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郡王
知漪這簡單一句童言差點讓太後被茶水嗆住,被原嬷嬷拍背順了會兒氣才無奈道:“難道不是酣寶兒纏着皇上要一起睡嗎?”
小姑娘貓兒眼眨了眨,長長的卷翹睫毛不停抖動,軟聲道:“皇上一個人,怕。”
明明是姑娘你晚上一個人睡害怕吧……在場嬷嬷宮女們不由齊齊在心中腹诽。
“哦?”太後含笑溫和道,“酣寶兒,瞧瞧你身後是誰?”
知漪依言疑惑地轉過小腦袋,當即“呀”一聲跑下凳,噠噠跑到太後身邊,一把栽進太後懷中。這心虛的小模樣惹得衆人全都笑出聲來,宣帝默不作聲露出笑意。
“皇上,吓人。”小姑娘窩在她懷中控訴,“阿嬷……”
剩下的話兒因着窩在懷裏有衣裳捂着,誰也沒聽清她在念什麽。
太後笑得身子不住地顫,将人摟着拍了拍,然後捏捏她的包子臉,被小姑娘鑽來鑽去躲過。
原嬷嬷迎上前福身行禮,服侍宣帝解下墨色披風,再倒了杯宣帝在敬和宮常飲的普洱茶。
原嬷嬷是太後跟前的老人,自然也對宣帝了解甚深。知道宣帝于冬夏兩季更不喜寒,是以先放下杯盞召來憐香,讓她将兩旁小窗關上,再在殿內四角放上暖爐,同時令另一個守在門邊的宮女去小廚房中将七翠羹端來。
“嬷嬷,嬷嬷”知漪這時回過頭了,偷偷瞄一眼面無表情的宣帝,小跑過來伸手,“酣寶兒來。”
原嬷嬷定眼瞧着她這想要讨好的小模樣兒,微微一笑,“好,姑娘來。這杯盞燙,姑娘莫碰着,只舉着玉盤就行。”
知漪連連點點頭,小心接過。有着上次端酒的經驗,這次就穩多了,慢慢小步端到宣帝身邊,軟軟開口,“皇上喝茶。”
聲音如含了蜜般又甜又軟,還主動打開杯蓋用兩只小手作扇吹風,只是手肉呼呼小小的,又能有多大風呢。不過倒真是乖覺得很,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還特地主動來奉茶賠罪。
宣帝不說話,她頓時又意識到什麽了,蹬蹬去桌上将點心盤子拖下來,只是點心盤對她來說有點大,小姑娘斜着端,邊走邊倒,臨了還探出腦袋笑道:“皇上吃~”
安德福先沒繃住,“姑娘,點心都在地上呢,皇上可怎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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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漪一瞧,又急急蹲下去撿。
太後好笑地看着她在旁忙來忙去,轉向宣帝,“皇上來敬和宮,可是有什麽事?”
宣帝微搖頭,“并無大事,前日進了一批貢品,拿來給母後一賞,安德福。”
“這些事讓宮人們跑一趟便可,哪需皇上親自來。”太後睇去一眼,神色中哪還有以前的半分肅然,如今有知漪在宮中,一日中有大半日倒都是在笑了。
安德福笑意盈盈,“皇上待太後娘娘至孝,親自送來,和讓奴婢們送來,怎麽能一樣呢。”
說完令身後跟的一衆宮女依次序進殿,另有人拿花名冊喊道:“彩雲錦十匹,廣绫十匹,雪緞二十匹……”
同時另一側亦有小內侍拿了名冊點道:“紫地琺琅彩纏枝蓮花瓶一對,粉彩黃落地瓶一對……”
“八寶翡翠菊釵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搖兩對,金廂倒垂蓮簪三支……”
太後聽着,到底是忍不住低頭笑了,讓宣帝不由出聲問道:“母後可是覺得有何不對?”
