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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

陸家是将門,即使男人打仗去了,家裏還是該怎麽就怎麽。

除夕夜,許氏一樣張羅得好好的,一家人一起吃飯,飯後吃湯圓,團團圓圓。

菜肴是很豐盛的,可氣氛是很差的——根據許氏跟父兄打探的消息,一萬兵馬太少,第一次對陣據說折得慘,蒼間郡王不會打仗又不願意交出兵符,空有五萬大軍在前線空轉着,平海侯卻是指揮不動。

大廳死寂一般,衆人默默吃完年夜飯。

陸老夫人道:“丫頭們到我房裏吃個糖。”

丫頭們泛指一幹女眷,陸老夫人想要人陪的時候,就說“來我房裏吃個糖”。

陸家女眷本來每日早上都會來滿福院盡孝,因此嬷嬷們見到這麽多人來,倒也不驚慌,反正早上怎麽伺候,現在就怎麽伺候。

陸老夫人接過田嬷嬷捧上的參茶,喝了一口,“大孫媳婦。”

宋氏連忙道:“祖母,孫媳婦在。”

“我本也不想管到孫子的事情,可瞧着同心院人實在太少了,我的金花跟錦花就給蔚骥了。你兩丫頭去後頭把東西收一收,今天就跟着大奶奶回去,以後好好伺候大爺,若是有孕,老太婆會給賞。”

宋氏臉上一僵,但陸老夫人都發話了,也不能不要,只能應下。

金花跟錦花聽到自己從此要去同心院,難掩喜色,在幾個大丫頭羨慕的神色中,跟老夫人磕了頭,又跟宋氏磕了頭,收拾去了。

陸老夫人一個眼色,祝嬷嬷連忙遞上個絲花盤子給雪姨娘。

雪姨娘不知道該怎麽辦,宋氏現在低着頭沒看她,直到姚氏跟她點頭,這才敢把盤子接過來。

“這一千兩是從我的嫁妝拿出來的,這便賞了你,我陸家子嗣單薄,你能生下盛林,很好,好好伺候大爺跟大奶奶,老太婆多得是銀子,不管兒子是誰生的,我都賞。”

雪姨娘一下張大嘴巴,她不過就是個丫頭提上來的而已,沒想到老太太一下拿出這麽多,這盤上信封裏裝得厚厚的,原以為是佛經,沒想到是銀票,連忙跪下,“謝老夫人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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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姨娘跟賀姨娘看得羨慕不已,只怪自己肚子不争氣,若是當年生了兒子,現在命運肯定也大大不同。

“翠喜,我已經給過你,就不給了。”

“是。”

“你們兩個也不用失望。”陸老夫人對着梅姨娘跟許詩秋說:“我們陸家的男人從沒有誰是打了仗就回不來的,把身體調養好,等蔚英凱旋回來,都給我生上的白胖的曾孫,我便說白了,我的嫁妝、我的私房,誰能生兒子,誰就能拿。”

梅姨娘乖乖的道:“是,婢妾聽到了。”

許詩秋卻是哇的一聲哭出來。

陸老夫人嘆了一聲,知道她一個郡王嫡女卻委屈為妾,圖的自然是幸福美滿,可是蔚英對她親近不起來那有什麽辦法,聖旨下來了又有什麽辦法,說到底,不能讨得男人歡欣,也是自己沒本事,哭又有什麽用,要不是看在雲華郡王的面子上,她還真懶得勸,“詩秋你這陣子就去跟你姑母住吧,媳婦,你就勸勸她。”

“婆婆放心,媳婦會好好勸她。”

“老夫人。”許詩秋一下跪下,“表哥不怎麽理我,我……請老夫人給我和離書,讓我回郡王府吧。”

這下不要說許氏跟姚氏這兩房的女主人,就連八風吹不動的陸老夫人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大媳婦。”陸老夫人的語氣已經有點嚴肅,“當初你說侄女想進陸家,我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準的,現在蔚英才剛剛去打仗,她就想回郡王府,你倒是跟我說說,我陸家門楣是這麽不值錢的地方嗎,一個和離婦想進就進,想走就走?”

