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那……”賀真璞還想說些什麽，但懷中的小頌頌突然扯了扯他的衣服，打斷他的話。
他低下頭，不自覺露出溫柔的淡笑。“怎麽了？”
“叔叔……”頌頌滿臉通紅，迅速比劃。“我……我……我想尿尿……”
他一愣，雖然有過照顧小侄子的經驗，但畢竟男女如廁的方式不同，他手忙腳亂地向宋美美報告。“頌頌想尿尿！”
“可以麻煩你帶她去嗎？”宋美美停下腳步。
“我現在要先去找水表。”賀真璞還想說些什麽，頌頌又扯了扯他的衣角。
“叔叔，我好急！”
賀真璞頭皮一麻，再也不敢猶豫，立刻拿着手電筒抱着她飛奔到隔壁，總覺得當着宋美美的面帶着她女兒上廁所怪怪的。
“你自己會脫褲子嗎？”站在隔壁的廁所，他有些無所适從地指了指她的褲子。
頌頌點頭，因為尿急，二話不說脫下褲子就往馬桶上爬。
“好了再跟我說。”賀真璞連忙轉身，因為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烏漆抹黑的廁所裏，只好硬着頭皮杵在原地，将手電筒照向身後提供光亮。
終于，身後傳來沖水和洗手的聲音，頌頌穿好褲子，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轉過身。“好了？”
頌頌面紅耳赤地點點頭，然後才有些別扭地用手語比劃。
“叔叔，可以去參觀房子了嗎？”姨姨說她修東西的時候，叔叔會帶她到處逛逛。
賀真璞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笑。“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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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錯覺嗎？這孩子似乎和他愈來愈親近了？這感覺……其實挺好的。
“不過停電到處亂走可能有點危險，不如我先帶你去彈琴？”他記得前屋主有留下一架舊鋼琴，坐着總比摸黑到處亂走來得安全，他之前曾答應過宋美美會照顧好頌頌，自然不可能讓她發生意外。
頌頌頓時雙眼一亮。“叔叔會彈琴？”
“會一點。”他笑着點頭。
“那去彈琴！”
“好。”他一手拿着手電筒，一手将她抱在懷裏，那強而有力的感覺讓頌頌莫名心安。
雖然叔叔的抱抱和姨姨的完全不一樣，叔叔的味道也跟姨姨的不一樣，但是她……但是她很喜歡……
頌頌依戀地将小臉埋進那堅硬的胸膛裏，透過助聽器靜靜傾聽他的心跳聲。
不久，賀真璞帶着她來到擱放舊鋼琴的一樓儲藏室。“到了。”
雖說是儲藏室，但自從前任屋主搬走後，裏頭早已沒剩下多少東西，加上上次婆婆媽媽們來打掃後已經整理得井井有條，他很快就在牆角看到一架因為笨重老舊而被前屋主遺棄的直立式鋼琴。
他拉出琴椅，先讓頌頌坐在椅子的一端，接着才拉開琴罩、掀開琴蓋，将手電筒放在琴架上當照明，他伸手試音，驚喜地發現除了少數幾個琴鍵音準稍微走調，其他仍是好的。
當初他學琴一半是興趣，一半則是為了訓練十指的靈敏度，好在外科手術上有更好的造詣，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習慣，他不懂孩子喜歡什麽曲子，便挑了一首旋律活潑輕快的曲子彈奏起來。
一曲彈畢，身邊的小頌頌立刻賞光地用力鼓掌，臉上顯而易見的崇拜讓他忍俊不禁，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将小人兒抱坐到腿上，拉着她的小手按下其中一個琴鍵。
“這是DO。”
頌頌第一次碰琴，不禁有些驚喜又有些緊張，她困惑地轉頭看向他，卻很迷戀小手讓鋼琴發出聲音的感覺。
賀真璞但笑不語，只是拉着她的小手繼續按着琴鍵。“這是RE、這是MI，接着是SO、LA、SI、DO。”每按下一個鍵，他就會哼出音階，為了讓頌頌記住每一個音階和指法，他拉着她的小手反覆彈奏了好幾次。
“頌頌喜歡鋼琴的聲音嗎？”他問着懷裏一臉夢幻的小女孩。
