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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就上肉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41)

且幾乎是中原正統的象征。但她看了看王藥的神色,看他緊抿的嘴唇和利劍一般的眸光,心裏明白那一定又要觸他的底線了。她只能苦笑了笑:“卻疾,怪道太宗皇帝一定要我勸降你!”

王藥利劍似的眸光略松弛些,慘然道:“我自私了。我原以為自己可以為國棄命,可現在,國亦不國,家亦不家,倒是我這樣的傻瓜,還念着親人,發覺他們的性命我還是無法放下。”

完顏綽笑了笑:“所以說,你要取汾州,是想釜底抽薪,把李維勵打敗,趕出汾州,那麽,壺關無法得到救援,要麽退,要麽降?”

王藥沉沉地看着她,好一會兒才同樣沉沉地點點頭。

完顏綽微微笑了,深吸一口氣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的哥哥在壺關,真的要麽退,要麽降?”

王藥明顯地呼吸一窒,茫茫然了一會兒才說:“我也不知道。”

完顏綽定定地看他,突然弛然一笑:“也好,人生就是打賭。我賭我信你,你賭你信我。然後,我們賭自己的眼光夠準确——不光是彼此望着彼此,還期冀着看別人也是如此。既然這樣,那就賭吧。”

“阿雁……”

王藥欲說還休,卻又急切,突然眼角餘光看見蕭邑沣笑吟吟出來了,把話不由地咽了下去。完顏綽也看到皇帝小小的身影,笑着問道:“你妹妹睡着了?”

蕭邑沣無奈地一偏頭:“是啊!她怎麽這麽能睡啊!我才給她念了兩首詩,她就睡着了!”

完顏綽笑道:“奶娃娃麽,都是這樣。好了,她睡着了,你該去念書了。”眼梢向王藥一瞥:“還是叫你仲父陪你念?”

蕭邑沣的眼睛一亮,一臉期盼地看着王藥,王藥也只好點頭:“是,臣陪陛下去念書。”

《帝鑒》是故事,四書是根本。王藥講故事前,總要先要求蕭邑沣讀讀四書,而小孩子心性,為了聽故事,也肯沉下心來聽他講那些佶屈聱牙的古人文字。這日講的是《論語?為政》,王藥細細給他逐句剖析:“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這在為君者看來,便是察人之道,尤其重要。看一個人,先要看他當前用什麽辦法做什麽事,再去看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最後看他做完之後,如何面對結果,若是能夠心安,便知其人人品。”

蕭邑沣不由笑,王藥被他可愛的模樣感染了,勾着嘴角問:“陛下覺得哪裏值得一哂?”

蕭邑沣小大人似的指着書頁說:“這句話說得好啊,我阿娘就是這樣做的。仲父有一陣不上朝了,在行幄裏到處找也找不到。我哭着問阿娘這是怎麽了。阿娘回答我說,仲父做的事她不能接受,但是,她明白仲父那麽做有他的道理,而且看得出仲父那個時候心安理得,連死都不怕,所以,阿娘知道拗不過仲父的性子,卻也由衷地覺得仲父是個有肩胛的人。”

王藥勾在唇角的笑意僵做酸楚和欣慰,嘴唇微微顫了兩下,強自道:“是陛下跟着太後到應州北邊捺缽的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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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邑沣點點頭。

王藥也點點頭,手慌亂地捧一邊的茶杯,用茶水熏了熏眼睛,讓那絲淚意飄散在蒸汽裏。然後恢複過來,指着《為政》中另一句:“所以陛下将來要孝順太後。”

蕭邑沣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仲父,‘父母唯其疾之憂’,是說父母會心疼孩子生病麽?”

“對。”

蕭邑沣嘟了嘟嘴:“我生病的時候,都是嬷嬷最着急。”

王藥急忙勸他:“不呢。太後不愛把歡喜放在臉上,她心裏也是急的。你看,她派那麽多禦醫,用最好的藥給你治病,怎麽不是喜歡你?”

小孩子好哄,蕭邑沣便笑了,點頭說:“對!阿娘懷妹妹辛苦,我也很擔心!我生病,她也很擔心。都是一樣的!”