許氏吓了一跳,連忙拉了許詩秋跪下,“婆婆,我這侄女怕只是一時糊塗,待媳婦回頭勸勸,讓她過來認個錯。詩秋你也是,說這什麽渾話,別說老夫人聽了生氣,連我都要打你了。”

“姑姑。”許詩秋抹淚道:“深宅大院,沒生兒子我要怎麽立足,姑姑看看全姨娘、賀姨娘,對着叔母小心翼翼的樣子,我不想過那種日子。”

突然被點名的二房幾人一下子傻眼,這郡王女兒腦子是不是進了水啊,她們三人還在這裏呢,這不明擺着說主母刻薄姨娘嗎。

倒是喬翠喜一直看着——所以她才讨厭這種高門大戶的小姐,像梅姨娘多好哪,讓房嬷嬷敲打幾次就懂了,這許詩秋就算用鐵錘,只怕也沒用,自以為聰明,把別人都當成傻子。

“哎,你說這什麽話呢。”許氏對這個同母哥哥的女兒倒是真心疼愛,又是哄,又是勸,“沒聽見老夫人剛剛說的,陸家的男人可沒誰一去就不回,你才不到二十歲,要養孩子多得是機會呢,你看看暄和院這才多久就有小娃了,喜氣着呢,等蔚英回來,你再給添上一個,讓老夫人高興高興。”

許詩秋聞言,淚如雨下,“若是能讓老夫人高興,我自然是願意的,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哽咽無言,倒是跟着她從郡王府出來的陶嬷嬷跪下——

“大小姐被下了藥……怕、怕是難有孕了。”

廳上瞬間安安靜靜。

讓一個後宅女人難有孕,基本上跟殺了她差不多。

如果是一般小妾,當然沒關系,但許詩秋是誰,她父親可是雲華郡王啊,陸家是一定要給交代的。

許氏聞言錯愕,等回過神來,一下怒了,“什麽時候下的藥?”

“老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老奴不得不提張家事,小姐在嫁入張家前也是讓太醫診過的,當時太醫說小姐身體好,只要夫妻美滿,孩子很快會來,但沒想到張少爺偏寵小妾……總歸來說,當時明明就很好,到了侯府卻是……只怕……只怕是有人不想讓小姐懷上子嗣。”

話雖然沒說清楚,但也暗示得夠明白了,整個陸家,不希望許詩秋懷孕的嫌疑人只有一個。

所有人都把目光朝向喬翠喜。

喬翠喜也不意外,因為怎麽看,她嫌疑都是最大的。

見許詩秋哭得梨花帶雨,許氏緊緊抱着她,臉上十分疼惜,“這事情牽扯到自家侄女,媳婦怕處事不公,媳婦不孝,還請婆婆操持。”

陸老夫人知道自己不作主也不行,這事肯定要給雲華郡王與郡王妃交代,她親自主持,才能顯得陸家重視此事,不至于落人口實。

“陶嬷嬷,把事情經過仔細說上一說。”

陶嬷嬷就等着這句吩咐,續道:“小姐粉轎過門後,跟世子爺雖然不算多恩愛,但好上幾日總是有的,而且那都是醫娘算好的日子,照理應該很快有好消息,但沒想到孩子就是不來,直至請大夫來診脈,這才知道被下了藥,小姐自是傷心欲絕,又想事已至此,無法改變,與其在陸家當個無子姨娘,不如回郡王府上過餘生。”

陸老夫人繼續問:“發現當下,為何不說?”

“小姐怕此話一說,讓夫人為難,所以才想着別惹事,身子既然已經壞了,拿了和離書回府就是。”

許氏一聽,更是難過,“你這傻孩子,真傻、真傻……”

許詩秋滿面淚痕,倚在她懷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既然知道被下藥,大夫可有說用的是什麽方法,大概什麽時候?”

