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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看什麽看傻了眼?”

懶散斜卧在窗臺的男人,沒有費心的起身,只是手指着底下的街道做為回答。

唐傲南探頭看了一眼,微揚起嘴角,“好一個美人,我才在想少爺怎麽三不五時就找我上這酒樓,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曦勾了下嘴角,“今日上酒樓是為了替海丹和語芙洗塵,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魏海丹扶着柔美的妻子,難忍好奇的站定到窗欄前。

底下是被戲稱為“朱家大道”的街道,從城東到城西一整條街,人聲鼎沸,幾乎全是朱家的産業。

遠遠走來了一位淡妝女子,雖然隔着點距離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由她身上那襲粉色衣衫所勾勒出的柔美女性線條來看,可以想見定是位迷人的女子。

只瞥了一眼,朱語芙便輕聲說道:“好像是元寶。”

“元寶?”魏海丹輕挑了下眉,“她叫元寶嗎?”

她不禁一笑,輕搖着頭,“姓錢,叫思兒。她小名叫元寶,家裏開錢莊,就在前頭一些的位置,她是個美人兒,令人一見難忘。”

“或許她美。”魏海丹一笑,清雅的臉上流露出書卷氣,貴為王爺,身上卻沒有太多傲氣,“但肯定美不過你。”

朱語芙臉上難掩甜蜜,微斂下眼,看着錢思兒走來,語氣中帶了一絲的惆然,“她雖美矣,只可惜名聲不好,曾有相命師一言斷定,她八字硬,會克夫,所以她雖年紀與我大哥相仿,但還未婚配,看來此生也斷了嫁人的念頭。然而人長得美,經營錢莊有聲有色,便有傳言說她懂狐媚之術,一介女子能撐起錢莊,靠的便是她的手腕。”

“雖已出嫁,但這裏的閑言閑語,你倒沒少聽。”朱曦不以為然的掃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她心虛的垂下了眼,“知道哥哥不喜歡聽人嚼舌根,語芙逾矩了。”

“縱使王妃逾矩,嫁給王爺後,也是王爺的責任了。”他并沒有真的對妹妹感到生氣。

“王爺剛平定貴州之亂,就急着帶你回來看娘親,你的命好,更該有顆慈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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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朱語芙點着頭。

朱曦向來高傲,對別人如何看待他,從不上心,自然對外頭那些茶餘飯後數落錢家三小姐的言論也懶得多去費思量,他斜卧着,懶懶的看着娉婷身影走過來。

錢思兒打理的錢莊雖然也在朱家大道上,但卻是少數幾間與朱家無關的産業,不過錢莊那塊地仍是朱家的,他爹在世時,無償租借給錢思兒的爺爺,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只要屋子在的一天,土地便由着錢家使用。

認識錢思兒多年,卻好些年沒見過她,畢竟從他爹死後,他就一肩扛起家業,可沒太多時間去理會不相幹的人,更何況是個名聲不好的女人。

她微低着頭,露出優美的頸項,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卻留意到其他人向她投注的目光。

她這樣的女人自然吸引目光,那些眼神有不屑也有傾慕,但這一切卻似乎全沒影響她,她依然慢條斯理的走着,錢家的三小姐——朱曦嘲諷的微揚起嘴角。她若不是真沒有羞恥心,就是太有自信。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走進錢莊,不多久,就有好幾個男人也進了錢莊,看來這些家夥醉翁之意不在酒,全都是沖着那錢家三小姐而去,他頓覺煩躁,收回視線,站起了身。

“少爺。”唐傲南的眼睛一亮,興匆匆的問:“你也要上錢莊嗎?”

他輕挑了下眉,“我又沒銀票要兌換,縱使有,上錢莊也不是我的事。帳房自會處理,我上錢莊做啥?”

“可是我看那思兒姑娘……”

“如何?”看着他,朱曦一哼,“你對她感興趣,你去吧!”

唐傲南搖着頭,咕哝道:“明明有興趣的人又不是我。”

朱曦冷着目光掃了他一眼。

“好。”他立刻龜縮,“當我什麽都沒說,你不去錢莊,要去哪裏?”

“我只是要去茅廁。”朱曦沒好氣的說。

他立刻頭一揚,“那我還是非得跟你去不可!”

