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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1)

狄青不該脫離商隊。

他和飛雪從沙丘上滾落下來容易,但想再上去,比登天還難。

狂風幾乎平地湧起,呼嘯怒吼,蒼涼冷漠,視萬物為刍狗。在這種情況下,要求生的最好辦法,就是和商隊的駱駝呆在一起,靜等風沙止歇。

沒有了商隊,憑一己之力對抗老天,簡直不可想象。

濃雲、狂風、飛沙、驚叫交織在一起,整個沙漠就如熱鍋中的炒豆,沸沸揚揚的癫狂抖動。人在其中,顯得那麽渺小和無助。

狂風沒有止歇的跡象,但狄青已筋疲力盡,他沒有辦法再回去,只能順着狂風奔走。沙漠發威起來,比他想像中還要可怕十倍。

幸運的是,有個水袋和他一塊滾了下來,被他一把抓住。

等到風沙終于稍緩的時候,狄青抖了下身上厚重的沙塵,扭頭望過去。他的另外一只手,還死死的抓住飛雪那纖弱的小手。

那柔荑冰冷、柔軟。

狄青只怕飛雪已支撐不住,可在漫天的黃沙中,他只見到了一雙清澈的眼眸,鎮定無比。飛雪抿着嘴唇,見狄青望過來,卻移開了目光。

狄青愈發的詫異,不明白這女子到底有過什麽經歷,竟讓她在這種險惡的情況下如此冷靜?

狂風不停,飛沙走石,擊在人身上,疼痛非常。

二人順風跋涉,不知多久,終于找了處風化的岩壁坐下來。憑借岩壁的抵擋,他們終于可以喘口氣。天色暗暗,已是夜晚,但黃沙舞天,反倒給夜帶來分亮色。

狄青喘着粗氣,飛雪也是塵沙滿面。但飛雪的藍色絲帶還是一塵不染,她的眼眸光芒不減。

狄青坐下來後,琢磨着下一步怎麽辦。飛雪目光從狄青手中的水袋掠過去,望着那黃沙布滿的天空道:“我們現在應該在毛烏索沙漠的中心……”

狄青一顆心冷了下去,他明白飛雪的意思,就算二人熬得過眼下的風沙,肯定也熬不過饑渴,兩人用一袋水,無論如何都是不夠用,就算這些水給一人用,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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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狂舞,整個沙漠看起來都在移動顫抖。

狄青一顆心也跟着風沙顫抖,良久才道:“是我害了你。”他若不抓住飛雪的話,飛雪說不定不會掉下沙丘,飛雪跟着商隊,生機更大。

飛雪清澈的目光突然有了分霧氣,讓那本是難以捉摸的心思更是迷霧重重。

半晌後,飛雪望向狄青,眼中并沒有埋怨,只餘平靜。“你為什麽不說……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帶你到這裏,你根本就不會遇險。”

狄青苦澀的笑笑,“我這人命中多磨,無論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飛雪突然問道:“你信命?”

狄青想起邵雍的預言,想起了楊羽裳,心中微酸,嘆了口氣,不再多言。沒有了羽裳,他信不信命又有什麽區別呢?

飛雪望着那蕭索沉郁的臉龐,良久後才道:“你若信命,那你就不會死了。我會看命,我知道你能活的很久。”

狄青有些驚奇地望着飛雪,忍不住道:“那你呢?”

飛雪竟然笑了,她的表情本一直都是平靜,說話的口氣很多時候也是波瀾不驚。狄青很少見到飛雪笑,也很少見到這麽絢麗落寞的笑。

飛雪笑起來,是眼睛先笑,嘴角再翹。她眼睛一笑,彎彎的有如那皎潔的月牙,她嘴角一笑,帶出道靓麗的弧線。

她這一笑,已讓風沙失色。

弧線流轉,給那荒涼冷酷的大漠中帶來分活絡之意,但那月牙中,不知為何,露出一絲深切的悲哀之意。不過那月牙中流露的悲哀,轉瞬泯滅。

狄青一時間分辨不出,飛雪是在笑嗎?她的心中,難道也有什麽悲哀的事情?

