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陳蘭歆的馬車突然掉頭,其他的馬車來不及跟上去,被落在了後面,只有侍衛是單人單馬,動作比較靈活,很快跟了上來。
一個頭領模樣的侍衛騎着馬,跑在碧煙身邊,問道:“碧煙姑娘,為何要掉頭回去?”
“公主有些事要處理,你別多問,只管跟着便是。”碧煙說道。
“是。”他應了一聲,然後也不再說話,只領着侍衛們緊緊跟在馬車四周,護衛着。
此時的陳蘭歆是心急如焚,她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麽時候燒死明隐,她更不知道自己趕到了大典之上,明隐會不會跟她離開。可是,不管怎麽樣,她還是要去,就算拖,她也要把他拖走。如果他不肯走,那……那她也不走了,看誰敢把她一起燒死。
雙手緊緊扯着手中的繡帕,手指微微顫抖着。
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她死的那一天,她跪在宮門前,求他放過賀氏一族。她突然發現,她此時的心情,與那時是那麽的相像,都是那麽的害怕,害怕失去自己至親至愛之人。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她眼中不停地滑落。
馬車在官道在疾馳着,可她還是覺得太慢太慢,不時出聲催促着碧煙快些。
碧煙手中的皮鞭,一下一下落在馬身上,馬兒吃痛,撒開蹄子跑得飛快。
終于,馬車在雲恩寺門前停了下來。
車還未停穩,陳蘭歆便從車廂裏鑽了出來,許是太快,她重心不穩,一個趄趔,差點摔下馬車來。
碧煙趕緊上前扶住她,叫道:“公主,你慢些。”
“快快扶我下車。”陳蘭歆叫道。
“是。”碧煙跳下車,回過身去扶陳蘭歆。她剛伸出手,陳蘭歆便搭着她的手,從車上跳了下來,頭也不回往寺裏跑去。
碧煙不敢怠慢,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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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正在寺門前掃地的小沙彌,看見陳蘭歆跑了過來,手中的掃帚停了下來,定定地望着她。
陳蘭歆聽見寺裏很安靜,不像在行大典。于是,她跑上前,對着那小沙彌問道:“小師父,今日恒遠大師他們是不是要行什麽大典?”
“是。”小沙彌點了點頭。
“那為何寺裏如此安靜?”陳蘭歆又問道。
小沙彌趕緊說話道:“回公主的話,今日這大典不在正殿舉行,是在後面聖塔林裏。”
“那你速速帶我去。”陳蘭歆一臉急切地說道。
“哦,哦。”小沙彌點了點頭,将手中的掃帚放在門邊,在前面帶路道,“公主,這邊請。”
陳蘭歆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沙彌帶着陳蘭歆進了寺,穿過大殿,往左邊的院子行去。
從雲恩寺左邊的偏門出去,便是聖塔林。這裏林立着許多聖塔,雲恩寺的高僧圓寂後便葬于此。剛來雲恩寺的時候,恒遠大師本想帶陳蘭歆來此看看,但陳蘭歆覺得此處不吉,便沒來。沒想到,最終她還是要來,而且還是在這種情況下。
離聖塔林越來越近了。陳蘭歆聽見遠處傳來一陣誦經之聲。
為何要誦經?突然她想起,明淨曾對她說,聖比丘會在當世最頂尖的高僧超渡下涅磐坐化,立地成佛。
她心尖像是被人刺了一下似的。這誦經聲會是他們在超渡明隐嗎?
陳蘭歆忙對着小沙彌問道:“他們現在是在做什麽?”
“小僧也不知道。”小沙彌回過頭來,沖着陳蘭歆笑了笑。
看這小沙彌似乎什麽都不知道,陳蘭歆再心急也無法,只得催促着他快些。
“嗚嗚嗚!”
就在快走到門邊時,一陣壓抑着的哭聲隐隐傳了過來。
這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熟悉,好像是明淨的聲音。
明淨為何要哭?難道明隐已經……她不敢再想下去,趕緊循聲尋了過去,果然,在門邊一個角落裏找到了正蜷坐在地上哭泣着的明淨。
“明淨,你怎麽了?”陳蘭歆顫聲問道,“明隐呢?”
明淨聽見陳蘭歆的聲音,擡起滿是淚水的臉,哽咽着說道:“公主,明隐師兄,他,他去見佛祖了!”
“什麽?”陳蘭歆只覺得眼前一黑,人差點栽倒在地,“他,他已經坐化了。”
“差不多了。”明淨一邊哭,一邊說道,“點了火,我,我不敢再看,就,就下來了。”
聽到這話,陳蘭歆稍稍穩住心神。才點火,那人還有得救。她又問道:“他,他現在人在哪裏?”
“在,在上面。”明淨伸出顫抖着的手指,指了指後面山上。
陳蘭歆不敢耽擱,趕緊轉過身,出了門,便往山上跑去。
在聖塔林中心,一塊平地。僧從們早在這平地上搭了一個祭壇,便是明隐今日坐化之地。來自京中各大名寺的高僧門圍坐在四周的祭壇,閉目誦着經文,為聖比丘超渡着。
在祭壇中央,一位穿着青色僧衣的僧人正坐在一層厚厚的柴草之上,他的四周,堆着半人多高的柴堆。柴堆已經燃燒起來,借着風勢正快速地蔓延着。坐在其中的僧人雙手合十,動也未曾動一下,似乎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雖未曾走近,陳蘭歆還是認出被火焰包圍着的人,正是明隐。糾纏了兩世,她怎麽可能認不得他?