“不用了,我自個兒去。”

唐傲南輕挑了下眉,“少爺,別鬧孩子脾氣,到時迷路丢人的可是你。”

不是他不相信少爺,而是他家少爺雖是文武奇才,但是卻有一大致命傷,就算是一條直行的街道,到了少爺眼裏都成了棋盤迷宮,走到哪,就迷路到哪,時至今日,依然無解。

“我說行便行。”朱曦的嘴一撇,咕哝着,“你可別忘了,這酒樓可是咱們朱家的産業之一。”

就算是在自己家都有可能迷路,更何況只是産業之一。唐傲南帶笑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而朱曦也發現妹妹和妹婿全都用一臉懷疑的神情盯着他,不由得輕咒了一聲。

魏海丹算是少部分幾個知道朱曦完美人生中唯一小小缺憾的外姓人,理由很單純,畢竟他娶了朱語芙也算是自家人。

“大哥。”他開了口,“不如我同你去吧。”

“不用,你陪語芙吧。”不過就是幾步路而已,難不成還真會迷路不成,朱曦滿臉的不以為然,轉身離去。

唐傲南立刻跟上。

朱曦雖然滿肚子的不滿,認為不過幾步路而已,當然、應該、或許、可能不會迷路……但每次結果都只證明,他就是會迷路……所以縱使滿心不願,還是讓唐傲南跟在身旁。

左邊?右邊?東邊?西邊?

這次該是左邊,方才他是走左邊……但又好像是右邊?

朱曦氣得想抓頭發,明明就是一條條直行的街道,偶爾橫縱交接,怎麽到他眼裏卻都成了複雜的棋盤迷宮。

究竟是哪個該死的家夥把他家門前的相思樹給移了位置,讓他左繞右轉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真是氣死人了!看着眼前的道路,他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定,往右走……

“該死!”沒多久,朱曦咒罵了一聲,眼前是條死巷子,就算再不認得路,也知道自己錯了,他死心的往回走。

只是接下來該往右邊……不,等等,他方才是左走還是右走——天殺的!把路搞得這麽複雜,是給誰走啊!

邊低咒邊邁步前進,一個轉身,隐約之間,朱曦聽到了吵雜聲,他挑了下眉,反正也沒方向,就索性往有人聲的地方走。

突然,一邊入目的嬌小身影令他腳步微頓了下,錢思兒……他輕挑了挑眉,好奇地走近了些許——

“我娘說,你已經是個老姑娘,一輩子嫁不出去!”

錢思兒看着眼前長得頗為俏麗的姑娘,耳裏聽着她的出言不遜,臉上兩朵笑靥挂在粉頰,口氣聽不出一絲火氣,“是啊,想來我的年紀确實已經不小。”

“你嫁不出去不是因為年紀大,而是因為你克夫,沒人敢娶你!”身旁的另一名女子得意揚揚的接着譏諷,“不過外頭的人都說,你做錢莊生意,來來去去招呼外地的商賈,今日張三,明日李四,日子忙和得很——誰知道關起錢莊的門,你背地跟那些男人幹些什麽勾當,嫁不嫁人,你應該也不在乎才是。”

聞言,錢思兒在心中嘆息,看來她的名聲可能只比勾欄的窯姐好一些罷了。但她也沒費心去多做解釋,反正少說幾句話,她們講到無趣了,人自然就走了,還她一個清靜。

今日要不是從她爺爺那代就在錢家幹活兒的財叔病了,她來探訪老人家,也不會這麽“好運氣”地在巷子遇到這兩個正好日子過得太無聊,嚼舌根把話題繞到她身上說嘴的女人。

“你瞧她。”看着那張絕美的臉孔,開口的姑娘口氣有着嫉妒,“竟然還笑得出來,壓根沒有羞恥之心,你這種女人就算不克夫,老天爺早晚也會給報應。”

錢思兒的反應是微斂下眼,依然一副溫柔款款的嬌娃模樣。

“夜深人靜時,思兒也不由得心想。”她開了口,聲音輕柔得令人心醉,“或許真是上輩子做了太多壞事,說了太多他人的閑話,此生才會落得一個注定孤苦終老的下場,正如兩位姑娘所言,真是報應。”