王藥低頭笑了笑:人和人還真不一定對等。不過完顏綽現在倒是對這孩子越來越好了,真能輔佐蕭邑沣成為一代聖君,其實也是功莫大焉。想着她柔和看着女兒的眸子,王藥隐隐又仿佛看到了另一雙,心跳突然開始狠命地撞擊胸膛。

他的父親王泳,是臨安書香大族王氏的長房之子,一輩子只做了州牧級的小官,卻恪守一切聖教之道,古老的家訓中提過:四十以上無子方可納妾。所以他父親一輩子只守着母親一個妻子,再無一個侍妾通房。所育四子二女都是母親含辛茹苦撫養大的。小時候,王藥或會仗着自己最小和哥哥們起些争執,母親總是諄諄地跟他們講兄友弟恭的道理。

他的哥哥王茼,若有閃失,他王藥第一個對不起父母雙親!

王藥想得目光迷蒙,一切仿佛都不在視野之內,突然感覺自己的袖子被誰拉了拉,眼睛一眨,便是一串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倏忽淚珠便不見了蹤影,只有皮膚上留着兩道濕痕。

他大覺尴尬,伸手要去拭淚,轉眼見蕭邑沣睜着一雙大大閃閃的眼睛正在看着,這下更窘迫了,期期艾艾道:“臣念及往事,有些失儀了……”

蕭邑沣甜甜一笑,努嘴指指書:“仲父,這句我不懂欸,你教教我?”

王藥低頭看書,小人兒的手捂在書上。他正在奇怪,定睛仔細一瞧,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捂在孔子的一句話“君子不器”下面——但是,把“器”字下面的兩個口給擋住了。他軟糯糯說:“喏,孔聖人都說了:‘君子不哭’,仲父可千萬別哭呀!羞羞臉呢!”

王藥給他逗得笑了起來,伸手抹掉臉上的淚痕,呼嚕了一下蕭邑沣滑溜溜的小臉蛋。

☆、11.11

秋馬肥壯的時候,兩國的戰火終于又拉開了。

幽州的晉軍剛剛征召了一批新壯丁,虎視眈眈逼近交界處的燕山,在涿州以剿匪為名, 攻擊了夏國的哨口。

早就蓄勢待發的邊境線上, 只消這一個借口,沖突一起, 萬馬齊動。夏國的軍馬鋪天蓋地一樣,沿着各條道路,向南推進。

而實際上, 幽州并非主戰場。兩邊都是暗度陳倉:李維勵的精兵悍将全部集中在汾州, 而完顏綽在王藥的建議下,大軍并不正面開往汾州, 反倒從西北秦地先攻打後涼。後涼本就是臣屬小國, 根本經不起打,攻陷了兩座城池就開始喊冤。喊冤也沒有用, 最後後涼再次立誓效忠,并把才十二歲的皇太子送到上京作為人質。

而涼州一線的大門, 便大喇喇地向夏國敞開,若要從背後夾擊汾州,易如反掌。

晉國戰局急轉直下,汾州東西的州縣,幾乎不能抵擋夏國的騎兵,當最大的一座城池失守,潰敗就像傳染一樣,蔓延到人心之中。

而更為奇怪的是,從來都是以殺人不眨眼的野蠻行徑示人的夏國軍伍,前所未有的占領一城後,整頓士卒,嚴明軍紀,不僅不殺人放火劫掠百姓,反而把軍糧拿出一部分,分發給困坐城中,饑餓已久的百姓。就連降兵,繳獲武器之後,除個別反抗的處死了之外,其他全數調入夏國軍屯——在戰争之時,也算是難得的仁政了。

因而,同樣彌漫到晉國人心中的:投降,或許活下來的勝算更大些。兩國交界的這些地方,本來就是胡漢雜處,互相商貿往來交易頻繁,并不存太大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普通士兵和百姓只想着平平安安、吃飽穿暖,管他上頭當官的、當皇帝的宣揚的什麽大義!所以之後,汾州其他州縣打三五仗就落敗,一落敗就投降,等到過年之前,更是恨不得早點投降早點守歲,厭戰的情緒更加濃厚。

按照夏國習俗,過年又要“捺缽”,溫暖的南方是首選,汾水、桑幹河中的大魚更是可以開豐盛的“頭魚宴”。完顏綽把上京的打理繼續交給自己的父親,帶着小皇帝和已經四個多月的小公主到了雲州——這地方易守難攻,消息傳遞便利,汾州和并州的軍報可以第一時間遞過來。

汾州的李維勵已經焦頭爛額,但是夏國這裏喜報連連,可以快快活活地過年。

捺缽的行營在雲州城外一處山谷裏,依然像以往那樣分布着大大小小數千個氈包。最中間是皇帝和太後的行幄,周圍一圈一圈被其他氈包保護起來,形成了嚴實的防護。桑幹河上的堅冰被鑿開一個個口子,漁網撒下去,靜置一兩個時辰,再撈上來就是滿滿一網的大魚!