飛雪收斂了笑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人誰不死呢?”

狄青苦笑,已無話可說。

風似乎歇了些,狄青和飛雪趁着壓力輕些,倚着岩壁閉上眼睛。夜色沉冷,沙漠的夜寒冷非常,狄青聽到飛雪又用古怪的語言開始哼唱那悲涼的歌。

那悲涼的歌在荒蕪的大漠中,滿是凄清蕭瑟。

狄青終于忍不住地問,“我聽你和那車夫都會唱這首歌,這歌到底是什麽意思呢?”他本以為飛雪不會答,沒想到飛雪傷感道:“這是我家鄉的一首歌,會唱的人不多了。”她又低唱了起來,但這次用的是狄青能聽懂的中原話。

歌聲寂寂,狄青不想歌詞也是寂寂的。

草傷秋、蟬如露,暮雪晨風無依住。

英雄總自苦,紅顏易遲暮,這一身,難逃命數!

玉門千山處,漢秦關月,只照塵沙路……

飛雪唱完,閉上了眼,再不多言。

狄青聽懂了歌詞的意思,一時間竟然呆了。那歌詞甚淺,但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人生的迷惘感慨。他扭頭望向了飛雪,見她還是沉靜的表情,心中只是想,“飛雪到底是什麽來歷呢?她年紀也不大,看起來怎麽那麽深沉的心思?”

狄青思緒萬千,可終于太過疲憊,還是沉沉地睡過去。

臨睡前,他見飛雪已熟睡,悄悄的将水囊放在了飛雪的腳下。既然兩個人都要死,為何不盡力保全一個?

他希望飛雪離去,帶着水袋離去,他帶着這個念頭睡去。等再睜開雙眼的時候,陡然一陣心悸。

似乎意識到什麽,狄青霍然扭頭,只見到身邊的飛雪已不見。

這結局其實早在狄青的意料之中。

他欠了飛雪一條命,雖然是飛雪帶他入了荒漠,但狄青并沒有抱怨,他希望飛雪能活下去。

讓狄青心悸的是,飛雪不在,水袋仍在!

狄青只覺得全身僵冷,顫抖的伸出手去,提起那水袋,水一分都沒有少,飛雪走了,她沒要一滴水,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沒有水,怎麽活?

狄青提起水袋,茫然四望,突然發出驚天裂地的一聲喊,“飛雪!你在哪裏?飛雪,你出來!”

那聲音裂破長空,激蕩在荒漠蒼穹間,有着說不出的凄涼和懇切。可蒼天無情,回複的只有飛沙,沒有飛雪……

狄青緩緩的跪了下來,望着那袋水,眼中滿是血絲,一顆心像已裂開。他一直不懂的是女兒的心思……原來直到如今,他還是不懂。

狂風呼嘯,吹暗天日,狄青嘴唇幹裂發黑,嗓子已啞的說不出話來。他不知又過了幾日,他一直在沙漠中尋找着飛雪。

可大風抹平了沙漠中所有的痕跡,他根本找不到任何足跡,更沒有發現一個人。這場風暴比屠殺還要可怕。天地間,蒼漠裏,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行走。