說着,她的眼眶紅了,面露凄楚,擡起衣袖壓了壓眼角。

她楚楚可人的樣子令原本想找她麻煩的兩個女人,全都面面相觑了起來。

“你這副樣子對付男人還差不多,我們才不吃這一套!”嘴裏雖然不饒人,但是看她這柔弱的模樣,再對着罵也實在沒有什麽意思,于是兩人只好悻悻然的對視一眼,不太情願的離開。

錢思兒一聽腳步聲走遠,立刻将衣袖給放下來,她的眼眶裏頭壓根一點淚水都沒有。

她冷冷的看着兩個女人的背影,一個人時,她也懶得再僞裝。

她輕哼一聲。這年頭做人還真是難,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所以她向來不得罪人,謹記着死去爺爺的交代——與人為善,以和為貴,不與人争,笑臉迎人。縱使心中惱火得想要狠狠揍對方幾拳,但她總是溫和待人,輕聲細語回應各種挑釁。

她壓根也不知道傳言是怎麽開始的,反正在她接手錢莊之後沒多久,便有人說她為了錢莊,所以不惜出賣自己的身子跟客人交好,初聽之際,她原本氣得想要揪出造謠者,但卻發現原本在爺爺逝世後,平淡下來的錢莊生意變得出奇好。

來的那些客人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十有八九全是沖着她這個錢家三小姐而來。

反正她八字硬,被相命師一口斷言嫁人無望,所以錢思兒很快決定索性不解釋了,反正又不嫁人,那些張三、李四想怎麽說她就由着他們,反正她錢莊的生意越來越好,她樂得荷包滿滿,讓一家大小得以溫飽。

只是這傳言——她冷着一張臉。似乎越來越難聽!若說不在意,還真有些自欺欺人。

她蓮步輕移,轉身離開,卻在轉角差點跟人迎頭撞上。她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時沒穩住,踉跄了一下。

朱曦見狀,眼明手快的長手一伸,拉住了向後倒的她。

錢思兒驚魂未定的擡起頭,嘴巴微張,有些訝異的看着拉住她的朱曦。她認得他,畢竟他可是富可敵國的朱家公子……

“朱……”她連忙将頭一低,恭敬的喚道:“朱少爺。”

朱曦沒答腔,只是若有所思,牢牢的盯住她。

察覺他的目光直接狂妄地緊盯着她不放,錢思兒斂下眼,臉上帶着淺淺笑意。

她從未與高高在上的朱家少爺這麽近距離的接觸,沒料到今日卻在這少有人跡的巷子裏相遇,此刻不清楚他的意圖,她只能微低着頭,由他看、任他看!

看着她美豔如花的容貌,笑靥嫣然,方才被人找麻煩,她始終進退溫婉的态度令人贊賞,但不知為何,方才她轉身走來那生人勿近的冷肅神情,卻令他更為印象深刻——

他撇了下嘴,冷冷的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朱曦略微高傲的語氣,令錢思兒在心中嘆了口氣。今日還真是諸事不利,走了兩個煩人精,又來個自大鬼。

她的頭微低,輕聲細語回答,“錢莊的夥計病了好些天,所以特來探望。”

很得體的回答,他上下的打量着她。錢莊的三小姐——錢思兒,有個可愛的小名叫元寶,一個女人撐起一家錢莊的壓力不小,當初雖沒幾人看好,但最後她卻做得有聲有色,證明了這女人不簡單。

她貌美如花,雲發如瀑,眼含秋水,姿态之美令人心醉,一舉手一投足,皆讓人移不開眼,無怪乎有人說她懂得狐媚之術,男人只要一見,便被迷了心神。

“朱少爺呢?”于禮,錢思兒也不得不開口問道,“怎麽也到這來?”

好問題!朱曦立刻冷下了臉,一下子回到了現實。這錢思兒還真是問了個好問題,但他當然不可能老實的告訴她,他迷路了!

