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

第26章 Case 4-5

花了兩個小時排查監控，到最後，所有線索都指向一片郊區。

葉星宇現在知道“找不到”是個什麽概念了，犯人這兩天一直在一片待拆遷的破廠房附近活動，這裏兩面環山，另一面也是荒無人煙的舊居民區，沒住幾戶人。地廣人稀，就算拉警犬去找，都需要許多時間，還不一定有效。

但警方還是去挨家挨戶搜了，然而動用了所有能求助到的人力，在可能的範圍內徹夜搜尋，半個晚上都沒有結果。

葉星宇滿腦子都是青年強調的那句“活的”，正常情況下，楊辰堅持72小時應該沒有問題，N市就這麽大，三天內還是很有希望找到的。到底處于一種什麽樣的狀态，犯人才認為楊辰堅持不下去？

淩晨五點，他提交的錄音分析完畢了，對方坐在車裏給他打的電話，并不在某個建築物裏，兩三分鐘的電話，車外面也沒有傳來什麽聲音，最多只能排除鬧市區。

“你當時多堅持一會，也許我們還能定個位。”跟他坐一輛車的N市警局前輩感慨道。

“我也想多說幾句。”說起這個，他不得不嘆一口氣，“楊辰那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萬一他自不量力要給我一點提示，被對方發現了……”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了，把電話錄音又打開聽了一遍。

“兄弟，你說藏頭詩算不算給警方的暗示？”事态緊急，顧不上說出來有點荒謬，他扭頭問旁邊的前輩。

“啊？”在對方疑惑的聲音裏，他把楊辰說的話給對方放了一下。

“我沒事，再怎麽他也不能弄死我，煽動你上套罷了，上這種當也太低級了吧。”

我在山上。可能換成別人，葉星宇是不會往這方面想的，但楊辰确實幹得出這種事，也在小說裏寫過這樣的橋段。

“如果丢到山裏……”駕車的警察插進話來，為難地啧了一聲，“咱們這山也挺深的，萬一從哪裏丢下去，不好找啊……”

“您不要吓我。”葉星宇懵了片刻，又自我安慰地攥緊了雙手，“……不會的，不會的，對方的老大需要楊辰活着。”

“總歸是個線索。”他旁邊的前輩立刻聯絡大家，調了一部分人去搜山。

“應該不會丢下山去的，對方沒有特別想殺楊辰，可能對我意見比較大。”葉星宇分析着，雖然小說的事不能說，但他收到恐吓小紙條的事情可以透露。

披着夜色開進山裏，氣溫好像又往下降了幾度，打開車窗給風一吹，葉星宇更加想吐，脖子上的傷也開始疼了。

确實沒有那麽好找，不比W市，N市本來就位于山區，條條盤山公路繞來繞去，如果他一個人來，搞不好自己都能開迷路。

但幸運之神偶爾也眷顧一下他們警察，也眷顧一下掃把星楊辰，在天亮之前，車燈照到了一個纖瘦的身影。

楊辰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從山上往下挪，看到有車過來，猶豫地停在了路邊。

那一刻，葉星宇一個大老爺們有一點點想哭，熱氣都往眼睛裏湧。

從車上下來，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楊辰面前，剛準備說話，就一下子哽咽了。看到楊辰的毛衣上還染着血，臉上也泛着異常的紅暈，還在抖，他顧不上其他，先把外套脫下來給楊辰裹上了。

“警察偶爾也能找到人嘛。”楊辰低下頭，主動開口了，聲音有點抖，被他一碰就搖搖晃晃的，好像神志也不是特別清楚。

“廢話，我們什麽時候沒用了？”他剛問了一句，把楊辰往車裏扶，楊辰就痛苦地彎下腰，吐了一地的血，随後兩眼一黑，軟在他懷裏。

“你別吓我。”葉星宇的腿也有點軟，生怕自己來晚了。

楊辰擺擺手，還沒有完全暈過去，順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沫。

一把把楊辰抱起來塞進車裏，葉星宇六神無主的心髒剛放下又回到了嗓子眼，甚至産生了幻覺，覺得楊辰比幾個小時前輕了不少。

顧不上旁邊其他人的視線，他環着楊辰的肩膀，裹緊了楊辰身上的羽絨服。

雖然開着暖氣，楊辰也沒有停止顫抖，軟綿綿地靠在他肩膀上，小聲嘀咕了一句：“你沒事就好，你要是有事，說不定我就要自己走下山了……”

