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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二回合打開他的手

了,細雨珠撲在玻璃上,滴滴作響。

向東元是有點待不住,他正巧進來一通電話,就朝何晴說,“我到外面抽根煙,等你們一起吃飯,不是說好的嘛。”

看着向東元走出去那道門,何晴無力地嘆口氣,說好了是沒錯,可是她着實看不慣他分秒都在煎熬的樣子,他和她獨處時,能交談的話真是越來越少了。

向東元再回來的時候,手裏端着兩杯咖啡,遠遠瞧見何晴在和誰說話,很高挑清瘦的背影,短襖長褲,束着個低低的馬尾。

那人順着何晴看身後人的目光,轉過身來,向東元正巧踱步到她們跟前。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某人緊繃地讓了下,不是步伐上,是目光乃至心神上。

向東元遞咖啡給何晴,後者周到地作主把向東元的那杯轉讓給了餘田,對方再三推辭。

何晴也堅持,說就一杯咖啡,買來就是喝的,待會他再去買一杯就是了,拿着,別客氣。

一旁的向東元局外人地看着她們為這點虛禮在這推三阻四。

最後餘田還是接下了那杯咖啡。

“那個,向太太,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好,回頭和漢森一起來家裏玩。”何晴和煦地與對方再會。

餘田禮數周全地與何晴、向東元道別。

他們第二面依舊沒有彼此言語。

倒是何晴在這餘田走後,絮叨了不少,舅母對這女孩子不滿意,但漢森一個勁地上心。

聽說家境一般,底下還有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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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母覺得結這樣的門戶,以後少不了的窮接濟。

向東元聽後半晌沒言聲,他好像有點懂何晴為什麽待她這麽客氣了,該是想到自己了。

他莫名覺得這份惺惺相惜很可笑。

一周後,同樣時間,何晴父親摔了一跤,不大重,但她還是要回去看看,兒子的陶藝課就向東元陪孩子去了。

他再見到了餘田,她每周六在這裏做兼職。

向東元其實沒怎麽發問她,只是淡漠地與她寒暄了句,她似乎因為緊張絮叨了幾句,又後知後覺自己出洋相了,緊閉嘴巴,去忙自己的事了。

沒多久,何晴過來替他,他今天中午還有個應酬局。

向東元問岳父情況。

何晴:送他到跌打館揉了揉,沒碰到骨頭,應該問題不大。

向東元:我晚上再陪你過去看看,老兩口那洗手間防滑是個問題,我和你那弟弟嚼爛的話……

哎!算了,向東元不打算吃力不讨好。有時,他出錢都未必落好。

一本爛賬。他能不碰就不碰。

他車子從地庫出來沒多久,碰到了那個餘田在公交站臺等車的樣子,他其實挺趕時間的,但鬼使神差,他還是在她跟前泊停了,

“去哪?”向東元降下副駕的車窗,朝站臺上的人,聲音還不小地,喊她注意。

餘田看清車裏的人,受寵若驚地神色,一步下了臺階,彎腰,口條不太利索的聲音,“……我……回學校。”

向東元沖她勾勾手,示意她上車,“順路,送你一程。”

“啊,不用了,向先生……”

“上來。”

向東元的聲音不是征詢,像是命令,他素日裏和向承澤才是這個口吻。

餘田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處。

他似乎也不太趕時間的樣子,等着她作反應,最後,“這裏可是公交車專用車位,長時間占用……”

好了,餘田最後放棄堅持了,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

可惜他還是沒行車的勢頭,餘田呆呆地看他一眼,向東元這才偏過臉來,提醒她,“安全帶。”

哦。她這才慌忙依言行事。

“你似乎是個急脾氣,每次都火急火燎的。”他漫不經心地打趣,更像是數落。

餘田良久的沉默,向東元連番側臉過來看她幾回,她都是低眉順目地沒言聲,當然,也不看他。

車裏電臺裏,在放王菲的《流年》:

愛上一個天使的缺點

用一種魔鬼的語言

上帝在雲端只眨了一眨眼

最後眉一皺頭一點

他真真是趕時間的,酒桌上一晚到,那些個潑皮也真真要把他往死裏整,但他還是打算先送她回學校。

路上,餘田接了通電話,起先向東元還沒當回事,也不知道電話那頭是漢森。

是接電話的人一直支支吾吾,聲音如蚊蚋,“我別等我吃飯了,我回學校,自己對付一下就可以了。”

“……嗯……我沒坐公交……打車的……滴滴……”

該是漢森聽到了車裏的音樂聲,她跟他解釋,但沒說實話,怎麽就打車了?

