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一套招式會想到傳諸後世,攻守避讓面面俱全。這只是一套最适合我的招式,不是最完滿,所能達到的威力也比‘伏虎拳’、‘擒拿九手’與老程家的‘大開碑’所能達到的差上很多,但它在我手裏使來,卻能發揮我全部的潛力,而那三套功夫卻不能。”
龍老爺子聽了這句話後整整思考了三天,這句話一時也在武林中成為名言,好多明師就以此意改變了對弟子的傳授之道。——秦穩這時雖怒而不躁,他的第一招就是“鷹舞長碑”,章法嚴謹。耿蒼懷舒了一口氣,似是确定秦穩這麽穩重的打法袁二不可能六招以內破了它。
卻見袁二的還手也頗精彩,左手如鈎,右手如喙,使的是江西言家的“捉蚓式”。這招數極為少見,足可見出他所學之博。杜淮山一聲輕嘆,既是嘆這袁二果然不凡,又像是嘆他這一招雖高明但還不見得就能把人驚倒。
以下秦穩的“開碑”,“碎碑”二式接連而來,袁二應之以“大垂簾”“小垂簾”,這卻是臺州海閣的工夫了。三招已過,袁老二并未占得上風,衆人都奇他憑什麽說六招就能破了秦穩的開碑手?卻見秦穩似乎也放了心,第四式“楊令撞碑”穩穩擊出,袁二公子左手輕拂,右手低挽,竟使出了一招軟綿綿的“分花拂柳”。
若是他是個女子,氣力不足,要用這四兩撥千斤之法倒也不奇,但他一個男人用此下策卻未免太過出奇,分明是一招敗招。
衆人一愣,卻見秦穩也一愣,擊出的左手到了袁二胸口卻被他拂腕一帶。他本可以加力較力,秦穩卻沒那麽做,由他帶了開去。接着反是袁二先出了招,他使的是一招“穿花夾蝶”,這一式姿勢曼妙。但雖說好看,用在這裏卻未免有花裏胡哨之嫌。衆人正覺那袁二該不至于淺薄至此,卻見秦穩的目光一癡,額頭上竟流出汗來,好像這一招接得很吃力一般。連耿蒼懷也看不出其中奧妙何在。三娘不由奇道:“這老秦頭兒是怎麽了?連這種三流招式都看不出來?”
耿蒼懷也不解地搖頭。
卻聽袁二忽輕聲說:“刎秦,窈娘問你好。”
他這聲音極輕,場中除了焦泗隐與耿蒼懷隐隐聞得,別人都沒聽見。秦穩身子就如受重擊,輕輕一顫。卻見袁二左手輕飄飄的一招青城派的“自在飛花”斜斜向秦穩頭上按去,這一招随便胡鬧到好像情人之間的玩笑,叫人意想不到的是秦穩偏偏在這時使出了“俯仰古槐”。他此招一出,杜焦二人就發出一聲輕嘆。接着,袁寒亭的右手就輕輕停在了秦穩胸前,左手也扶在秦穩額上。好一會兒,他不說話,秦穩也不說話,這一戰戰得稀奇古怪,這一敗敗得也莫名其妙,好像一出極拙劣的對練,把店中人都看呆了,說不出話來。
半晌,秦穩一聲輕嘆:“我敗了。”
袁寒亭笑着不說話。
秦穩又過了半晌說:“她還好嗎?”
袁寒亭輕輕點頭。
秦穩冷笑道:“原來她就是七巧,她還是這麽會騙人,連教出的徒弟也會騙人,我上當了。”
袁寒亭沒有說話,卻見秦穩忽一掌向他自己臉上掴去,似是心中悔恨無限。袁寒亭這時卻出了手,一指點向他腋淵,不許他打自己的臉,口裏勸道:“老爺子,你雖輸了,非戰之罪,這是何苦?叫我如何向那人交待?”
