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多麽湊巧,又多麽幸運
轉身,江橙穎看向久違的段子轶,眼裏平靜無波。
上次他陪着榮榮出現在工作室門外,着實令她有些吃驚。可她依然能将他當做陌生人一般對待,這次亦然。
只是,有些不一樣了。內心的變化,她自己最清楚。
那次還有心和他争執,還有些無處發洩的怨念。可這次,心裏沒那麽多委屈和沉重了,她發現自己能坦然的站在這個曾經非常非常讨厭的人面前,不怨不怒,冷靜自持。
她認真端詳着段子轶那張差不多可以打滿分的眉眼,竟有些釋然。
家境優越、自恃甚高的段子轶,就連樣貌都是數一數二的,不像呂莊那種隐藏的帥,他的好看屬于如今小女生都喜歡的類型。
可對江橙穎而言,對這張臉的印象是愈發模糊,像逐漸褪色的舊照片,如果不是他現在站在自己面前,她可能要費些心神才能想起他的模樣。
當一個人成為無足輕重的路人,他在腦海中的形象就不再重要。于她而言,現在的段子轶就是這樣的存在。
曾經避他如蛇蠍,像只受驚的刺猬一樣,高聳着利刃,提防着對方的進攻。後來他是假想敵,抱着無論如何也要活得比他好的想法,對冷漠的生活鼓起勇氣。再後來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朋友,開始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段家的餐桌上,看着他收斂起自己的惡意,不再露出爪牙。
可是這些年心底裏還是痛苦。即使再強大,再堅不可摧的內心,留下的傷痕和空洞終究是帶着血跡的。那樣的內傷随時有可能被當事人重新捅破,從深處摧毀。這份惶恐是被工作和生活的忙碌強行掩蓋在笑容之後的,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多麽湊巧,又多麽幸運。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不知所措地闖了進來,義無反顧擁住了她惶惶不堪的心。
而那個人現在在她身邊。
他的話,她一字不落都聽到了。他是那樣毫不猶豫的信任她,那樣浩然磊落的保護她,那樣認真嚴肅的愛着她,讓段子轶這樣的人不再成為束縛,讓屬于她的痛苦過往不值一提。
深深纏繞住她的過去,被呂莊一刀斬斷,帶她走向毫無牽絆的未來。仿佛神明捧她在手心,在她耳畔低語:向前看吧!你看,遠方多麽燦爛。
她長松了一口氣,眉眼裏不帶喜怒悲歡,決心把話說開:“雖然不知道你來做什麽,但既然來了,我還是把想說的都說了吧。”
呂莊說的最準确的一句話就是,她已經向前邁進了,段子轶卻仍停留在原地做着無謂的妄想。有些事情沒有辦法輕易改變,卻可以選擇放下沉重的過往,輕裝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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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轶點頭,看着她絲毫不回避呂莊,而呂莊也一臉信任地凝視着她,兩人毫無芥蒂的模樣讓他心裏隐隐作痛。
“你看我現在若無其事和你談笑風生,是不是以為我會說‘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呢?怎麽可能。”她輕笑,在嘲笑自己的小心眼。“我不是聖人,也沒有多麽寬容大度。無法彌補的事情,怎麽可能輕易原諒呢?”