還滴滴?

向東元嗤之以鼻極了。

二人一路都沒交談,送她到學校大門口,餘田千恩萬謝預備下車的時候,向東元不動聲色地問她,“車費不打算付一下嘛?我這車,怎麽也是專車起步罷?”

餘田手扣在車門鎖上,難為情極了。

她回頭看向東元的那一眼,委屈、可憐、羞赧……複雜得很,最後出口的話,“對不起。”

向東元收收心神,“去吧。”

待她下車,他片刻不停地掉頭。

最後,向東元醉倒在中午這場生意局上。

向承澤答應家裏人的陶藝品總算燒出來了,這周他們班上停課,他要爸爸順路回來的時候,幫他去拿一下燒好的物件。

向東元領了兒子的命,去到陶藝館,才上午十點不到,他沒有看到餘田人。

就問館裏的老師,老師說她請病假了。

回到車裏的向東元,突發奇想地給那頭打了個電話,他想問問她,病了?

豈料電話接通之後,對方問他,哪位?

向東元無名之火,寡淡冷漠的口吻,“你今天沒來?我是說,……,陶藝館。”

餘田重重鼻音,嗓子也啞啞地,她聲音極為地輕,輕到像是在向東元心上撓了一下,“感冒了,在打點滴。”

随即就聽到了漢森的聲音,那小子似乎買了什麽東西,在要餘田挑,要她吃點東西,吃不下再給他。

向東元不聲不響地挂斷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在哪家醫院,就驅車去了市立醫院本部,他給她發短信,告訴她,他的位置,以及,他在車裏等她。

餘田自始至終沒有回複,但不到一小時,他們從醫院出來的路邊上,向東元看到了他們,他推門下車,漢森權當作偶遇。

外面淅瀝瀝地落着毛毛雨,漢森同她打着傘,甚至十指相扣。

而向東元一身黑色風衣,肩頭全是雨珠子。話沒寒暄幾句,他沖漢森,回頭再聊,我家裏還有事。

清明時候,向東元再去舅舅家,聽到舅母閑話,才知道漢森和那個女朋友分手了。

分手了。

幾日後,向東元趁着酒醉去學校找她。

餘田和朋友正從超市購物回來,她走近他時,聞到重重的酒氣。

她從馬甲袋裏翻出一小瓶養樂多,遞給他,勸他喝點,也許會舒服點。

“這不是小孩喝的玩意嘛?”

餘田:“……這只是瓶乳酸菌……”

之後,二人就默認了這種來往。

向東元從頭至尾都知道餘田喜歡他,那種小女生迷戀成熟男性的昏頭轉向的喜歡。

他後來鮮少再由着自己醉的時候去找她,反之,都極為地清醒。

醒着意志地由着她來吻他,也最後關頭拒絕她。

如果可以的話,他并不想和她淪為到性的那一類。

他如果只是想找個慰藉對象,太輕而易舉。

他對餘田的要求,就是她可以随傳随到,他可以盡可能地滿足她的經濟要求,但只一點,別試圖蹬鼻子上臉,原則來說,他也沒有把她歸到情人一類。

餘田問他,為什麽?因為你還愛你妻子?

向東元: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一直愛她。

變了味的食與酒,該怎麽去追究它,怎麽就變了味呢?

元旦前夕,向明月擅自找餘田鬧了那麽一出,向東元雖說明面上在維護餘田,可是他們關起門來,向東元要她一五一十把今晚跟當當說的話全複述一遍。

餘田不肯。

向東元即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再尤為光火地丢開,“別跟我耍什麽小把戲,我也知道,你雖然比當當小上個十歲,可是段數未必低過她,甚至我那傻妹妹還未必玩得過你。”

“說,都說了些什麽。”

餘田在他腳邊哭得楚楚可憐,“我跟她說,你會跟你太太離婚的……”

“然後呢?”向東元俯身撈住她下巴,“娶你?”

他失笑出聲,“我們姑娘還在上學呀,就這麽一心想做向太太了?”