“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葉星宇把楊辰的話怼了回去。

楊辰輕輕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好在醫院不是太遠，坐在手術室外面，葉星宇又提心吊膽地等了許久，也深刻檢讨了許久。他如果早一點仔細想想楊辰的話，也許還可以早一點把楊辰找回來。

到手術結束，醫生告訴他楊辰的急性胃出血止住了，也沒有發現肺部感染，他才長舒一口氣，去病房裏看楊辰。

握着楊辰因為輸液冰涼的手，翻着病歷，葉星宇皺起了眉頭——楊辰的掌心還纏着紗布，除去許多擦傷，還有他自己指甲掐出的傷口，一路下山熬得一定很艱難。

順着楊辰回來的路，警方做了一番調查，犯人把楊辰拐上山之後，綁在了一棵樹上，但楊辰掙脫了。本來他應該能更快下山，但他從一個山坡上滑下去了，還好是個緩坡，不然爬不上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被人搜到。

只有葉星宇知道，那不是滑下去，那是楊辰去撿自己壞掉的手機了。

這小子看起來是個高材生，還有點犯罪心理學的天賦，實際上滿腦子冒傻氣。

·

楊辰清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又要黑了，他活動了一下/身體，發現哪裏都疼，又老老實實地躺了回去。

“醒啦？”葉星宇托着腮，看他不動聲色地折騰，“第一時間想找手機？”

被猜中了一部分心思，他沒說話。

另一部分葉星宇也猜到了，不過先遞給他一部新手機：“先湊合用，不保證你的手機能修好。”

大概是想到這手機也不太便宜，楊辰猶豫了一會，但不能承受沒有網絡的痛苦，所以最終還是伸手說了句“謝謝”，并心虛地瞥了葉星宇一眼，貼心詢問：“你沒事吧？”

“沒事，有你的前車之鑒，我沒被他們勒死。”葉星宇摸了摸脖子上的勒痕，已經結痂，不是太疼了。

關心完了，楊辰又開始裝自閉，逃避馬上要被追問前因後果的現實。

“禮物也收了，也有網絡續命了，該交代的交代一下吧。”不打算放過他，葉星宇掏出一張揉皺的小紙條，确定這是楊辰到處摸索，除了摸手機以外的另一目的。

因為血跡浸染，這張紙條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了，但勉強可以辨認——拿你重要的人跟我賭一下吧。

“是網管遞給我的，說外頭一個戴口罩的人給的。”楊辰低着頭，沒有看葉星宇，“前天晚上，我給你發短信之前。”

難怪那麽晚了，楊辰還會約他，他對前因後果大概心裏有數了，繼續問道：“你怎麽知道是來找我的？”

“放假，大家都回去了，只有你在這裏。”手指在屏幕上無意義地劃來劃去，楊辰回答道，沒等他說話，又補了一句，“只有你知道有這麽一個幕後黑手，其他人都不知道之前的案子和我的小說有多大關系。”

“黃浩海也不知道嗎？”葉星宇問。總看見這個富二代，他還以為不知他一個人知情。

楊辰搖搖頭：“我怎麽會告訴一個普通人。”

黃浩海可不普通了，在W市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富二代了。

“那你怎麽不早跟我講？每次就那麽一招，推就完事了。”他想起楊辰把人推下河的舉動，要不是覺得對方可能會開槍，楊辰也不會這麽冒冒失失地出手。

“我想見他們主謀，告訴你就去不成了。”楊辰仍然無意義地在各個app裏進進出出，這回顯露了更多理虧的意思。

“那你這铤而走險，搞清楚什麽了？”葉星宇語氣嚴肅了一點，上下打量着他。

“沒什麽……”楊辰把纏着繃帶的手收回被子裏，盯着漸漸熄滅的屏幕，講了自己上了青年的車，跟他一起到了山裏，然後被拖下車綁在樹上，“那個犯人……可能喜歡幕後主使人吧，我可能卷入什麽狗血愛情故事裏了。”

那個青年倒是給他透露了一些關于“哥”的事情，但主觀描述過多，都是什麽長得很帥、很高大、很會給大家找樂子這樣的內容，很難讓警方作為有價值的信息參考。

“我見到犯人了，和你想的一樣。”葉星宇嘆了一口氣，頓了頓，又往楊辰身邊坐了一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故事比你想的還複雜一點，他們還有其他同夥。”

他把司機的事情講給楊辰聽，楊辰終于擡起頭來，認真聽他講案情經過。難得楊辰長時間跟他保持對視，還用這麽專注的神情，他還有點不适應，講完才後悔沒有把這個故事講的更加生動漫長一點。

“報警還是很有用的。”楊辰又把頭低下去。

“是吧？”能聽到楊辰清醒着說這句話，他真的非常驕傲，“你看今天，我們還不是很快就找到你了？”