段子轶沉默聽着,在她喘息間小心翼翼地問:“我不求你原諒,但彌補的機會總能有吧。再說,都是我小時候不懂事……”
“人是多沒出息才會把鍋甩給年少無知呢?是個男人就堂堂正正承認自己做過的事情吧。”江橙穎淡淡打斷他,“你想多了,你不欠我的,不用你彌補。”
江橙穎的一字一句,清晰落入段子轶的心底。這時他才意識到,他根本從來就沒有了解過她。過去如何,她已經不在意了,她不會和解,卻也談不上怨恨。
他到底算什麽呢?折磨自己十來年的心事,在她這裏竟一文不值。
“對不起……”
終于說出了早在自己犯下錯誤的時候就該說出口的話,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艱難,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設,在話音落下的那刻又生出幾分失落和難過。
向以往的一切,向我對你制造的所有痛苦回憶,給你帶來的所有麻煩和紛擾,感到對不起。
段子轶原本有很多話想要說,原本歉意和罪惡是那麽濃重,這個時候偏偏哽在喉嚨,什麽都說不出來。因為對她來說,就連他的道歉都不再重要了。
江橙穎靜默地看着他,安靜等他調整好心緒,疲憊的身體不自覺的就靠在呂莊身上,尋得片刻歇息。
“對我來說未來遠比過去還重要,你也向前看吧。”
過好自己的生活,做一個心胸豁達的男人,這是江橙穎心中的善意對他最後的期望。
但是她并沒有立場對段子轶說教,人的一生是自己選擇的路,與她無關。所以,說完這些,她立刻換了副輕快些的表情,繼續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又是為了什麽正事兒來呢?”
段子轶回過神,這一番折騰,倒讓他沒有了從前見到江橙穎那種理直氣壯,底氣有些不足,讪讪地說:“這事麻煩你好像有點奇怪……但是确實有些棘手。”
“沒事你說,我先聽着。”至于幫不幫,當然要看他的态度和自己的心情。
“是子彥的事情。”段子轶嘆了口氣,說起段子彥這個和他倆都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就頭疼。“他前兩天突然離家出走了,現在根本聯系不上。你看看這,馬上高三了,下個月我爸還準備給他辦十八歲生日宴呢,淨瞎折騰。”
江橙穎聳肩,表示無能為力:“失聯超過一天就報警啊。找人這種事情,警察叔叔比我有用啊。”
段子轶神情複雜地看了眼江橙穎:“你……阿姨不想報警,說鬧的轟轟烈烈對我爸影響不好。”
江橙穎翻了個白眼:“你爸是怎麽愛上這麽蠢的人的?咳,手機打過了嗎?”
“關機。去查了他身份證注冊的手機號就這一個。”
“卡呢?離家出走肯定帶錢吧,查一下消費記錄?”
“我爸把他所有卡都凍結了。關鍵是最近一分錢沒花,之前也沒有任何轉賬記錄。”
“……合着你們想讓我幫你們玩偵探游戲啊?況且他都沒成年,更沒法拿身份證去住酒店。臭小子沒幾條路可以選擇的。拜托,交給警察叔叔,全城監控一調,分分鐘把他揪出來。”
“……”段子轶不說話,臉上寫滿了“你懂的”。看來是沒有說服她親媽。
“社交賬號的動态看了嗎?找最近的動态,有圖有定位的那種都行。實在不行……游戲裏蹲他!我怎麽記得還看到他上線了?”
呂莊突然插話:“游戲?”
江橙穎正靠在呂莊懷裏,仰頭對上他的視線:“對,就你們游戲。有辦法看到登陸的ip地址什麽的嗎?”
呂莊腦海裏無數專業術語湧現,正要想着怎麽樣用簡單易懂的方法給她講解,就被她一個眼神制止住。
順着她的目光,兩人齊齊看向神色有些尴尬難看的段子轶。只聽他說:“別說我們連他玩什麽游戲都不知道了,就連社交平臺的賬號,除了常用的那個聯系,其他平臺他有什麽賬號我們都不知道……”
“子轶,快回來,要開會了!”
一肚子苦還沒訴完,樓上就有人伸長了脖子喊他上去。段子轶尴尬地陪笑,轉頭對江橙穎說:“知道你對我們家沒什麽感情,也不會強求你一定要幫忙。總之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先走了。”
說着匆匆跑上樓,雙手還整理了一下發型,和樓上的同伴回到了會場。留下江橙穎在原地,一副“這人是誰”“靠段子轶這貨轉性了嗎”的難以置信的模樣,被呂莊連推帶抱地帶到了車上。
“你們要是再多聊久一點,我就要報警了。你家裏人怎麽這麽多事情?”
