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在洗漱臺上,右移往下一點是洗漱臺,這個水龍頭開關往左是熱水,往右是冷水,洗漱臺右上角放着方瓶子的是洗發水,還有旁邊圓瓶子的是沐浴露,再往上一點的挂鈎上是毛巾,過來是浴巾,再過是睡衣。”
她抓着他的手細致地熟悉一遍左邊物品的擺設,又牽着他轉到右邊:“手往上一點是花灑,花灑右下方是開關,往左開是熱水,往右開是冷水。”
“還要再确認一遍嗎?”
“不用了。”
“好。”陳語詩給他擠好牙膏,放在洗漱臺上,退出浴室。
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裏,也不開電視,害怕萬一他有什麽事叫她,她聽不到,又擔心萬一他跌倒,她聽不到浴室裏的動靜。無聊之下,她打量起這間房子,房子的面積很大,目測有三百多平方米,整個頂層就只有他和對面兩套房子。
裝修采用的是簡單低調的黑白色系,家具很少,一套沙發,一個玻璃方桌,一臺大屏液晶電視,一套黑色地櫃,再無其他,太少人為居住的痕跡,看起來更像一間樣板房。
她剛才使用過的廚房也一樣,所有廚具一應俱全,光潔如新,沒有多少人間煙火氣,看得出極少使用或者從未被使用過,但想必裏面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從一只碗入手的質地,表面精致細膩的花紋就可見一斑。
也許因為眼睛看不見,做事都不太利索,陳語詩又玩了一會兒手機,終于聽到開門的聲音,看到裏面的人扶着門框跨出浴室,她趕緊迎上去,一走近就聞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清俊的臉孔被熱氣蒸騰得有些發紅,一雙墨黑的眼眸被水氣浸泡得溫潤,濕漉漉的頭發搭在光潔的額前。她把他牽引到沙發上坐下,找出吹風筒,幫他把頭發吹幹。
一股暖風吹到頭上,她柔軟的手指輕輕套攏着他的頭發,時不時碰觸到頭皮,很舒服,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冬天的頭發比夏天難幹一些,陳語詩吹了二十分鐘,他的一頭濕發終于變得松軟幹爽,她關掉吹風筒,看到他閉着眼睛,在醫院那段時間,他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才會閉起眼睛,平時盡管看不見,也睜着烏黑透亮的眼睛,空茫茫地看着一切,讓人看着心疼。
“你困了嗎?吃完藥就睡覺好不好?”她把醫生開給他回家吃的藥翻出來,打開一小包,拿給他吃。
吃完藥,陳語詩把他送回卧室,打開門看到整間卧室裏鋪着羊毛地毯,叫他脫掉鞋子,自己也把鞋脫掉,踩上地毯,觸腳柔軟,長長的絨毛時不時掃到腳面,很舒服。2m的歐式大床,低調奢華,張紀棉躺上去,陳語詩給他掖好被子,并沒有立刻出去,坐在床邊陪着他,等他入眠。
卧室很大,是她房間的兩倍,擺設卻很簡單,除了一張奢華的大床,一個六扇門的衣櫃,一張精致的床頭小桌,別無其他,陳語詩很喜歡的一個設計是卧室裏有個美麗的大飄窗。
她坐了大半個小時,床上的人沒什麽動靜,似是睡着了,她正準備站起來,床上的人突然一動,睜開眼,叫道:“表姐?”