頌頌用力點頭，一雙小手舍不得離開琴鍵，繼續用五指彈奏，雖然動作有些笨拙，卻完全正确。
“對，你真聰明，學得真快！”賀真璞微笑贊美，頌頌歡喜得雙頰紅撲撲，不禁頻頻轉過頭看他，仿佛像是在期盼更多的贊美。
賀真璞想了想，再次拉着她的手彈起最簡單的《小蜜蜂》，然後才問：“知道這是什麽歌嗎？”
“小蜜蜂！”頌頌想也不想立刻用手語回答。
“沒錯。”他微笑，又彈了一首《給愛麗絲》，只是這首歌的指法對孩子來說較困難，所以他并沒有帶着她彈，而是獨自彈奏。
一曲結束，他問：“那這首呢？”
頌頌雙眼亮晶晶。“垃圾車！”
“哈哈哈！”他放聲大笑，沒有開口糾正，而是順着這股歡樂氣氛繼續舞動十指，彈了首小侄子們最喜歡的《小蘋果》。
彈完，不等他開口問，頌頌已迫不及待用力鼓掌表達她的超高崇拜，搶着回答。“小蘋果！”
稚嫩的嗓音又糯又軟，帶着如風鈴般的清脆巧靈，聽得他一愣。
然而興奮過頭的頌頌卻沒意識到自己的出聲，又扯了扯他的衣角要求道：“叔叔再彈一次，再一次！”她好喜歡《小蘋果》，也好喜歡叔叔！
賀真璞連忙回過神，又彈了一次《小蘋果》，這次将旋律改得更輕快，連伴奏都變得更加靈動。
“好棒！好棒！”不等曲子彈奏完，頌頌早已興奮地不停鼓掌、蹬腳，完全沉浸在對偶像的崇拜中，壓根兒沒發現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當成了宋美美，親密地和他說話、互動，更沒發現修好水龍頭、循聲過來的宋美美就站在門口，正為了她的反應感動得紅了眼眶。
除了她、蔡嬸以及醫院的醫生、護士，這還是頌頌多年來第一次卸下心防主動開口跟外人說話。
想當初為了引誘她開口，醫院裏的醫生和護士足足花了半年多的時間才成功，更別說是蔡嬸。
小孩天生就像動物一樣敏銳，總能精準察覺誰對自己好或不好，頌頌能在短時間內開口和賀先生互動，一定是因為他是真心對頌頌好！
這男人……這男人……
待一曲彈畢，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扔下工具箱，飛奔上前用力擁抱賀真璞。
“謝謝你！”噢，這男人果然是個大好人！
“你……”賀真璞吓了一跳，完全沒料到宋美美會突然從背後“強抱”他。
這女人是不是瘋了？難道她沒發現頌頌在看着他們嗎……不對！就算頌頌沒看着他們，身為人妻的她也不該随便亂抱男人吧？她該不會是在故意吃他豆腐？
“叔叔好棒！”頌頌一點都不覺得宋美美抱住賀真璞有什麽不對，反倒有樣學樣，也轉身像只小無尾熊似地攀在賀真璞身前，和宋美美分享喜悅。“叔叔會彈《小蘋果》，好好聽喔！”
“我聽到了，叔叔的确很棒。”宋美美用力點頭，忍不住用臉頰蹭了蹭完全放開心防的頌頌，那畫面就像一大一小的無尾熊攀在同一棵尤加利樹上，你侬我侬。
“我最喜歡叔叔了！”頌頌理所當然地表達歡喜之情。
“我也很喜歡。”宋美美下意識地點頭附和。
被當成尤加利樹的賀真璞早已耳根發熱，覺得這神經大條的一大一小真是夠了，偏偏心中不停泛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甜蜜溫馨……
“謝謝你，因為你，頌頌終于不再害怕開口與外人說話。”就在賀真璞打算開口提醒她時，宋美美在他耳邊低語，很快便放開了他。
領悟她話裏的意思，賀真璞既驚愕又心酸，尤其當他瞥見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淚光時，心中更是一陣緊縮。
如果她真的是單親媽媽，那麽這些年來她到底是受了多少累、擔了多少心、吃了多少苦，才能母兼父職，一邊經營披薩店賺錢，一邊照顧頌頌？
比起她此刻脆弱含淚的模樣，他更希望她維持平場N爛明媚如向日葵般的笑臉，至少那時候的她……是笑得開心的……
“別哭。”他竟有些心疼地伸手碰了下她微紅的眼角。
“什、什、什麽？”宋美美呆愕。
賀真璞也愣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麽，可心中那抹憐惜卻是那樣清晰，竟讓他的大腦無法及時恢複正常，只得心慌意亂地收回手。
“我是說……這種事你應該感到開心，根本沒……沒什麽好哭的。”為了不影響到頌頌，他特意壓低了嗓音。
“我……”