他倒下的時候,水袋中的水還是滿滿的,沒用一滴。

狄青疲憊地躺在荒漠中,任憑風沙将他覆蓋。他那時候沒有死亡将至的恐怖,卻發現風止了,雲散了,天空現出蔚藍之色。

藍天如同絲帶,如同飛雪腰間系的那條絲帶。

原來已清晨,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風沙撫平了大漠,卻怎麽也撫不平心中的刻痕。

狄青胸腔火辣辣的痛,急缺水來滋潤,可他竟然沒有要喝水的念頭。

紅日已升,那幾日的風沙反倒卷淨了天地的塵土,青霄萬裏,黃沙漫漫,天地間充斥着青黃兩點之色,狄青閉上了雙眼,陡然聽見一聲鷹啼。

狄青緩緩睜眼,就見到青天上驀地現出一點黑影,那黑影漸漸變大,轉瞬卷起漫天狂風。一只兀鷹從天而降,惡狠狠地向狄青啄來。

兀鷹以腐肉為生,也就是這種生靈,才能在浩瀚的沙海中來去自如,得以存活。

那兀鷹的尖嘴已堪堪到了狄青的面前。

狄青神色不變,手腕陡翻,已拔刀斬去。

兀鷹驚覺危險,才要振翅高飛,可刀寒如月,已罩住兀鷹。橫行刀法,天上地上,一樣的橫行無忌。

一聲凄厲的鳴叫後,鮮血飛濺,兀鷹又飛出數丈後,這才摔向塵沙。可兀鷹不等落地,狄青已接住了它,一口吸在它流血的刀口之上。

狄青用力的吸着那兀鷹的血,感覺一股暖流入腹,精力漸漸的複蘇。他雖暫時又活得性命,可接下來要做什麽,他很是茫然。

繼續尋找飛雪嗎?她沒有一滴水,也沒有高深的武功,在荒漠中如江南的花朵般嬌弱。他狄青能活下來,飛雪能嗎?

狄青本已絕望,但想到飛雪鎮靜的眼眸,又覺得她不會就這麽死了。

正困惑時,狄青突然聽到一聲呻吟,那呻吟之聲雖輕,狄青聽到後,确如耳邊炸起驚雷。

是飛雪嗎?她就在左近?

他扭頭望過去,就見到十數丈外的黃沙裏露出了一只腳。那腳纖細嬌小,竟是女子的腳!

狄青心中一陣激蕩,奔到那纖足旁,叫道:“飛雪……你挺住。”狄青本待除下刀鞘挖沙,轉念一想,立掌如刀,挖起黃沙來。

他只怕傷到飛雪。

很快地将那女子挖出了黃沙,狄青把住她的肩頭望過去,眼中露出失望之意。那女子滿面塵土,但掩不住她的膚色白皙。她緊閉着雙眸,長長的睫毛在風中,輕輕地抖動,有如秋風下顫抖雨荷……

這女子不是飛雪!她是誰?怎麽會迷失在這荒漠裏面?

那女子嘴唇已幹裂的沒有半分血色,或許感覺到有人在身旁,虛弱道:“水……水……”

狄青看了眼水袋,終于拔開木塞,輕輕倒了些水在女子的唇邊……

那女子終于睜開了眼,見到狄青後,下意識掙紮下,狄青松開摟住她腰身的手,将挖出的沙子墊在她身後,坐下來又撿起那只死鷹,呆呆地望,仿佛在琢磨着什麽。

那女子本來還有些畏懼,可見狄青如此,反倒露出絲微笑,“你救了我?”她看出狄青沒有惡意。她的笑容中有分高貴之氣,那絕非做作,而是天生的傲然。

狄青失落道:“或許我不該救你。”

那女子蹙眉道:“為什麽?”她眼中露出分訝然,或許驚奇還有男子對她這般的态度。

狄青道:“我救了你,你還要再死一次,豈不是更痛苦?”

那女子臉色微變,四下望過去,見黃沙莽莽,一望無涯,沉默良久才道:“你還有水。”

“這水本就不是給你喝的。”狄青嘆口氣,“可方才……我又不能不喂你點水。”他雙手一分,撕開了死鷹,遞過去道:“這是給你的……我也只能分給你這些。”

那女子看着血淋淋的死鷹,吃了一驚,随即明白了狄青的用意,厭惡道:“你有水,為何要讓我喝鷹血?你……把水賣給我……我給你一百兩金子!”見狄青上下地打量着她,女子奇怪道:“你看什麽?”

