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

第19章 Case 3-9

還有一名犯人——胡建軍的妻子杜小芳。她也在D大上班，和胡建軍一樣做樓管，正因為有她在，所以才能抓到秦語進洗手間的時機，也能給秦語的寝室塞恐吓信。也是她故意放了塊不對的牌子在門口，要吸引警方發現屍體。

胡建軍被捕後，她很輕易就認罪了，甚至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一句都沒有辯解。但她也沒有太多悔過，被問及為什麽要殺人，她只是低下頭，喃喃念叨着：“曉武的忌日要到了……”

失獨父母，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只有用報仇鼓勵自己活下去。原本他們只是辭去了從前的工作，到W市随便謀了個職業，等着當年的犯人刑滿釋放，但正好發現曾翊考進了D大。

考進D大還不算，臨近他們兒子的忌日，曾翊還交了個漂亮的女朋友，每天出雙入對地在他們眼前晃悠。

犯案确實是沖動之下的行為，但走到了這一步，杜小芳也沒有辦法。看到滿臉幸福的曾翊，曾明俊當時的提拔被當做把不懂事的孩子推出來當槍使，加上曾翊臉上洋溢着的幸福，複仇的火苗一點就着。

事情确實和胡建軍說的一樣，比警方想象的要簡單——曾明俊當年力推這個項目，見到了剛考上公務員沒多久的胡曉武，覺得這孩子吃苦耐勞又老實，決心要提拔一下，就拉入了了前期考察組。本來只是希望孩子歷練一下，誰也沒想到拆遷區鬧得那麽兇，會鬧出人命來。

當年的命案第二天就破案了，曾明俊還曾經見過胡建軍夫婦，但他們當時沒有鬧事，曾明俊也沒有放在心裏。他倒不是什麽冷血的人，只是一向在人情方面缺根弦，王立濤跟他是朋友，最為清楚。

嚴格來說，曾明俊确實只是好心辦了壞事，但胡家的日子從此就過不下去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實。

胡建軍當場死亡，審問了杜小芳好幾次，她的口供也都一致，看來這個案子已經幾乎沒有值得注意的內情了，只是幾乎而已。

結案前一天晚上，葉星宇特意去見了一下杜小芳：“你真的不知道你丈夫是怎麽謀劃出這麽一個殘忍的案子的？”

這些問題其實他們之前都問過了，他再問一遍，只是有點不甘心。

杜小芳還是重複地搖着頭：“我也跟他說了不要弄得這麽恐怖，人家姑娘也沒有錯，但他不聽。”

“那胡充……充哥，他有沒有跟你丈夫說過什麽？”葉星宇繼續問，“任何內容都行，不确定的也行，我最後一次問你，你好好想一想。”

“不知道。”杜小芳還是和以前一樣回答道，為難地低下了頭，“我和充哥沒說過幾句話，只知道他們是幹保安的時候認識的，都是我老公跟他聯系，他收了錢，給我們幫了忙。”

“幾年的朋友，那胡建軍就那麽幹脆地把他打死了？”葉星宇盯着她。

“為了報仇，他沒什麽幹不出來的。”杜小芳攥緊了扶手，低着頭，似乎也很害怕胡建軍，“他說，走私軍火的被逮住了，還指望活命？殺了就殺了。”

不管誰那天被打死，胡建軍的原計劃都是曾明俊收到警示，會把兒子接回去住，這樣他就能當着他爹的面把他兒子幹掉，可是曾翊一直不回家，他只好改變計劃。

“最後一個問題，胡建軍的手機呢？他随身連手機都不帶，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嗎？”葉星宇問。

“我不知道。”杜小芳的神情終于有了點猶豫，但也不像是假話，“他去殺曾翊那天晚上就把手機處理了，我也不知道他扔到哪裏去了，電話號碼已經告訴你了。”

電話號碼是拿到了，但沒有在通話記錄裏看到疑點，能恢複的一些社交賬號也恢複了，找不到可疑的人。人都死了，杜小芳也确實不知情，警方也只能作罷。

“如果胡建軍還活着就好了。”葉星宇有一點後悔，但為了救人，他不得不開槍。

“你做得很好了。”王立濤還是頗為滿意的，“人救回來了最重要。”

