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歸墟
栅欄門被雨水浸得又澀又重,門窗上的漆已經剝落,銅門環已經生了綠鏽。
江離的眼睛沒有被蒙住,只是腳踝上鎖了鐵鏈,沒有鑰匙打不開。她嘗試了很多種方法,活動範圍依舊很小,只能在窗邊徘徊。
內踝磨得破了皮,她坐下來察看自己身上的東西,發現空無一物。
老舊的鐵門發出沙啞的呻.吟,一個身形并不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側漏的光線刺得江離眼睛有些不适。
男人死盯着江離,像是偷到了一件心愛的寶物,只要一見到她,幹枯僵死的身體便像見到了太陽,會忍不住往前撲,撲向溫暖,撲向光明。
“……離離,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油膩的聲音讓江離從心裏産生了厭惡感,被觸碰過的地方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也配?!”
男人大約是沒有想到江離和銀幕上溫柔靓麗的人大不相同,原本殘餘的理智全被江離一句話點燃的怒火燒盡:“我這麽喜歡你,怎麽不配?!還是你已經愛上了那個男人,不……你不是和這個男人有緋聞就是和那個男人有緋聞……但是你逃不走,你現在屬于我……”
“喜歡我的人多得是,不缺你一個。”
聲音很輕柔,但幹淨利落地割傷對方。江離感受到對方眼睛後面熟悉的疼痛,心裏卻生出了快感。是啊,這樣随意裁決別人的感情,卻癡情專一的人,才是真正的江離,拖泥帶水、優柔寡斷不适合她。
除了她在乎的人,她不知傷過多少顆真誠的心——人人都愛江離,江離只愛趙墨陽。黑暗就在她身邊,黑暗中的影像,沒有顯影但存在。她在黑暗中看,透過黑暗,看着自己的黑暗。
對方的聲音變得歇斯底裏,顯然是江離的話激怒了他,他情緒暴躁語調拔高道:“你現在可是在我的手裏,其他人都別想見!”
男人已經瀕臨崩潰邊緣,江離也厭倦了唇槍舌劍的戲碼。她閉了眼睛不去看他,靠着牆休息,突然男人跪下強行抱住她,語氣染上了些乞求和卑微:“離離,我愛了你三年,你出道的每一個角色都記得,你怎麽能不愛我呢?!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江離使勁想要擺脫,掙紮之中摸到了身後的一塊磚頭。她停下了反抗,像是洩氣的樣子輕聲說道:“你弄疼我了……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還不知道你是誰……”
男人的眼裏放出了光彩,江離站了起來,他依舊半跪在地上,微微垂着頭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叫……”
……江離的磚頭毫不留情地拍了上去。
趙墨陽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江離趁其不備自救的過程。
警察在後面表情很精彩。
男人沒有被砸暈,他發現了江離的意圖想要抓住江離,已經被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住。
趙墨陽向她走來。
無數次江離曾經幻想過這樣的畫面,她的意中人會在她落難的時候出現,現在他如約而至,沒有七彩祥雲也沒有騎着白馬,她已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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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像一次踟蹰前行,緩慢、艱難,幾次停滞不前甚至倒退。
……卻是用血肉滋養出來的。
他們之間的感情如同發絲,分開的時候一根一根拔去不痛不癢,若是全部拔掉便是揪心的疼痛。
趙墨陽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江離,她的小腹甚至已經有了微微隆起的趨勢,她現在因為沒有被好好保護而一身狼狽。
“對不起我投降了,”他用力地抱住了她,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我很想和你在一起,你離開我我心裏會很難過,冷落你我比你還難受。”
這一番話從趙墨陽口裏說出來,江離的覺得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塊隕石,震蕩、不敢相信、想要許願的念頭都冒了出來。她只能緊緊地摟住他,給他自己的回應。
妥協是解決世上萬事的辦法,趙墨陽最不喜歡說可以,他是那樣的一種人,凡是“可以”都意味着承認愧疚或者失敗,而“不可以”則是一種權力。
拒絕亦或尊嚴。
他們之間曾經相隔了一個大西洋,一個在巴黎和紐黑文之間,一個在他心裏,他心裏的大西洋沒有一縷光亮,需要他自己來撥開重重濃霧,給彼此一條出路。
江離把他胸前的衣服哭濕了一大片。
做完筆錄趙墨陽要帶她去醫院做個身體檢查,江離不肯,直接逼着趙墨陽把結婚證拿到手,抱着小本子愛不釋手才聽話地去了醫院。
趙墨陽正在開車,江離用他的手機一個一個回電話說自己沒事了,被家裏、被蔣采采、被沈寧甚至顧懷路勉都教訓了一遍。
“江離,你太任性了。”江父發怒的情緒隔着屏幕都讓江離感到了一層威壓,“同樣的把戲還用了兩次,次次以身犯險,你以為你爸會變戲法嗎?!每次都能保證你安然無恙?!”