“明隐!明隐!”她流着淚,大聲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聽見自己的呼喊能夠從火中跑出來。
可是,坐在其中的人,還是沒有動一下。
高僧們吟誦聲沒有因為陳蘭歆的闖入而受到幹擾,而站在外圍的幾個年輕僧人看見她,趕緊迎了上來。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明真,看見陳蘭歆,他愣了一下,叫道:“公主,你來此作甚?”
陳蘭歆一把抓住明真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問道:“明真師父,你跟我說,那裏面那個人是不是明隐啊?”
明真與明隐同住一屋,感情頗深,聽陳蘭歆這麽說,他眼眶不禁一紅,低聲說道:“公主,裏面那人,确實就,就是明隐。”
陳蘭歆一呆,随即,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那你們快去救他啊!你們真的能就這麽眼睜睜看着他被燒死嗎?”說罷,她便扯着明真的衣袖,拉着他往祭壇上跑去。
“公主!”明真從陳蘭歆的手中掙脫出來,泣聲說道,“公主,明隐做了聖比丘,能夠前往佛祖座下相伴,我們,我們都為他感到歡喜。”
“歡喜?”陳蘭歆一呆,随即指着自己的心口,質問道,“你問問自己的心,若真是值得歡喜,那你還哭什麽?”
“公主,我……我……”明真嘴唇嗫嚅着,眼淚長流。
“蘭歆,你來做什麽?”陳澈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陳蘭歆轉過頭,看見兄長,眼睛倏地一亮,就像快要溺斃在水中的人,看見了一塊浮木一般。只要陳澈在,就沒有做不了的事情。她一下撲到陳澈面前,叫道:“皇兄,你也在,實在太好了!你快幫我救救明隐!”
“蘭歆,你瘋了?你怎麽能來這種地方胡鬧?皇兄再疼愛你,也不可能對佛祖不敬!”陳澈沉下臉,冷聲說道,“再說了,反正你也讨厭明隐,他這樣,也算死得其所,你還叫我救他作甚?”
“不是這樣的!皇兄!”陳蘭歆一下跪在了陳澈的面前,大哭起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和他是有些誤會,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死啊!皇兄,我不想讓他死!我求求你,幫我救救他吧!”
“蘭歆,你不要再無理取鬧了,趕快給我回去!”陳澈壓着聲音斥責道。
“可是,我不要明隐死啊!”陳蘭歆緊緊抓住陳澈的衣袖,哭道,“皇兄,求求你,幫我救救他吧。”
“明隐是被選定聖比丘,皇兄怎麽可能破壞佛門大典?萬一我們擾亂了聖典,天下蒼生因此遭殃,那不是大大的罪過?”陳澈沉下臉,說道,“再說了,就算皇兄想要幫你救他,現在也應該來不及了。”
“皇兄,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陳蘭歆猛然擡起頭來,望着陳澈。
“今日天時地利,風助火勢,想必這時候聖比丘已經見到佛祖了。”
聞言,陳蘭歆一呆,轉過臉,望向祭壇中央。
滿眼,全都是烈火熊熊,火焰沖天,淹沒了一切。先前還看得見的人影,如今也只剩下血紅一片。
他死了嗎?他真的死了?
突然,她笑了起來。
他和她,還真是冤孽啊!
前世她死在他的眼前,這一世,他又死在她的眼前。
前世,他害死了她,這一世,她又害死了他。
好了,都扯平了。我們誰也不欠誰了,是不是?可是,為什麽,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為什麽,我恨不得死去的是自己?
前世,他擁着佳人冷眼看着你死去,這一世,當他死去的時候,你卻是如此。陳蘭歆,到了最後,輸得還是你!
明隐,可是,你以為我會這麽容易就讓你贏嗎?你想讓我這一世欠你吧,那我就把這條命還給你!我讓你一直欠着我,我讓你下一世也還不清!
于是,她便像瘋了一般,甩開陳澈,便要往祭壇中央的火焰沖去。
“蘭歆,你幹什麽?”陳澈吓得趕緊拉住她。
“皇兄,你放開我!讓我要跟着一起死了吧!”陳蘭歆死命掙紮着,想着從陳澈手中掙脫。
見她這般,陳澈心中大駭。他沒想到平日嬌生慣養的陳蘭歆,發起狠來,力氣竟然這麽大,眼看着自己就要抓不住她了。陳澈狠下心,擡起手,往她後頸狠狠一砍。
陳蘭歆只覺得脖子後面一疼,眼前随即一黑,人便倒在了地上。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坐在回京的馬車裏了。碧煙坐在她身邊照顧着她。
見她醒了,碧煙忙問道:“公主,你身子可有什麽?”
她木然搖了搖頭,問道:“明隐呢?”
碧煙一愣,随即低下了頭,咬着唇,低聲啜泣起來。
陳蘭歆呆了呆,沒有再說話,便又閉上眼。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她毫無血色的臉上滴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