陳語詩趕緊答他:“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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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了默,說:“不要關燈。”
“好,不關燈。”
這一次她坐了一個小時,等到床上的人呼吸綿長,真的已經熟睡了,再一次給他掖了掖被角,才悄悄退出卧室,給他留着燈,輕輕關上房門。她拿齊自己的東西,又拿起李信明留下的那串備用鑰匙,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張紀棉的房子。
冬夜的風,有些徹骨的寒涼,陳語詩不由得把外衣拉緊一些,看看時間,十點四十分,急急地跑起來,希望能趕上十點五十分的最後一班地鐵。
文浩天跟那個藝人上完一個通告,忙到這個點終于空閑下來,李信明已經告訴他張紀棉今天出院,他忙完還沒回自己家,便直接趕來這裏,遠遠就看見了陳語詩,她卻沒有看到他,匆匆地跑過綠燈,往地鐵的方向奔去。燈光之下,那個身影越來越遠。這一區住的人本來就少,冬夜寒冷,各戶又早早歸家,長長的人行道上只有她一個人在奔跑,看起來分外冷清。
這世間有許許多多人喜歡着張紀棉,而張紀棉卻獨愛她一人,她在這條食物鏈的最頂端。雖然他并沒有見過她曾怎樣拒絕張紀棉,卻曾看見過張紀棉因滿懷心事在慶功宴上醉得不省人事,還有那一條一條深夜發布的微博,沒有文字說明,只有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燈光下的一個孤零零的影子,萬千粉絲猜測過,這是在哪裏?為誰風露立中宵?但微博上隐藏了定位,也沒有出現任何建築,讓人根本無從推測。
這些年,那個人步步星光,春風得意,而每一次的傷心失落幾乎都是因為她。
沒接觸她之前,他因為向着張紀棉而對她心存偏見,覺得她肯定是一個很高傲的人,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卻發現原來她的性情非常溫和,待人很寬厚,或許她真的不喜歡張紀棉,但無論曾經多少次想甩掉那個人,在天降橫禍時,她卻義無反顧地來到那個人身邊,悉心照料,毫無怨言。是這樣一個蘭心蕙質、至純至善的女子,讓那個人放在心上,一放就是十年。
☆、十年的夢想(1)
陳語詩根據他在醫院的作息習慣,第二天趕在他醒來之前拿着早餐到他家。她進門之後先把早餐拿到偏廳,不料看到他就坐在正廳折向偏廳的兩級臺階上,清俊的容顏蒼白如雪,一泓黑目茫茫無神。
陳語詩一驚,趕緊放下早餐,跑到他身旁:“你什麽時候醒的?”
他沒有回答,她又複問:“地上這麽涼,你怎麽坐在這裏?你在這裏坐了多久?”
張紀棉并沒有理會陳語詩的問題,只低聲道:“我當時是怎麽想的?為什麽要住這麽大的房子?”
他一開口,陳語詩才聽到那把磁和動聽的聲音異常沙啞,她趕緊覆上他的手:“你的手怎麽這麽涼?”說着又探向他的額頭,卻是觸手滾燙。
“你發燒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我不去。”
他好不容易才從醫院出來,如今又讓他進去,他如此抵觸也在情理之中。這十年來,陳語詩不止一次見識過他的固執,當年兩人還是師生時,他不願意做的事,她完全拿他沒辦法。如今,依然拿他沒辦法。
陳語詩只好在他家的常用藥箱裏翻出退燒藥:“你先吃退燒藥,看看能不能退燒,如果還是不行,我們就去醫院好嗎?”她把藥送到他面前,他倒是很配合,接過來,和水吞了下去。
陳語詩用自己溫熱的雙手包裹着他的右手,反複揉搓,看着那張蒼白的臉容,這段時間好不容易才養回來的那點血色,一夜之間又全部褪去,她心裏很愧疚,李信明把人交給她,她卻把他搞成這樣。
“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你。”
張紀棉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麽。