狄青道:“我只想看看你哪裏能藏得下一百兩金子?”

女子這才察覺自己衣衫褴褛,下意識的縮了下身子,又道:“你把外衫賣給我,再給你一百兩金子。我說到做到的,一出沙漠,我就把金子給你。”

狄青見那女子很是自信的表情,倒感覺這女子可能出身不錯。突然有了分疲倦,狄青将那一半死鷹丢在沙上,再不多說,盡力的吸吮着手裏鷹肉中的血。他要活下去,就要先恢複體力再說。他強抑住惡心,順口還撕下塊鷹肉,咀嚼起來。

兀鷹的肉極為粗糙,狄青咬得“咯吱吱”的響。

那女子見狄青如此的态度,先是氣憤,後是畏懼。可見到狄青吃的歡,她才發現自己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一想到這點,女子肚子咕咕作響,再高貴的人,也一樣要吃東西。

那半只鷹血淋淋的沾着沙塵,毛未褪,內髒未去,讓女子看着就惡心。但饑餓最終戰勝了厭惡,再高貴的人,為了生存,也會做些不太高貴的事情。

女子小口咬了塊鷹肉,只覺得一股血腥氣直沖腸胃,差點要吐了出來。可她餓了幾天,實在吐不出什麽東西。勉強吃了十來口,女子恢複些精力,四下望去,見黃沙蒼茫,臉現畏懼,輕輕向狄青的方向挪近了些距離,問道:“喂,你……叫什麽名字?”

狄青沒有回話,心中只是想,“兀鷹從西方飛來的,鷹也要喝水,那裏肯定有水源。這麽說,奔着那個方向走,應該有活路。”

女子本已放下了架子,沒想到狄青反倒端起了架子,不由得憤怒非常。本想呵斥,可轉念一想,還是放下了高傲,軟語問道:“我……我們怎麽能活着出了這沙漠呢?”

狄青搖搖頭,已站了起來。

女人見狄青要走,慌忙叫道:“喂,你送我出沙漠,我……我就付給你一千兩金子!”

狄青早就見到女子一只腳光着,另外一只腳卻穿着個皮靴。那皮靴是用金線縫制,正中一處凹陷下去,好像本來鑲嵌着什麽。那凹陷部位的周邊,嵌着細小的鑽石。

就這一只鞋子,狄青做一輩子指揮使,都不見得能賺得到。

狄青不知道這女子是誰,但相信女子能出得起價錢。

可這時候,金子有什麽用?他從來不認為金子有用的。

女子見狄青沒有任何心動之意,只怕他甩下自己。在這蒼茫的大漠,女子知道,若沒有狄青,她沒有活命的機會。

眼珠一轉,女子突然道:“你認識大漠魔鬼石砣嗎?”見狄青眼神變得古怪,女子以為抓住了狄青的弱處,說道:“我就是石砣的妹妹,你一定要救我,不然的話,就算你出了沙漠,他也不會放過你。”

狄青皺了下眉頭,舉步就走。女子又驚又惱,她自幼頤指氣使,根本不把天下的男子放在眼中。這次她入沙漠,實在是平生沒有經歷過的事情,風沙、噩夢、死亡時刻都跟随着她,她見到狄青的時候,骨子裏面的傲氣仍在,只想期冀這男人救她脫離苦海,但見狄青不受威脅,不被利誘,她的身份在這荒漠裏又絲毫沒有用處,又急又氣,忍不住啜泣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女子感覺到周圍難以想像的靜,害怕起來,忙擡頭望過去,見到狄青還靜靜的立在那裏,哭道:“我就是想活命,這個總沒錯吧?”

狄青道:“當然沒錯,可我也想活命。我有腳能走,你有腳……也可以走的。”

女子怔怔地想了半晌,終于明白狄青的意思。咬牙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狄青的身邊。這時日頭高空中燃着,烤得黃沙滾燙,女子簡直半刻都立足不住。狄青突然伸手,只聽“刺啦”聲響,已撕下女子裙擺的一角。

女子駭然退縮道:“你做什麽?”