“再說,我什麽時候說過要離婚的呢?”

餘田終究被向東元摧毀掉所有的尊嚴與自信。

她哭哭啼啼地再問他,所以你才會一直不碰我,是不是?

向東元冷眼旁觀餘田的軟弱與眼淚,他不肯承認,他有多久沒見過何晴朝他這樣了,她如今真是堅強到強硬。

凡事輕易不朝他張口,張口的又都是為了她娘家人。

要麽就小肚雞腸地和當當較勁些姑嫂矛盾,全是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

他們夫妻間不知什麽時候成了章程般相處模式。

從前的何晴不是這樣的。

餘田無疑是惹人憐的,她鮮活柔弱,向東元緩緩抱她起身,他說,左右他已經是個惡人了。

不坐實罪名,他也太無能了。

上帝在雲端,

最後,

眉一皺,頭一點。

☆、001

天鴉青色,要來雨的樣子。

溫文祈在一畦街觀光迷路了。

棋盤格局的枕水人家、商業街,太多石橋和小道,她說她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電話那頭的人叫她擡頭,看天,這個點,太陽在西邊。

溫文祈知道他在打趣她,翻翻白眼,告訴他,今天沒太陽!

某人:這樣啊。

他已經三十個小時on call了。

二人再交談幾句,對方說馬上交班了,讓她找個食肆鋪子坐坐,發地位給他,他交班後就去接她。

溫文祈: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就是腳有點疼。

她明知道是來觀光,還穿了雙高跟鞋,腳跟磨出了泡。

那頭:手動給你點贊。

溫文祈再問他,她想吃赤豆元宵,該去哪家啊,這排樓,全是小吃店。

那頭:都差不多、

溫文祈:哦。

那頭:難吃。

他再補刀:知道那些店為啥外面都挂着幌子嘛?

因為就是個幌子。

溫文祈中文都說不太利索,他和她拽文,自然對牛彈琴。

總之,他讓她随便挑家,反正對于你們觀光客,尤其是國際友人,那裏吃的不是味道,是人文,嗯?

溫文祈和他惡狠狠說再見。

下一秒,她就随便進了一家小吃店。

店裏一樓已經坐滿了人,服務員招呼她上樓。

舊派的中式臨街小樓格局,木制樓梯上噠噠的腳步聲,窄仄的寬度,溫文祈不時還得側着身讓下樓去的客人。

她坐了張靠檻窗的桌子,還是同人拼得桌,剛掇凳子坐好,年輕的服務員小妹就提醒她,今天他們店裏的第三方支付出了點問題,只能現金支付,請問客人您ok嘛?

前天周映輝就給她換了些人民幣,他說以備不時之需,還真被他料着了。

沒問題。溫文祈點頭。

她低頭看菜單的時候,鄰桌一桌人談天哄堂大笑,熱鬧之際,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一只碗,落地開花般的響亮,他們其中一女士伸手示意喊服務員幫忙換一只。

小妹過去的時候,那女士溫言抱歉,說碗的錢,最後一并算在賬上。

大概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服務員小妹自己就作主了,不礙事的,我幫你們換。

鄰桌這位女士改歉作謝,多謝。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溫文祈純粹是覺得對方合她眼緣,好好看一女的,年紀很難猜、但總歸比她大些,月亮藍的襯衫裙,只瞧得見上半身,但目測身高不矮,且身條纖柔勻稱。鎖骨上一條幹淨利索的梵克雅寶四葉草項鏈。

其餘再無佩戴裝飾。

膚色亞洲人的中度白,甚在妝容精致熨帖,長卷發,紅唇,眉眼如畫。

坐在男女同席的酬酢圈桌上,不過分張揚,但你也絕不會對她不張眼。

“小姐,你看好了嘛?”服務員小妹在催單了。

哦。溫文祈這才想起正事,她收回目光的時候,覺得對方似乎感應到她的打探,悄默聲地投來一眼,又好像沒有。

溫文祈點了一份赤豆元宵、一客生煎包、再一個蘿蔔絲餅。其實她中文菜單看不大明白,全看圖指的。

唔……其實味道真得很……一般。要麽就是被周映輝那個家夥主觀洗腦了。

她草草對付了一頓,和人拼桌的滋味很怪。

她結賬的時候,鄰桌七八個人正好也吃完了,吵吵嚷嚷地一并下樓去,先前那位美人小姐姐買的單,她幾張紅票子遞給那個服務員小妹,“不用找了,算上剛才那個碗錢。”