陳語詩想了想,又道:“是我考慮不周到,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我搬過來陪你住好不好?”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昨晚經歷了什麽,他睡至半夜忽然醒來,也不知道多少鐘點,覺得很口渴便爬起來找水喝,但是滿目黑暗,摸索了半天也不知道水在哪裏,叫了幾聲表姐,房子空蕩蕩無人應答,他才知道原來這屋裏只有他自己,又找了近半個小時,依然找不到水,只好放棄,想回房繼續睡,又摸索了好久,房子太大,就像個迷宮,他已被繞得迷糊,來來去去也摸不回自己的房間。他們都說這是他的家,可他對這裏一點印象也沒有,這裏的所有都讓他覺得如此陌生。
陳語詩注視着長長睫毛下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良久,才聽到他低低地答:“嗯。”
陳語詩把他送回房間,讓他躺到床上,把被子掖得嚴嚴實實,又擰了一條濕毛巾敷在他額上:“你睡吧,我會一直在這裏。”
藥效一起,他很快就睡着了,她守在床邊不斷給他換濕毛巾,敷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把燒退了下來,陳語詩大大松了一口氣,一時閑下來,在床邊發了一會兒呆,見他仍然睡得香甜,便讓他繼續睡,輕輕退出了房間。
張紀棉的房子除了卧室,還有三個房間,陳語詩到來後除了必要的活動區域,并沒有看過其他的房間,這些房中也不知道哪一間是客房,她直接走向卧室對面的那間房,打開才發現不是客房,而是衣帽間,大廳和卧室都太過簡單低調,這間房才讓她有一種他是大明星的感覺。
量身定做的整體衣櫃,融入整個居室的裝修裏,看起來美觀又大方,各色各款好看的衣服琳琅滿目,擺放得整整齊齊,能讓人誤以為是走進了哪家時尚的服裝店。房子中間放着一個白色的三角鞋架,三個面,每一面都容納了三雙鞋,共有九層。
窗戶那面牆放着一個白色展示櫃,晶瑩透亮的玻璃下各色各款手表,指針都指向同一個時間,各自規律地行走着。手表下面一層抽屜放着各色領帶,一條條卷曲得齊齊整整安置在每個格子裏,仿佛還在櫃臺上待價而沽,并非歸人私有。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貼近地走入他的生活,沒想到他這麽愛幹淨、愛整理。這裏許多錦衣華服,她大多沒有見他穿過,每次他來找她都穿得像個鄰家男孩那樣普通,牛仔褲,白T恤,帆布鞋。
陳語詩退出這個房間,走回對面的房間,打開一條縫,看到他還在熟睡,又輕輕掩上,走向主人房隔壁的房間,打開一看,這間仍然不是客房,是書房。
房間裏有一個樹狀裝飾物,長長的枝桠延伸到屋頂,高低錯落地吊着蘋果大小的水藍色圓球,很是漂亮。寬大的白色書桌後面是一個大圓形陳列櫃,放着形狀各異的獎杯,沉默的獎杯們是這個房間裏最耀眼的部分,無聲地記載着他這些年的輝煌成績,累累戰果。
書桌左邊是一個兩米高的書架,滿牆的書,有中文,有外文,排列得井然有序。書桌右邊是一個六層的CD架,上面三層放着外國歌手的CD,中間兩層是同行一些歌手的專輯,全部都有簽名,應是別人贈送,最下一層是他自己的專輯,按照發行年份,從左至右排列得整整齊齊,所以裏面空出的一個位置特別地顯眼,這中間缺少了一張。
陳語詩看着空缺的部分,無由想起前段時間表妹拿到那份生日禮物時對那張專輯愛不釋手的樣子,她說“這是今年推出的五周年典藏版,裏面收錄了他出道以來唱過的那些被奉為經典的歌,限量五百張,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他把自己僅有的一張也送了出去。
CD架旁邊的正方形小矮桌放着剛才一進屋就看到的樹狀裝飾物,還有兩張CD,她這才發現那不是裝飾物,而是一個音響設備,不知道是采用什麽原理制造,這種水果音響樹,她簡直見所未見,好奇地按下播放鍵,枝桠上吊着的一個個水藍色圓球瞬間亮起來,播放出來的歌曲,音響效果非常好,感覺整個人都被溫柔地包裹在音樂裏。
他的書桌上也沒什麽東西,一臺蘋果一體機,還有一本倒扣着的書,大抵是沒有看完,馬克·李維的《偷影子的人》,右手邊有一個精致的臺式相框,陳語詩看到相框裏的照片,微微一怔。