曾翊沒事，楊辰也沒事，他那天處理的就算到位了。胡建軍沒能活着，警方只能嘆息。

·

案子結束，曾明俊還特地給公安局送來一面錦旗。這一次他來驚動了局長，雖然不能聲張，但一大堆人圍在他們刑偵隊的辦公室裏，已經是久違的大排場了。

在這樣的“盛大場面”下，隊員們也終于久違地看到王立濤卸下了嚴肅的警察包袱，變得和善了很多。當然了，大家更傾向于王隊不是真正的快樂，現在的笑容只是王隊的保護色。

曾明俊主要是來謝謝葉星宇的，于是葉星宇也被迫成為了大家的焦點，不得不長期定格在《瘋狂動物城》裏flash笑開的滑稽表情上，裝作謙虛而榮幸地配合着，不時丢出兩個疊詞。

“沒有沒有……”“還好還好……”“王隊栽培的好……”“哈哈哈……”

反複迂回幾句以後，這場對話終于在魏局長爽朗的笑聲裏接近了尾聲：“小葉，繼續努力，這麽年輕，王隊和我都很看好你啊，以後一定有更大的出息。”

“不如把我的位子讓給他。”王立濤一向非常喜歡葉星宇，這時候開玩笑道。

“那不行不行……”葉星宇慌忙推脫，以十倍速收起flash的笑容。

“嘴上拒絕，心裏是想的吧？”魏局長開玩笑道。

“沒有沒有……”他也只有又重新恢複笑開了花的表情，配合這個玩笑。

“怎麽不行？”在門口看熱鬧的圖偵隊劉隊長摻和道，“老魏，不如我們早點下崗，你把位置讓給小王，小葉就能升到隊長了，你看怎麽樣？”

劉峰是魏局長的老棋友了，一向熱心快腸、什麽點子都是張口就來。

“本來過兩年也退休了，到時候讓給年輕人，挺好挺好。”魏局長又附和道。

“不不不……”葉星宇第二次收起笑容，瘋狂擺手。好在時間也不早了，這場“商業互吹”終于在他面部神經抽筋之前結束了。還好，曾副市長不搞應酬那套，沒有要請他吃飯，不然他還得再笑兩個小時。

想到吃飯，他猶豫片刻，又給楊辰發了條消息。趕在十月的尾巴，他重新請楊辰吃了一次火鍋。

又是排到天荒地老的隊伍，都能趕上大學生夜場打折了，但這次楊辰倒得很早，跟他一起坐在排號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還非得今天吃。”葉星宇無奈地搖着頭。

“夜宵就夜宵呗。”楊辰聳聳肩，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又似乎是有什麽話要說，沒怎麽玩手機，“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你那是什麽夜生活。”葉星宇忍不住教育他，“一般人說的夜生活是外頭的。”

“酒吧的？”楊辰問。

“酒吧也不壞，你去過嗎？”葉星宇反問道，還随口調侃了一句，“我去的那種酒吧，你沒進去過吧？”

楊辰沒回答，琢磨了片刻，嘀咕了一句：“是個不錯的取材地點。”

一聽就沒去過，不過葉星宇也不是酒吧常駐人口，就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還是對楊辰到底是個什麽取向更感興趣，據他的了解，耽美小說和同性戀有很大的距離，但一般的耽美小說作者，就算是個男的，也不至于這麽不排斥，楊辰還是有點“不一樣”。

“你是不是雙？”他忍不住問。

“我對人類沒有興趣。”楊辰又重複了上次的中二病發言，坦蕩地吸着一杯果汁，“還不如養條狗。”

“……你是不是生理方面有什麽問題？”他皺眉道，這話是說得有點直白了，但楊辰是那種刀槍不入的人，他覺得直接點沒什麽不好。

“你要不要試試？”楊辰難得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的身體，“我也不是不可以勉為其難……”

“拉倒吧。”葉星宇打碎了他的幻想，“按你小說裏寫的，我是1.0的大總攻，少動歪腦筋。”

楊辰難得噗地一聲笑了，但沒有反駁他的話。好不容易排到他們，坐進二人隔間裏，周圍的人少了一些，楊辰才問了幾句案子的事情，也沒有打聽太多，只旁敲側擊地問了點葉星宇能說的。

葉星宇當然也只能簡單講講，最後還叮囑道：“你聽過去就好，不要給我往小說裏寫。”