言罷,就款款轉身下樓了。

溫文祈猜得沒錯,對方個頭中等,身條也勻稱柔美極了,高跟鞋篤篤地下樓,有着漫不經心的松弛勁,落後她幾步,能嗅到她香水的餘味。

出小樓,夜色彌漫,天下起了似有似無的毛毛雨,不妨事得很,正好去去白日裏的熱氣。

不多時,招幌點燈的古街上,像是籠起薄薄一層輕紗。

朦胧昏沉。

不遠處有流動的攤販坐起了就地買賣,賣傘、賣一次性雨衣。

溫文祈怕雨再下大了,就想買把傘。她右腳跟磨破了,走路隐隐挨痛,去到攤主跟前,才想問多少錢,就被人搶白了,

“這傘多少錢一把?”來人抽出一把黑色直柄傘。

“四十五。”攤主答。

“二十五吧。”是剛才那個美人小姐姐,她直接剝去傘身上的塑料紙,砰地一聲打開傘,直接撐在頭頂上了,說話間,左手上夾着點着的電子煙。

攤主嘟囔幾句聽不懂的話,小姐姐示意他稍安勿躁,“三十吧,再貴我不要了。”

“你不要你給我拆開來?”攤主好不爽這買主的肆意。

“那我不拆開,我怎麽知道你這質量如何,我也是瞧你質量還可以,才願意再加五塊給你的呀。”美人擰眉,沖攤主一臉無辜且誠懇。

攤主着實受用,手一舞,拿去吧,拿去吧,我這生意做得虧死了。

小姐姐展顏,手裏的傘與煙掉個個,右手送煙到唇上,吸一口再側臉吐完煙,回過頭來,“做買賣的都這麽說,我才不信。”

攤主被她吳侬軟語地治得沒脾氣,她付完錢了,溫文祈都還沒張口,對方側目過來看她,一雙眉眼風流靈巧得很,問溫文祈,“買傘?”

後者乖順點頭。

“正好,我剛講好的價,三十一把。”她點撥溫文祈。

攤主臉色不好。

最後她們一人買了一把直柄傘。

溫文祈沖對方說謝謝。

“謝我什麽?”

“謝你幫我講價,不然我可能真就四十五直接買了。”

對方不置可否,滅了手裏的煙,施施然問溫文祈,“你是混血?”

算吧,她外祖父是英國人。

對方聞言後,輕輕颔首,表示,先前在樓上,就看着有點像。

哦,原來她知道溫文祈看她了。

丢臉。

“來中國旅游的?”

“訂婚,順便觀光。”溫文祈和對方無保留地分享她的喜悅。

“哦,那提前祝你訂婚快樂。”

“謝謝。”

二人一并往回走,對方看出她腳上的不利索,同為愛美女性,她從包裏翻出一個創可貼,“這個給你。”

之後對方就歸隊了。

美人小姐姐個人買了把傘,随行幾個男士都要往她傘底下鑽,一行人吵吵嚷嚷,像是同學會又像是同事聚餐,最後重重身影暈開在長街盡頭的光束裏。

溫文祈站在原地,還是南北不分。

三日後。清晨六點不到。

溫文祈勉強時差算調整過來了,睡得安穩之際,接到了周映輝的電話,周爺爺過世了。

她如同心裏一下被撂了塊重石,這太突然了,也太難以置信了。

可是周家置辦的靈堂上,大家一致口徑地都認為這是喜事,喜喪,壽終正寝。

老爺子八十三,昨晚還和大家一起吃飯,未來孫媳婦也見過了,酒飯都足足的,沒病沒災地去了。

這白事全沒個哀鳴聲,主家及本家都忙得可有勁頭了。

溫文祈朝周映輝耳語,這不該是我理解的中國味啊。

一身黑色孝衣的周映輝朝她聳聳肩,故弄玄虛的腔調: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切。

午後陸續就有親友來吊唁。

因為周映現沒及時趕回來,家屬答禮處,全是周映輝在應答。溫文祈沒地可去,她就一路跟着周映輝,碰到親戚本家詢問她,中文詞彙量有限時,她本能地蹦英語,更得依仗他給她翻譯。