陶嬷嬷恭敬回答,“大夫說只怕是一過府就喝了藥,事隔數月,什麽方法倒是無法知道了……只是……”

陸老夫人最看不得這種要說不說的樣子,“有話就說。”

“是,只是這府中上上下下希望小姐生不出孩子的,怕……怕是只有少夫人了。”

啧,髒水果然潑過來。

喬翠喜雖然兩世為人,但不得不說,古人有些招數還真的是匪夷所思。

她轉頭給蘇木使個眼色,蘇木點點頭,拉着茜草悄悄往後退,一下出了大廳,轉眼走出滿福院。天色已經黑了,而且不過是個丫頭,竟也沒人發現。

陸老夫人已經十分疲憊,但不得不繼續,“翠喜,你怎麽說?”

“許姨娘進門時,孫媳婦都已經有孕了,防她做什麽。”

衆人一想,也是,若是喬翠喜無孕,還可能因為嫉妒而找姨娘麻煩,但她都快生了,搞這出做啥?

“孫媳婦雖然不是出身名門,但也知道許姨娘是雲華郡王之女,平常在暄和院,除非世子用飯,否則不曾要她出來過,孫媳婦的梳洗更衣,是丫頭伺候;茶水點心,是丫頭伺候;晚上要睡了脫鞋蓋被,還是丫頭伺候,這對她可也夠禮遇了,唉,早知道許姨娘的嬷嬷要指責,我應當所有雜事都交給她,讓她知道什麽叫做正房,什麽叫做姨娘,現在被指責好歹也心平氣和一點。”

全姨娘、賀姨娘、雪姨娘聽得臉上出現羨慕之色,居然都不用伺候,除了不能上桌吃飯,這姨娘過得跟貴妾差不多啊。

“我也不想跟個下人說個沒完,許姨娘,我就問你吧,你被下藥,然後呢?你覺得是我對嗎?”

許詩秋一臉淚花,在許氏一臉“別怕,姑姑在”的神色鼓勵下,點了點頭。

“你覺得是我,所以我要給你交代?那我就給你交代吧。”喬翠喜似笑非笑,“我簡單的說,我是正房,我懷有身孕,我還有夫君的偏愛,我防你什麽?你看過員外防乞丐嗎?”

雪姨娘噗哧一聲笑出來,被許氏一瞪,連忙斂起神色。

許氏皺眉,“媳婦,你這譬喻也太難聽了……”

陶嬷嬷也幫腔,“老夫人,世子對我家小姐其實很偏疼的,他們兩人以前相處的樣子您總也還記得吧,那年花宴,郡王妃半開玩笑說要把小姐許給世子,世子當時明明很高興的。”

喬翠喜不想看陶嬷嬷,直接看着許氏,“婆婆,接下來的話您可能不想聽,但媳婦為了自己清白,也沒辦法,您忍着點。”頓了頓,才道:“夫君以前喜歡許姨娘,我是知道的,但他後來不喜歡了,我也是知道的,怎麽說呢,兩家都已經有了默契,誰知夫君一奉旨打水匪,許姨娘馬上許了張家,這讓男人怎麽想,就一兩年都不能等?當年公公征戰多年不歸,婆婆以郡主身分可是等過了二十歲這才成親,所以公公對婆婆又敬又愛,這麽多年了也只收了一個妾室,就是想起婆婆當年的青春年華都用在等待,不想婆婆被姨娘鬧得煩心。”

許氏想起當年,忍不住眼圈一紅。

“可是反觀許姨娘卻不是這麽一回事,世子前腳領兵出征,許姨娘馬上訂親開始準備嫁妝,結果嫁得不好了,又想讓世子再娶她——許姨娘,你若是男人,你心裏怎麽想,我這麽跟你說吧,世子對你客氣是因為他感謝婆婆善心,提了顏姨娘為平夫人,讓她得以享祭祀香火,不然他才懶得理你這種自私的大小姐。”

