時紛紛指責起随義八來。
“行俠仗義不是逞匹夫之勇,随大俠行事竟如此輕率。”
“若朝廷因此怪罪下來,我們又當如何自處?”
“随大俠莫不是垂涎山主美色,為争風吃醋而打死了韓王?”
“我聽說韓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近日有郡縣官兵時犯我武林轄境,使我等行事備受阻礙,想來也是為了随大俠殺韓王一事。”
☆、第 11 章
“随大俠今日若不給出一個交待,此事恐難善了。”
華不染露出滿意的微笑。
随義八見各方豪傑竟空前一致聲讨自己,心知此情形對自己十分不利,便作苦惱之相,一時僵持在臺上。
華不染見随義八無話可說,便又說道:“韓王之事後,你又诓騙領焰山莊仇一鈴帶你破陣入山,看在風壇主與仇姑娘過往的情分上,吾山對你以禮相待,然你卻不知感恩,将吾山琳琅樓主拐騙走,又害他墜崖身亡,此事,你認不認?”
說到這個琳琅樓主,随義八心中一滞,那梅山主裂變出“善”,卻将他安在琳琅樓中,琳琅樓珍寶無數,乃世間難得極樂之地,将一個純善的孩子困之琳琅,看來,這梅山主的确是對自己的“善”極其厭惡。
華不染見随義八不應,不知他神色有異,又問了一句:“你認不認?”
“認……認個錘子。”
華不染:“你不認?”
随義八:“不認。”
華不染冷嘲:“堂堂随大俠敢做不敢當?”
随義八不甘示弱反諷:“堂堂花壇主想栽贓陷害?”
“我如何是栽贓陷害于你?”
“要不你拿出證據來,證明我既打死了韓王又害了琳琅樓主。”
“你!你想耍賴?”
随義八兩手一攤:“你無憑無據就來聲讨我,莫不是要陷江湖明理之士于不義?”說罷,随義八擡頭去看武林盟主謝君臨。
謝君臨被他一看,連忙起身拱手道:“随老弟言之有理,我等雖是江湖中人,卻也是飽讀聖賢之書的名士。随老弟在江湖中素有俠名,與我也結識多年,我深知随老弟為人。”說着,又朝華不染道,“花壇主,此間之中莫不是有什麽誤會,不如……”
“謝盟主覺得這之中有什麽誤會?”
突然空中傳來一句明朗清亮的話語,聲音甚是動聽,但謝君臨一聽那聲音便驚得不敢說話。
衆人聞聲紛紛擡頭去看,但見天空烏雲密布,突然裂出一道口子,一把璇玑扇破空而來,未見人影,但見人已落在臺上。
華不染不知何時命人擡來一張方椅置于臺上,但見那人旋身落座,織着金絲寒梅的玄色寬袍如花開綻,然那衣袍再如何華美瑰麗也不及那人盛世容顏一分。如墨青絲以金絲冠束起,眉心一朵瓣梅印記,修眉深眸,膚若凝脂,只淡淡一眼,睥睨衆生,傲視群雄。
“梅山主。”那謝君臨匆匆過來見禮,一盟之主,竟對之俯首稱臣。
臺下群雄不服那梅山主盛氣淩人,然蠢蠢欲動之軀竟被一股力量無形克制,使他們怒不敢言。
梅山主對謝君臨的殷勤不以為然,他眉目微閉,一手支額,一手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璇玑扇。
随義八見他突然從天而降,又瞬間引去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出言譏諷道:“我當是天上掉下個什麽仙女來,卻原來是美豔不可方物的梅山主。”
此言一出,一物突然襲來,随義八側身避過,那物仍然劃傷他的臉。定睛一看,只見一只巴掌大的紙鳶落在地上。
華不染正要出言,卻被一把璇玑扇止住。
“随大俠。”梅山主靠在椅中沉吟着這三字,姿态悠然地把玩着扇墜上的流蘇,似乎這才正眼去看了随義八。
本以為是個跳梁小醜,如今看來,倒不似這些正道那般刻板無趣,反倒有趣的很,百折而不撓,便是栽贓嫁禍了他許多事,還能毫發無損蹦噠這麽久。
“當真是個妙人。”好半晌,梅山主口中道出這一句。
随義八:“……”突如其來誇我是怎麽回事?這其中有什麽詐?