秦穩左手一繞,繞過袁寒亭左手,依舊打向自己的臉。袁寒亭一招“小折枝”又攔住了。他們倆這幾招拆得極快,用的卻是擒拿中的精絕招數,遠比剛才他們打鬥得精彩。數招一過,卻見秦穩忽然停手,他的一支左手已被袁寒亭右手制住,袁寒雲的右手也扣住了秦穩的左肩。如果說适才衆人對袁寒亭勝的不清不楚、秦穩輸得不明不白還感到不服的話,這次卻都驚呆了。耿蒼懷一臉憂色,似是也沒想到袁二的身手如此出色。秦穩盯着袁二公子的臉,緩緩道:“袁二公子家財萬貫,就在乎這麽點兒镖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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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寒亭緩緩松開手,淡淡道:“我是還有幾萬兩銀子家産。但要叫我拿二十八萬兩現銀出來,我可還真拿不出來。”
衆人吃了一驚,雖私心忖度,也沒想到這一趟镖銀會是如此之巨。要知當時紹興和議,宋室每年向金朝貢銀不過二十五萬兩,已壓得江南百姓喘不過氣來,這一趟镖銀意抵朝廷一年這一項的稅。無怪金和尚動心于前,缇騎謀奪于後了。
秦老爺子嘆口氣道:“難道天下當真就沒有王法了嗎?”
袁二公子冷笑道:“王法?秦老爺子你這趟镖來路就合法嗎?”
衆人暗暗點頭,這麽重的私銀,不知大富之家要幾家才能湊足,臨安镖局這銀子只怕來路不正。
袁二公子見衆人好奇之色,想了想,道:“好,這事講明白也好。”這時油燈又暗,金和尚又大嚷幾句,店主人才出來續了油。袁二公子慢慢道:“今年福建的轉運使林治民卸任,他上書告老,欲就此還鄉,朝廷也準了。”
——衆人雖不解為什麽一下扯到福建的林轉運使,但知道朝廷把天下一共分為十五路,每路設四個司,轉運使司專掌一路財賦,這可是一個肥缺,想來這筆銀子與那林轉運使有關了。
只見袁二公子接着道:“沒想在京城裏他的親戚左都禦史王槐得罪了人,引起公憤,被一群大學生和閑官們扳倒了,連累了他,家中抄出他郎舅兩個賄買貪渎的證據。他當轉運使的官,不用說,人們也知必是貪贓的。”——他這話倒是實情,店中人全不信朝廷那幾十個正副轉運使有一個幹淨的。
“這林治民就也被一衆大學生參了,皇上下旨要拿他到京城來細問,朝廷便派了兩個大員去福建查他的贓污是否屬實。這林治民倒是拿來了,但他如何肯招?朝中自有他的眼線,算起來,他也算是秦相爺的門生,多少還有點面子的。而他為官數任,歷年積下來的官銀早已由心腹小校押送,在送回江西的路上了。”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秦丞相本不想管這件事,林治民雖然出自他門下,但一向太小氣,歷年雖算孝敬了些,但對相爺一向不太服帖,何況一個要卸任的官兒,援手無益。但偏偏,這時秦丞相他老人家多了個小舅子。”
他從一進門開始就談吐清雅,但這一長篇話說到後來,因為久處官商之間,詞意俱皆卑污露相。衆人本不解什麽叫多了個小舅子,一想才明白定是秦桧又娶了個心愛的小妾了。
“這韓姬定要相爺賞他兄弟幾萬兩銀子,秦相爺雖家資無數,但這個……這個……一向生性節儉,進了庫的錢不大想開庫拿出來。聽說林轉運使還轉運在路上的這筆銀子,想了下,不等轉運使來求,就把這案子辦了。那兩個去查案的大員都回來說查無實據,林轉運使刻苦自儉,愛民如子,不是貪官,卻是個大大的清官。這時那些號稱清議的大學生熱了頭,被秦丞相抓住一點錯處,全壓服下去了。——那林轉運使既然是清官,當然就不會有銀子,那路上的銀子是誰的?那是秦相爺辛苦國事的薪俸,積年苦積,才得此短短之數,還要送五六萬給韓姬的弟弟。這事本來千妥萬妥,秦相爺高興,韓姬高興,天下萬民也高興。秦丞相秉公執法,讓那林轉運落得一場空,劫富濟貧,理所當然。”
三娘聽着微微一笑,想這袁二公子陽奉于上,陰諷于下,一張嘴真正十分刻薄俏皮。耿蒼懷卻眉間陰冷,心想天下之事就是被這般明知是壞事還在做的聰明人弄壞了。
袁二公子微微一笑道:“沒想接下來出了岔子,那些銀子已運到臨川。臨川多山,那批銀子就是在山道之間不見的。押車的人也找不到了,幾個護送武官全都墜落山崖死了。要說押運的人也算是一派高手,山道雖然兇險,也不至于失足落崖呀!更不至于全部落崖。但這批銀子卻實實在在不見了。”
他看了耿蒼懷一眼,意似不滿:“這劫镖的人說來大好手段,從臨川到臨安,兩千多裏,一路上十幾家镖局,全都被雇了保镖,河南、廣西,目的地不一。兄弟我和相爺的小舅子交好,不能眼看他落空。也怕相爺他老人家生氣,再去搜刮細民,弄得民不聊生,所以仗義出頭,來找這宗銀子。聽說這麽多镖局都有镖走,可把兄弟我忙了個焦頭爛額,調動的人手卻處處撲空,沒一家是真的。我怎會想到這銀子竟如此大膽,已送到了臨安來了。它大搖大擺來到天子腳下,再雇上天下第一字號的镖局護送,這一套手法可真高明啊高明!”