喬翠喜眼角看到蘇木已經回來,伸過手,蘇木立刻把盤子奉上。“婆婆可看清楚了,這封是從張家送出來的香簽,當時許姨娘還是張家少奶奶——柳綠說這信十天半個月一封,世子從來不看的,是我好奇那上頭的香粉味道,這才留下一封。”

衆人原本頗同情許詩秋的,但現在神色完全變了。

陸蔚英打仗,馬上嫁給張少爺;陸蔚英凱旋,又開始寫信;和離後喊着要嫁入陸家……這也太随心所欲了。

許氏神色更是十分古怪,張少爺寵妾室一回事,但是詩秋不守婦道是另外一回事。

這信寫往陸家,萬一被劫走,這不是蔚英一個人的問題,是陸家整門的問題。

“不,不是這樣的,我就是跟表哥敘敘舊而已,況且,我确實是被下了藥啊。”許詩秋擦着眼淚,“總之,我也不想追究了,就請老夫人給我和離書吧,我現在只想回郡王府。”

喬翠喜眯起眼睛,真想打她。

看看蘇木,蘇木點點頭,她便明白茜草已經就定位,很好很好,這次不一棍子拍扁許詩秋,她名字就倒過來寫。

“婆婆,媳婦又要對不起您了——媳婦是真心尊敬您的,不管是您當年等待公公,還是後來提了平夫人,媳婦都覺得您不是尋常女子,只不過一樣是王府所出,許姨娘真沒像到您半分——接下來的東西十分刺耳朵,還希望老夫人跟婆婆聽的時候要有心理準備。院中的那個丫頭捧着的便是證據。”

衆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她的随身丫頭站在院中,手上捧着一個黑色大圓盤,上面兩層盒子,看樣子很輕,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

“許姨娘沒有被下藥,相反的,她有喜了,是夫君出征後幾天診出來的,她沒第一時間跟我說,我也就等着——我自己有孕的時候也是這樣,悶了幾天這才讓人知道,所以也沒去追問,只吩咐廚娘別煮太寒的食材,又賞了她身邊幾個嬷嬷丫頭,讓她們好生照顧,可沒想到她一直沒來禀我,隔了約莫半個月,嬷嬷來報,許姨娘自己喝藥把孩子打掉了。”

廳上一片驚呼。

丈夫出征後發現有孕是大大的喜事,不管是男是女總是自己的骨肉,有個孩子正是依靠,把孩子弄掉做什麽?因為太奇怪,所以很難讓人信服。

但看着許詩秋,又隐隐覺得古怪,她不但不反駁,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大寒天裏,額頭上冒了一層薄薄的汗。

“那兩層盒子裏放的便是許姨娘那幾日用的白绫包,我已經請了當時替我接生的金婆子看過了,她經驗豐富,一瞧就說那是喝藥落了胎的,老夫人若不信,可請醫娘過來瞧瞧聞聞,到底是什麽,醫娘自然給答案。”

許詩秋已經抖成鋪子了,陶嬷嬷卻還試圖挽回局面,“少夫人,您怎麽能這樣信口開河,哪個女人不用白绫包,我們怎麽知道您不是随便找個落胎女子的東西來誣賴我家小姐。”

“你沒見我繡過花,就以為我不懂女紅是吧,你要說我随便拿個女子的東西來搪塞也行,我就請郡王府針線房的人來認衣料,認針線,看看那白绫包的白绫是不是出自郡王府,看看那針線是不是你的手藝。”

許氏簡直不敢相信,猛然抓住許詩秋的肩膀,“你、你真這麽做了?你……你為什麽啊……”

許詩秋大哭道:“姑姑你沒聽爺爺說嗎,一萬兵馬首戰折半,蒼間郡王又不願意釋出兵馬,只怕是兇多吉少,我若生下他的孩子,哪能再嫁,注定一輩子在侯府當個寡婦姨娘,我不要。”

喬翠喜真要被她氣死,這女人講話也太難聽了,什麽兇多吉少,什麽寡婦姨娘的,實在忍不住,走過去把她從許氏手中拉出來,伸手啪啪啪啪就打了她幾個嘴巴子。

衆人都驚呆了,喬翠喜不怎麽處罰下人的,沒想到打起人來這麽有一手。

就見她拉着許詩秋的領子,惡狠狠的說:“再講一句不中聽的,信不信我把你頭發剪光?”

