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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寧城是靠近西北、距離邊關最近的大城鎮。

汪襲綠對這座城并不陌生,因為這裏有她最愛的家人,還有她的命根子。

她多想不顧一切的奔回家中看看那個小人兒,只可惜為了不讓這個大秘密被褚家爺孫倆知道,她只能按捺住激動,乖乖同半屏和紫雲坐在馬車裏,看着以往熟悉的一切。

瞧着自家主子有些黯然的神色,半屏忍不住問道︰「夫人,咱們真的要跟将軍去軍營嗎?」

「不同他去,他必不會幹休。」

汪襲綠心裏其實很清楚,以那個人的性子,若真惹怒了他,到時他當真把那頂通敵的帽子扣下來,又或者索性把事情鬧到皇上跟前,只怕她和江家都讨不了好,倒不如先順着他,等他沒了興致,便可順理成章的離開。

「反正咱們也沒去過軍營,去瞧瞧也好。」

見汪襲綠将她們此行說得好像是去城外郊游似的,伺候了這十幾年,半屏又怎會不了解主子的性子,知道主子這是又心軟了,更加憤憤不平地說道︰「咱們怕他什麽?他就算懷疑,可又沒證據,咱們自可大大方方的回家去,我就不信他還有臉再為難小姐!」

「傻丫頭,事情哪有這樣簡單,若他當真惱了起來,決定魚死網破,到時候傷的只會是姨母一家和咱們。」

「可是……難道咱們就當真這樣跟着将軍到邊關軍營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住太多的奔波……」

「你就放心吧,我雖說不如你們體健,到底也不是你想的嬌弱,咱們這會兒就得要和他比比耐性,若是比贏了,從此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了。」

見主子這般有自信,半屏縱使仍有些擔憂不平,可到底不好再說什麽,只能認命的從馬車裏的暗格之中取出些小點心,放到主子身旁的小幾上頭。「小姐還是吃些吧,誰知道咱們還要走多久才會到那兵營。」

「我想他應該是想盡快回去的吧。」

「果然是知我者夫人也!」

朗朗男聲從馬車外頭傳入,汪襲綠還沒來得及回神,褚靖南已經利落的自馬背上躍至馬夫身旁的空位,然後車簾一撩、眼神一瞪,膽小的紫雲已經率先閃身從車廂裏頭出來,至于半屏則是慢了一會兒,才在褚靖南的瞪視下讓出位兒來,讓褚靖南進去,而自己則和紫雲一同坐在車夫身旁的位兒。

本就不大的車廂因為他的進入而顯得狹小很多,汪襲綠皺着眉,倒也沒有太多的不高興,畢竟這幾天她也逐漸習慣他的神出鬼沒和不請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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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靖南才坐定,便忙不疊的開口,「你倒是很了解我。」她沒有反應,他依然故我的說道︰「這一回我的确是中了雲泸國人的暗算,不僅險些沒命,也弄丢了糧草。」

如今想來,那一環一環所發生的事不啻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仿佛就是沖着他來的。

「一個多月前,兩軍交戰,我軍本已大勝,可卻被奸細混入軍中,糧草被燒,軍中糧草何等重要,所以我立時讓人傳軍報回京,請皇上再調集糧草,可送信的人去了三波,卻一直沒有接到聖意,又事關重大,我才會悄然回京面聖,誰知道聖恩浩蕩,并未怪罪于我,也答應給我糧草,得了糧草本是機密,我押着糧草悄然離京,可誰知道才到了半途,便中了雲泸國人的暗算,以致于糧草被劫,我也被刺重傷,所有押送糧食的士兵都被誅殺,而我不願被生擒,為敵所辱,失了皇朝的臉面,才會毅然跳入水流湍急的大江之中,也才會為你所救……」

這件事對他而言是奇恥大辱,他并不愛提,可也不知為何,只要在她面前,他就是可以毫無顧忌的暢所欲言,而後又同她再說了幾句話,他才又離開車廂,讓半屏和紫雲回來。

以汪襲綠對他的了解,就算他身上的傷還沒好,他還是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營中,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調查清楚,想到這裏,她的臉色略微一沉,糧草被劫是大事,這幾年褚靖南的戰功赫赫,少有人敢在他的頭上動土,可偏偏那劫糧草的不但敢這麽做,甚至還險些要了他的命,若是那些人知道他沒事,只泊這事沒有那麽容易善了,他們會怎麽做呢?那些人究竟在盤算壽劃着什麽?

