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陌并不理會鄧峽,甩開袖子,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直到出了林府,來到三條街外的花燈巷裏,一座不大的院子,進了主院東廂,人高馬大的伏牛,端着已經空了的碗正要出來,一見林陌,連忙行禮。
這幾年,他們在海上受着風吹浪打,船上的生活有許多不便,很多繁文缛節都被大爺省了,如今回到了姑蘇,這些東西還是要重新撿拾起來了,免得被人說他們家大爺禦下不嚴。
也難怪古人有雲,“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好在大晉自古就是禮儀之邦,鄧峽和仗牛又是自小服侍林陌長大的,很多東西,都是刻在骨子裏的,如今再次做來,并不費什麽事。
徒阡見到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俊秀至極的少年進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在服侍他的高大小厮對其恭敬異常,立即知道這少年怕就是此間的主人了,也就是真正救了他的人。
在林陌走進廂房後,徒阡忙不顧虛軟的身體,掙紮着下了床,理了理衣袖,正身向林陌行禮,口中道:“多謝公子相救,救命之恩,顧阡自當厚報!”
林陌救人,本只是憑持日行一善的原則,遇到了,順手救人一命罷了。被救之人能夠感恩最好,忘恩負義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他也沒想讓人一定要湧泉相報。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繼續成為陌生人才是應有之事。
他搖頭道:“厚報什麽的,就不必了,當初救你,也不是為了這些。公子這次落水,怕是傷了身子。我離開姑蘇多年,遇上你的那天才剛回來,對姑蘇的情況不甚了解,請的大夫技術不是很好,請你見諒。
如今你已經脫離了危險,如果有熟悉的大夫,也可以請過來為你看看。
我這裏雖簡陋了些,安全上,公子盡可以放心,你可以在我這裏好生養着,待養好了身體再走不遲。”
這座小院是他在海外賺了錢後,特意買下來的,除了他和身邊的兩個小厮外,再沒有第四個人知道這個院子是屬于他的。
與林父和繼母林陳氏相處多年,他可不相信以那兩位的性子,知道他手上有自己的産業後,還能不眼紅的。
所以,在很早以前,他就開始着手準備後手了,這座小院子就是其中之一。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林陌的眼力還是不錯的,眼前這個自稱為“顧阡”的青年,雖然一身狼狽,受了一身不輕的傷,卻還能看得出來其人劍眉星目,英俊不凡。
那一身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氣度,就連他都要甘拜下風,想也知道這人的出身定然非富即貴,而他會在長江出海口遇上他,并救了他一命,顯然背後的事情定然不簡單。
他早就看得太多了,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和後院陰私脫不開幹系,算起來,他們兩個還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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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怎麽覺得眼前之人這麽眼熟呢?似乎在哪裏見過。
對于林陌說的話,青年徒阡沒有一點意見,這樣的安排,于他來說已經是十分不錯了,解了他的後顧之憂,讓他有更多的時間來安排之後的事情。
這一次他出事,并不簡單,哼!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等着吧,等到他回去之後,必将厚報今日之事!
青年的眼裏閃過一抹戾氣,一閃而逝,速度極快,若不是林陌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變化,肯定是注意不到的。果然,這個人的性子并不如其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
兩人都是聰明人,幾句話說下來,主客之間就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至此,這位自稱為顧阡的青年專心的在林陌的這座不大的院子裏休養着。
只要他不做那等殺人放火,謀逆造反的大事出來,林陌并不會去關注這個人,至于後來,那些找過來的,自稱是顧阡小厮長随的人,林陌更是什麽話都沒說,全都由着顧阡自己去安排。
……
這日,伏牛進來禀道:“大爺,老爺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了呗,反正他又不想看見我,何必到他面前去自讨沒趣兒?”林陌昨天做了一個晚上的夢,壓根睡眠不足,起床氣什麽的,還是很大的。
伏牛有些踟躇,“老爺讓大爺到書房去見客呢,說是,揚州巡鹽禦史林海林大人,派府中的管事過來,說是要見大爺。” WWw.5Wx.ORG
林陌正被昨天夢裏的情景困擾着,雖說他經常夢到另一個世界的事,昨天的夢境卻有些不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他昨天一整夜都在夢裏重複着閱讀某一部名為《紅樓夢》的古典文學名著,而且是重複了一整夜!
