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搶
若唐牧仍是原來的唐牧,當然也會被如了這一連串的計劃繞暈。可他并不是,他曾在兩百年後生活過将近四十年,熟讀史書,知道二百年前的現在曾經發生過的,載入史冊的一切大事件。也知道如了的貪圖與觊觎,所以,在無法找到如了的情況下,他便放出風聲,聲稱自己要于七月十四這日,往鈔關兌價值二十萬兩銀子的金錠。
當不知道敵人的企圖時,搶先一步,變被動為主動。如了有了唐牧會兌金子的确切時間,當然會全心全意謀劃如何從唐牧手中奪走這筆金子,同時也就會放棄對韓覃的控制,這也正是為何一連三個月韓覃都未收到過如了訊息的原因。
如了的暗圖,從此變成了明搶。
“嬌嬌,你可曾想起過你的家鄉?”唐牧又試問道。
他希望這孩子會在自己面前坦承她的真實身份,同時又希望她能繼續隐瞞下去。畢竟柳琛是唐世坤殺的,她也不過如了手中一枚棋子而已,當兩世為人,兜兜轉轉中她被送到他面前,成了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牽絆。
可這點關系卻像唐世坤脖子上那根被他盛怒之下砸爛的筋一樣,掐之可斷。而他,也如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唐世坤那根被砸爛的筋一樣,不知道該怎麽去彌補它,維系它。
韓覃愣住,簡直覺得唐牧是看穿自己了,自己也覺得在他面前演不下去了,遂溜坐到太師椅上,緩緩搖頭道:“不記得了。”
“明天,我要放鈔關提金。大約趕中午,金子就會到府,你趁此好好想想,那筆金子該怎麽支配。”唐牧轉身撩起珠簾,出了屋子,走了。
等了三個月,既然唐牧都說了這種話,如了那內應,應該也要現身了吧。
這夜韓覃神識全開,手中捏着只納針線活兒的錐子,仍叫绮之在地上陪着,早早便躺到了床上。她始終以那錐子刺着手心,覺得自己有了困意,便讓錐子深入一分,漸或又有了睡意,再讓錐子深入一分。
因一屋子人都睡的早,約摸入更時滿院沉寂,整個敘茶小居的人都沉入夢鄉了。
那只錐子幾乎已經要刺穿她的掌心,血慢慢滲出來,濕透了一層層的床單褥子,或者還有一些沾到了她身上,冰涼粘膩。
忽而盥洗室門上的小門似有鼠啃一般扣搭扣搭的響着,韓覃心知是如了那內應要來,太過興奮,連忙手中用勁,整個錐子穿手背而過,刺骨的痛意終于叫她清醒。
來人進了屋子,于黑暗中走到妝臺前,約有片刻的功夫,随即轉身,又出房門走了。
盥洗室連同外面的那道小門,是平常丫頭們送水倒痰盂用的,亦是普通不過的插鞘,晚上自會下鞘,早上再将它打開。這來人似是非常熟悉,臨走的時候鞘下到一半,合門,鞘落,一起呵成,等她出了門,門仍還是原樣的關着。
這也就難怪屋子裏總是沒人進出過的樣子了。韓覃一把拽掉那錐子揣到懷中,跳起來下床,奔到書房捅開窗紙望外,便見那瘦瘦的身影仍是用一樣的方式打開敘茶小居的大門,轉身出門去了。
妝臺上還有只香爐,這來人不但放了張紙條,還往香爐上放了幾塊香片。
韓覃拈起其中一塊,打開書房的窗子跳上條案,随即便追了出去。
出敘茶小居左右四望,雅園的門半開着。她随即又奔進雅園,圃一進院只聽得哎喲一聲,頭上一陣風撲過來,她立即彎腰一躲,撲上來的卻是唐逸。他見是韓覃追進來,指着玉蘭閣道:“她就在裏頭。”
韓覃捏着一只手,有些好奇的問道:“你不是不願意幫我嗎?為何還三更半夜的幫我守賊人。”
唐逸卻不答話,進玉蘭閣點了盞油燈遞給韓覃,指着地上那趴着的人道:“就是她,做鬼一樣三更半夜進出許多回,今天終于叫我抓着了。”
韓覃端着油燈屈膝,湊近看了一眼,是個又瘦又矮的老婦人,約有五十多歲,臉似雞皮一般皺着,此時正痛苦的□□着。她看了許久,搖頭道:“我以為會是我認識的人,誰知這竟是個生人。”
唐逸轉身取了把椅子過來坐下,解釋道:“這是吳媽,在你搬進敘休小居之前,那院子一直由她料理,清掃書房,給花澆水。等你來之前小爺爺就把她清出去了,你自然沒見過。”
韓覃轉身到後面那櫃子裏搜尋着,搜了把花剪出來,随即上前踢了那吳媽一腳,指着她的鼻子問道:“如了将我弟弟關在何處?你現在告訴我,我把我弟弟救出來,我不動你一根手指頭,好不好?”