「小姐,是想到什麽難事嗎?」見主子眉頭緊蹙,半屏關心地問道。

可是汪襲綠好似沒聽到,仍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她當真能對他的生死不管不顧嗎?她真能忍心眼睜睜看着他因不設防,而步入萬分的險境當中,還被人扣上通敵賣國的罪名嗎?

她很清楚,褚靖南性子耿直,哪裏想得到這些彎彎繞繞的事兒,若是她想的沒錯,這可是褚家的滔天巨禍,想到這裏,她的面色又白了幾分。

若是褚靖南當真步入了那些人的陷阱之中,她究竟該管不該管?可邊關所需軍糧是何等龐大的數目,雖說傾她之力,或許也能在短時間內置辦出來,可多少又會牽累姨母和表哥他們,她到底該怎麽做?

突然間,腦海中閃過他涎着臉、死賴在她的院子裏纏着她下棋時的無賴模樣,雖然那時她氣極了,但如今想來卻也別有一番甜蜜滋味,還有他在她病重時在她耳邊呢喃着的細言軟言也像刻在了她的心間,無法忘懷,跟着她又想起了寶兒那幾乎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模樣,一顆心更是軟得要化出水來。

雖然他們之間有許多不愉快,但不可否認的他們也曾經有過一小段舒心的日子,無論是為了曾經有過的溫情,還是為了寶兒,她只怕都無法眼睜睜的看着褚靖南陷入旁人的陷阱之中,而為褚家招來滅頂之災。

「唉……」幽幽一聲長嘆在馬車裏響起,汪襲綠知道自己已經有了決斷。

「啊!」眼見自家主子像是失了神似的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屏本不該驚擾,可偏偏馬車出了城門還不到十裏,就被人攔了下來,那些人還動刀動槍的,完全一副來勢洶洶的模樣,讓看向窗外的半屏忍不住地驚恐地低呼了一聲。

也就這一聲,汪襲綠回了神,乍見半屏那花容失色的模樣,連忙問道︰「出了什麽事了?」

「夫人,咱們被人擋住了去路,對方似乎也是個将軍,殺氣騰騰的,看了就讓人心驚!」

「什麽?」汪襲綠驚呼出聲,不過剛剛盤算的事,難道竟已發生?

「小姐,咱們怎麽辦?」對于褚靖南,半屏當真沒啥好印象,所以想的更多的是自保。

「你急什麽,就算當真有事,褚将軍也會處理,還輪不到我們操心。」汪襲綠掩住心中的驚濤駭浪,故作鎮定的回道。

「怎麽能不着急?将軍如今只怕是泥菩薩過江……小姐,要不咱們就趁這個機會歸家,不是很好嗎?」

「半屏,什麽時候你的主意這麽大了?」汪襲綠知道半屏是一心為她,可是有些事不是她想的那麽簡單的,怕她壞事,她只好沉下了臉訓誡一番。

「小姐……我……」難得見到主子對自己發脾氣,半屏心裏又是委屈又是着急,只好将簾子掀得更開一些,說道︰「我只是不希望小姐再被褚将軍連累,不信您自個兒瞧瞧,外頭那些人顯然都是沖着将軍來的。」悠悠制作汪襲綠連忙往外瞧去,果然見一隊軍士着着铠甲,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地橫檔在他們的馬車前,她再仔細一瞧,便見褚靖南鐵青着一張臉,筆挺地站着,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子懾人的氣勢。

想都沒想的,她不顧半屏的阻止下了車,打算去前頭瞧瞧,可才走了兩步,身後便傳來褚豐華那低沉且帶着威嚴的聲音——

「丫頭,你害怕嗎?」他始終相信她就是汪襲綠,所以和她說話時,也是将她當成孫媳婦一般的語氣。

汪襲綠頓住腳步回過頭,便見褚豐華眼神複雜又充滿擔憂地望着她,誠實地說道︰「自然是害怕的。」

她想,無論任何人踫到這種劍拔弩張的狀況都會害怕,她也不需要假裝英勇。

「既然害怕就回馬車裏頭去,這裏有靖南和祖父來處理。」聽她說得這般誠實又理所當然,憂心忡忡的褚豐華忍不住夠逗笑了。

他的心中更是不無感慨,就這麽一個好孩子,怎麽他那個傻孫子就是不能早些瞧見她的好呢?累得一個姑娘家得要詐死逃離,又離鄉背井的,這事的确是他褚家對不起她,他早先不知實情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自然更心疼她,也希望她能和他那個傻孫子和好如初,所以他自要好好保護她。