今日他不過是在酒樓與人談事,唐傲南回府去拿個東西,等事情談完,他左等右等就是沒等到康傲南來接人,他索性自己出酒樓,原想要試試找到路回家,誰知道左彎右拐的來到了這裏。

他家或許、可能只在附近的某處,但他就是走不到。從小到大,他就被這些大大小小的路給搞得迷迷糊糊,原本還以為此生只能被鎖在家中,永遠出不了門,不過天可憐見,最後讓他遇上了唐傲南,他就像天神一樣降臨。

這些年來,多虧他在一旁協助,所以他這“小小的缺失”并沒有讓外人發現。

為了掩飾自己的無助,他眼睛如冰一樣寒,“關你什麽事。”

他無禮的回話,令錢思兒低垂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悅。朱家赫赫有名的大少爺向來高高在上,看他連句話都不屑跟她說的模樣,看來他也是跟那些說她閑話、嘲笑她的人沒兩樣。

城裏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頭幾乎全都是朱家的産業,朱曝在弱冠之年就接掌家業,從一間米行,花了數年的光陰搖身成了城裏的首富,現在朱家不單有米行還有油行、紙行、布行,什麽生意都做,連棺材都賣,包山包海,上天下地,最後大夥兒還索性叫那條街為“朱家大道”。

幾年前,來了個算命師很靈驗,說朱家大道地靈人傑占了龍脈,做什麽就發什麽,朱家占了地利之便,所以財富如泉湧般而來,她這個錢莊三小姐卻倒黴的被同一個算命師一口斷定克夫命,若不想害死人,最好就一輩子安安分分的守着錢莊,不要嫁人,孤獨一生。

當時她的祖母索性就不再逼着她爹再娶二房,替錢家生個男丁,反而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加到了她的身上。

雖是個女人,她現在卻能八面玲珑,獨當一面撐起一間錢莊。她并不像一般姑娘家,乖乖圈在繡房裏鎮日琴棋書畫,三教九流她都懂得打交道,縱使已到了适婚年齡,也沒人敢上門來提親。

朱曦是遠近馳名的名人,衆人見他總是畏懼三分,一方面當然就是富甲一方,擁有良田美地無數。另一方面是朱家出了個柔美得像個仙子的大小姐,朱曦唯一的妹妹,知書達禮,去年出閣嫁給了王爺,這件事可着着實實的讓京城裏的老百姓談論了許久,這下子朱曦可不單只是個巨富,還搖身一變成了皇親國戚。

錢思兒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嘲諷。天底下的好處似乎全被他占盡,同一個算命師斷了兩家人的運,他是被衆人用雙手捧上了天,而她卻一掌被打入了地獄。

這城裏只要沒出嫁的姑娘,哪一個不巴着想要得到他的青睐……這之中還包括她未出閣的兩個雙胞胎妹妹。想到那對成天吵鬧的寶貝妹妹,她又忍不住在心中嘆息。明明跟朱曦八字沒一撇,人家可能連她們姓啥名誰都搞不清楚,兩人卻常會因為他而吵翻天。

錢思兒依然用着一貫溫柔的嗓音回話,“朱少爺說的極是,确實與我無關,不過天色漸暗,朱少爺還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若找得到路,他也想要早點回去呀!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朱曦冷着臉,語氣依舊高傲。

“我想回去之時,自然會回去。”

真是讨人厭的嘴臉!錢思兒斂着眼,咬了下牙,忍住瞪他的沖動,意思意思的寒暄了幾句,她自認責任已了,可以閃人。

“是,朱少爺開心便成。”再對着他,她可能會吐血身亡,人家對她不客氣,她也無須還賴着受氣。于是露出一個美豔的笑靥,看了朱曦一眼,“那就不打擾朱少爺了。”

看着她轉身要走,朱曦的心微驚,錢思兒可是他遇上的第一個“熟人”,若放走了她,他真的別想回家了,不由得清了下喉嚨,“喂!你要去哪裏?”

錢思兒離開的腳步微頓了一下。前後左右都沒人,所以他是在跟她說話?他明明就一副不耐煩,巴不得想要快點打發她走的樣子,現在又主動開口叫住她,到底是打什麽主意?

“喂!”朱曦又問了一次,“我問你要去哪裏?”

她背對着他翻了個白眼,等轉身面對他時,臉上那張笑臉依然甜美得快要溺死人,“對不住,朱少爺,我不知道你在喚我,只是我有名有姓,姓錢,名思兒,不是叫喂。”

他微一揚眉。她的笑容很美,但他怎麽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我自然知道你叫錢思兒。”他大步走到她身邊,“還有個小名叫元寶。”

他會知道自己的小名,倒令她有些意外了。她還以為高高在上的朱大少爺,根本不會對她這種被人在背後說嘴的人花心思。

“元寶。”朱曦竟然毫不客氣的喊着她的小名,“你現在要去哪裏?”