狄青将那裙擺丢在女子的腳下,冷冷道:“你若想多走幾步,最好纏住腳走路。”

女子明白過來,用那裙擺一層層的将腳裹住,心中對狄青有痛恨,也有些感激,可眼淚不知為何,又滴落下來。

狄青懶的琢磨這女子的出身,看了下太陽的方向,估算着時辰,向西行去。

狄青本來應該向東走,只有向東,他才能回返地斤澤,翻越橫山,到了延州,那裏才算是他的家,他驀地發現,他這無根的游子,最思念的還是邊陲的風霜山月。可他還是選擇了向西,因為他覺得,飛雪肯定要向西走,他無論如何,都要再見飛雪一面。

飛雪雖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狄青知道自己欠她許多。

女子膽怯的跟在狄青的身後,咬牙堅持着。她明白要不是跟着狄青,只怕随時都要崩潰。

黃沙連碧天,天地無盡,一個人行走其間,被無窮的孤單寂寞籠罩,那種可怕……永遠是局外人難以想像。

狄青不想知道女子的身世,那女子對狄青卻來了興趣,她雖累得喘氣,還不忘問道:“喂……你到底是誰?你是不是石砣的手下?”她好像和石砣真的很熟悉,所以總認為狄青這種人,肯定和石砣有點關系。

狄青懶得回話,那女子眼珠轉轉,又道:“喂……”

“你叫我喂就好了……”狄青不耐道。

那女子笑道:“可你不能也叫我喂,那樣很容易混淆的……”她等着狄青問她的姓名,因為她在西平府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一近芳澤,可她孤高的有如天邊雪峰,不屑一顧。

狄青像是天邊雪峰上空萬丈的白雲,和雪峰似近實遠。

那女子咬牙跺腳,忍不住道:“我叫單單!不是丹砂的丹,是孤單的單。單單!不過兩個孤單的人,就不孤單了,對不對呢?”她為自己的妙語感覺到有趣,嘴角帶絲狡黠的笑。

狄青沒有笑,只是一步步的走下去。

單單很快不笑了,她已發現說話是種遭罪,炎熱的沙漠蒸烤了人的汗水、能力和激情,她腳上纏得裙擺本來是江南第一等的絲綢。可好看的……很多時候不中用。

絲綢已破,單單換了三次後,已經露出非常挺直的一雙腿來。她不怕狄青看她裸露在外的雙腿,她只怕狄青不看。但狄青頭都沒有回過,二人一直走到了日中,單單終于挺不過,軟倒在地,哀求道:“你有水……給我喝一口好吧?”

狄青搖頭道:“這裏不是水……”

“那是什麽?”單單詫異道。

狄青回道:“是……雪……”

單單一凜,她不清楚狄青的心意,聽的卻是血字。可饑渴戰勝了恐怖,啞聲道:“就算是血……也給我喝點!”她從未想到過自己會變成這樣,也從未受過這種委屈,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

狄青也躺了下去,疲憊道:“不行!”

單單咬牙暗恨,搞不懂狄青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本待爬過去搶水囊,可又畏懼狄青手中的刀。不知過了多久,單單反倒最先起身,啞聲道:“走吧……”她搖搖欲墜,可知道這樣躺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狄青舒口氣道:“再等等。”

單單氣鼓鼓道:“等什麽,等死嗎?你不走,我走!”她奮力行了十數丈,不聞身後有聲響,回頭望去,見到狄青還是挺屍一樣的躺着,又急又惱,忍不住又想伏在黃沙上哭泣。

可她淚水都哭不出來,心一狠,索性也不再動彈,心道,“與其受罪,不如就這麽死了。”雖是這麽想,可每當想到要死了,還是忍不住的渾身顫抖。單單伏在沙上,偷偷向狄青望過去,見狄青還是一動不動的躺在沙上,如死屍一樣,真恨不得他死了,可又怕他死。