怦怦怦怦！宋美美心中小鹿亂撞，雖然覺得他的解釋似乎合情合理，卻覺得他剛剛的表情和動作都好奇怪，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我才沒哭！”
“是嗎？”他裝出一副不信的樣子，其實只是為了遮掩心中的慌亂。
“當然！”讨厭，他這是什麽表情？
“其實就算你哭了，我也不會取笑你……”她幹麽突然變得這麽別扭？她平常不是很坦率嗎？
“你……你……你真該重新配一副眼鏡了！”她氣得結巴，小臉愈來愈躁熱。賀真璞眯起眼睛，總算發覺不對勁。“你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沒想到她平常粗魯又大剌剌，竟然也有這麽可愛的一面？
她瞪大眼，就像突然被踩到尾巴的貓，張牙舞爪。
“你、你到底哪只眼睛看到我害羞了？！”不行，她得冷靜！
“兩只眼睛都看見了。”明明害羞卻偏要裝模作樣，沒想到女漢子也會露出傲嬌的一面，未免太可愛了吧！
想起她之前種種大而化之的行徑，再對比她如今別扭害羞的模樣，巨大的反差萌竟讓他覺得有些忍俊不禁，心中不禁泛起好感。
這女人雖不美豔，卻不像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一樣虛僞矯情又拜金，雖沒什麽女人味，卻是他見過最溫柔偉大、也最有責任感的母親，雖然粗魯又沒審美觀，卻是最真摯熱情的女子。
“你……”
怦怦怦怦——該死該死，她心中的小鹿幹麽撞得愈來愈厲害？！
“叔叔，你們到底在說什麽？誰哭了？”頌頌忽然扯了扯賀真璞的衣角，忍不住好奇地插話。即使賀真璞和宋美美剛才說話時一直刻意遮掩，她還是敏銳捕捉到那句“別哭”的唇語，偏偏又觀察不出到底是誰在哭。
“呃……”兩人同時一愣，不禁有些困窘，迅速對視一眼，又趕緊別開目光。
“沒什麽！”宋美美臉頰發燙，結巴解釋。“我只是……只是和叔叔在聊壞掉的水龍頭，之前水龍頭不是一直在漏水嗎？所以叔叔才說它在哭！”噢，請上帝原諒她說謊！
“喔。”頌頌完全不疑有他。
宋美美感覺在賀真璞的注視下，自己似乎愈來愈不對勁了……不行，她得轉移話題才行。
“咳，頌頌，現在時間很晚了，水龍頭也已經修好了，我們是不是該回家了？”
“可是……”
“別難過。”賀真璞連忙安慰一臉失望的頌頌。“叔叔打算在臺風過後重新裝潢房子，等房子變得更漂亮後，你願意再過來參觀嗎？”
“可以嗎？”因為還不适應長時間說話，頌頌又恢複成手語。
賀真璞勾唇，眼神不自覺蘊滿了溫柔。“當然。”
“頌頌要來！”頌頌立刻點頭，眉開眼笑地任由宋美美抱起自己，準備回家。
“我送你們回去。”賀真璞跟着起身，走到門邊拎起工具箱，接着感激地看向宋美美。“今天真的很謝謝你的幫忙。”
不知為何，宋美美不敢迎視他的目光。“小、小事一樁，我已經把水表總開關重新打開了，你待會兒再試試看，水龍頭應該是沒問題了。”
“嗯。”她害羞的小動作讓賀真璞勾起嘴角，默默拿着手電筒領着兩人走到門口，跟着兩人一起穿上雨衣，一路撐着傘護送兩人回家。
“晚安。”在兩人脫下雨衣打算進門前，他順口向兩人道晚安。
“叔叔晚安！”頌頌熱情地揮着小手回應。
“咳！賀先生你……你也晚安。”宋美美慢了一拍。
“賀真璞。”他順手将工具箱交還給她，終于介紹自己的全名。“我的全名叫賀真璞，你可以叫我真璞或是Gilbert。”
“Gilbert？”她喃喃念着他的英文名字，總覺得這一刻他們之間仿佛多了什麽東西，又似乎有什麽在他們之間産生變化……
“對。”他微微一笑。
宋美美有些恍惚。
“明天見。”賀真璞有些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頓時覺得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
之前他明明還恨不得跟這女人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現在竟然會覺得依依不舍，難道他開始漸漸喜歡上這對母女了嗎？
宋美美、小頌頌……
呵，也許喜歡上這對麻煩又少根筋的母女也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