“我跟你說啊,你媽媽不止一次要我住你家來。她說酒店不幹淨。”溫文祈着實苦惱的眉眼。

周映輝聽笑話的自覺,“酒店确實不幹淨。”

溫文祈白一眼他。

下一秒,她就看到個熟人,不對,也不熟,一面之緣。她扽扽周映輝臂上挽的黑紗,“哎哎哎,好巧,我和你說過的好看小姐姐。”

周映輝順着文祈的目光看向來人。心像一個乾坤袋被猛地抽緊袋口的繩索,灌滿了鼓鼓囊囊的氣。

在此之前,他不是沒預料到,今日這場合,他可能會見到她;今日見不到,他回家的時候,總能碰上她;不回家,在S城游車河,有限的城市邊境,他相信,總有一天會再見她。

對于重逢,他似乎準備充分,但又好像分分鐘能考砸了。

向明月一襲黑色收腰長裙,素淡薄妝,唇色未點。她是來替父親出帛金的,原本該向東元出面,他這幾天談生意出城了。

她是瞧見周映輝了,他很确定,因為她邁步過來的某一步裏頻率失調了。

二人啓面,都未言聲。

倒是溫文祈,她雀躍地跟向明月打招呼,後者明顯有點錯愕的神情,張張嘴,想說什麽的時候,沈知華過來了。

眼前一團事,沒人顧得上從前的千絲萬縷。沈知華喊文祈,她有事和她商量,關于文祈作為準孫媳婦,到底要不要戴孝這個問題。

周映輝則瞧着某人俯首在他跟前在來客名單上簽字,他想等她直起身來,問候她一句,“好久不見……明月。”

那頭的沈知華喊他,“小二,你說呢?”

“還是先別戴了吧……”他話還沒說完,向明月就朝沈知華淡淡一施禮,表示節哀順變,她去給周爺爺鞠個躬,燒刀紙。

靈堂來往賓客絡繹不斷,周永茂同僚、學生又多,周映輝實在脫不開身,溫文祈又寸步不離地跟着他。

他四下轉了圈,沒瞧見某個人影,再看身後人,不禁拍額朝文祈,“大小姐,你老跟着我幹嘛?”

“你似乎在找人?”

向明月完成葬禮該有的禮數,就從靈堂邊門出來了。

一路回到車裏,她替煙都快半個月了,全然沒有戒煙的效果,反而,心煩意亂的時候,更有瘾了。

于是從扶手箱裏又翻出煙盒來,銜一支煙到唇上,七月黃梅季,犄角旮旯都潮乎乎的,似乎火機都欺負她,連滑了好幾下都沒打着。

她只得重新從包裏翻出電子煙。

說實話,這味道着實不對胃口。

她栖身在一團煙霧裏,無聲無息了許久,才一鍵啓動車子。

回頭聽向東元說,

他回來個把個月了。

☆、002(修)

兩年半前周映輝出國,與一個月前他回國,

S城都是這樣,南城多雨态。

夏季的雨更是暴躁些,浮雲随風動,遮住了太陽。

不多時,就變天了。

雷陣雨沖刷着綜合病房樓這層的西南玻璃幕牆,壓城的黑,潑天的水。

周映輝才從血液內科的重症監護病房裏輪轉下來,得以喘口氣的空檔,他想給某人去通電話,可惜師出無名。

他們已經分手很久了。

他的血液內科課程提前讀完,回國第二天他就重新上崗了,幾乎馬不停蹄,轉臨床內科的變動,執行為期一年的住院總,這是升主治醫生的必經之路。

這一個月,他吃喝拉撒幾乎全在醫院解決的。

每天iwatch院內計步,一萬起步。

他們有剛生完孩子的女同事住院總,照樣奔赴在一線,娃娃都不奶了。

周映輝覺得,生活如同像個真空的甕,抽盡最後一口空氣,任你燎原的火丢進去,也着不起來了。

生活也是行進的轱辘,它逼着他必須前進。

否則,一切不過是原地踏步,或者是,無因無果的死循環。

他猶記得,向爸和他說的那句話:男人就該賺錢放到自己口袋裏,再拿出來給自己喜歡的女人用。

如今再回想從前,他着實不配。

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只要容他時間閉上眼,有人有影總住在他腦海裏。

中午醫院食堂,小白問他,你還想和她在一起?