不知過了多久,單單已昏昏欲死的時候,天空遽然傳來一聲鷹鳴,嘹亮至極。單單勉強睜開雙眼,只見到一只兀鷹倏然而落,惡狠狠地向她撲來,忍不住大叫一聲。

叫聲未止,刀光一閃,那兀鷹空中就變成兩半,噴了單單一身的鮮血。

長刀斬鷹後,激旋不休,遠遠的刺入一處沙丘。

單單幾乎吓暈過去,扭頭望去,見狄青竄過來,撿起半只兀鷹,又開始貪婪的吸起鷹血。單單終于明白過來,立即拿起沙土上另外半只鷹,也學狄青一樣。

待到那鷹血補充進二人的身體中,單單清醒過來,突然叫道:“我明白了。”狄青不理,拎着兀鷹的屍體,走到沙丘前撿起長刀。

單單跟在狄青的身後道:“你武功真高,我的那些……朋友很少有及你的。你不是在等死,你在裝死!裝死等兀鷹,等着喝它的血熬出沙漠,對不對?”

狄青懶的回話,單單又道:“對了,我明白了。這兀鷹飛得雖快,但它們也要喝水,所以兀鷹飛來的方向肯定有水源。兀鷹從偏西方向飛來,你就向那個地方走,無論如何,只要我們堅持,就能到那個地方。找到有水的地方,總能活下去。”

狄青倒沒想到單單也很聰明,單單已興奮的臉蛋發紅,“只要你有斬鷹的能力,我們堅持走下去,就能活下去。我真的太聰明了……”見到狄青黑黑的一張臉,單單忙道:“不過我只是第二聰明的人,你比我要聰明多了。”

狄青懶得解釋,已上了一處沙丘,陡然目光凝處,快步下了沙丘。

不遠處,竟然露出一只手來,那裏埋着人!

狄青走到近前,心中已有失望,那只手寬厚粗糙,絕不是飛雪的手。單單早跟了過來,怯怯地望着狄青。

感覺那人還有生機,狄青去挖掘埋在沙中的那個人,等到那人腦袋露出來的時候,狄青突然怔住。單單一旁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問道:“他還活着嗎?”

狄青答道:“他還活着,你應該認識這個人的。”

單單大為奇怪,“我怎麽會認識呢?你認識的……我肯定不認識。”突然想到一種可怕的可能,單單牙關打顫,身軀都顫抖起來……

狄青扳過了那人的臉對着單單,不鹹不淡道:“這個石砣,不是你哥哥嗎?”

沙中埋的那人,竟是沙漠惡魔——石砣!

狄青沒想到石砣也會被埋在沙丘中,這和魚兒被淹死一樣讓人奇怪。狄青在這之前,雖未聽過石砣的大名,可經過沙漠一面,已知道此人心狠手辣、更因石砣久居沙漠,應該比駱駝還适應大漠的天氣,可這樣的人,也會埋在沙子裏面?

石砣還未死,狄青将他挖出來,很快就發現石砣被困的真正原因。

石砣渾身上下,最少有十處的傷口,他倒下不是因為沙漠,而是因為受了重傷。狄青當初和石砣對過一刀,知道這人刀法很不錯,在這荒漠中,更是難有匹敵,傷石砣的是誰?

狄青琢磨的功夫,并沒有留意到單單害怕驚懼的厲害。

她不是石砣的妹妹嗎,為何見到大哥受到傷害,會如此驚怖?

“水……水……”石砣嘴唇動動,并沒有睜開雙眼。

狄青猶豫片刻,已準備救石砣一命。他不是菩薩,可知道眼下要找飛雪的話,一定要石砣這樣的人!

“不要給他水!”單單見狄青竟然要救石砣,尖叫道。

狄青扭過頭來,“他不是你大哥嗎?你竟然不要救他?”