“哀家是覺得啊。”太後手指一點這周圍擺滿的绫羅綢緞,花瓶器具及鳳釵珠環,“皇上這後宮無人,統共算起來也不過哀家和酣酣,咱們這一老一小,哪兒用得着這麽些東西,偏也無人可賜,只能往哀家這兒擺放了。”
話中帶着八分調侃和兩分惆悵,宣帝的婚事畢竟一直是太後的一樁心病,雖然明知不到時辰成不了,有時卻也免不了去想。不過此時太後也想開了許多,眼中悵然不過轉瞬即逝。
原嬷嬷邊随了花名冊點看,邊道:“皇上若是一直這樣,隔三差五地便着人送一次東西來,恐怕日後主子的敬和宮也放不下了,得另建一座宮專門給主子來做庫房呢。”
知漪好奇地看着這些人進進出出地搬箱子錦盒,茶和點心也忘了,不知不覺就扒到桌前踮起小腳,大眼睛滴溜溜看着桌上的各色綢緞,伸手碰一碰再點一點,雪寶兒随主人蹦到桌上也喵喵叫,似在對這些綢緞作評。
徐嬷嬷笑着将人抱起,“姑娘可是有什麽喜歡的?”
“咿”知漪指指正中的一匹緞子,再一指太後,“阿嬷好看。”
想來意思應該是太後穿着會好看,徐嬷嬷定睛一瞧,無奈道:“姑娘可真會挑。”
知漪選的正是繪有平金龍百子花卉的雲緞,上面綉滿百子嬉戲及八寶花卉紋,若是旁人穿倒沒什麽,可被太後瞧着,可不得越瞧越傷心。思及此她點點自家小主子的臉蛋,還沒說什麽就覺出不對勁了,“姑娘嘴裏含什麽了?”
知漪疑惑地看着她,“沒有~”
徐嬷嬷不信般地再戳戳,太後就招手讓知漪過去了,摟着人道:“反正這些東西哀家也用不了多少,不如放進庫房,待日後做咱們小酣寶兒的嫁妝,好不好?”
知漪歪過頭,一臉懵懂的模樣。
她還太小,自是不懂這些事,太後笑着逗她,“就是以後酣寶兒會跟旁人走,阿嬷卻不能跟着,只能讓這些跟去。”
知漪立刻繃了包子臉,嚴肅道:“那人壞,酣寶兒不走,要阿嬷。”
太後頓時眯了眼,連連應聲,“對,對,那人壞。咱們酣寶兒以後才不會跟旁人走,對不對?”
知漪認真點點小腦袋,抱住她脖子,認真道:“酣寶兒陪阿嬷,陪皇上。”
滿意地親親懷中小寶貝的臉蛋,太後正了臉色,對宣帝道:“其實,今日皇上不來,哀家也是要派人去請的。”
她将知漪放下,思索道:“再過兩月,便是三國朝觐和年節,哀家想着……”
三國朝觐,指的是多羅、五寶和海清三國皇族每隔一定年數便一齊至宣朝進貢及禀報其屬地內重要的大小事務。這三國乃是太祖皇帝攻下的,随後簽下屬約,最初定的是一年一次,後因這三國哭訴改為三年。至先帝時期因嫌太麻煩已改了十年,到宣帝登基時,又定五年一次,如今距宣帝登基為帝,也差不多要正好五年了。
此乃藩屬外交大事,除去前朝外,後宮太後自然也是要操心諸多的,如屆時宮內宴席的置辦等,又因臨近年節,規格定也是大為不同。
宣帝沉吟片刻,此次是他即位以來的第一次三國來朝,自然不能輕慢,卻也不可辦得太過隆重。太後這一提,他大概也知道了她的意思。
見宣帝在思索,太後頓了下,輕聲讓宮人們退下,并叫了徐嬷嬷帶知漪出去玩兒。
知漪還惦記着桌上一方漂亮的墨玉松花硯臺,窩在徐嬷嬷肩上不住往回看,依依不舍的小眼神看得徐嬷嬷樂極了。心道她們姑娘倒是不同其他小姑娘,對珠釵玉環興致一般,偏偏對那些字呀畫的感興趣,莫不是因整日跟着皇上,受了皇上影響?