篝火中,節日的喜慶氣氛在陣陣魚肉香氣中一起騰起來,随營的契丹姑娘小夥兒唱歌跳舞,祭祀天神和土神河神,悠揚的樂聲越傳越遠。

王藥捧着一盞馬奶酒,一個人在一堆快要熄滅的篝火邊獨飲。天空是暗藍色的,一枚一枚清冷的星子撒在上頭,星光都是冷冰冰的。火焰越來越小,發出的橙色光越來越黯淡,“哔啵哔啵”慢慢回歸于炭黑色了。杯盞裏的酒水也越來越涼,除了入喉的瞬間會有熱辣辣的暖意外,滑到肚腹後,也是涼涔涔的。

一盞喝完,他茫然四顧,才發現人們也散得差不多了。铫子炖煮的魚湯,慢慢停息了“咕嘟咕嘟”的聲響,在漸漸熄滅的火簇上漸漸變涼了。

他慢慢向正中最大最華麗的太後行幄而去,嘆息是無聲的,但終歸讓他胸臆間剎那充滿了寒冷的空氣。

揭開門簾,裏面是溫暖的橙紅色。火盆裏是銀絲炭,一點煙氣都沒有,帳篷地上鋪着厚厚的羊毛氈子,上面是織得漂亮的氍毹毯子。地鋪四面墊着厚厚的皮毛,已經會翻身的小公主阿芍正愉快地在柔軟的羊皮褥子上滾着,發出了“咯咯”的甜美笑聲。

老婆孩子熱炕頭,應該就是這樣了。王藥看着一旁凝視着女兒微笑的完顏綽,她很快恢複了身姿苗條的俏麗模樣,但總覺得哪裏和以前不一樣了。只等她抱起翻過身結果翻不回去、哭唧唧的小家夥時,王藥才突然頓悟:她的臉,不像以前那樣總帶着叫人捉摸不透的陰毒,她的笑容是每一點都從心坎裏出來的。

她還是那個能夠手揮五弦、目送歸鴻,處置朝政絕不手軟,指揮戰争絕不心慈的太後。但她也蛻變成了一個在家裏愛着孩子的溫柔母親。

“你來了。”她擡頭對王藥笑了笑,抓着女兒的兩只小胖手對王藥揮一揮,“阿芍,叫阿爺!”

這麽點大,根本不會說話,但小阿芍很應景地發出一串“咯咯咯”的笑聲,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笑眯了,剛長的兩顆米粒般小白牙露了出來。

王藥見女兒就是心化了一般,要緊上前攬住女兒親親,他的胡茬蹭在阿芍的臉蛋上,阿芍的小臉皺成一團,開始手舞足蹈掙紮起來。

完顏綽笑得前仰後合,側倚着地榻對王藥道:“洗臉刮胡子——每天得刮兩次,你看看你女兒這嬌嫩的皮膚,只怕胡茬兒都能戳紅呢!今兒我叫乳保單獨睡在外面的氈包裏——我倆陪阿芍睡好不好?”

這是其樂融融的天倫之樂,就是有點辛苦也是甘之如饴。王藥自然同意,洗了臉,由宮女伺候着刮面濯足,再回頭看看,玩累了的小阿芍已經睡着了。

地鋪極大,狼皮打底防止潮濕,上面是羊毛褥子,阿芍睡的地方又鋪了硬些的毛氈子,以免她伏着睡鼻子嘴會陷進去,而兩個大人當然直接睡在松軟軟的羊毛褥上。完顏綽穿着胭脂紅色的寝衣,抖開被子鋪好,對王藥說:“好了,暖床的人,你的活計又開始了。”

王藥手還是冰涼的,身體也不熱,完顏綽又心急,一小會兒就鑽進被窩去,頓時皺眉道:“天,冰窖麽?”