單單臉色怪異,“他不是我大哥,他是惡鬼,就是他……把我抓到了大漠。我求求你……你不要救他!”她連連後退,想要逃走,可又不敢。離開了狄青,她死路一條,可留在這裏,她更是難以遏制心中的恐懼。

狄青皺了下眉頭,終于還是将水滴入到石砣的嘴邊。

單單眼淚已落了下來,喊道:“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他是個惡鬼,你若殺了他,将他的腦袋送到興慶府,最少有千兩黃金。可你若救了他,你遲早要被他反咬一口。”

“所以你方才所說的……都是謊言,是嗎?”狄青反問道。

單單一滞,顫聲道:“我……無心騙你。我只是想讓你莫要丢下我。我……很怕……”她淚盈眼眶,楚楚可憐。

狄青回頭盯着石砣的臉,良久才道:“我要問他一件事。”

單單急道:“只要你救我出沙漠,你有天大的事情,我都可以幫你做到。真的,你要相信我。”她神态急迫,口氣中滿是惶惑。但見石砣眼睑一動,單單立即住口,退後了一步,眼中滿是仇恨之意。

石砣睜開了眼,見到身邊竟是狄青,饒是沉冷,眼中也露出詫異之色。狄青收了水袋,将那死鷹遞給石砣,石砣立即明白狄青的意思,接過就咬。他“咯吱吱”的咬着鷹肉,嘴角滿是血跡,盡顯猙獰。單單面色蒼白,悄悄的藏在狄青的身後。

石砣受傷不輕,腿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腰間有一傷口外翻,好像都可以看到腸子,但他真的像塊石頭,這種的傷勢,還能不死。他蘇醒後,眼中光芒漸轉陰冷。

待吃了十數口後,石砣這才住嘴,低聲道:“你救了我,但我不會感謝你,我沒有求你救我!”

狄青不出意料,淡然道:“我救了你,只因讓你能說一件事,可說不說……當然在你。”

“什麽事?”

“跟我一塊的那個女子,你當然見過。風沙起來的時候,你又見到她沒有?”

石砣眼皮不經意的跳動,“她?她是你的什麽人?”

狄青道:“是我在問你!”

石砣冷笑道:“那又如何?”

狄青拍拍手上的塵沙,譏諷道:“不如何。好了,謝謝。”他放下石砣,轉身就走,單單大喜,忙跟在狄青身後,不忘記啞着聲音說一句,“你若沒種,還可追上求我們。”她用的是激将之法,知道石砣雖狠,但也冷傲,只盼石砣真的有種。又想,“我風沙滿面,狼狽不堪,這個石砣說不定不認識我了。”

石砣見狄青遠走,臉色終變。狄青不用對他做什麽,只要不管他,以他的傷勢,沒有人幫手,想要活下去難若登天。見狄青越走越遠,石砣按耐不住,急聲道:“我那之後沒有見過她……但我若傷好,可以幫你找到她!”

單單暗自叫苦,狄青轉身望過來道:“你能走?”

石砣咬牙道:“能!”他雖是個惡鬼,但無疑也是個硬漢,如斯重傷,竟能掙紮站起,扯下衣襟,簡單的包紮了傷口。他單刀已失,刀鞘尚在,就拿刀鞘當拐杖,一瘸一拐的跟着狄青。

石砣要跟随狄青,只因為也看到狄青手中的那袋水。

單單喃喃道:“這水兩個人用勉強,三人用恐怕就不夠了。”

狄青自語道:“那一個人用不是更好?”