吳媽擡頭看了韓覃一眼,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替人傳話兒,餘事一概不知。”
韓覃盯着看了片刻,随即喚唐逸道:“阿難,你來替我捉着吳媽的手。”
唐逸取了只帕子出來,才墊着這老婦人的手将她腕子捏住,随即問道:“你要幹嘛?”
那月牙形的花剪,鋒利,足力,韓覃對着吳媽的手指一剪刀下去,一根小指齊根而落,吳媽的手随即一縮,整個人如躬腰的蝦一般團在地上打起滾來。
血往外洶湧着,随着吳媽的打滾而彌漫開來,浸染的整個地板上皆是。韓覃仍提着那柄花剪,指着吳媽的鼻子道:“人言十指連心,指刑之痛,怕是世間少有的痛。你可覺得疼不疼?”
吳媽一邊哈着氣,一邊點頭道:“疼,實在是疼!”
“這就對了。”韓覃又喚唐逸:“阿難,把她的手給我捉穩了!”
唐逸抖開那帕子看了半天,血淋淋的一只手也無法下手去捉,只得扯下外套墊着,又去捉吳媽的手。吳媽兩只腳本就唐逸捆着,此時整個兒便撲騰了起來。
她雖是個老婦,方才也不過是唐逸借着巧機将她絆倒,捆住了雙腿才能拖到玉蘭閣中。若論起力氣來,這兩個孩子自然沒有她的力氣。她這樣掙紮起來,叫聲又大,韓覃生怕她吵嚷起來要驚起府中諸人,将桌上桌布扯下來一股腦兒往吳媽嘴裏塞着,塞到她不能吭氣了,又嫌唐逸蟄蟄蟹蟹下手不夠狠,另扯了根繩子來自己于那血泊中與吳媽糾纏着将她兩只手全捆在身後,這才又在吳媽耳邊問道:“你聽不聽我的話,要不要告訴我柏舟在那裏?”
吳媽愣了片刻,随即搖頭。待她搖頭,韓覃便是一花剪,一根手指又落了下來,這回流的血更多了。
“你都是個老婦人了,被剪掉一根手指亦要痛成這樣。我弟弟叫如了剪掉的那根手指,是你親自送到我桌子上的,你可知道他當時痛不痛?”韓覃厲聲問道。
吳媽哭的兩眼抹糊,連連的點着頭。
唐逸雖然自诩心黑,卻也是個未見過世面的孩子。他此時見韓覃亦是滿手滿袖子的血,面止猙獰如惡鬼一般,忍不住勸吳媽道:“告訴我們韓柏舟在那裏,你自己也能少吃些苦頭,好不好?”
他以為吳媽是願意說了,将那一連串的桌布自她嘴裏抽出來,誰知這吳媽竟嘿嘿笑了起來:“孫少爺,您殺了我呗,您殺了我,我就可以升天,去侍奉佛菩薩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韓覃一個耳光閃了過去,怒罵道:“你這種心肝腸子皆壞透了的人,能去侍奉佛菩薩?你當佛菩薩全都瞎了眼,還是當如了就是佛菩薩,有即刻就叫你飛升成仙的本領?”
想必是如了那套鬼話迷惑了這老媽子,叫她執迷不悟,助纣為虐,卻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善事。
硬的不行來軟的,吳媽雖然聽命于如了,但心中還肯信佛菩薩,就證明她不是像如了一樣泯滅了良知。韓覃坐着頓了片刻,扔掉那花剪跪到吳媽面前,湊近了低聲問道:“吳媽,如了要二十萬之巨的銀子,究竟是想做什麽?”
吳媽臉上忽而泛出一股光華來,眼中亦閃現着光澤,費力伸長了脖子道:“我們要替佛菩薩造一座美倫美奂的大殿,叫世人都知虔心信仰佛菩薩,不叫妖魔鬼怪迷惑了衆生的眼睛。”
韓覃心中冷笑道,那如了就是所謂的妖魔鬼怪,而這老婆子叫妖魔鬼怪迷惑着壞事做絕,卻還以為自己是在渡化衆人,所謂魔鬼,不過如此吧。
她又湊近了些,自己也跪在那血泊中,細聲問道:“吳媽你既虔誠信仰佛菩薩,可曾讀過經書?”
吳媽點頭道:“讀過。”
韓覃追着問道:“你虔誠的信仰着佛法,按理不該是個壞人。我且問你,《地藏經》裏言:若有衆生,盜竊常住財物,谷米、飲食、衣服,乃至一物不于取者,接下來一句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