一片虛化的背景中,一個女孩低眉斂目,神情專注地擦拭着手裏的紙張,身前是一簾雨線如絲,那是她。不知道他怎麽會有這樣一張照片,但她肯定他當時并不在場,如果他在,以他的性格,一定會直接過去找她,也不知道當時是被誰拍下,輾轉到他手上。她低頭看着那個被定格在時光中的自己,默然良久,又把它輕輕放回原處。
書桌正對面的牆壁空曠潔白,僅僅挂了一幅字,“言語道斷,心行處滅”,八個毛筆字輕靈飄逸、柔中帶剛,很熟悉的字體,是她寫的。這句話出自《璎珞經》,當年經信藝術節,校長讓他們幾個實習老師都參加,她便寫了這幅字,然後被選中,貼在通往飯堂的藝術長廊裏,再然後她便沒有關注了,沒想到被他拿了回來。
在那個露天長廊裏久經風吹日曬,她記得最後一次看到它的時候紙邊都已有些破損,十年時間過去,最後居然被他保存得這麽好,裝裱精致,像保護什麽名家作品。
陳語詩退出這個房間,打開對面的房間,仍然不是客房,裏面放着一臺白色的鋼琴,兩排整齊的黑白琴鍵在晨光中安然靜默。那次演唱會,她也有看到他彈鋼琴,她一直以為他是進入娛樂圈才學的鋼琴,對于粉絲來說,歌唱得好已經足夠了,會彈幾首曲子就是錦上添花,後來卻從李信明口裏得知,他在高中時鋼琴已經過了十級。如此深藏不露,讓當年的她還曾經一度覺得他比班上其他同學更需要她的關懷和輔導。
陳語詩輕輕關上這個房間的門,回到主人房,卻看到他竟然醒了,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睜着墨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天花板。
“你醒了?還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張紀棉搖了搖頭,他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怎麽呼喊也沒人應答,周圍是撥不開的黑暗,他想試探着向前走,一腳踏出去,然後直接往下掉……
他驚醒之後,想起昨晚的經歷,孤獨又無助,餘悸未消,也不敢随便下床,陳語詩突然進來,清淺的聲音響在耳邊,讓他覺得原來這空曠的屋子不只他一人,瞬間又有些莫名的心安,抿得冷峻的唇線也不自覺緩和下來。
陳語詩自然不知道他這些微妙的心理變化,牽着他到廳裏坐着,然後去買菜做午飯,兩人吃完,她便回家收拾一些日用品過來。
她打算先陪着他住幾天,等李信明出差回來再從長計議。因此只是拿了兩套衣服,一些洗簌用品。她收拾好東西,又給遠在北方的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們玩得開不開心,順便打探一下他們準備什麽時候回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輕快:“你爸剛才帶我學溜冰,我們昨天還在冰面上釣魚呢,好好玩。你是不是想我們了?你爸說一路游山玩水一路回家,每到一個地方都停幾天,我們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回到。”
“那你們玩得開心點,注意身體,多穿點衣服,不用挂念我,我會照顧好自己。”
挂掉電話,她獨自一人在廳裏坐了一會兒,然後拿着簡單的行李離開家。
☆、十年的夢想(2)
去到張紀棉那一區,順便去菜市場買了菜,中午看他沒什麽胃口的樣子,問他晚上想吃什麽,他說想吃甜酸的東西,她今晚就給他做酸甜排骨、番茄炒蛋、糖醋包菜和冬菇蒸雞。
有三個酸酸甜甜的菜,原本以為他至少會吃兩碗飯,沒想到也只比中午吃多了幾口而已。
“是不是做的不好吃?”
“一般。”
陳語詩有些無語,她的母親是食評家,本身也精于烹饪,她閑暇時都會跟着母親學做菜,做出來的東西連母親圈子裏那些嘴刁的朋友也會贊一句“手藝不錯”,到他這裏卻成了“一般”。
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他多吃一點?她邊吃邊想着這個問題,一頓飯吃得有些漫不經心,等她收拾好碗筷,整理好廚房,出來看到他安靜地坐在廳裏,有些無聊的樣子,她想起書房裏那本倒扣着的書,轉身去拿了出來。
“你看過《偷影子的人》這本書嗎?”