單單立即一聲不吭,她本來極為畏懼石砣,可見石砣根本不望她一眼,惱怒中又夾雜釋然,只是想,“他不認識我了。等出了沙漠,我會讓哥哥将什麽石砣、木砣,都變成死砣!”可她畢竟少經磨難,根本沒有想到以石砣目光的毒辣,怎麽會認不出她來?石砣沒有發難,不過是因為打不過狄青而已。

三人之間的關系可說是極為微妙,彼此雖在一處,但心思迥異,一直近黃昏的時候,沒有兀鷹出現。

石砣知道兀鷹要借氣流飛翔,日落後不會再出。可他不急,因為他知道狄青不會讓他死。

狄青将剩餘死鷹又分作三份,分了一份給石砣。石砣也不客氣,竭力的咽到肚子中去。若論沙漠的生存能力,他比狄青還要強上幾分。

單單只希望石砣能夠噎死,可惜未能如願。

入夜時分,雲霧蒼茫,無星無月。衆人認不清方向,都不能再走。他們要節省氣力,也知道在沙漠中走冤枉路,那不但無趣,甚至可能沒命。

三人找了處背風的沙丘,暫時避寒,可白日還是炎炎的沙漠,熱氣遽散,變得冰冷徹骨。石砣石頭一樣的坐着,早就習慣了沙漠的反複。狄青體質健碩,雖在沙漠中奔波的疲憊不堪,但傷勢反倒好了七八成,抵抗寒冷并不是問題。只有單單,看起來自幼嬌生慣養,縮成一團,等到深夜的時候,更是悄悄的湊到狄青的腳邊。

她一方面怕寒,可更怕石砣。狄青雖冷,但總算是個人,石砣是塊石頭,是惡魔,是兇鬼,可就不是人!

長夜漫漫,但總有曙光初現的時候。

單單睜開雙眼,見到天邊放晴的時候,感受沙漠那難言的靜,戚戚的向狄青望去,見一旁的狄青已不見,駭了一跳,差點蹦了起來。等見到狄青坐在沙丘上,正凝望遠方時,忍不住的呆了。

她素來都受人奉承慣了,在沙漠幾日,多少改了些性子。本來她只覺得狄青蠻橫不講理,但見他孤單單的坐在沙丘上,盡是蕭索蹉跎,突然覺得……他就算坐在千萬人中,站在天底下最繁華的集市中,也難洗去骨子裏面的孤獨。

單單望着狄青,一時間忘了身在沙漠。

狄青見單單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已準備向西行去。石砣掙紮站起,冷漠望了單單一眼,蹒跚的跟随着狄青。

單單才待舉步,突然踢到個東西,一個踉跄。低頭望過去,只見到腳下突然多了只鞋。那鞋并不華貴,是用枯藤纏就,鷹羽墊底,簡陋是簡陋,但正是單單所需。

單單大喜,忍不住的穿上那鞋子,只感覺鷹羽柔軟,已安撫了起血泡的一只痛腳,心中一陣激動。

她這輩子,鞋子何止千百雙,但從未有哪只鞋子,有今日這般可心。

鞋子當然不是憑空掉下來的,單單心道,“當然不是石砣那個壞蛋做的,沙漠中只有三個人,也不是自己做的。這麽說,是那個木頭人所做了,真沒有看出來,他還有一雙巧手。”單單一直不知道狄青的名字,只是亂叫。系上了鞋子,單單本是凄惶的心不知為何,勇氣大增,快步的跟了上去。

荒漠日起,驕陽當頭。三人麻木中緩緩的前行,狄青本不确定能否出了沙漠,但見石砣并不多言,知道自己走的多半沒錯。

石砣就算再狠辣,想必也不會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近午時的時候,狄青重施故技,裝死等兀鷹前來食肉,飛刀斬了兀鷹。石砣見狀,臉色微變。

當初石砣和狄青交手一招,被狄青割破了肋下的衣襟,本心中不服,但見暴風将至,這才退卻。在石砣心中,若是真的拼命,他不見得不如狄青。可見到狄青飛刀犀利,石砣這才驚凜,暗想狄青心機很深,原來隐藏了實力。

石砣不知道狄青只是傷勢漸複,以為狄青陰冷如斯,暗起戒備之心,更是懊惱這段日子簡直是黴運重重。他和狄青交過手,本來就算有暴風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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