王藥不敢用冰涼的手指碰她,自己哈了哈氣說:“在外頭的時間太長了……”

完顏綽剜了他一眼:“人家都告訴我了:‘啊呀,夷離堇一個人在外頭喝悶酒,怔怔地想心事呢!’你看你,落在別人眼裏,簡直是個傻瓜……”而一雙小手,順着他的胸膛游移上去,到臉頰檢查了一會兒:“嗯,刮臉刮得幹淨,就是皮膚有點吹皴了,你們南方人這水靈靈的皮膚,還真不耐風雪!”

話是這麽說,那皮膚下骨骼的完美,那肌肉軟硬适中的手感,還有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酒香和着他的煙墨氣息,完顏綽心裏醺醺然,也如醉了酒一樣,身子滑了滑就靠過去了。“卻疾……”她埋頭在他胸前,軟軟地喚他,手也不安分地從他腰側的曲線一直往下、往下,時不時停下來撫摩撫摩,身子也扭兩下,期冀着他的反應。

他本能地有反應,但是猶自怕手冰了她,只能用唇吻,唇也偏涼,格外顯得她的臉頰火熱。完顏綽擡起星光熠熠的雙眸看看他,笑道:“焐了這麽會兒,還是冰的?你難道沒有找處火堆邊兒呆着?”

他自失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完顏綽知道他心裏的擔憂,柔情似水地靠在他懷裏說:“別擔心。形勢一切都很好,軍報你也都看到了,汾州不值一擊,很快就會入我囊中。我不要洛陽,但可以兵臨城下,跟晉國要要價。”她深知王藥的心思:“你說,把你父母家人都送我們這裏來好不好?又或者,逼着他們以趙王為質子,除掉你的這個後患?”

這些打算,目前倒真不是無望實現。王藥心裏頓時松乏下來,熱血澎湃,只覺得渾身也暖起來,他搖搖頭說:“我父母家人未必肯到其他國家,但是趙王勢力衰減,确實可以免掉我哥哥的危險。阿雁,你真好!”怕手涼,只拿胳膊穿過她腋下攬着,然後用她最喜歡的方式吻她。

她生第一胎,沒有經驗,傷口有些大,養了一百多天,今日才第一次叫他沾邊兒。

王藥滿懷着報答之意,生恐她有些微的疼痛,極力克制着自己小腹裏要爆炸一樣的感覺,慢慢地滑過她的肌膚,柔得緞子一樣的皮膚,跟着他的節奏微微顫抖起來。“卻疾……”她喃喃的,“憋了這麽久,辛苦不辛苦?”

王藥心裏暖融融的,他知道她的所好——女人家喜歡男人強勢,但并不是真的喜歡粗魯。他握着她柔軟的雙臂,使她上身不能動彈,雙腿霸道地把她分開,卻慢慢磋磨探究了半天,才一點點挺進。兩個人都開始“呼哧呼哧”喘氣,微暗的燭光裏彼此凝視。她眉間微蹙,嘴角漾出笑,他便用力;她眼角一抖,倒抽口氣,他便停下來。直到慢慢其滑如油,才一起往頂峰趕。

事畢,身體足意了,心理好像還未曾完全足意。完顏綽枕着他的胳膊,蜷在他懷抱裏,腳趾蹭他的腿:“還是偷情那會兒來得刺激!”

王藥的手已經滾暖了,在她光光的背上撫摩着:“老夫老妻了,還談過去丢份兒的事兒!”

“丢啥份兒?”完顏綽笑道,“等春暖花開了,草原上最美的時候,我們把晉國的那幫混蛋制伏住,我們去北邊捺缽,草地比這羊皮褥子還要柔軟,帶着青青的芳香,頭頂上就是藍天白雲,穹窿似的裹着大地,數百裏都沒有一個人,天與地都是我們的!”

王藥呆呆地聽她描述着,雖然“贏得青樓薄幸名”,但他還從未想過歡好還能是這樣的,一時只覺得真的天地廣闊,萬物無礙,人在其中,既不沖突了這廣袤的自然,也不畏懼着這廣袤的自然——大約最美好的自由莫過于是吧?

完顏綽吃吃地笑着,擡着笑臉捏他的臉:“傻了麽?”

王藥傻乎乎地問:“你胸前什麽濕漉漉的?”