“時候已經不早。”她擡眼看他,輕聲的回答,“自然是回錢莊。”

回錢莊!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果然是真的,錢莊在朱家大道上,他只要回到朱家大道,随便裝個樣子巡視店鋪,等着唐傲南回來找他就成了。

“我也正好要去,一道吧!”

一道?錢思兒的眼睛一瞠,“你要跟我一道?”

她實在懷疑自己聽錯了,雖然平素是有不少好色之徒會藉換銀票之名上錢莊,只圖看她幾眼,說上幾句話,但還真沒幾個男人在大街上見了她,敢主動跟她走在一起。

因為那一個個的男人都色大膽小,每個人都怕隔日會被傳言與她這個會克夫的不祥之人過從甚密,現在這朱大少爺卻要跟她一起走,是有毛病嗎?

“是。”朱曦的手一擺,“有問題嗎?”

“自然是沒問題,只是。”錢思兒頭微側,柔柔的抿嘴一笑,“只是怕若讓人見了,說了閑話,對朱少爺可不好了。”

“別人要說什麽就由着他們,我不在乎。”

他的态度确實自信,但也實在詭異——她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走吧。”朱曦催促。

走當然得走,她也沒興趣跟他繼續耗着。于是,勉為其難的恭敬低下頭,“朱少爺,你先請吧。”

要他先走?!他的眼微瞠了瞠。就是迷路才要跟她一道,她要他先走怎麽可以?

“不用了。”他微揚起下巴,“你先走吧。”

她狐疑的擡頭盯着他,納悶的說:“朱少爺要走在我的身後?若讓人家看到,可會說我這女兒家沒規矩。”

誰在乎別人看她有沒有規矩,他只知道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個大路癡,顏面無存。

朱曦挑了挑眉,“我還以為你是個不在乎他人眼光過活的女子,畢竟要扛起一個錢莊,像個大家閨秀、知書達禮可未必是助力。而且外頭那些傳言,真真假假,雖未必能盡信,但應該多少有幾分真,所以你就不用矯情了。”

她确實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只是在外,她總是一副笑臉迎人的溫和樣子,小心的藏起自己的真性情,現在被朱曦三言兩語用着不屑的口吻論斷她,她打心裏感到不悅。

這城裏有大半都是朱家的産業,衆人只怕沒機會巴結他,根本不敢得罪。錢家的錢莊雖是少數幾個在朱家大道上卻與朱家無關的店家,但是腳踏的那塊土地卻白紙黑字的寫着是屬于朱家的,所以盡管她可以不巴結他,但也不能得罪他,她很清楚這一點。

“既然朱少爺堅持。”她像是沒有脾氣的漂亮娃娃,仍舊溫順,“那思兒就失禮了。”

錢思兒臉上的笑溫和得虛假,朱曦不由得眉頭輕蹙,眯起了眼,伸出手,一把将她拉到面前。

他的舉動似乎吓着她,她嘴微張,臉色有些蒼白,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眼神騙不了人,她的不快全寫在眼裏。

她動人的容貌,往往讓人忽略了她眼神的流轉,只要見她一笑便失了心魂,鮮少有人會去細思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錢莊的三小姐錢思兒,打小對于“錢”這種事就特別精明,滿周歲捉周時,一把捉了算盤,所以注定了将來得繼承家業的命運,可惜花容月貌卻命中克夫,所以此生出嫁無望。

對着人就是一張笑臉,看似無害,但笑容裏沒有太多真實情感,只是敷衍。

朱曦微揚起了嘴角,口吻裏有一絲藏不住的笑意,“我讓你害怕嗎?”