金和尚哈哈笑道:“秦丞相一動嘴皮,一個大貪官就被洗清為大清官,那才叫高明。”
他聽說有人讓這班“龜兒子”白忙了半天,本就十分高興。他膽量甚豪,更不知避忌。
袁二公子這時看向秦穩:“秦老爺子,我話說清了,你該知道了這批銀子的來路了,這趟镖你還要走嗎?放心,你這镖就算走失了,那镖主也不至于出來追賬的,除非你們是共謀。”
衆夥計聽得目瞪口呆。袁二公子見秦穩猶有不信之色,便道:“那每箱之上,都還有個‘林’字,這還有錯嗎?”
秦穩至此才信,恨恨道:“原來托镖的有這些古怪!”
事已至此,他這镖如何還敢再走?但不走未免又有損“臨安镖局”的牌子,一時不由兩難。終究他還是怕袁老二說他是劫匪同謀,得罪了秦相爺臨安镖局日子只怕就真的難過了。可他也不買袁二公子的情,冷冷道:“二公子定要老頭子臨收篷時出醜,那也只有随你了。只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哼,終有相見之處。”
他一屁股坐下,不再管那镖的事了,胸口起伏,心裏似是越想越氣憤難平。
金和尚罵道:“人家花了銀子雇了你們,你們就該送到底。奶奶的,老子要劫,你們怎麽不說拱手相讓?”其實袁二公子雖說不是公事,但只不過不便聲張而已,一個臨安镖局如何敢與他們鬥?袁二公子拍拍手,叫手下人進後院接銀子,卻沖耿蒼懷道:“叫耿大俠白忙一場,不好意思,但耿大俠把這麽又重又貴的家夥搬運這麽遠,也算有勞了。”
耿蒼懷一愣,方才恍然大悟,哈哈笑道:“怪不得我從李若揭手裏搶了人,卻勞你們缇騎三十二尉追殺,原來當是我耿某劫的镖了。”
想着微微一笑,他雖因此負傷甚重,卻不以為意。口中淡淡道:“姓耿的倒沒有這等手段,今年我雖路過江西,卻全是為私事,更無這等心機,能劫镖殺人于不知,最後再找個冤大頭來頂賬。”
他已知辯是辯不清的,也不想辯,自己必然無心中已被人利用,頂了這劫镖的賬——心下卻似乎并不真正惱恨那劫镖之人。
袁二公子以為他故意不承認,也随他,含笑道:“噢?”一揮手,衆騎士就要去牽馬。
那邊那少年人卻忽然敲了敲桌子。
他一直沒出聲,現在雖只敲了敲桌子,衆人還是不免一齊向他看去。
袁二公子笑道:“噢,我倒忘了,照江湖規矩,見者有份,給這位少俠留下一箱。”
那一箱銀子怕不有一萬餘兩,夠幾個中等之家的資財了,他出手可算大方,也更見出實不願與那少年人為敵。但衆人已知他心計極深,退一步必有進兩步之勢。那穿黑衣服的少年人卻冷冷地道:“我就是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