許詩秋被打得暈頭,猛然聽到最後一句,連忙尖叫起來,“你敢?”

“我敢。”她一個伸手,“田嬷嬷,剪刀,順便拿香過來,我要在她頭上點戒疤,直接扔到尼姑庵。”

田嬷嬷見陸老夫人一臉無奈,連忙過去把喬翠喜扶起,“少夫人喝口茶,歇一會吧。”

陸老夫人雖然也很氣,但能怎麽辦,藥也喝了,“孫媳婦,你說吧,和離書給不給?”

她自己是傾向要給的,許詩秋不管怎麽說,都是雲華郡王的嫡女,難不成真把她扔尼姑庵?

“自然不給,許姨娘若想回郡王府,好好與我說,那我不會強人所難,可偏偏她愛惜青春之餘,又想要好名聲,自己喝藥落胎卻誣陷我是毒婦,這要是能揭過,孫媳婦以後不用見人了。”

許詩秋被狠打幾個巴掌,又見姑姑對自己神色失望,不禁害怕起來,“你想怎麽樣,我父親可是郡王。”

“即使是郡王,也得守大黎朝的規矩是不是,你別當我是商人女兒就不懂,不守婦道是罪,喝藥落胎是罪,誣陷主母是罪,周嬷嬷,你明日一早出門,把許姨娘從張家寫出的信跟落胎的白绫包都送去給郡王妃,讓她看看自己的好女兒都做了什麽。”

許詩秋這下真的害怕起來,母親若是知道她不守婦道又擅自喝藥,就算不打死她,也會把她送往庵堂。

那還不如待在陸家,更何況陸家還有姑姑在,對啊,她搬去百井院跟姑姑住就好了,出入也自由,“我不回郡王府了,姑姑,讓我跟你住吧。”

許氏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不守婦道可以說是在張家的事情,喝藥也能勉強說是她自己的事情,但誣陷主母這是要讓人去死,喬翠喜只要腦子差一點,這輩子就完了。

即使自己再怎麽心疼詩秋,求情的話也說不出口——不管哪門哪戶,有姨娘敢這樣誣陷正妻,不是打死就是賣往青樓,絕對不可能沒事“柳綠,你去看着,讓許姨娘的人把東西都收拾好,送去襄閣,許姨娘以後就住在襄閣裏,三餐照舊,只不過沒我允許不準出門。”

許詩秋雖然又哭又喊的,還是讓力氣大的粗使婆子給架走了。

陸老夫人滿臉疲憊,許氏臉色更是差。

“婆婆您看,姨娘不安生的比安生的多,我扪心自問,對許姨娘是夠好了,可她也還是要潑我一盆子髒水,若不是我還有那麽一點手段,只怕今天被拖出去的就是我了——可是婆婆,樂暖可有我一半聰明?”

許氏擡起頭,看着寶貝女兒,突然覺得有點茫然,是啊,樂暖不管許上哪戶人家,遲早都有姨娘,萬一收個受寵的怎麽辦,萬一又收個心思歹毒的怎麽辦?

“婆婆之所以要夫君收娘家侄女,要的也不過就是個血緣親,既然如此,倒不如讓妹妹招贅,樂暖有孕,婆婆可以親手照顧,等孩子生下來了,跟着我們姓陸,喊您祖母,就是您的親孫子孫女,那有多好,夫君與樂暖承歡膝下,這才叫晚年,樂暖性子單純,嫁得再好,只怕婆婆也是要擔憂。”

招贅一事,本來就是陸樂暖的主意,又怕被罵,于是磨着陸蔚英去說,此時見嫂子捅出來,更覺得是好時機。

于是陸樂暖拉着母親的手,小聲說:“娘,我……我見表姊這樣陷害嫂嫂,我……我真的怕。”