汪襲綠的心驀地滑過一道熱流,眼窩兒也湧起一股子的熱意,老太爺待她是始終如一的好,即使她沒承認,可她想老太爺只怕和褚靖南一樣認定了她的身分,在這樣的狀況下,他都還願意護着她,教她怎能不感動?

先不說她與褚靖南之間的事兒,就沖着褚豐華這份護佑她的心思,她也願意盡自己的一份力,至少怎麽樣也不能讓老将軍晚景凄涼。

「哪有讓老人家處理這種事兒的道理,更何況,若是踫上害怕的事便要躲在他人身後,那麽活着又有什麽滋味呢?老将軍且在此休息,我先去前頭瞧瞧情況再說。」

望着汪襲綠那纖細卻堅毅的身影,褚豐華沒有再多說什麽,踅回了自己的馬車上。

他不是不擔心,可他也認為這次的災難說不定是個契機,可以讓這小倆口彼此再次認識一番。

若是當真鬧的太過,憑他的臉面,在軍中也是能說得上話的,現在就先讓他們這些小共解決看看。

更何況,他也覺得此事背後應該還藏着什麽事,他便先不出面了。

飒飒的風聲在耳際呼嘯,那屬于沙場上的肅殺氣息卻半點也沒令褚靖南心驚,他微眯着眼,淡淡的看着帶着一隊人馬而來的趙修緣,并無一絲懼意。

他舉目四望,卻沒瞧見一個自己留在軍中的親衛,不免心生懷疑,但當初他離開軍營時,的确也将帥印交給了趙修緣,所以即使覺得有些不對,卻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問道︰「趙副将,你這是什麽意思?」

趙修緣早已成竹在胸,臉上雖帶着恭敬,語氣卻顯得輕忽,「屬下接到了軍中密函,說是要護送将軍回京說明糧草被劫一案。」

褚靖南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他現在還不清楚是什麽情況,自然不能莽撞行事,所以并未針對他的解釋有任何反應,而是淡淡的又問︰「符大虎呢?怎麽本将軍回來,也不見他來迎接?」

「符副将在前幾天因為率兵迎敵,一時輕忽,被敵人重創,昨兒個已經傷重不治。」

褚靖南的眉頭驀地一皺,心重重地往下沉,他也不過離開兩個多月,怎麽邊關仿佛人事全非?

他暗暗盤算着趙修緣說要送他回京面聖的事兒,究竟有幾分可信,他在邊關經營了幾年,自然知道邊關将士與皇城裏的權力傾軋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但趙修緣是他的心腹,他一向對趙修緣信賴有加,從沒有想過趙修緣會背叛自己。

然而這樣的疑惑還未放下,褚靖南心裏又竄起了新的憂慮,倘若趙修緣手裏真有密旨,那麽若是自己抗旨,那他遠在京城的家眷就危險了。

想到這裏,他心下便起了幾分猶豫,不欲與趙修緣硬踫硬,更何況丢失糧草就是大罪,皇上若要降罪,他确實無話可說,可如今他滿腔的氣怒,就等着把雲泸那些士兵殺得片甲不留,要他回京,他又如何能夠甘心?

他挺了挺胸膛,胸臆之中自有一股熱血讓他不想屈服在趙修緣的手上。

「趙副将,等到戰事告一段落,本将軍自會回京向皇上奏明原委,現在你給本将軍讓開,本将軍要回營去。」

幾年邊關的洗練,褚靖南渾身上下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氣勢,他一喝聲,眼前的普通士兵便已目露懼意,紛紛忍不住往後退了數步。

「大将軍,不是我要與你為難,而是朝廷真有密旨,一旦見着了将軍,必把将軍『請』回去,還請将軍不要為難屬下。」

看到本該因為自己的命令而退下去的趙修緣不但沒走,反而還堅持要「請」他回京,褚靖南終于知道哪裏不對勁了,原來就是打從方才起,趙修緣的态度雖然看似和以前一樣恭敬,但其實帶着一股輕忽的味道,這是他以前絕對不敢的。

而如今,他竟然敢?他又為何敢?

