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餘闵溫整個人趴在地上, 兩塊兒背骨中間壓出了一道深深的褶子,臉朝下, 只能看見後背還在起伏。
吳畏在一邊兒挑眉毛,嘴裏的煙給掐了, 眼裏有點兒玩味。
方伽堯輕易不生氣, 他生氣的樣子吳畏總共就見過幾次。
算上之前在宿舍樓下打人那次, 三個手指頭就數的過來。
但是都沒這次狠,方伽堯眼裏發空, 兩邊兒的頭發都順着鬓角滑下來,看得細了還能瞧見後背透濕, 褂子就黏在身上,吳畏看着都熱, 但是手上的勁兒一點沒兜着,餘闵溫在地上想反抗來着,但是基本上沒什麽用。
“方伽堯,說你心上了吧?”餘闵溫翻了個身,直接面對着方伽堯,用手抱住他的腿,得了空兒說話,“你命好, 有吳畏護着, 碰着杜欲能不夾尾巴,我呢?”
“我他媽上哪兒找這麽棵大樹去?我得自己活,杜欲他不讓我活, 連你也不讓我活,是不是挺殘忍,”餘闵溫說到後面捂着一只眼睛,直接撐着手坐起來,說的毫不隐晦,“跟你交個底兒,”
“我就是嫉妒你。”
方伽堯停了手,把人揪着往沙發上擱,“那你還真擡舉我了,我這兒樣的都能讓人嫉妒,你的追求還真有點兒次。”
餘闵溫把身子一歪,用手背往鼻子上蹭血,“我知道比不過你,但我得活。”
“用我的方式活。”
方伽堯拎着人坐下,推了杯酒給他,“活得這麽難看?”
餘闵溫拿過來喝了,“比死了強。”
方伽堯盯着餘闵溫好一會兒,才把視線移開,自己坐回去,最後伸手從煙盒裏遞給他一支煙,“活不是這麽活的,以前我不懂,跟你一樣,現在我勸你一句,離着杜欲遠一點兒,離着刑南遠一點兒,你就能活得舒坦。”
餘闵溫只是盯着方伽堯瞧,接了他的煙,煙嘴兒那塊兒裏頭的棉白全被嘴角的血染紅了,餘闵溫也不在意,還對着方伽堯晃了晃,“可能我還沒你活得明白,但是現在我不打算放手。”
“随你便,只不過下次,打你的就不是我了。”方伽堯仰着頭消汗。
其實跟着餘闵溫來的還有一夥人,他們就在不遠的桌上坐着,瞧見這邊打架,誰也沒摻和,各自捏着自己的酒杯咬着吸管兒,談探着腦袋直往這兒瞧,有的時候還會笑嘻嘻指點兩句,到了最後,最後餘闵溫還是回到那兒,跟着他們一起笑。
他的朋友,大概只是能湊到一塊兒樂呵這麽簡單。
“就這麽放過他了?”吳畏翹着二郎腿,他自始至終沒插手,單純覺得用不着。
“嗯,南子看得清比什麽都重要,我其實有點兒私心,”方伽堯低着頭,露着半截兒脖子,滑在沙發上,擡手捂着自己一只眼睛,發絲從自己的指縫兒裏傳過去,搔在掌心。
痕癢。
“我知道杜欲為什麽能相中這個小孩兒,”方伽堯把身子朝沙發裏埋了埋,“像我。”
“特別像。”
“胡話,”吳畏伸手按在他腦袋上揉了揉,“看看我,”吳畏往透明的玻璃被裏灌了點兒酒,往方伽堯臉前湊,“想不想喝點兒,度數不高,喝着舒坦。”
他當着方伽堯的面兒不怎麽想談杜欲,“你想最怎麽醉都成,但是條件我就一個,”吳畏額頭貼着方伽堯,聲音慢慢灌進去,
“夢裏得有我。”
兩個人這會兒湊得特別近,方伽堯看着對方的眼睛裏就能瞧得特別清楚,自己的影子就倒映在裏頭,清澈的不行,他呆呆地望了一會兒,就把臉別開了,方伽堯胳膊繞過吳畏遞過來的酒杯,只是捏着桌上的水果把兒,嚼碎了果肉。
“我原本就沒你想的這麽好,”方伽堯勾着對方的脖子,“買了可吃虧。”
吳畏勾着方伽堯領口兒,“我想把我全部的家當都賠給你。”
“傾家蕩産,非你不娶。”
方伽堯笑着搖頭,像是看着一個無可救藥的傻瓜,“聽歌兒,人家特地唱給你的。”
方伽堯轉了腦袋,身子挂在沙發靠背上,兩只胳膊就這麽耷拉下來,下巴磕在軟皮涼面兒上,“人家瞧你半天了。”
方伽堯進來的時候就觀察過,這個小孩兒的眼睛。
比自己的透徹,是真正屬于年輕人的清澈的眼睛。
不含雜質。
“瞧我的多了,我還個個兒都看?”吳畏沒怎麽搭理,背着方伽堯抽煙。
方伽堯過了會兒也轉過來,嘴裏空着又不想抽煙,幹脆端着一小盤兒甜橘往嘴裏塞,“人過來了。”
臺上的小男孩兒空了嗓,就抱着吉他往下走,就沖着吳畏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得踏實,他像是不怕人,等到坐過來的時候,還對着方伽堯微微鞠了個躬。
“能拼個桌兒麽?”小孩兒正常說話的聲音原本就很好聽,聽着變聲期剛過,仔細聽還能聽見嗓子裏的少年氣。
方伽堯對他印象挺好,剛張嘴就像答應,但是吳畏抓着方伽堯的胳膊就往前走,“回去,困了。”
小孩兒沒多說話,就乖乖坐着,微微低着眼睛,朝自己手指頭上看。
方伽堯臨到了門口兒還特地回頭,又瞧了一眼,
小孩兒耳朵紅了。
從酒吧出來,猛地一涼。
在外頭就能看見刑南那輛硬線條的摩托。
旁邊兒路口的巷子裏頭,閃着火星兒,這會兒正抖着往下落,萬科跟刑南不知道在聊什麽,方伽堯也沒來得及看,就被吳畏拉着朝街上走。
“吳畏?”方伽堯胳膊就這麽被強硬拽着,勉強跟得上他的步子,但是腳底下亂,沒走多長就磕絆,身子就往前紮。
風從他的白襯衫裏灌進去,吳畏轉身抱住的時候,擠出一大塊兒空氣。
裏面都是方伽堯的味道。
“你想都別想,”吳畏箍着懷裏的人,恨不得把人就這麽揉進去,就算血肉全部貼在一起,他也覺得方伽堯的心在外頭飄,沒個着落。
“你至少告訴我個方法,”吳畏扯着人到了牆根兒,按着人磕在上面,“怎麽離這兒近一點兒,”吳畏慢慢低頭,嘴裏含着的熱氣就這麽在空氣裏消散,他隔着襯衫牙齒往上咬,心口那塊兒離得近了還能感覺到裏頭平穩的心跳。
吳畏撐着方伽堯兩只手,鼻尖兒頂在他心口兒上,問他,“就這給我吃了行不行?”