完顏綽伸手一摸,臉微微紅了紅:“死鬼。是你女兒的飯食。”

王藥愣怔片刻明白過來——哺乳期裏兩情相悅時,确實會這樣。他立刻涎了臉,縮下去道:“你有一陣沒喂阿芍了,這放馊了沒有?我先嘗嘗罷。”

他的舌尖,幾乎引起了她又一次戰栗,推拒踢打了幾下,渾身便軟下來,任憑他胡作非為。剛剛弄得脹痛不适,本能告訴她不能再一次了,可心裏又不聽身體的,愈發渴盼起來。

到頭來還是孩子救了她。小阿芍半夜肚子餓了,蹬了蹬小腿兒,把身上的絲綿被子蹬到一邊,然後響亮地哭起來。完顏綽一瞬間清醒了,踢了踢王藥:“別鬧!還有和孩子搶食吃的爹麽?快抱阿芍來吃奶!我親自喂。”

王藥悻悻的,只能從暖烘烘的被窩裏爬起來,到一旁抱起他圓嘟嘟的小女兒,一摸尿布濕了,先換尿布衣服,三下五除二弄幹淨了,又立刻把哭得傷心慘烈的小人兒抱到母親懷裏。

小家夥滴溜溜的眼睛瞥到母親的胸,哭聲戛然而止,随後是“咕嘟咕嘟”喝奶的聲音。王藥在後頭為完顏綽披着衣服,掖着靠枕,猶恐她腰酸,親自在後頭托着。他赤_裸的胸膛暖烘烘的,抱着妻子孩子心裏也是暖烘烘的。這樣子尋常的幸福,完全沒有皇室的烙印,大約是他夢裏曾經追尋過的。所以他閉着眼睛,好一會兒才再睜開,然後感覺心裏歡喜得發酸——睜眼後一切都在,這一切都是真的!

☆、fangdao

新春佳節之後,兩國正式舉兵,吃飽喝足過得愉快的夏國,輕易地大勝憂思不斷的晉國。夏國的金狼旗一座座插在汾水兩岸的州縣城池上, 勢如破竹。眼見着黃河北岸已經被金狼旗插滿, 洛陽隔河相望。

洛陽是南邊晉國是四京之一。洛陽受到威脅,頓時整個南邊都快炸了鍋。汴京的朝中, 一次次征調人馬,拼命趕赴黃河南岸,把守四鎮, 調集戰船, 連民伕都快不夠拉了。天寒地凍的時節,鑿了冰又拉纖, 把百姓們折騰得夠苦!

完顏綽每每看着一片大好的戰報, 就雄心大起;不過回到帷帳中,開始陪小女兒玩耍, 看她開始會翻身,又能搖搖擺擺地坐着, 心裏的火焰就熄滅了——再推進戰火,勢必是兩國之間的慘戰。一旦過了黃河,中原地區一馬平川,攻不易,守也不易。若不能步步為營,吃下去的骨頭就會鲠嗓子,那時候,要麽拿下長江以北的所有地方,要麽,還不如多要點好處,乖乖退守黃河。

她這裏在踟蹰,晉國方面可不知她是怎麽想的。但知李維勵調集了所有殘存的兵力,從汾州南邊的山旮旯裏集結出來,打算配合黃河邊的援軍,破釜沉舟再戰一次。

“區區七萬傷兵弱兵,跟我四十萬大軍抗衡?”完顏綽在作為朝堂的行軍奚車上笑道,“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放他們過來,等到了并州城下,背腹包抄,一舉殲滅。”她指着沙盤,下達了太後懿旨,小皇帝也鄭重其事地分發虎符,調遣将軍,許諾了功賞,激勵得士氣一直旺盛的夏國将士個個摩拳擦掌,躊躇滿志。

王藥朝堂之上并不做聲。但太後下朝之後,他第一個登上奚車,在她的沙盤邊仔細地看。

“我今天的部署,有哪裏不對嗎?”完顏綽虛心地求教。

王藥點了點沙盤的一角:“這裏,我沒明白。”

完顏綽一看,他指的地方是壺關,她笑道:“沒碰壺關,還不是為你!反正這樣一座小城,将士不過一兩萬,現在孤懸着,也不成威脅。等兩國和談好後,再順順溜溜放他出關就是。不好麽?”