江離不怕死地回答道:“爸,你不會變戲法,但是你會變魔法。”
“……”
“爸,我沒事。”
對面詭異地沉默了幾秒,然後是江父氣急敗壞的聲音:“馬上把你嫁掉!讓趙家操心去!”
“……”
江離戰戰兢兢地把手機還給趙墨陽。
“你怎麽不怪我?”
他沒有說話,江離卻不屈不撓地想要知道,他輕嘆一聲:“我不敢。”
她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明明不是我的錯……”
他半是嘲諷半是玩笑地瞥了她一眼:“聽說過狼來了的故事嗎。”
江離賭氣似的看向了車窗外,不一會兒又自嘲一般的語氣說了起來:“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我熟悉的東西,同學、朋友,還有你……這裏的一切都屬于別人,也許我心裏的東西還屬于我自己,可是我的心裏沒有着落……”
落寞的語氣混合在故作堅強裏,江離一向是這個樣子。
一向,他們真正重逢的時間還沒長到可以說“一向”的地步。
十年後的他們才開始,毫無經驗,一切都是新的,沒有什麽習慣,可他怎麽覺得已經和江離走過了萬重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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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離在趙墨陽的懷裏睡得很熟。他把手從溫暖的被子裏伸出來,冷空氣中的手感受到了她臉上溫熱的氣息。
他俯下身去親她,用一個吻讓她醒來,于是她迷迷糊糊地把他抱得更緊。
江離的味道像是花園裏最驕傲的那一株玫瑰,濃郁,鮮豔。
為了準備婚禮和安心養胎,兩人搬進了家長安排的新房子裏。江離的東西有的在趙墨陽之前的公寓裏,有的在江家,還有些落在蔣采采那裏。
他把箱子一個一個擺在客廳裏,讓江離看要放在哪裏。
江離翻翻找找,突然看見了一個都是明信片和信的盒子。
她想起自己從來沒有收到過一張,又有了些別扭的情緒,趁趙墨陽不在的間隙抽出了一張,卻發現上面寫着“江離”。
她沒忍住繼續往下翻,一盒子的明信片上都寫着她的名字。趙墨陽問江離還有自己的東西嗎,江離說有,勾了勾食指讓他過來。
等到趙墨陽走近,江離摟着他的脖子用力地親了一口:“你也是我的呀。”
他有些詫異,但是很享受江離的主動。
這份主動一直延續到晚上。
江離很想給他重現一次當年蒙汗藥下下去的現場,努力地坐到他身上,他的襯衫不費事就脫了下來,接着她解開他褲子上的紐扣,把自己的未婚夫脫得精光。
江離毫不掩飾地盯着那兒,它站着,已經準備好,沒什麽好解釋的。
“當年可不是這樣。”江離揶揄了一句。
她輕輕地把雙手放到他身體的兩側,從容不迫地順着胸口撫摸下去,低頭親吻他的唇。
他的兩腳裹着她的腳,整個身體靜靜地躺着,任她為所欲為。當她抓起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上的時候,他讓自己被教着,江離把從他身上學到的東西又用回了他身上。
……最後因為趙醫生的醫囑半途而廢。
江離用胳膊肘支起身子,絮絮叨叨地說着過去的、很過去的、更過去的事情,失憶被揭穿之後的事情,失憶被揭穿前的事情,出國後的事情,出國前的事情,所有和趙墨陽有關的事情。
他平靜地聽着,像穿越回了每一段柔軟的時光,那些歲月熠熠生輝,歷歷在目。眼角眉梢的每一句話,無需親自說出口,那份喜歡已經可以傳遞到心上人心裏。
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江離被牽到他的面前,擡着下巴撅着嘴,一臉不情不願。
趙墨陽卻在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呢。
——好看得讓他願意用一輩子去照顧她,只要她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