“姑娘可有想去玩兒的地方?”徐嬷嬷将人放下彎腰問道,身旁跟着惜玉憐香二人。秋狝回來後,太後已經将這兩人賜給了知漪作大宮女,平日專門跟着伺候這位小主子,不過若有徐嬷嬷在的話,她們自然還是得往後排一排。
知漪在靜太妃手中養了幾月,又在太後宮裏待了大半年,說起來在皇宮住的時日也有一年多了。不過因着人小,至今去過的也只有那麽幾個宮殿,加上雲清湖禦花園等地,竟也沒什麽熟悉的地兒了。
小姑娘冥思苦想半天,都想不出什麽好玩兒的地方,最後星星眼一亮,“哥哥。”
“景旻小少爺現如今可不在宮裏,姑娘若想尋他還得出宮或讓太後傳信王妃進宮。”徐嬷嬷微搖了頭,接道,“前兒雲清湖裏放了一只瑞龜,個頭可大了,想來該有百餘歲了,姑娘可想去看看?”
“龜?”知漪不解重複,奶聲道,“烏龜?”
“對。”惜玉補充道,“就是之前景旻少爺和您玩兒的時候,給您臉上貼的紙條上畫的東西呀。”
知漪頓時想起來了,對着徐嬷嬷雀躍道:“烏龜~王八,蛋。”
徐嬷嬷臉微微黑下來,沒好氣瞪了眼惜玉,怪她提醒了這茬兒,轉頭柔聲開口,“這些話兒可不是姑娘該學的,姑娘乖,以後可千萬莫再說了,不然太後娘娘生氣,皇上也要罰您了。”
小姑娘眨眨眼睛,滿是不解,片刻後還是乖巧點頭,“酣寶兒乖,不說。”
徐嬷嬷笑着撥去知漪額前幾縷長長的發絲,将人帶到雲清湖邊,不想早有一人立在湖內小亭中,看樣子似乎還待了不短時間。
遠遠望去,這人穿着玄色九蟒朝服,系玉鈎帶,黑金玉冠束起的發絲中灰灰白白,顯然年紀不小,然而身姿筆挺,負手而立臨湖俯瞰的模樣絲毫不見老态。
九蟒服,玉鈎帶,滿頭灰發,徐嬷嬷立刻想到一人,帶着知漪向前行禮,“奴婢……給郡王請安。”
那人繼續望了會兒,之後才似意識到有人來了,轉過身溫聲道:“原是徐嬷嬷。”
衆人這才正眼瞧見他的面貌,劍眉入鬓,形貌潇灑,舉手投足間氣質清癯,全然一派君子之态。君子雖已近年邁,但眸中經年累月積澱下的氣質風華依舊讓惜玉憐香兩個小宮女紅了臉,上前低身行禮。
二人心中也有了猜測,這人應該就是早已致仕于家中閑賦的南陽郡王了。聽說南陽郡王是個真正的風流人物,早些年名滿京城時不知多少貴女傾心于他,但此人不重功名,一心鑽研風花雪月,詩書詞畫。十幾年前郡王妃因病逝去後,這位郡王便再無續娶,旁人送的美妾也都一一送回,是以留下了“癡情”的美名。
徐嬷嬷神色格外平和,微笑道:“許久未在宮中看見郡王,奴婢方才還以為自己看錯人了。”
南陽郡王一彎唇,令衆人如沐春風,随後目光轉向她身邊的知漪,“這小姑娘是……”
“這是……”徐嬷嬷略一猶豫,“這是太妃主子的侄孫女,現如今正在太後娘娘身邊教養。”
太後身邊養着慕府嫡女,這事京中大部分人都知曉。南陽郡王聞言卻是一怔,再仔細看了幾眼知漪,但因目光柔和,倒沒讓知漪害怕,也好奇地對望過去。
“像……”南陽郡王忽而道,目露欣慰,“果真像極了。”
在場諸人大約也只有徐嬷嬷知道他說的什麽,垂眸掩去眼中哀色,心中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