「滾開!」褚靖南再次厲喝。

如今京城情勢緊繃,他想,準是京城那裏有變,那些争儲的皇子們是想拿他褚家來祭旗吧,若真是如此,就算他束手就擒,只怕京城裏的家人也一樣會被他們安上罪名,難逃一死。

想到這裏,褚靖南知道自己絕不可束手就擒,這一樁樁的事,疑點重重,絕對是他人設下的局,而他若想保住褚氏一門,只能殺出重圍,找到證據,才能救下所有的人,而憑他的武功再加上一見暗號便會趕到的暗衛,要護着祖父和襲綠逃出重圍應是不困難。

「大将軍既然執意抗旨不遵,那就別怪末将犯上了。」趙修緣帶來的兵不少,而且他還刻意把褚靖南的親兵留在軍營裏,自是覺得勝券在握,所以說起話來自然再無半分敬意。

就在這緊繃的态勢中,褚靖南的眼神卻沒有自汪襲綠的身上移開,随着她愈來愈靠近,他心頭的憂慮愈盛。

「這位副将既說有旨,但請一見。」汪襲綠聲音清朗地道,一襲白衣雖然襯得她纖細而柔軟,但她的臉上卻帶着一抹堅毅。

褚靖南什麽也顧不得,快步上前将她護在身側。

眼他那緊張着自己的模樣,即使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時候,她的心裏也忍不住地竄過了一抹甜,但她卻不動聲色,只是定定的看着趙修緣,即使面對他這樣身帶殺氣的男人,也不見絲毫的懼意。

「既是密旨,又怎能出示于人,你是何人,為何無故擾亂本将執行皇令?」趙修緣不滿的斥道。

當年汪襲綠嫁入将軍府時不受褚靖南待見,他從未允她出門交際,身居後院的她自然也不會随意被人瞧見,趙修緣認不出她來是應該的。

「既不能出示于人,便是空口白話,如何能教褚将軍和衆多将士信服?我也可以說你是雲泸國收買的探子,想要假傳聖旨,加害大将軍,不是嗎?」

「你……」簡單一席話,卻讓趙修緣語塞,他瞪着眼前這個女人,心中怒意翻騰,除了計劃被破壞的不悅之外,他的心裏還竄起了一抹對于褚靖南的妒恨。

他不懂褚靖南究竟有什麽好的,無論處在何種境地,都能勾來一些莺莺燕燕圍在他身側,休說那些名門世家的姑娘許多心儀于他,在他喪偶之後,便露出了想要做續弦的心思,就連他自己心愛的女人也曾經将整顆心放在他的身上。

便連現在他如此狼狽的身處險境,也有女人不顧危險冒出頭來為他說話,真是氣煞人也。

「你究竟是何人?」他再次怒聲喝問,同時眼神一掃,他身邊的幾個親信馬上朝着褚靖南和汪襲綠又逼近了數步。

見狀,褚靖南則将汪襲綠護得更加仔細。

「趙副将不必管我是何人,做人得講道理,趙副将只說我的話合理不合理。」

「軍令如山,就算不合理也是軍令,既然今上有旨,我自然得要遵旨!」

「有旨是你空口白話,我卻是不信,我想褚将軍也不信,不如你問問衆将士信或不信!」

汪襲綠平和的語氣一轉,頓時顯得礎咄逼人,那慷慨激昂的聲調頓時感染了周遭的士兵,一時間人人瞧着趙修緣的眼神都染上了一抹懷疑。

「你……信口雌黃擾亂軍心,就不怕我将你就地正法嗎?」

趙修緣眸心殺意漸濃,卻不知道他這模樣恰恰讓人覺得他在心虛,除了他的親信,其他士兵心頭或多或少都起了懷疑。

汪襲綠瞧見原本整肅的軍容漸漸變得散漫,知道自己做對了,而此時她冰涼的手也被一只大手握住,一股暖意幾乎在轉瞬之間攏在了她的周身,她愕然擡頭瞧着褚靖南,想着要将自己手抽回,但他卻是不讓,只是雙眸滿含贊許地瞧着她。