陸老夫人心想,陸家的孩子已經太少了,要往外嫁還真不如招贅,“媳婦,我看這樣也挺好的,孩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至少不用怕吃虧。”

許氏想想,也算了,這孩子從小膽子小,還真得放在自己身邊。

看那喬翠喜今日雖然受到誣陷,仍不忘給樂暖求下半輩子的安穩,又想着蔚英至今仍記得自己當年提平夫人的恩情,有他們夫婦在,将來自己先走,也不用怕這孩子沒人照顧。

于是許氏恭恭敬敬道:“是,聽婆婆吩咐。”

陸樂暖一聽,喜笑顏開,“謝謝祖母,謝謝娘,還有,謝謝嫂子。”

全姨娘跟賀姨娘聽得羨慕不已,尤其是賀姨娘,她的牡丹要說親時,皇帝已經很明顯對陸家不滿,于是一個侯府千金只能嫁人做妾,想想都可憐,若是……唉。

陸老夫人原本想着家裏男人不在,又是大過年的,想讓丫頭們一起說說話,彼此打氣打氣,沒想到一出又一出,見孫女知道可招贅後,一張臉蛋笑得跟花朵一樣,總算有點高興的事情,“好了好了,不高興的事情都別提,吃些點心吧,溪街那間糕餅店的大師傅新作的,吃點甜甜,過個好年。”

喬翠喜吃了個蓮花酥,打了個嗝,晚飯時芝麻湯圓的味道沖了上來,只覺得有點惡心。

田嬷嬷眼尖,連忙過來遞帕子,“少夫人緩緩,不守規矩的姨娘既然都已經處罰好了,就別想了,小心氣着自己。”

“沒事沒事。”喬翠喜喝點清茶,壓壓味道,“剛有了所以肚子不太舒服。”

好不容易熱鬧起來的大廳,一下子又進入死寂。

陸老夫人僵住半晌,“孫媳婦兒,你剛剛說……”

“忘了跟祖母跟婆婆說,孫媳婦肚子裏又有了,盛宇要當哥哥了呢。”

陸老夫人一下高興起來,昭然寺的主持果然沒騙人,這丫頭八字就是跟人家不同,規矩雖然不太好,但肚子可争氣得很——陸家子嗣一向單薄,沒想到盛宇才幾個月大呢,馬上要當哥哥了,“好孩子,你乖,祖母疼你。”

陸樂暖打趣,“祖母高興得都語無倫次了。”

“這是大喜事啊。”陸老夫人一下來了精神,“祝嬷嬷,去跟帳房說,這個月每人領雙份月銀,讓大家都沾沾喜氣。”

祝嬷嬷含笑說:“是。”

幾個媳婦跟孫媳當然不是沒有眼色的人,繞着未出世的孩子說了一圈,陸老夫人光是吩咐着衣服鞋襪做起來就樂了一晚,直說笑到大半夜才肯讓衆人散去。

去年過年,因為陸蔚英墜崖重傷,侯府是過得冷冷清清,今年是因為父子出征,依然冷冷清清。

許氏請父兄打聽了,都是差不多的消息,蒼間郡王想搶軍功,堅持自己帶兵馬,但又沒經驗,五萬兵馬居然攻不下千人的海匪——

喬翠喜就在暄和院聽着這些消息,心裏雖然着急,但也沒辦法,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顧盛宇,以及自己的肚子。

陸蔚英沒寫信,伍娘子說,陸家人出門打仗,是不寫信的。

想想,這樣好像也好,接了信,就會有期待,如果知道不會有,情緒上至少波動不會太大。

想想又佩服起當年的許氏,堂堂一個郡主居然願意這樣等着,自己好歹有盛宇,但她真是只有一紙婚書,想想都難熬……

“小姐,院子的梨花開了,不如去瞧瞧。”