張紀棉搖了搖頭,她又道:“這本書主要講一個小男孩,他有一個很特殊的技能,就是偷別人的影子,因此可以看到別人深藏在心裏的秘密,然後他就去幫助這些人,成為他們的心靈夥伴。寫的是一個很溫情的故事,我念給你聽吧。”
“嗯。”
陳語詩想他也不記得之前看過的情節,便從頭讀起:“我害怕黑夜,害怕夜影中不請自來的形影,它們在帏幔的褶皺裏、在卧室的壁紙上舞動,再随時間消散。但只要我一回憶童年,它們便會再度現身,可怕又充滿威脅性。”
“有句中文諺語說:‘君子不乘人之危’,一直到我來到新學校那天,才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我的童年就在這裏,在這個操場上。我一直想揮別童年,成為大人,童年卻緊貼着我的皮肉,鑽入這具對我而言太擠又太小的身軀裏……”
夜幕低垂,萬家燈火,每個亮着光的窗戶都有一個故事,他們也只是其中一家。陳語詩的聲音清淺,娓娓道來,張紀棉面向着她,一雙墨黑的眼眸清明沉澈,倒也聽得認真。她念了三十多頁,看到時間不早,便把剩下的部分留到明天,讓他去洗澡。
她一個人坐在廳裏,不由得又想起剛才在飯桌上沒想通的問題,自己對他的飲食喜好還是不夠了解,翻出李信明留下的名片,考慮到他在外地出差,于是給文浩天撥了一個電話。
“喂,你好。”
“喂,小文,我是陳語詩。”
聽她報出姓名,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緊張:“是他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你跟在他身邊這麽久,我想問問你,他有沒有什麽菜不喜歡吃的?”
“哦,我告訴你,他不喜歡吃的菜有,西洋菜、上海青、四季豆、芹菜、韭菜、西蘭花、土豆、青瓜、苦瓜、南瓜、豆角、洋蔥、金針菇、鴨肉、羊肉、火腿……”
“等等,我去拿個本子記下來。”
文浩天一口氣說出那麽多是她意料未及的事,原本以為只有幾個,說一遍就能記住,看現在的情形,只好翻出包包裏随身攜帶的小本子,邊聽邊記。
挂掉電話的時候,陳語詩驚訝地看着那足足占了三分之二頁面的一長串菜名,覺得如此匪夷所思,想不到有人挑食可以挑到這種程度,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麽把他養到這麽大,那麽多好吃的菜都不吃,人生有什麽樂趣啊!
陳語詩一邊看着本子默記一邊感嘆,浴室的門突然開了,她随手把本子放在沙發前的玻璃方桌上,跑去把他牽過來,給他吹幹頭發,送他回卧室,一直守到他睡着,她才去洗澡。
洗完澡,吹幹頭發,從卧室那六扇門的櫃子裏抱出一條備用的被子,就睡在廳裏的沙發上。
陳語詩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認床,平時偶爾跟着父母一起在外婆家過夜,無論床鋪被褥多麽柔軟舒服,她都會睡不着,有時在表妹家過夜也是一樣。這一晚,她翻來覆去整夜都沒有睡着,半夜起來偷偷地進卧室看了他兩次,害怕他像前一晚那樣醒來想喝水或者想去洗手間,又找不到路,但他似乎一晚都睡得很安穩。
天色微亮,她就起來做早餐了,他的口味那麽挑剔,她要在一日三餐上多費心思,盡量做得營養又可口,才能讓他多吃一點,牛奶燕麥粥,加幾個煎蛋,又去外面買了兩個叉燒包,兩個香芋包。
等他醒來,熱氣騰騰的早餐已經做好,陪他吃完,洗幹淨碗筷,她才跟他說:“我今天要回學校一趟,給學生們發成績單。”
“哦。”
落落一個字,音調卻明顯低了下去,她趕緊再道:“別怕,我很快就回來。”
聽得她這麽說,他又輕輕地“嗯”了一聲。為免他無聊,她把他帶到書房,放了音樂給他聽。
學校沒有規定幾點可以領,時間被拉得比較長,有的學生回得早,有的學生回得遲,其他班的學生領完就直接走了,陳語詩這班的學生領完還聚在辦公室跟她聊着各自在假期的生活,等人到了一大半,班長終于說:“老師,我們準備今晚聚餐,你也要來啊。”
陳語詩有些歉然地看着等待她答複的一衆學生們:“對不起,老師今晚有事,去不了啊。等到下學期開學,老師再請你們吃一餐好不好?”
看着他們一個個瞬間有些興致低落的樣子,她又說了很多安撫的話,好不容易才哄回他們,讓他們開開心心地各自散去。
坐在她後面的隔壁班班主任譚老師發完最後一個同學的成績單,前面的人已經一溜煙地跑出了辦公室,再掃一眼她的桌面,手機都忘了拿,他趕緊追着給她送去:“陳老師,你手機沒拿啊。”
陳語詩接過手機,一連聲道謝。譚老師呵呵一笑:“陳老師,你可不是那種丢三落四的人,很趕時間啊?”