“不會的。”楊辰難得這麽老實地擺擺手，雖然聽起來有那麽一絲“看不上這個案子”的意思。

說到小說，葉星宇想起了楊辰新寫的番外，是那篇被他置頂的小說的姊妹篇。小說裏，幕後真兇找了個打算行兇的犯人，替自己完成了一系列複仇。直到昨天深夜，他才理順楊辰的意思——楊辰認為，那個“幕後真兇”還藏着，只是借別人的刀殺人罷了。

他想不明白的是，楊辰寫的那個借刀殺人的“人”，要殺的是案件裏死的第一個路人。也就是說，如果順利，原本幕後黑手的目标是他？或者是警察？或者是黃浩海？

把自己的疑問提出來，他看到楊辰皺了皺眉，有了點遲疑。

“這也是直覺。”楊辰深吸一口氣，坦白承認了，“我只是覺得有人想借犯人的手，對我周圍的人下手。”

沒等葉星宇在心裏把這句話消化完，楊辰就又說了新的推測：“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我覺得這是直覺，後來覺得不是了。”

“嗯？”葉星宇沒聽明白。

“你們覺得很奇怪吧。”楊辰難得在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別人看，但今天不像上次那麽瘆得慌，有一種莫名的真誠，“我每次都猜中，我的直覺就是很準，我猜什麽來什麽，對警方來說特別可疑，是吧？”

當然啊。葉星宇在心裏吐槽道，想了想，替自己辯解了一句：“但我請你吃飯，不是想向你套話。”

“我知道。”楊辰點點頭，“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的直覺比你們準，是犯人非常了解我，他知道我會怎麽想，所以按我想的，設計好了案子。”

“和秦語差不多，我的生活也很好預測的，是吧？”楊辰說着，看到羊肉翻滾起來，低下頭去撈肉，“大數據時代，全人類都那麽好預測，我這樣生活單一的，被人摸得清清楚楚不足為奇，更何況這個人離我應該非常近。”

比起對自己的信任、比起玄學，這是最好的解釋，也是葉星宇比較能接受的一種。但這樣想，楊辰的處境更加危險。

“他不僅有可能在觀察你，還有可能在左右你，是嗎？”葉星宇問。

“嗯。”楊辰點點頭，這次自己沒有先吃，把漏勺遞到了對面。

楊辰這麽主動示好，他還有點不适應，回了句謝謝，懷疑地把羊肉夾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咽下去一口羊肉，他矯情地問了一句：“你怕嗎？”

“還好。”楊辰聳聳肩，“他在我身邊更好，真出了什麽事，你們比較容易鎖定。”

“出事不就晚了嗎？”葉星宇接觸過很多犯人，非常清楚，人在各個方面的貪婪都是無止境的，包括對犯罪。總有一天，這個犯人可能會管不住自己的分寸，從教唆殺人，變成親手殺人，對楊辰的執念也只會越來越深。

楊辰沒回話，不置可否地揚了揚嘴角。

大概是被這種擔心影響着，雖然這裏離H大不太遠，葉星宇還是堅持把楊辰送回去了。

楊辰在門口跟他道謝，然後快步跑上了樓梯。這時候确實看不出一點怕黑的跡象了，看來不是在逞強，只是那一天晚上吓到了。

獨自回家，睡前躺在床上，出于對讀者的懷疑，葉星宇特意仔細看了一下評論。

下面仍然是幾個深夜死忠粉在搶沙發，這個楊辰堅信存在的“幕後真兇”真的在這裏面嗎？他把每個人都點進去看了一眼，沒有發現任何不對。

嘆息一聲，他回複了幾句對這篇小說的評價，打算放下手機。

屏幕還沒熄滅，幾乎可以用秒數計算的間隔，他收到了一條私信。

“晚安。”

雖然只有這麽不鹹不淡的兩個字，但他感覺自己的雞皮疙瘩起來了，是對獵物起了興趣的那種。

他意識到自己執意送楊辰回去，不一定是出于對楊辰的擔心了，很有可能是出于對楊辰的興趣。

被上一任以“工作危險還沒有時間相處”甩掉以後，他本來下決心要找一個工作性質類似的人處處看的，結果還沒有遇到一個這樣的人，就先遇到了楊辰。

這個是不會抱怨他的工作了，但可能比他遇到過的所有人都難搞，找這麽個對象有什麽樂趣呢？又冷淡，又被一個莫須有的黑幕監視着，還毒舌。

這樣一想，他美滋滋地翻了個身。警察都是喜歡挑戰的，他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