她的心驀地一動,不想在衆軍士面前失了态,只好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繼續朗聲道︰「要将我就地正法也不是不行,不過只怕趙副将得先想個好借口可以說服平北王,我明明不過只說了句公道話,何以便犯了死罪?」

「你……」趙修緣瞪着她的眼神愈加不善,但态度卻明顯不敢那樣張狂。

平北王早期戌守邊關有功,後被封王,封地便在這西北一帶,頗得皇上信賴,而平北王在争儲這件事兒上頭從來不偏不倚,在朝中也很有威望,要是在這個時刻惹怒了平北王,只怕會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你休要胡亂攀扯,你是不是以為現在平北王不在此地,便能拿他的名號來吓唬我?」

「我倒是沒想吓唬你,只是同你說說道理,不然你自可問問這些将士們,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大将軍行事可須事事向你說明?照我說,糧草被劫不過是個幌子,糧草可都還在大将軍的手中。」

「你……」趙修綠氣得時說不出話來。

他手裏有的不是密旨,而是他效忠的三皇子下的密函,因為褚家一直無法被拉攏,三皇子索性設下陷阱,令他想法子說動了好姨娘委身于他,然後趁機偷取了褚靖南的路線圖,暗地裏又勾結雲泸國人劫了他的糧草,就是想要将他陷于萬劫不複之地。

本來劫糧草時原就想要了他的命,可誰知他竟不惜賭命跳入江中,留下一命。

如今他想悄然将他帶離邊關,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取他性命,這樣,就算皇上有心清查真相,只怕也來不及了。

本來,這個算盤是打得很好的,跟了褚靖南這麽多年,他自然清楚褚靖南對皇上有多麽的愚忠,可誰知道這個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女人出現後,幾句話就令情勢就有了轉變。

「這種事情也能信口胡說的嗎?」趙修緣冷喝道。

「是不能信口胡說,不過在我們起程回營時,糧草也已經上路,只要三日便能到達軍營,不知道趙副将什麽時候能将密旨拿出來瞧瞧?」

反正他說有密旨,她就說有糧草,至于到底有沒有,那就得要各憑本事了。

看着她用言辭逼退敵人的模樣,竟讓褚靖南一時有些癡了,難怪祖父總說他是瞎了眼才會寵愛林好,做出那等寵妾滅妻的蠢事。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只單純欣賞一個女人的能耐,他更沒想到原本被他嫌棄粗鄙的女人竟是這等的有勇有智,幾句話之間便解了他的難處,不但替他們争取到了時間,還在衆兵士的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當真是高招啊!

「你……」趙修緣的質問被她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來,氣得一口血就要噴了出來。

那批糧草早被他們的人給悄悄送到了雲泸國,趙修緣哪裏不知她只是空口白話,偏偏這個實話他又不能說,再加上他的眼角餘光瞧見四周軍士已有些鼓噪,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咬牙問道︰「你所言可是當真?」

「自然是真的!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夥子哪裏懂得什麽叫做戰場上的運籌帷幄,你就是不信那丫頭,也得信信我這個一生為了皇朝保衛邊關數十年的老頭子吧!」褚豐華不知何時下了馬車,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終于舍得開口了。

這話讓趙修緣不敢再堅持下去,褚老将軍如今雖隐退,卻仍有一品大将軍的虛餃,在軍中更是衆人敬服,他這個小小副将若是硬扛,只怕是自取其辱。

「既然老将軍也如此說,那麽末将自然是信的,但若是三天時限一到,卻還不見糧草,到時老将軍可別怪我照着密旨行事了。」

「那是自然!」褚豐華笑着捋了捋白須,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看在衆将士的眼中,自然是最好的證明。

既然老将軍出面了,汪襲綠便識相的閉上了嘴。

趙修緣咬牙,可環顧着四周兵士那不善與懷疑的眼神,他知道這口氣他只能吞下,這女人都說軍糧還在了,一切只是欺敵之策,他既沒證據,又在衆目睽睽之下,他除了放行之外,也只能回去再另謀他策了。