卻見那梅山主倏然起身,長身玉立,風姿斐然,未展開的璇玑扇直指随義八,口中慢聲道:“你,我要。”
随義八:“???”
華不染:“???”
謝君臨:“???”
衆人:“???”
滿場全是“???”
那天的武林大會最終在衆人一頭霧水之下落幕了。落幕的很不完美,起碼簪花神算華不染覺得不完美。
四下無人之時,華不染終是忍不住去問山主。
“山主,你為何要将那随義八帶回山中?此次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讓他在江湖上再無立足之地。”
梅山主正在座上閉目養神,聽到華不染的話只是道:“他能不能在江湖中立足,我說的算。”
“是,屬下絕不敢質疑山主之威嚴,可随義八這等上不了臺面的人又何須山主親自出手?”
梅山主悠悠道:“我若不出手你以為你殺得了他?”
華不染撇嘴:“便是殺不了也能讓他身敗名裂。”
梅山主一笑,倏然睜開雙眸,眸中寒光積聚,語氣倨傲:“身敗名裂豈不是太便宜了他,我還有更大的驚喜等着他。”
夜半。
随義八從夢中驚醒,慌不擇路地跑到後院井邊提了一桶冷水,兜頭淋下。
自從有了走火入魔之跡象,随義八的夢境越來越離奇了。誰義八澆了冷水之後有了幾分清醒,他看着身上濕透的衣物,黯然想到,莫不是自己二十年來未近女色才會如此饑不擇食,竟連個大男人也想生吞入腹?
自從玉門關一戰之後,那人便時常出現在自己的夢境中,本來只是喊打喊殺,近來卻變得活色生香叫人不敢多睡片刻。
随義八提了井水回屋洗澡後便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索性披衣去敲摘雪居的門。
白芷霜性情孤僻喜歡獨處,偌大摘雪居僅他一人,便是日常灑掃他也是自己來,不願假手于人。
這大半夜的,整個美豔山膽敢有人來敲他摘雪居的門,想來想去也只有他師弟随義八了。
白芷霜:“不知師弟夜半來此有何貴幹?”
随義八耷拉着肩喪氣地繞過白芷霜徑自入門,進到屋中,他四處尋了一遍只有茶沒有酒,愈發沮喪。
“師兄,我發現你的性子愈發孤寡無趣了,自己住這麽大一個摘雪居不說,竟連壇藏酒也沒有,你每日敲敲打打的,是想娶了自己的兵器不成?”
白芷霜不理會他的調侃,只問道:“你有何事?”
“我沒事便不能來看看師兄嗎?”
“我看你雙目紅赤,似乎是內息失調之像。”
随義八朝白芷霜眨眨眼:“正巧有一事問師兄,師兄這麽多年來莫非都清心寡欲?”
白芷霜也曾是個豐神俊朗的少年俠士,可他歷經甕江一戰,又斷了一臂,世事變遷,滄海桑田。當初為江湖女子所傾倒的青河居士,如今不過是個深居簡出的打鐵匠人。
人生大起大落,當初有多少魂牽夢萦,如今便有多少落魄失意。
“你究竟想說什麽?”白芷霜冷淡道。
“師兄可去過秦樓楚館?”
白芷霜看了随義八一眼。
“你想去?”
随義八尴尬地摸腦袋,突然坐立不安起來。
“我……是有一點……”
白芷霜見他難以啓齒,說道:“這不像你的性格,你混跡江湖這麽多年,又豁達随性,什麽狐朋狗友沒有?怎會連那秦楚之地都沒去過?”
随義八捂臉:“師兄啊,人家是表面放蕩不羁其實內心很是放不開。”
白芷霜露出懷疑的神色。
随義八只得道:“罷了罷了,我便将實情告訴你,你應當知曉流煞十式斷情絕愛五感不識五道寂滅,我又窮困潦倒多年,哪裏敢談情說愛?”
白芷霜挑眉:“所以?”
随義八道:“所以我近來似乎動情動欲,可能要把持不住了。”
白芷霜猛然以手捂衣:“師弟莫非對我有什麽非分之想?”
随義八抱頭:“如果是師兄就好了。”
白芷霜松了一口氣,淡定拿杯子喝茶:“只要不是我就好。”
随義八又擡頭問:“師兄心中可曾愛慕過何人?”
