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是天使嗎?
生而為人,我們從呱呱墜地那一刻開始,究竟是睜眼來感受定義這個世界的,還是被既有的秩序和規則來定義的?
或許從綿長悠遠的遠古開始,當人們學會依照生理特征将人分類,當“男”和“女”成為語言中重要的組成并擁有自己的文字形式,人類将自己放在一張巨大的棋盤上,扮演着非黑即白的棋子,一出生就擁有了既定的位置。
然而以精神和意志支撐着血肉之軀并非普通的棋子。自從降臨在棋盒裏,就存在着這樣一些棋子:他們身為黑子,卻與生俱來地認為自己應當身處在白子陣營,亦或相反。
可棋盤的秩序不能打亂、黑白的定義無法動搖,要麽将自己變成白色進入那個陣營,要麽抱持着內心的掙紮繼續作為黑子在棋盤上活下去。
無論哪一種選擇,被其他固守己見的棋子得知你靈魂顏色都并非一件快樂的事情。
“我是跨性別者。”姚宗閉上眼睛,心一橫,對江橙穎坦白道,“生理是男性,心理認同……是女性。”
“是先天的。”
是先天的,不是所謂性別認知障礙,是生而擁有的自我認知。他們不想用“疾病”和“障礙”向這個世界妥協,她無非是擁有着和既定秩序不同的出廠設置,只是穿錯了外衣的棋子。
呂莊聲音低沉,像是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記憶中從小宗的第一句“哥哥,我是女孩子,你不可以這樣兇我”那天開始,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無法和同齡的男孩子産生相同的性別認知,也無法獲得別人對她的性別認同。
他問姚宗,為什麽不願意去上學?
她說,為什麽她們能成群結伴地拉手進入洗手間,而我不能一起去?為什麽我不能和她們一樣穿裙子?
一想到這些,上學就成為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姚媽媽,我想小宗可能不适合在我們這裏上學,他情況特殊,其他孩子的言語也會對他産生一定刺激。”
“小宗寧願等到大家都回家以後進女廁所,也不願意去男廁所。”
“我們沒有辦法為了這一個孩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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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不能……做些什麽嗎?”他問母親,眼睜睜地看她只能強忍着內心的憤怒和不甘,無奈地将妹妹帶回家自己教育,從此姚宗除了考試再也沒去過學校。
江橙穎聽着呂莊的話,輕輕點頭,眼中平靜無波,卻是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姚宗睜開眼望着她,嗫嚅着:“橙子姐,我不是故意要隐瞞的……”
她貪得無厭,曾經迫切地想得到家人以外的認同。但除了家人,她幾乎沒有見過多少和善的眼神。
懷疑打量,惡意揣度,不懷好意地諷刺,毫無教養地嘲笑總是讓她本就掙紮的內心遍體淩傷。
可她又做錯了什麽呢?她只是想做一個女孩子罷了。
內心早熟的姚宗在家裏人面前始終像個孩子一樣耍寶賣萌,心底卻始終被一片陰翳遮蓋。
直到有一天,那裏透過了一束燦爛的光。
M大新生報到那天,她辦好入學手續在校園裏閑逛,反正不住學校,也沒有像其他新生一樣帶着大包小包被學長學姐招呼着往宿舍樓走,一個人幾乎快把學校的犄角旮旯走遍了。
走到一處偏僻的角落,不知道是哪個學院的舊樓還沒拆,樓前斑斑駁駁地矮牆和樓上密密麻麻爬山虎的形成一幅別致的景色。
正往前走,突然聽見頭頂一聲驚嘆。擡頭看過去,發現矮牆上坐着一個玲珑的女生在玩手游,穿了一條亞麻裙,仿佛和牆垣融為一體。
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她看見那個女生的眼神變了變。
是不是打擾到別人了?姚宗心下一驚,轉身就要走,可随即被牆上的女生叫住,她笑意溫柔如春風,聲音動聽悅耳,讓她險些移不開視線:“哎,小美女!書包拉鏈沒拉上哦!”
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那天她沒有穿裙子,一身運動休閑風,頭發剪短只戴了頂帽子,新生報到時也沒人懷疑“姚宗檔案上寫的是男生”的事實。
可牆上的少女卻脫口而出“小美女”,着實讓她心底一驚。她一邊拉上半開的書包拉鏈,一邊壓低帽檐落荒而逃,沒敢回頭看那個女生,卻把她的模樣記得很深。
她是第一個看見“姚宗”這個人靈魂色彩的人,她無意間的話給了“姚宗”最想要的認同感。
後來輾轉認識了那束光,成為了她的助理。在她身邊沒有人質疑她的性別,她能穿喜歡的裙子,化美麗的妝,能肆意地嬉笑打鬧。
在江橙穎工作室的那一年,是她二十年來最快樂的時光,她不想讓這樣的快樂付之東流。
江橙穎擡手撫摸着姚宗的腦袋,從她的眼睛裏看見了無比熟悉的痛苦。同樣是被人言中傷到對生活失去過希望的人,她怎麽會看不懂呢?