周映輝先前告訴小白,向明月好像誤會什麽了。

誤會他物是人非,終究做了薄幸人,和她徹底翻篇了,塵歸塵土歸土了。

他扒拉完最後一口飯,朝老友坦誠,“我的想與不想,分文不值。”

小白:德行。

下午一點半,他要陪老師坐門診。

住院部的醫生值班辦公室,周映輝抓緊時間眯一會。

溫文祈在他午休時間來了。

站在他們辦公室門口,怯聲怯氣地開口,我找周映輝~

幾位前輩師兄師姐都看向門口,一致揶揄,周醫生的女朋友好漂亮,混血姑娘?好像混血兒,眼睛好漂亮。

“別誤會。她是我哥的女朋友。”周醫生騰地從扶手椅上站起來,微微發紅的眼睛,他沒眯得着。

他一個勁地趕她換個地方說話時,溫文祈糾正,“是未婚妻。還有,你媽媽說,你得喊我大嫂。”

“是,溫大嫂。你怎麽找上來的?”

溫文祈一副你當我三歲小孩啊的憤憤,“就順着你的科室、名諱找上來的呀。”

“有何指示呢?”

周映現因為臨時有公差飛法國了,他們原定好一起回來辦訂婚禮的。溫文祈父母覺得兩人都叫國內的人撲空太失禮,于是文祈機票就沒有改簽,先回來了。

回來的前提就是,周映現給小二打電話,我回去之前,麻煩你照顧文祈。

“我告訴你一件很嚴重的事!”溫文祈很驚悚的口吻。

“……你別告訴我你把護照弄丢了!”周映輝不禁皺眉。

溫文祈不快地橫他一眼,随即在他們落座的休息區圓桌上,拎放上手裏的紙袋,全是黃金首飾,這位大小姐一件件打開給周映輝看,一旁路過的行人都盯他倆看:

因為滿滿一桌的千足金飾品。

光龍鳳镯就兩對。

周映輝阖阖眼,冷漠地替對面的人合起來,“外不露財,你不懂嘛?”

溫文祈努努嘴,勉強受教。她跟周映輝吐槽,這也太誇張了,關鍵這些我也用不上啊,我和伯母再三強調,我不在意這些,我父母也不在意。她偏不聽。

周映輝給這位衣食無憂又沒見過這些舊俗禮陣仗的大小姐把首飾盒一件件歸到袋子裏去,寬慰她,“安啦,沈女士買給你就是你的。”

“這是我們這裏的傳統,代表她認可你這個兒媳婦了。這些金銀細軟也不是就一定要你佩戴的,留着傳給你的子子孫孫,生生不息的儀式感。”

溫文祈被周映輝口裏的“子子孫孫”駭到了。

“你還有事嘛?”他問文祈。

“Elliott明天晚上的夜機到。我想去接他。”溫文祈答應過周映現,晚上6點以後出酒店,必須先讓小二知道。

周映輝沒時間,他彼時還要值夜班。至于大哥那邊,“好。我幫你約個穩妥的司機送你去機場。”

某人笑顏如花,“謝謝。”

周映輝吐一口氣,他總算功成身退了。

送她下樓、等電梯的空檔,溫文祈瞧着一身白袍的周映輝,不禁燒起八卦之魂,她問他,“那天在爺爺葬禮上的姐姐,就是……你那個TF姐姐?”

溫文祈第一次随Elliott去看他來美讀書的弟弟,客觀審美視角,弟弟比哥哥好看多了。

可惜脾氣兄弟倆差好多。

起碼她見周映輝的頭三面裏,後者都一副你們與我無關的冷漠,也不是冷漠,是頹喪。

出生在極為重視家庭氛圍的溫文祈,甚至因此懷疑過Elliott值不值得再交往下去。

因為他們兄弟來往起來太生分了。

動辄把話聊死。

直到有回Elliott與家裏通完電話,發了一頓無名之火。

他怪父母成見心太深了,男未婚女未嫁,你們憑什麽幹預?別的女高男低過不好,不代表他們就不能成啊,這個世界有慣例就有特例。

再者,Elliott怪自己。怪自己太自私,這些年從讀書到工作,一心只想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鮮少真心關懷過。他兩三年才回去一趟,一周不到的假期,父母還忙着中國式關系的各路宴席相與,兄弟倆真坐下來談心的機會,一個晚上的時間都沒有。