“嗯,有點事,那我先走了,謝謝啊。”
陳語詩這一個早上心裏都挂着事,她還是很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早上看到他獨自坐在臺階上那個空洞的眼神,萬一在她離開這段時間,他想去哪裏,而在那個陌生的家裏又迷了路怎麽辦?
她在校門外截了一輛的士,現在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行車還算順暢,司機本想跟後座的人搭話,從後視鏡裏看到她靠在座位上,清麗的臉容沒什麽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又只好繼續專心開他的車。
車子在一個紅燈前停下,隐隐有歌樂聲傳來,熟悉的聲音讓她忍不住側頭看過去,是一家珠寶店。
刻在竹簡上的經文
渡不盡蒼生
躲避不過命中緣分
滾滾紅塵六欲纏身
如果神明知道我心裏供奉着一個人
如何忍心點化這份虔誠認真
一個故事有一個緣起
前生今世因果相抵
刻在手心裏的掌紋
看不清前塵
不知為何用情至深
未斷六根七情浮沉
如果神明知道我對你這麽執着堅韌
再怎麽為我加持都不算過份
無論以什麽方式皈依
修得成正果終證菩提
成大道若須脫俗念
願為凡夫不為仙
紅塵中深執我見
用無常的生命愛你一天多一天
深情纏綿的歌詞,婉轉動聽的聲音。這首歌叫《不成佛》,表妹用它做過手機鈴聲,所以她對這個旋律很熟悉,此時此刻聽來卻生出很多感觸,世事無常。她曾經在學生處沒收來的雜志上看過這樣一句話“他的歌聲裏總有一個得不到的人”,李信明也曾經對她說過,大部分他寫給別人或是自己的歌詞裏都藏着一個你。而她又是為了什麽在“深執我見”?
一路景色流轉,滿城掠眼繁華裏都有他,在時尚彙的LED顯示屏上,在公交站臺的廣告牌上,在過路時飄揚的音樂裏……這些年,他以自己的強大影響力,一直給別人傳遞着積極向上的正能量。聽說,可以從粉絲的行為去看其偶像的人品,每一次盛會,他的“棉花”在公衆面前所表現出來的約束力都非常好,其素質涵養之高,甚至得到過媒體的公開表揚。
如今的他受此重創,世人卻并不知曉。她很喜歡的一個歌手,王菲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唱歌了,請你們忘記我。”那麽,如果有一天他再也無法回到聚光燈下了,別人還會記得他嗎?
☆、十年的夢想(3)
司機到達目的地,看到後座的人仍然神游在外的樣子,不禁回過頭對她說:“小姐,到了。”
陳語詩下車便直接轉去菜市場,匆匆買完菜回家,先去書房看看他,打開門看到的情景又把她吓一跳,只見展示櫃上的獎杯大半被拿了下來,他坐在一堆獎杯中間,手裏還拿着一個,臉上神情寥落。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輕聲問:“怎麽了?”
“你說,我是怎樣一個人?”
陳語詩想了想,淺聲道:“你是一個很出色的人,無論讀書還是工作都比別人做得好,這些獎杯就是你憑自己的努力得回來的。很多人都喜歡你,視你為偶像。媒體對你的總體評價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你還做過很多慈善,許許多多的孩子因你而得福,因你有書讀。”
“你是一個讓人覺得很溫暖的人。”
陳語詩把獎杯拾起,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拉着他回到客廳:“你餓不餓?我們做飯吃好不好?”