她是一片熱心。王藥自然知恩,拱拱手卻又皺皺眉:“壺關孤懸不怕,怕就怕……”

他怕的不是沒有道理。但斥候打探到李維勵一路奔襲到并州附近時,那七萬的大支隊伍突然凝滞不前,又打探到曲折蜿蜒的山脈谷地中,藏身着晉國的士兵。年還沒有好好過,先迎來一陣倒春寒。完顏綽在雲州大營裏捧着手爐,望着漫天的大雪,愕然道:“李維勵還真做得出!這樣的雪天,讓士兵在沒法安營紮寨的狹窄谷地裏過活?這得死多少啊?”

從山谷兩頭逼近的主意還在探讨中,斥候突然又傳來一個驚天消息:孤懸着的壺關,突然城門洞開,殺出一支青布包頭,拿刀拿槍與拿鋤頭鐮刀并存的隊伍。馬匹極少,全靠雙腿,在濕淋淋的春雪泥濘地裏突然攻襲靠得很近的并州。

斥候舔着幹裂的嘴唇:“舉的旗子,上面大大地書一個‘王’。”

王藥已經色變,而周圍懂得形勢的那些衆臣,也無一例外地瞥向了他。

王藥霍然站起身,問道:“那麽,出壺關攻襲的人,為首的是誰?”

斥候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完顏綽:“現在還不知道,短兵相接了一下,并州刺史記得太後的吩咐,下令閉鎖城門,見機行事。抓了幾個人進城審問,消息暫時沒有傳到。”

帳帷裏寂靜了好一會兒。完顏綽捧着茶杯啜了一口奶茶,發聲道:“這難道是壞消息麽?大家坐下就是。”

确實暫時還沒有任何值得懼怕的地方,衆朝臣和平日一樣,又席地盤坐,有人提議:“現在離并州最近的莫過于耶律将軍。發旨讓他飛馳到并州城下,幾千人大概就能殺這幫子晉國兵一萬人。”

完顏綽瞥了瞥坐在那裏悶不吭聲的王藥,有些心疼他,故意道:“并州城堅,無懼這樣小的一支隊伍。并州糧食充足,據守一年半載都不成問題。他要做這個跳梁小醜般的英雄,就讓他做吧。再看看情況吧。大軍勞動,又是這樣的天氣,我可舍不得耶律将軍和他手下的兵!”

商議好事情,朝臣退盡了,王藥依然跪坐在地上的氈墊上,凝視着氍毹毯上的回旋花紋,眉間明明沒有颦起,卻顯出折痕來。完顏綽上前道:“犯愁呢?”

王藥擡頭看看她,她正伸出手放在他面前。他無聲一嘆,拉着她的手,順勢站了起來。

“去看看阿芍,也許換換心思?”

王藥依言跟着她走,到了後面寝卧用的大氈包裏,阿芍已經和哥哥玩上了:她坐在羊皮褥子上,蕭邑沣拿小偶人朝穹頂上一抛,她就“咯咯咯”笑着仰倒了,後腦倒在軟軟的長羊毛上,一點都不疼。蕭邑沣笑着說:“啊呀,又倒了。來,求哥哥把你拉起來!”

小姑娘用誰都聽不懂的語言叫喊一陣,蕭邑沣聽懂了一樣,老成地點點頭:“嗯,朕明白了,皇妹想要平身。好吧,皇妹平身。”然後拉着妹妹兩只小手,把她拉了起來。又晃了晃剛剛接在手裏的偶人:“看,他又飛了!”

“刷”的一下,偶人又飛上穹頂,而小姑娘又傻乎乎地大笑着栽倒在羊毛褥子上。

完顏綽看得前仰後合,拊掌道:“兩個小把戲,淘氣得可怎麽好?”回頭看王藥,他目光沉沉,嘴角略勾了勾,一點笑意也沒有。她不甘心,抱過女兒放在他懷裏:“阿芍,親親阿爺呀!”