“小宗。”江橙穎正色道,“還記得你離開工作室那天我說的話嗎?我說,要是你遇到了自己也解決不了的事情可千萬不要一個人扛着。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
姚宗含淚搖頭。
江橙穎拉過身後的椅子坐下,拉近和姚宗的距離,接着說道:“其實我都知道的……都明白,所以你沒有必要這麽害怕。我知道,你怕會讓我失望,不知道我會用什麽樣的目光看待你,我都知道。”
姚宗和呂莊一齊望着她,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
“人生在世,誰沒個難言之隐?我也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敞開心扉的。你不願意說,我只能裝作不知道,沒辦法為你做更多,還讓你到今天也擔驚受怕,真的很抱歉。”
聽着江橙穎溫柔的話語,姚宗的眼淚無聲地順着眼角滑落,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別哭啦,可愛的小姑娘。”江橙穎從桌上抽了一張餐巾紙遞給她,動作輕柔,“還記得我們店定制款頁面的說明嗎?小裙子面向的是所有想穿裙子的人,無關性別,無關性向,只要給出尺寸要求我們就願意接單。”
不是異裝癖,不是死變态,在她眼裏姚宗就是能力很強的少女、傲嬌的小公主和可愛的小姑娘,在她眼裏所有人格都值得被尊重。
姚宗呆呆地看着江橙穎,扭頭看着呂莊,淚眼婆娑,帶着哭腔:“哥,我就說橙子姐是天使吧!!!”
呂莊附和着點頭,心情複雜地看着天使本人,他早就知道江橙穎是個多麽值得被喜歡的人,卻似乎沒想到她對姚宗的意義如此重要。
江橙穎毫不為這種彩虹屁所動,挑眉看着擦幹眼淚的姚宗,問出了她心裏牽挂已久的問題:“所以你到底是什麽病?都不願告訴我。”
“急性白血病。”呂莊見縫插針地替姚宗回答,被姚宗不滿地捏了一把。
“就你話多!”姚宗瞥了一眼親哥,急忙對滿眼擔心的江橙穎解釋,“我之前不是有兩次流鼻血不止嘛,查血常規有些異常,就去做了骨髓刺穿。沒事的,骨髓移植的手術很順利,別擔心!”
“那就好,那就好。你好好休息養病,新裙子已經上生産線了,等你出院了送你一條當禮物。”
“等工序走完到打包發貨全都發完估計也得年底了,忙的過來嗎?”
“還好還好,就假期約拍的人多。這兩天在給工作室換新布景,內景暫時不接了,到年底主要就是忙店裏的生産,随緣接接外景單和商拍。”
江橙穎和姚宗幾個月沒見,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呂莊站一旁顯得尴尬,好在一通電話拯救了他。他輕手輕腳走出去,掩上房門,傾靠在剛才咚過江橙穎的牆上,眼底浮起一絲笑意。
“莊哥!你早晨請了半天假是嗎?下午最終面試你要來嗎?”
“嗯,在醫院,我下午到。怎麽了有事?”
“狗頭梁下午也來,穿得可那什麽了,你要不要換套衣服再來?”
“你們很閑嗎?沒事就趕快去幹活。”
呂莊沒好氣地挂了電話,推門進來,就聽見姚宗的深情表白,心裏一沉,心想,壞事!不該讓她倆獨處的。
只聽姚小宗躺在床上深情并茂:“……當時我就想,等手術做完一定要向你表白!橙子姐,你真的是天使,我喜歡你!”
江橙穎剛削好蘋果,拿起一塊塞在姚宗嘴裏:“謝謝你哦。”
姚小宗嘴裏咀嚼着,口齒不清地問:“你就不問我是哪種喜歡啊?”
呂莊站在遠處默默看着這小孩蹬鼻子上臉,腦海裏又想起江橙穎那句驚為天人的“我可以試試”,無端生出幾分緊張和底氣。
江橙穎倒是從不拆姚宗的臺,起身給呂莊遞過一塊蘋果,邊問:“哪種?”
“想跟你做一輩子好姐妹的喜歡!”姚小宗大聲說。
呂莊接過蘋果的手一抖,懸起的心瞬間吞回肚子裏,借着角度認真看着江橙穎的側臉,隐隐期待着她的回答。
江橙穎把水果刀放回原處,輕輕拿紙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說:“好啊,我批準了。叫聲橙子姐聽聽?”
話音剛落,“咚咚”兩聲敲門聲響起,三人齊齊看過去,一位優雅氣質的女士站在門口,一手拎包一手提盒,眨眨眼推門進來。
呂莊和姚宗意外地叫出聲:“媽?!”
姚樂嘉站在門口,好奇地問:“來客人了?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江橙穎慌忙轉身,禮貌地彎腰鞠躬,擡起頭來定睛一看,愣了愣:“姚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