“找了一夜吧……也沒有很快。”雖然剛醒過來，但楊辰的賬還是非常清楚，停頓片刻，他看了一眼頂上的輸液瓶：“我什麽時候能回去？”

“還好沒折了什麽骨頭，也沒引發什麽其他毛病，醫生說觀察觀察，明晚出院吧。”葉星宇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确實不怎麽燙了，“你餓嗎？我去給你買點東西來吃？”

楊辰想了想，回答道：“面條吧。”

“不打算喝粥嗎，我可以喂你。”葉星宇期待地問，這是他在楊辰最近更新的小說裏讀到的橋段。

“不要。”提到這個，楊辰的耳朵漸漸泛紅了。

“由不得你不要。”葉星宇在心裏笑，一邊穿上大衣一邊叮囑，“這次誰坑蒙拐騙你也不能跑了啊。”

“跑不了……”楊辰悶聲回了一句，也是實話，走路都困難，能跑到哪去。

“對了。”說起這個事，葉星宇又嚴肅地皺起了眉頭，盯着楊辰，“你從那個緩坡跌下去，不會真的是為了撿手機吧？”

“是……”楊辰點頭，“頭可斷，血可流，手機不能丢。”

非親非故，又大不了幾歲，加上孤兒院的院長一再叮囑，楊辰是個挺細膩的孩子，他不想把警察平日裏對付那些作死熊孩子的那一套搬出來，但又實在有點生氣，他忍不住問：“我能罵你嗎？”

“不能。”楊辰咕哝着為自己辯解，“這是醫院，不宜大聲喧嘩，也不能刺激病人，加上你還給我買手機了，所以現在生氣都是虛張聲勢，破壞友好氣氛。”

“這不是虛張聲勢，是下不為例。”他确實自我消化了大部分怒氣值，但還有一小部分徘徊在心口下不去上不來，“還有，不要用你這套讀心術對付我，警察有多能做批評教育工作，你可能不是很了解，想要體驗一下。”

楊辰突然擡頭，看着他，沖他眨眨眼笑了一下。

很久以後，他知道了楊辰那個笑容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喜歡“讀心術”這個說法，是一種中二病。

但當時他确實被可愛擊中了，他想立刻把楊辰帶回家，确立關系的那種。

·

麻利地給楊辰弄了一小碗粥回來，葉星宇堅持要喂，楊辰也順從地張嘴喝。就是肉眼可見的耳根發紅，讓人完全可以判斷這是假的面不改色。

他是個喜歡打直球的人，加上楊辰這人含蓄點根本搞不定，所以趁着這個好機會，他又單刀直入地邀請道：“反正寒假嘛，宿舍上下樓又不方便，搬去跟我一起住幾天怎麽樣？”

他還特地使用了楊辰喜歡的、富有邏輯和利弊的說法邀請。成不成功都是次要的，他算準了楊辰需要人照顧，打算聽聽楊辰自己的安排。

“可以。”楊辰喝着最後一口粥，沒有多思考就答應了。

“這麽爽快？”葉星宇愣住了，剛被套路過一次，疑心立刻上湧，“你覺得他們還會對我下手嗎？”

“我不是因為他們會對你下手才答應跟你出來玩的。”楊辰低着頭嘀咕，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就十幾秒的沉默，葉星宇已經想了很多，對于楊辰這種金口難開的人來講，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好像已經很明顯了。這家夥可是寫耽美小說的，不會這點分寸都拿捏不穩吧？

“要是其他人，我會報警，不會跟過來。”看他不說話，楊辰又小聲補了一句。

“你太可愛了。”葉星宇放下碗，托着腮看着他，今天反複被一個中二病擊中心髒。寫小說的就是不一樣，套路格外深。

“有病吧。”楊辰看傻子一樣瞥了他一眼，仿佛剛才說的話都是假的。

這就夠了，他特別高興。

很難想象這個年紀還可以談這麽純情的戀愛，除了純情以外，楊辰是個不打算找對象的母胎solo，這樣都能被他撞到并兩情相悅，大有一種宿命感。他不是個喜歡拈花惹草的人，這一個他希望就是最後一個。

“你還可不可以更直白一點？”他問，“比如，确實是想我了、喜歡我了、愛上我了？”

“我覺得也不是不能跟樓管大爺說一聲，讓外賣小哥給我把外賣送上樓。”楊辰又恢複了平時冷漠的樣子。

“好了，我知道了。”他比了個停止的手勢。

對付楊辰，不能着急，他要慢慢來，精心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