現在,他腦子裏亂哄哄的,似乎有一個聲音一直在他的腦海裏讀着《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文字。
林陌無奈的想道,經過昨夜,他怕是都能把《紅樓夢》前八十回倒背如流了。
這倒也不錯,要是這個技能可以用在別的書上,比如《四書》、《五經》什麽的,那麽,他是不是可以直接下場參加科舉了?還不用自己苦哈哈的讀書,真好。
可惜啊,夢境永遠都是夢境,一旦醒過來,就什麽都沒有了。
正被滿腦子紅樓人物譜系刷屏的林陌大爺,冷不丁的聽到一個耳熟的名字,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一把揪住伏牛的衣襟,失聲問:“誰?你說誰來着?”
伏牛被自家大爺這副難得驚慌的神情吓了一跳,吶吶道:“小的說的是,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大人。”
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
真的沒聽錯?林陌只覺得頭昏眼花,恨不能就此暈過去。
他想起來了!林海,字如海,江南姑蘇人士,現任揚州巡鹽禦史,最重要的是,他是紅樓女主林黛玉那個短命的爹!
他這是穿進紅樓世界裏了?還是這所有的一切,只是神明和他開的一個玩笑?這個問題很大啊,他是莊周夢了蝶,還是蝶夢了莊周?
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大爺?大爺?”伏牛吓壞了,他家大爺一向沉穩淡定,極少有能讓他變色的事情,今天這是怎麽了?
林陌回過神,整個人突然就無力的攤在了椅子上,語氣裏滿是有氣無力,“說說吧,這府裏和那位巡鹽禦史大人府上雖是出自同一宗族,卻極少有往來,這忽啦吧的派管事的過來做什麽?還說要見我?咱們那位太太能答應?”
……
林府正院,太太林陳氏安排好了府中諸事,整個人就歪在了軟榻上,大丫鬟流雲取來一對美人錘,半跪在陳氏的腳邊,替她錘腿。
林陳氏的奶娘呂嬷嬷瞧着自己奶大的姑娘惱恨的樣子,心疼極了。她是最了解自家太太的,哪裏不知道她在煩惱些什麽?
“太太何必自苦,西院那位再怎麽樣,也越不過陽哥兒去,老爺的心可都在陽哥兒的身上呢。”
林陳氏嘆氣:“嬷嬷是知道我的,陌哥兒雖然不是我生的,到底是老爺的親骨肉。自我進門起,哪一次不是把那孩子當成親生的來看待?奈何那孩子對我的偏見委實太大了些,否則,也不會一去經年,現在才回來了。這麽些年來,因着陌哥兒的事情,老爺在外頭受了多少嘲諷,我呀,替老爺心疼。”
該死的小子,怎麽不随他那個短命的娘一起死了!盡在這裏膈應她和她的陽哥兒!
“誰說不是呢?陌哥兒到底年紀小,哪裏能想到那麽多,都說‘父母在,不遠游’,陌哥兒卻一去五年,實在是太不孝了。太太疼他的心,老爺都是看在眼裏的。”
林陳氏捏着帕子拭了拭眼睛,這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很能唬人,至少林父就很吃這一套。
別看林陳氏外表這一副慈悲的樣子,心裏頭卻在轉着一個個的念頭,全都是如何能夠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把林陌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除去的一百零八種方法。
一個小丫頭子飛奔過來,咋呼道:“太太,不好了!”
林陳氏不知道想到了哪裏,心裏正美着,冷不丁的聽到這麽一句,當下就不好了。
呂嬷嬷更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哪裏來的小蹄子,一點規矩都不懂,在太太的面前也是能這樣說的!”
那小丫頭子尚未留頭,面上一團孩氣,平日裏林陳氏表現的就是一個菩薩心腸的好主母,哪裏見過這般宛如修羅般的場景,當下差點就被吓哭了。
林陳氏眉頭緊皺,這小丫頭是她一個心腹的孫女,她雖生氣,到底沒真對這小丫頭怎麽樣,只擺手道:“行了,擺這般臉色給誰看!說吧,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讓你連規矩都忘了!”
小丫頭子忙擦幹眼淚,将她從外頭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
“方才老爺身邊的秦路把奴婢找了過去,讓奴婢給太太帶話,說是,揚州巡鹽禦史林大人想要過繼陌……少爺!”
“咣當”一聲,林陳氏一手把旁小幾上的一套茶具全給打翻了,碎瓷片掉了一地。
她卻顧不上這些,急急站起身,因起得太猛了,眼前一陣陣發黑,好一陣子才恢複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