她現在已經六個多月身孕,起身有些困難,但還是喜歡在院子走動,盛宇不知道是像到武将爹,還是像她這個現代媽,也是挺好動的,抱他到院子裏時,小短腿一蹬一蹬的,可愛得不行。

“少夫人,少夫人。”田嬷嬷難得失态的一路沖進來,“大喜,侯爺跟世子已經打勝仗,聖旨先到,快點出來迎接。”

暄和院手忙腳亂了一陣,喬翠喜這才上了院內馬車,到大廳堂時,香案已經擺起,家裏人有的已經到了,有的還沒。

直到住最遠的陸二榮跟姚氏到了,內官這才宣旨。

前面當然是嘉獎平海侯父子忠君奮勇,但最後一場海戰卻沒能盡到督導之職,讓蒼間郡王落海身亡,長公主悲傷不已,念及過往功勞,僅只削爵,侯府可繼續住,但賜田與朝服即日歸還。

陸老夫人帶頭謝了恩,田嬷嬷又拿了一個匣子給傳話的內官。

內官笑着說:“陸老夫人放心,皇上沒生氣,只不過長公主鬧得兇,皇上得給長姊交代。”

“那長公主……”

“長公主氣急攻心,病倒了。”內官話中有話的說。“皇上很是擔心,命太醫好好照顧。”

陸老夫人聞言大喜,蒼間郡王死了,怕長公主是要報複陸家,但現在看來,皇帝要趁長公主生病把這個蠻橫的長姊除去,那陸家就不用擔心了,“公公稍等,稍等。”

內官知道還有銀子可以拿,自然是笑吟吟的,再者許氏跟喬翠喜關心的樣子,又從衣服看出是正房太太,于是還撿了幾項事情說說。

很快的,帳房跟着田嬷嬷過來,手中信封厚厚的,陸老夫人雙手奉上,“多謝公公安我一家老小的心。”

“老太太好說。”

回到廳上,喬翠喜自然十分開心,人平安已經大喜,還甩掉爵位這燙手山芋,等他回來休息夠了,便能開始計畫未來要做什麽。

衆人靜靜等着,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守門小厮飛奔過來,“侯爺跟世子回府了。”

就見朱紅色的大門全敞,兩匹高大的戰馬一前一後進來,小跑步經過青磚地,在廊柱前一個勒起,馬嘶了一聲,停下步子,兩人雙雙下馬,大步走進廳堂。

“見過母親。”

“見過祖母。”

陸老夫人笑得眼睛都不見了,“起來,起來,一路辛苦了,媳婦跟孫媳婦等着,去跟她們說說話。”

陸蔚英轉頭的瞬間,喬翠喜就覺得心裏一跳——從知道戰勝回京,到接旨,她一直沒什麽真實感,直到現在看到他一身風塵仆仆,這才忍不住想哭。

雪雨那日突然就走了,直到夏天,這才回來,終于回來。

陸蔚英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明顯隆起的肚子,臉上百感交集,“以後日子長着,我會對你好的。”

喬翠喜含着眼淚點點頭,超級大男人主義,能說出這些已經很好了,而且她信他言出必踐。

男人伸手給她擦擦淚,兩人相識一笑,接着他又從周嬷嬷手中接過兒子。

盛宇已經不認得他,一下哭了起來。

喬翠喜連忙哄哄小的,見陸蔚英神色,又道:“剛才是誰說以後日子長着的,跟他玩上幾日就好了。”

另一邊,陸一鼎跟許氏自然有不少話說。

兒子跟孫子都平安,陸老夫人心裏高興,可看到榮兒跟蔚骥一臉無聊,不過來說句辛苦,姚氏跟宋氏也是一臉不耐煩,又覺得心寒——都說婦人随丈夫,只要榮兒父子對鼎兒父子有一點尊重跟感謝,他們的媳婦也不至于這樣把大房當外人。