方伽堯臉朝吳畏頭頂一歪,“你不嫌腥就行。”
“你倆在大街上能不能別搞,”萬科摸着脖子從街對過兒走過來,後邊兒跟着正在穿外套的刑南,等他靠近了扯着前面萬科的領子,順便把他的棒球服往萬科肩膀上搭,“穿上,涼。”
萬科回頭哦了一聲兒,才又說,“說好了,就是來玩兒的,你倆要忍不住,怎麽着也得自己個兒偷摸的在在屋頭裏幹這事兒啊。”
他一直知道畏爺追人辛苦,也實在不想在這檔口兒說什麽,但是實在是現在的條件不适合幹這事兒。
這條街上玩兒的都是年輕人的玩意兒,基本酒吧隔兩三間就有,其他半混的夜店風就更是數不勝數,霓虹下的街道上面兒是青瓷磚鋪的地面,煙酒混雜的空氣裏多了絲悶熱。
路上晃蕩的也都是跟建築風格極為統一的年輕人,所以看見路上還有這麽一登對,有沒忍住停下來瞧的,萬科才覺得這種畫面自然不能便宜了外人。
“我們現在回賓館?”萬科像是沒玩兒夠,聽這話還有點兒不願意。
“你們倆可以直接回去,我——”吳畏話沒說完,聽見前面挺吵,就擡頭看了一眼,之後把方伽堯往萬科那邊兒一塞,緊跟着自己往前走,回頭簡單一句,“遇見個熟人,你們先回去。”
方伽堯也跟着往前頭看,就只看見一夥人嬉笑推搡着進了巷子。
“我陪你?”方伽堯往前走了兩步就被吳畏一只手按回去,“不用,先回去,我就敘個舊,十點準時回去。”
萬科還特夠意思的搗了搗刑南,“瞧見沒,這回家都開始報時間了。”
刑南按着他的腦袋往邊兒上扭,臉上沒萬科這麽輕松,只是朝吳畏點頭,“有事兒就喊我們。”
吳畏插兜晃了晃手,後腳跟着進了巷子。
方伽堯一直站在原地,等被刑南叫了一聲,才回頭,“沒事兒,畏爺朋友多,再牛逼的也只有畏爺拍人家肩膀的分兒,酒店我知道,先帶你過去。”
回去的路上萬科手指頭就繞着腦袋沒停過,自個兒在前頭吵吵,方伽堯跟刑南在後頭一前一後。
方伽堯低頭走在最後邊兒,一直就沒怎麽說話。
刑南朝後看了幾眼,扭頭朝前頭的萬科說了句,“消停會兒。”
萬科把東瞅西看的眼睛收回來,背着手往回走,邊走邊歪頭,“嗯?堯哥呢?”
刑南皺着眉頭,把萬科棒球服都拽出褶兒,拉着人往後看,“這不就在——”
刑南捏着萬科腦袋往回轉的時候,後頭只有還在湧動的人頭,燈光流傳下一瞬間所有人聲從他腦子裏炸開。
但是等他琢磨過來,又慢慢在街上找了塊兒能坐人的,長條椅,坐下就開始從兜裏往外摸煙。
萬科則是一臉懵逼,“操,堯哥人都他媽擠掉了你就別點火兒了,我給他打個電話。”萬科說這話帶着一臉“自家崽走丢了”的焦慮,兩邊兒好看的眉毛擰巴到一起,但是很快那條白淨面皮上的肉|褶被萬科用手撚平,“電話你打了他也不接,他想去就讓他去。”
萬科沒聽懂,嘴裏啊了一聲,接着就被刑南塞了根煙。
“等人的功夫,不如跟我學抽煙。”
方伽堯沿着原路往回走,因為人多他一路剮蹭着別人的肩膀,接連說了好幾句抱歉。
他自己的步子沒意識的加大,最後兩邊兒的碎發随着風在臉上亂飄。
他有點兒不清楚自己明明答應好的事兒還會反悔。
就只覺得,吳畏這樣兒的人,就算是無所不能的王,在王座上也肯定有一秒身邊能有個人的念想。
方迦堯知道自己陪他走不完,但至少能走眼前這一段兒。
既在王側,吾王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