他十六歲就離家了,那時弟弟才十歲。

小二與父親的隔閡,他從年幼無知到生生錯過了弟弟的蟄伏忍痛的漫長青春期。

那晚Elliott頭回在文祈面前掉淚。

周末再去看周映輝的時候,文祈就告訴了他,告訴他,其實你哥哥是在意你的,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達。

為了幫Elliott更快與弟弟和睦相處,文祈時不時充當友好中轉站。

彼時,家裏要辦個小party.她邀周映輝一起。

溫家從祖父輩移民美國,幾代下來,包括幾位堂兄的新生孩子,個個都有正經的中文名字。溫文祈的父親更是個紅迷與象棋愛好者,溫父自嘲,不是他老是想着下棋下棋,把自己學生招到家裏來,他那個沒出息的幺女也不會被拐跑了。

十六歲的溫文祈第一次見父親門下的博士生周映現,就頭腦抛錨了,心率狂飙。

二人差了八歲。是溫家小妹追周映現追了好幾年,才把哥哥撲倒成功的。

這段在他們業內從笑話傳成了佳話。

所以,一度父親見文祈時不時提及周映輝,老夫子克己複禮得很,說他們溫家可不準出這種兄弟倆争一女的下品階事。

溫文祈捧腹大笑,她問爹地,男女就不能有純友誼嘛?

在溫文祈看來,絕對可以有。

她愛Elliott的是他的風度與包容,拿她當小女孩般地溫柔以待,

可是她也覺得和周映輝聊天很自在,毫無旖旎心存在,她一直知道他是Elliott的弟弟。

周是個善于傾聽的人,他們一起聊一本小說,再從這本小說折射到成就的電影上,溫文祈說,其實知道故事最後的結局,反推電影,導演已經給了很多鏡頭語言了:

比如第一次給女主媽媽那個正面五官鏡頭。(原著裏描寫女主媽媽是個冰山類的美人,打扮起來會很好看,所以查案的警官才落入窠臼的認為是婚外情。)但電影呈現出來似乎已經在暗示了,男主的爸爸不是來和她偷情的,女主媽媽客觀來說很不起眼,臃腫老态,但除了男主父親還有一個比她小的“情人”。得知最後結果,才更唏噓這個鏡頭語言,原來那些個男人是看中小女主了,女主媽媽是默認這種戀|童|癖的交易的。

周映輝聽後,靜靜點頭,嗯,你這個強行解讀觀點和我一個朋友不謀而合。

而且,文祈再告訴父親,周他有喜歡的人,不對,是愛人。是個比他大五歲的姐姐,他一邊讀書也一邊療情傷呢。

當然這些碎角八卦,都是Elliott告訴她的,她打算和周成為朋友,等他親口告訴她,他和那個姐姐的故事。

來年他們一起去坎昆度春假的時候,周映輝看文祈飯後補妝,用的那管口紅,他盯着蓋頂上的logo好些時間。

這年仲秋,中國傳統的中秋節過後,周映輝突然送了她一套TF十色口紅禮盒給她。

溫文祈不敢收,問他這是做什麽,你要是想背着你哥追我,我會報警的,你信不信!

周映輝說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這是買給別人的,送不出去,如果你不介意就給你用吧。”

☆、003

周映現回國第三天才見到了小二。

一家人約在一起飲茶。

周映輝給大哥發賬單截圖,說這段時間,你太太的消費,結一下。

周映現說長嫂如母,你還要錢?

周映輝:少來,我沒那麽多媽。

小二從決定回國那日起,與家裏态度就一直不遠不近、不親不疏。場面上需要他到的,他義不容辭。可是也再難聽他半句真心話。

當年他選擇出去讀書,有他自己參悟的,也有周遭不如意促使的。

他從沒怨過任何人,對于母親當年私自找明月也無過激質問半個字,但他心裏門清。沈知華先前有意叫周映現幫他留在那邊,兩年多了,他第一次同母親正視一個問題:我從沒想過不回去。

再有我過不去的人,我也沒想過不回去。

時間稍稍一縱容,小二也過二十七歲了。親友多少人找到沈知華,想給小二說親,沈知華全給搪塞回去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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