白芷霜捏着杯盞的手指一緊,指尖泛白,半晌道:“有。”
随義八好奇心大盛,忙追問:“能讓師兄牽腸挂肚何等不易,那人究竟是誰?”
白芷霜舉杯啜飲一口茶水,慢慢道:“甕江畔,悟出含笑九拳,将我擊落江中,從此名揚天下。”
“上官無傷?”随義八大驚,“師兄也是斷袖?”
白芷霜瞥了随義八一眼,道:“你也是?”
随義八驚得跳起來:“我哪裏像?”
白芷霜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道:“便是像也沒人要你。”
“錘子!本大俠英俊潇灑玉樹臨風。”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師兄啊……”
白芷霜正色:“你是想夜半約我去秦樓楚館還是想問路?”
随義八:“約你。”
白芷霜起身:“走吧。”
“啊?”
“長夜漫漫,我也合該有個溫香軟玉作伴了。”白芷霜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随義八連忙在後跟行:“師兄不替上官無傷守身如玉?”
白芷霜頓足,随義八險些撞上。
“情窦初開便歷經生死,往後便是再有風月,也不是他。彼此無情,又何來守身如玉之說?”
“師兄說的是。”
于是夜黑風高,兩條人影迫不及待地往山下燈紅柳綠之地去也。
與此同時,處機閣中,有人來禀。
“山主,雪壇主與随義八往山下秦楚館去了。”
那人擡眸,嘴角勾起一攝人心魄之笑。
“終于發作了,讓本山主好等。”
來人會意:“山主請下令。”
“帶回。”
“是,屬下遵命!那雪壇主?”
“白芷霜?随他去吧。”
“是,屬下告退。”
待來人告退,梅山主又喚來其他人吩咐。
“速叫甲乙丙丁派人灑掃琳琅樓。”
“是,屬下遵命。”
琳琅樓本是宮廷之物,是帝王為寵妃而建,其間有太爵、龍紋、雲香三池,太爵池供帝王妃嫔洗浴之用,龍紋池可供飲酒行樂,雲香池乃是颠鸾倒鳳之地。三池各有用處亦各有布置,甲乙丙丁奉命灑掃此地,也是頭一回,往日這樓鮮有人進,大多空置,甲乙丙丁一度以為,這琳琅樓只不過是山主一時興起帶回山中的貴重擺設罷了。想不到竟有一日會吩咐他來打掃此處,且還是這夜半三更之時。
不僅如此,聽說山主還命人去覓月小築找月壇主拿了一味藥,甲乙丙丁想來想去,想破了頭才突然想起一人來。
寒山寺賀蘭缁。
自從賀蘭缁在玉門關一戰中敗在山主手下,便以手下敗将的身份留在了山中,聽說此人是山主的舊情人,莫非山主晾了人家了半個多月,終于想要……
“嘿嘿嘿。”甲乙丙丁捂嘴偷笑。
便在此時去覓月小築問藥的人也回來了,甲乙丙丁拿過那藥一看,躺屍散,不由驚訝:“為何不是情香而是毒藥?”
“小人不知。”
“去去,沒問你。”
甲乙丙丁拿着那藥皺眉想了半天,莫不是兩人之間不是舊情難忘而是血海深仇?
躺屍散,顧名思義,能讓人像屍體一般躺下無法動彈,任人宰割,這可不是那些迷香點解之流可比的,此毒無色無味流于空氣,若不事先吃下解藥,便是再絕頂的高手也要倒下。
“以山主之能,殺個人需要這麽麻煩嗎?”甲乙丙丁原地自言自語,正巧雜役灑掃完畢出來報告,甲乙丙丁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也許山主是想用強的,但又不想弄得太過血腥影響興致,故而才用此毒藥。
想通其中關鍵,甲乙丙丁便放心地帶着雜役仆從離開了琳琅樓。
話說随義八與師兄白芷霜到了秦楚館,便各自挑了心悅的女子去了廂房,那些女子出自風塵,風月手段自是了得,又哪裏是随義八這般雛子可抵抗的,不多時便神魂颠倒跌入羅帳。
可後來的事随義八便不記得了,只覺得頭昏腦脹,不能凝神靜氣。待他清醒幾分,卻發現面前的風月女子變成了梅山主那張冷豔面容。
随義八眉頭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