錢思兒的眼底閃過驚訝,勉強露出笑容,“朱少爺捏痛了思兒。”

他笑了一聲,微松開手的力道,但依然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可有男子如此對你?”心知肚明外頭的流言未必可信,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問個清楚。

沒料到他會直截了當的問她如此露骨的問題,她眨了下眼,嗫嚅的說:“朱少爺,思兒不懂你是什麽……”

“收起你的膽怯。”他懶懶的伸出手,勾住她的下巴,看進她的眼眸,“若不是真心誠意,看了礙眼。”

錢思兒心頭一驚,斂下眼,微抽身,閃過了他的手,語調依然輕柔,“若惹朱少爺不快,是思兒的罪過,還盼——”

“夠了。”他冷冷打斷她的話。她确實是美,今日第一次細看她,腰身細而柔軟,那雙眼睛閃閃發亮似水光流動,然而情緒卻皆未達眼底。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對我感到厭惡。”

“我沒有。”錢思兒露出微愕的神情,一雙眼無辜的閃動着,“朱少爺,你真是冤枉了我。”

“我有眼睛我會看。”他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若非我是朱曦,你家錢莊的土地是屬于朱家,你可能連句話都懶得跟我說。方才我見着你對找你麻煩的那兩個姑娘演了場柔弱的戲碼,你圖的不過是快點将人給打發走,現在你也想用同樣虛僞的手段對付我。”

錢思兒的心微驚了下,她從來跟他沒有任何交集,他竟對她的僞裝了若指掌。

“朱少爺。”她還是笑,聲音一貫的嬌柔,“方才都見着了?”

“是!”他懶懶的回答,“更看你冷着臉走來,或許這一面,才該是真實的錢思兒。”

一股窒悶感悄然梗在她胸口,人雲亦雲,誰又真的在乎真假,她要撐起錢莊,自然也得接受流言蜚語,不論真假,永遠綻開笑顏面對旁人——錢思兒的笑容瞬間隐去,但随即揚起一個更大的笑臉對着他,“朱少爺真是愛說笑。”

有一瞬間,朱曦相信自己惹怒了她,但是她依然沒有生氣,對着他的依然是張美麗的溫柔笑臉。這種美人實在該圈在繡房裏,一輩子不見人,或許才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

“好一個柔情似水,元寶。”他揚起了嘴角,“有多少男人會迷惑在你的眸光流轉之下?”

錢思兒低斂下眼,看似嬌羞,其實是打心底不屑回答這個問題,更讨厭他硬要喚着家裏人才會叫喚她的小名。

“思兒不懂朱少爺的意思。”她柔柔的說。他若再對她動手動腳,她可難保自己不會對他不客氣,她的腰間藏着一把匕首,就是為了應付這些登徒子。

“只是時候不早了,思兒能走了嗎?”

看着柔柔弱弱的她,朱曦一笑,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倒不那麽介意自己不認路的小小缺失。

“我已經說了,我跟你一道。”

“一道走是無妨,只是,朱少爺難道沒聽過傳聞嗎?”

“你指的是——”

“我八字硬,會克夫。”

他冷冷一哼,“誰說的?”

“相士!”錢思兒低聲回道,“當年那名相士也算過朱家的家運。”

“算過朱家的家運?”朱曦冷冷的重複,眼神看似無害,但眸底卻閃過一絲銳利。

“是啊。”她楚楚可憐的低語,“同一個相士讓你插上了羽翼飛上了天,我卻只能被重重的打進地獄裏。”

她垂下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她已經扮盡了柔弱佳人的樣子,總該多少讨到他一絲憐憫,高擡貴手的讓她走了吧!

“荒謬!”他有些動怒的啐了一聲。

錢思兒縮了下脖子,頸子垂得更低。

“夠了。”她看起來似乎非常委屈,他瞪着她低頭,看似傷心的脆弱樣子,不禁覺得一陣心煩,“我對你壓根不感興趣,更沒打算娶你、當你丈夫,你克不克夫跟我沒關系。”

早忘了有多久沒感受到言語傷人的力量,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再在乎,卻沒料到他簡短的幾句話,令她沒來由的心頭好像被針紮了一下。

她深吸了口氣,小聲的說着話,“朱少爺出自名門,自然是看不上思兒,這點思兒有自知之明,只是朱少爺還沒婚配,若讓人看見跟思兒走在街上,思兒擔心會有閑言閑語,對朱少爺造成困擾。”

“這世上無知的人太多。”他神情清冷,“我很忙,沒空理會每個人說的一字一句,走吧。”

雖然對他高傲的态度有些不以為然,但是他自信的言談舉止卻令錢思兒不得不折服。

她不再多言争辯誰走在前,率先邁開步伐。

誰先走,其實也沒那麽重要。反正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語之多,也不差這麽一件了。