「既如此,末将恭迎大将軍回營。」

汪襲綠在半屏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都還來不及看看這壯觀的軍營,便被飛身下馬的褚靖南給扯住了手,她還來不及驚呼,又被他生生的扯進了将軍的營帳。

想到他們這會兒還在大庭廣衆之下呢,汪襲綠的臉頓時熱燙熱燙的,只想避開那些士兵們窺探的目光,頓時她不用他扯,便走得飛快。

好不容易進了帳篷,還來不及說話,她又被褚靖南給摟了個滿懷,她知道自己該掙紮,可是她才動了動,耳畔就響起了他那低沉的警告聲——

「別動!」

她頓時僵住,還以為他這冒失的舉動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在軍營裏,方才那可疑的趙副将也布置了幾個月,就算有人想來偷聽壁角,那也是不無可能。

只是随着時間過去,褚靖南卻依然沒有松手的打算,汪襲綠忍不住慌了,那氣息……太熟悉了,熟悉得讓她下意識想要逃離。

她怕自己若是不逃得遠遠的,又會泥足深陷。

曾經,她是那麽的愛他,愛到幾乎忘了自己,也忘了她在娘親死時許下的誓言,好不容易她現在又活得像自己了,她不要再做那個整天只能因他的喜怒而喜怒的妻子。

「綠兒……」自他重傷醒來後,他就一直很想這麽做,如今終于得償所願,自然激動萬分。

那一聲顫人心房的輕喃驀地讓汪襲綠回了神,抵着他胸膛的雙手使盡了力氣,卻不能撼動他分毫,只好氣憤萬分的說道︰「我不是汪襲綠……」

「如果我記得沒錯,我似乎不曾過訴過你我妻子的閨名吧?」看着她不再冷靜的面容,褚靖南很是得意的笑彎了唇,那模樣活像是一只詭計得逞的狐貍,他就知道只有弄亂了她的心緒才能讓她露出馬腳。

「你……」一時心緒激動露了餡,她懊惱得恨不得咬去自己的舌頭。

他故意又道︰「就像你對趙修緣說的話一樣,其實你是或不是,并不是你空口白話便能确定的,如果我記得沒錯,你的後肩上有個紅若血梅的胎記,若說人與人之間容貌長得相似便罷,若是連胎記都相同,你想,有誰會不相信你是汪襲綠?」

汪襲綠愕然擡起頭來瞪着他,這個該死的男人,竟然拿她自己說過的話來逼她?而她竟然還當真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倒沒想到以他以前那種不經心的模樣,竟還能記得她的身上哪兒有個胎記。

本以為打死不認,褚靖南也拿她沒法,可他若真鐵了心地找人驗看自己的後肩,只怕她不認帳也不行。

「綠兒,承認是我的妻子,真有那麽難嗎?」見她那一副氣憤的模樣,褚靖南的心隐隐作痛着,苦澀的低喃道。

若非他當初将她傷得太深,如今她又怎會寧可抛棄自己的姓氏,也不願承認自己的身分呢?

「我……」汪襲綠原想繼續否認到底,可看着他那灼灼的目光和明顯的傷痛表情,她竟再也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只能幽幽的道︰「你又何苦這樣相逼?大将軍府中有衆多美妾通房,且對妻子沒有絲毫的在意,如今這樣,豈不更如将軍之意?」

雖然并沒有明确的承認,可那言外之意卻已是如此明顯,褚靖南已經幾年無波的心頓時起了漣漪,他熱切的望着她,貪婪得仿佛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

原以為已經失去,想要相見只能在九泉之下,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峰回路轉。

褚靖南狂喜萬分,激動的在她的耳旁低吼道︰「你果然就是我的綠兒!」

「你先放開我。」面對他的激動,汪襲綠完全不知自己該怎麽應對,但卻也不想就這麽待在他的懷裏,只能緩言與他商量。

「不放,這一輩子都不放!」

自從以為她死了之後,他不知道多少次在難眠之夜向上天祈求,給他再一次的機會,如今祈求終于成真,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放手。

「你這又是何苦?就算我就是汪襲綠,可我們的不般配是橫在眼前的,你現在只不過是因為覺得對我有愧,等時日一長,你的心思便不會在我身上,你這樣執意想要弄清我的身分又有什麽意義?」