說來,都是自己老了心軟,去年過年前在分配采買年節贈禮時,兩房各負擔一半,二房口口聲聲說不公平,說大房有爵位,應該要負擔比較多雲雲,當時她就應該要考慮分家之事。

臘月的天氣出征,京城雪都積了數吋,海邊更是冰凍一片,榮兒跟蔚骥不去想大房父子都在戰場上,自己卻在暖房裏舒舒服服,只想着大房有爵位,大房做這一切事情都應該的。

鼎兒一向心軟,若自己走了,一定也會照拂弟弟,不過二房卻是不會感激,在他們的想法裏,賴上大房一生一世才叫公平。

鼎兒願意照顧榮兒,蔚英也不介意給蔚骥金銀,可是,難不成以後盛林一家子大小也要靠着才出生幾個月的盛宇嗎,這樣下去,二房什麽時候才能獨立?這樣下去,大房只是損失一點金銀,二房卻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還是趁自己還活着的時候分家吧,榮兒一家子總得開始學習自立,加上自己在一邊幫忙,好歹能學上幾分本事,将來若是大房不理睬,也不至于流落街頭。

那年,京城發生了幾件大事。

長公主思念蒼間郡王太過而發瘋,平海侯府被削了爵位,在陸家老太太的主持下,開祠堂分了家,舊侯府已經改匾額為“陸宅”,留給二房,大房則是另外買了一個商人的舊居暫住。

都說陸家倒楣,八十年爵位壞在一個不會打仗又想奪權的郡王身上,但即便是削爵這樣的大事,在轉瞬萬變的京城中,也沒幾個月的熱度,很快的衆人就忘了。

至于喬翠喜,自然是不管牆外事,身為陸家大奶奶跟喬家大小姐,事情太多了,才生下第二個兒子沒多久,宗德成親了,宗和也成親,梅姨娘看着實在沒盼頭,自請出府,喬翠喜連着許詩秋一并給了休書,打發出去。

宗德寵妾,院子鎮日雞飛狗跳,宗和那裏倒是好,月兒很快懷孕,平安産子,給宗和張羅的兩個侍妾,也都十分争氣,開枝散葉的速度讓段氏忙得不行,但家裏有孩子總是好事,每個月回喬家一趟,都覺得段氏氣色十分好,就連喬老太太的白發都黑上幾分。

至于陸家,分家沒幾年,二房就準備賣宅子了。

好笑的是,牛宜馨不知道陸家分家,只聽到陸家削爵賣宅就以為沒落了,打聽到陸大奶奶每月初二會上昭然寺上香,故意去那裏堵人——她當初都願意當妾室,喬翠喜還是不願意嫁進黃家,而她一個沒嫁妝的正妻在夫家怎麽可能過得好,連下人都能奚落她,這一切都是喬翠喜害的。

在昭然寺中看着喬翠喜帶着一群丫頭婆子上香,牛宜馨大步過去。

她身邊的嬷嬷早得她吩咐,道:“這位是戶部黃大人的三媳婦,你這民婦還不過來行禮。”

喬翠喜只覺得好笑,“黃三爺若是當上官職,三奶奶有了夫人頭銜,我自當行禮,現在你是奶奶,我也是奶奶,可沒有行禮的必要。”

牛宜馨氣結。

“不如給我行禮吧。”旁邊一個聲音道:“我夫君是糧部九司的呈官,我有夫人身分,黃三奶奶可要跟我行禮?陸大奶奶自然是不用的。”

正是蔡月兒。

喬宗和任職糧部九司,她是正妻,真正的官夫人,嬷嬷丫頭後面也跟了好幾個。

喬翠喜看得哈哈大笑,“月兒什麽時候過來的,也不說一聲。”

“在後頭抄完經這便過來了。”

佛堂大門這時又走進幾人,前面兩個孩子一見喬翠喜,立刻撲上來粘着,“娘啊娘的”喊個沒完。

女人摸摸這個頭,又摸摸那個頭,這個也乖,那個也乖,都是娘的小乖乖。

陸蔚英大步跨進來,“笑什麽這麽大聲,外頭都聽得清楚。”

“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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