朱曦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當年那外地來的算命師說什麽朱家大道是條龍脈,才會做什麽發什麽,簡直滿嘴的胡言亂語,惹他不快,也不悅他拿朱家當活招牌,大發利市,于是要唐傲南将人捉來教訓了一頓,警告對方一生不得再出現在他的眼前,把人給趕跑了。

當時他倒沒料到,那算命師的言論除了拿朱家當幌子招搖撞騙之外,還影響了錢思兒。

身為一個女人,卻被一言斷定克夫,她心頭肯定不好受,若這事發生在一般女子身上,可能早就哭天搶地,怨東怨西,但她看來卻事不關己似的,依舊打理着錢莊,忍受一切流言。

當年唐傲南本要他将那相士招搖撞騙的事公諸于世,但他當時并沒有采納,若當時他做了不同的選擇,或許今日錢思兒也不用面對如此不堪的傳言。

朱曦一邊思索着,一邊無意識的跟着她的步伐走。

直到她停住腳,他差點撞上她,他才連忙停下來,“怎麽了?”

錢思兒的手輕輕一指,指着路旁那兩棵相思樹。

看到自家門前的兩棵相思樹,朱曦一愣。方才看着她出了神,竟然沒注意到她親自送他回到了家門口。

“時候已經不早。”她柔聲的說道,“思兒聞到朱少爺身上有些酒氣,所以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一個體貼入微的女子……他雖然心情惡劣,但仍微揚了下嘴角。今日還真多虧了她,不然他真找不到回家的路。

錢思兒看他沒有任何動作,不解的微擡起頭,“朱少爺,你不進去嗎?”

朱曦回過神,聳了下肩,“自然得進去,你可以走了。”

這個“豬少爺”真的很讨人厭!錢思兒在心中詛咒了一聲。長得人高馬大,乍看之下有些吓人,雖然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只是……豬還是豬,改不了死性子。

反正他家到了,她也沒必要再跟他打交道,便有禮的一個低頭,轉身離開。

朱曦的目光看着她身影走遠,直到消失眼前,他才苦惱的搔着頭。

盡管心中慶幸這次遇到了錢思兒,只不過那聲謝,為了掩飾自己是大路癡的事實,他這一輩子是說不出口了。

“少爺,真是好福氣。”熟悉的打趣聲傳進了他的耳裏。

朱曦的目光四處尋找,卻沒看到唐傲南的人影。可是聲音明明——他擡起頭,果然看到坐在大樹幹上的貼身總管。

“你搞什麽鬼!”他啐了一聲。

“今日難得好天氣,很多人上了街,所以我在樹上看看熱鬧。”

“下來!”朱曦翻着白眼,“我找不到路回家,你倒好,不找人,還有閑情逸致在這裏納涼,把我丢在酒樓,你是存心的嗎?當心我宰了你!”

“少爺息怒。”唐傲南輕輕一躍,從樹上跳下來,“老夫人身子突然不舒服,我留下來診治,等老夫人好些睡下,才上酒樓去找你,誰知道就不見你人了,原想四處尋找,但又擔心一前一後錯過了,所以索性就找個制高點,如果一看到你的身影,就立刻飛奔而去。左看右瞧,這棵相思樹上的位置正好。”

“好個鬼!”他的嘴一撇。

“我在外頭至少晃了快一個時辰。”

“不過一個時辰罷了。”這跟之前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反正少爺只要找到這雨棵相思樹。”唐傲南指着他身後的大樹,“俗話說得好,前人種樹,後人乘涼,這句話用在少爺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朱家的先祖在家門口種這兩棵相思樹,只要找到相思樹,就不怕找不到回家的路,少爺總不可能找到了相思樹還找不到大門的方向。”

“我是路癡,但不是白癡。”朱曦沒好氣的看着他,近乎咬牙切齒道:“問題是在——我找不到這兩棵樹!”

“今天不是找着了嗎?”唐傲南依然打着哈哈。

“那是因為遇上了元寶。”他不是很情願的承認。

“我看到了。”唐傲南一笑,“遠遠就看到思兒小姐帶着你回來,她人還真是好,少爺可有讓小姐看出,你迷了路?”

“她當然沒發現。”他可還有男性的尊嚴。

“我想也是。”唐傲南哈哈大笑後,說:“我知道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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