一個觊觎他女朋友的段子轶還不夠,又跑出來一個離家出走的弟弟?虧得良好修養讓他沒直接說:你家人好煩啊。
“談什麽家不家的,沒感情的人叫家人嗎?”江橙穎伸了個懶腰,擡手把副駕的座椅靠背向後調了調。
開車前,呂莊看了眼手機,榮榮在瘋狂催促他把橙子帶來,內容讓人無法吐槽——
莊哥,我知道橙子是你的,可部門的別人還不知道啊!你再私藏着橙子,宣傳組的姐妹要直播把我吞了!!!
“也對,你現在是我家的。有人正在質疑我不願意讓你去工作呢。”
還沒來得及回味呂莊猝不及防的情話,江橙穎強烈的責任心和事業心就被揪了起來:“來得及嗎?不會耽誤工作吧?”
“還好,那群選手都是夜貓子型,下午才清醒,據說還在路上呢。”呂莊看了眼身側。江橙穎放倒了副駕的座椅,毫無形象地躺在上面,雙腳跷在空中放松,身體蜷縮成小小一只。
“累嗎?”
“有點。”
“要不跟他們說一下不去拍了?”他關心着路況,還分出神擔心着她。
“沒事,我躺着就行,可能站的太久有點累。”江橙穎打了個哈欠,眼角泛起兩朵淚珠。“你陪我說會兒話,我怕我等下就睡死過去了。”
呂莊私心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可惜拗不過撒嬌賣萌的江橙穎,只能順着她的心意,沒話找話。
“你要幫段子轶嗎?”
“……我發現莊哥你跟人聊天的時候,特別會提壺。”哪壺不開提哪壺,跟他學的自己講笑話也越來越冷了。“其實這事倒不是幫段子轶,他從初中開始就上的寄宿學校,和段子彥沒什麽特別深的感情。能讓他特意來找我,只可能是我媽的主意。他是為了那個女人才來的。”
段家的生态系統是這樣的,段子轶為了生存要聽父親的,而段父是将段子彥和母親捧在手心的。無論他這趟為誰而來,都是在向他父親表态。即使出現了兒子離家出走的事情,他們也要極力證明這個重組家庭的關系是和睦的。
“那她為什麽不自己來找你?”呂莊問。
江橙穎沉默了一會,說:“可能是覺得丢人吧。她一直以為離婚是自己選擇的正确的路,對的人生和對的家庭,如果她親自跟我提,豈不是要承認她其實連自己的孩子都管教不好嗎?”
呂莊無端想起自己的母親,從小到大一直與他和小宗像朋友一樣相處,無論是争論時被駁倒還是被問題難倒還會贊許地說“你們好厲害,都可以當媽媽的老師了”,一時有些難以理解江橙穎母親的心态。
江橙穎看着這張帥氣臉上的疑惑,羨慕地說:“姚老師那樣的人教出來的孩子,怎麽能感同身受呢?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大人,尤其是父母,懷抱着無謂的自尊心,根本沒想過和孩子平等交心啊。”
“那你要找嗎?剛才你說游戲找人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江橙穎側了個身,無所謂地反問道:“你看我答應了嗎?”
“但他畢竟是你弟弟。”理解江橙穎是一回事,心底的善良是另一回事。呂莊還是真誠地建議着,能幫忙就幫忙。
江橙穎伸手摸平呂莊皺起的眉頭,笑得甜甜的:“我知道你怎麽想的,我哪有怨恨到要遷怒一個和我無仇無怨的小朋友的程度啊?只是不想她讓我做什麽,我就聽話的去做罷了。”
“需要我幫忙嗎?”
江橙穎歪頭想了想,沉吟許久,拒絕了他的提議。
“段子彥沒什麽出息的,卡都給他凍上了,如果朋友不幫他瞞着,他偷偷攢的那點錢遲早會花完的。想要掙脫家庭的禁锢對他來說還太早,要麽灰頭土臉地回去,要麽……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