她不以為自己還能禁得起另一次的心傷,所以寧願不要開始,她本就只打算助他度過難關之後,從此天涯各一方,再不相見的。

「誰說咱們不般配的?以前是我有眼無珠,現在的我可不再是睜眼瞎了。」

褚靖南這話說得理直氣壯,汪襲綠卻聽得有些懵了,他的無賴勁兒似乎更勝從前了。

「還有,誰說我不在乎的?其實我是在乎的,雖然我本來也一直以為我不在乎,畢竟跟你成親這件事替我惹來了許多的閑話,所以你還沒進門我就讨厭你,你進了門之後,又總是安安靜靜的,我知道你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妻子,卻總是逆來順受,一丁點兒也不鮮活,常常讓我忘了你的存在……」他說了一長串後,停頓了一下,想着接下來該怎麽說。

便是這一瞬間,聽得入神的她忍不住擡眸偷瞧了她一眼,但見他向來飛揚的神色如今被一片沉靜所取代,那認真的态度是她從來不曾見過的。

她驀地有些慌,就像平靜的心湖被人扔進了一顆石子,激起了無數的漣漪,這樣的感覺竟是那麽樣的似曾相識。

就像成親的那一夜,他用秤杆挑開她的紅蓋頭時,她也是這樣的心慌意亂,卻又忍不住地偷偷瞧着他。

她望着他發楞,直到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初時,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我竟愚蠢的聽了阿好和我娘的話,以為你喜歡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身分和家族的權勢,我當然不服氣,所以但凡皇上送的女人或旁人送的女人,我通通帶了回來,想要瞧瞧你是否當真那樣不在乎我,可惜的是,我一次次的試探,始終激不起你的反應,你不似那些後宅的主母,雖然明着大肚,可暗地裏卻手段不斷,雖說你對她們的不敬會給教訓,卻不争取、也不對我示好,我更氣了,因為你似乎真的丁點也不在乎我。

「所以我對阿好更好,甚至明知她對你這個主母不敬,我也不曾多說一句,初時的我并不明我為何這麽做,直到你望着我的眼神愈發清冷,待我的态度愈發冷淡,我這才知道,原來……我是在乎你的。

「因為明白了自己的真心,所以我開始想要親近你,但你卻已經逃得遠遠的,甚至在你假死後,我才知道我對你的在乎,比我以為的還多……記得在你死遁之前,我常常到主院去纏着你嗎?那是因為在不知不覺間,相較于阿好和那些小妾通房在我面對的屈意奉承,我更喜歡的是你院子裏的恬靜氣息。」

對于他的傾心相訴,初時汪襲綠認真的聽着,可是愈聽愈心驚,心慌意亂的她終于忍不住低喊道︰「別說了……你別再說了,無論你再說什麽,我都不可能會相信你……我絕對不會像我娘一樣,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人周旋在無數的女人之間,用盡了力氣與那些小妾通房纏鬥,最後卻失去了尊嚴,也失去了性命……我不要……我不要……你住口……住口……」

再也無法心如止水的她現在很害怕,很怕變得像她娘一樣的卑微和悲哀。

「不,我要說,我一定要讓你知道我有多麽的愚蠢,我已經知錯了,你……」

汪襲綠簡直吓壞了,她掙紮着要脫離他的懷抱,即便明知此舉可能驚動趙修緣那厮,也還是用盡全力推打他,仿佛只要此刻能夠多遠離他一分,就能夠少一分動心似的。

「我從無予你休書,咱們亦無和離書,所以就算你是死而複生的,這一世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我不要……」

見她這樣不要命的掙紮,褚靖南急了,也慌了,擔心她會不小心傷了自己,于是他仗着身形将她的四肢制住,然後想也沒想的就低頭吻住了她的菱唇。

在兩唇相接的那一瞬間,自她離去後再未興起的渴望頓時如初醒般的野獸叫嚣着想要肆虐,可他卻除了細細的啄吻,再無更進一步的動作。

那陣溫柔的吻雨,仿佛綿綿的春雨,漸漸地拂去了汪襲綠心頭的狂亂不安,也吻去了她掙紮的力道,她的意識逐漸飄離、再飄離,直到墜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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