陳語詩買的菜份量很少,貴精不貴多,兩個人做了五個菜,只希望豐富多樣的菜色能讓他多吃下一碗飯。她手腳麻利地做好飯,把他帶到偏廳的飯桌,自然而然地端起碗想喂他,他卻摸索着接過了湯匙和碗:“我可以自己吃。”
“好。”
從醫院到回家裏這段時間,一直都是她喂他吃,不知道今天留他獨自在家的這段時間裏,他一個人又想了些什麽?不過比起剛開始時的糟糕情況,如今越來越獨立了,總是好事。她也端起自己的碗筷,視線卻始終放在他的碗上,他每吃完一口菜,她便立刻給他夾。
雖然失去了記憶,自小養成的習慣卻已經根深蒂固,看他依然吃相優雅的樣子,又怕他吃幾口就說吃飽了,她想了想,打破沉默:“我們辦公室有個老師帶的班好搞笑,有一次我們幾個班主任打賭,比比哪個班的學生自律性好,單元測驗時,那個老師巡了一圈後故意走回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再從教室尾進去,竟然就發現坐在最後一排靠門邊的學生正在奮力地抄答案。”
“那個學生抄得很認真,老師一直站在身後也沒發現,那個老師只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為這樣總能讓他看到自己,結果他頭也沒回,邊甩開老師的手邊說‘別鬧,讓我趕緊抄完,老譚快抽完煙回來了’。”陳語詩說到這裏,想起譚老師當天描述的情景,自己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然後呢?”
“然後那個老師就沉聲問‘你知道倒數第二題的答案在哪嗎?’學生一邊奮筆抄答案一邊答‘不知道。’老師又說‘在課本第53頁’,那個學生終于察覺這把聲音不對,一回頭看到身後站着的人,吓出一聲慘叫,差點從座位上摔下去。”
“你的學生自律性都很好嗎?”
“自律性還好。就是有時候會腦洞大開,有一次生物測驗,考題是‘給植物松土的目的是什麽’?有個學生答‘是為了養家糊口’。哈哈,把全辦公室的老師都逗笑了。”
陳語詩又挑了些學生間的趣事說給他聽,驚喜地發現這樣分散他的注意力竟然讓他不知不覺地吃了兩碗飯。
飯後坐了一會兒,陳語詩讓他去睡午覺,他搖搖頭說不困,她便換了一種方式,拿起那本未讀完的書,接着昨晚的部分繼續念給他聽。讀了十幾頁,讓他躺在沙發上邊聽邊閉目養神,結果,仍是如了她的願,讓他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她拿出被子給他蓋好,又在沙發上坐下,拿手機上網,才發現表妹給她發了一條微信:表姐,在家好無聊啊,要不我去找你玩咯?
她怕她去到她家撲了一個空,趕緊回複:我不在家。
馬上收到對方追問:在哪?
她看了看身旁熟睡的人,回複:在一個學生家裏。
表姐,你也太盡職盡責了吧?放假還跑去給學生補習啊?
你也別把心玩得太散了,有時間多看看資料,一開學馬上就到高考了。
林曉蒽看到表姐又開啓了唠叨模式,回複一句“知道啦”,趕緊溜之大吉。
陳語詩放下手機,就手拿起那本《偷影子的人》看起來,不知道看了幾頁,竟也不知不覺睡着了。一覺醒來三點多,再看身旁的人卻早已經醒來了,一泓黑目靜靜看着天花板,深不見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什麽時候醒的?”
“我是不是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人?我總覺得應該有一個人,可我怎麽也想不起來。”
陳語詩怔愣間,沙發上的人一下又一下敲着自己的太陽穴,眉心緊蹙,神情糾結,她趕緊抓住他的手:“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強去想了,沒關系的,這并不影響生活。”
看來不能讓他這樣悶在家裏,總是胡思亂想,她問道:“你想不想到外面去走走,我們出去散散步好不好?”
“我眼睛看不見。”
“我會牽着你。”
陳語詩拿出一件羊毛衫和一件外套給他穿上,把他帶到玄關處的單人沙發坐下,從鞋櫃拿出一對鞋放到他腳邊,等他把鞋穿上,幫他系好鞋帶,拉着他的手出了門。
外面的空氣很好,天空高遠,太陽西斜,照在身上一片薄暖,這一區是G市的高檔小區,假山流水、複古涼亭、荷塘錦鯉、紫藤秋千……一個個景致設計得端麗風雅,匠心獨運。陳語詩牽着他的手,和他并肩緩緩走着,沿途景致,細細描繪,無一遺漏。
他們前面有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邁着小短腿撒丫子跑過來,後面跟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喊道:“別跑,當心摔跤啊。”話音未落,小男孩左腳拌了一下自己的右腳,摔倒在地上。
他擡頭看了看他們,嘴一扁就要哭起來,陳語詩趕緊跑兩步過去把他抱起來,檢查了一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