阿芍還不懂得啥叫“親親”,扒在父親身上,一笑就流口水,流得王藥前襟濕漉漉的。王藥愛憐地看看她的小嘴:“阿芍又長牙了?”掏出手絹幫她把口水擦了。但是旋即轉頭對完顏綽道:“我有些想法。”

完顏綽的笑容凝在臉上,好一會兒才出聲,吩咐乳保和宦官把小公主和小皇帝都帶回他們各自的氈帳裏去。然後她整整衣服坐下來,好整以暇地問:“說吧,我聽着。”

王藥跪坐在她的對面,雖然是坐,顯得很是恭敬,他踟蹰了好一會兒才說:“阿雁,我想說說我哥哥這個人……”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完顏綽含着一點冷冷的笑意點頭,“你說。”

“小時候,家塾裏王姓孩子們一起讀書。我是親兄弟裏的老幺,但堂房裏還有幾個弟弟,随着我猴天猴地地玩,捉弄先生,上房下河,無所不為,先生的戒尺,父親的板子,不知道挨了多少!”王藥像是浸在很深的回憶裏,嘴角含笑,“但是三哥雖然只比我大兩歲,卻從來不随我們這批小的一起玩。我每次見他,都是在努力讀書,讀得不算特別有靈氣,但是一直努力着,積少成多,也按部就班地考上生員,考上舉人,考上進士;從教谕開始,做到州縣,再轉京官,一步步向上爬。”

“我曾經笑他祿蠹,覺得他這樣子過一輩子,也沒有什麽意思。他卻很認真地告訴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不為有益之事,人與草木無異;若留一二有用事業,即便與草木同生,也不會與草木同腐。(1)”他的眸子轉過來,“我三哥不像我這樣喜歡騎馬練劍,一直是一心只讀聖賢書。這樣以文就武,有些奇怪,但也不是絕無僅有的。晉國那裏,對文官一向大度,也不會輕易命文臣轉武将送死。”

“所以……”完顏綽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麽,但還是頓住了,等王藥自己說出來。

王藥一點都沒有故弄玄虛,直截了當地說:“所以總歸是我三哥自己請命來的。至于是報國赤忱還是被逼無奈,卻不得而知。既然必須來,那麽,不立功勞就是與城同存亡……不……甚至不是與城同存亡,而是要以死殉國!”

完顏綽盯着他眸子裏的水光,蕩漾着決絕的神色。她心裏一震,未等王藥下面的話說出來便搶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兩個人彼此凝視着,呼吸起伏,心思宛轉,都落在對方眼中。

“雖然是亂軍之中,也不是沒有辦法活捉。總歸叫他們小心一點便是了。”她終于把手挪了開來,并且提出一個建議。

亂戰之中活捉一個人,遠比殺掉一群人要難得多,可能要付出多少條人命的代價——好在她統禦一國,這點犧牲也付得起。

王藥緩緩地搖頭:“但是,只怕未必有用。”

“試一試。先試一試。”完顏綽勸他,語氣裏宛如帶着一絲絲哀求,“你一定也不是希望他求仁得仁吧?”

王藥一把抱住她,抱得緊緊的,一句話都沒有說,熱烈地去吻她的頸側。可他的熱烈不同與往常,仿佛是悲怆凝結成的、爆發出的。不知過了多久,完顏綽感覺頸側有一點點濕,手摸過去,果然是他的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 (1)向張謇先生致敬。

☆、fangdao

并州城外很快厮殺開一場慘戰,城裏的士兵沖出城外,圍困逼迫城外打着“王”姓大旗的一幫人,先用騎兵把幾千人沖散, 再包圍成一小群一小群, 步兵跟在重甲馬匹之後近前拼鬥。因為是貼身肉搏,打得極其慘烈, 這些青布包頭的兵卒也相當英烈,有的渾身被砍得都是口子,血肉模糊, 尚撐着最後一口氣在戰鬥。

而這群人中間圍着的一個, 個子高高,看看着清瘦文弱, 雖也拿着一把刀厮殺, 可是那刀舞得全無章法,眼見周圍的人一個個倒下, 他也終于被幾杆長槊打飛了武器,又被幾根槊杆扠住, 挨了幾下狠打之後,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的雪泥裏。夏國的小武官騎着馬慢慢踱過來,劍指着那人的臉問:“閣下可是姓王?”

那人頗有剛骨,“呸”地一聲吐掉嘴裏血與泥沙的混合物,橫目道:“我是姓王。”

“單名一個‘茼’字?”

那人愣了愣,猶疑了片刻沒有說話,不過他不說,對面馬上的人也曉得了,笑道:“王大人,請到并州城一敘吧。”

自然,也沒有他同意不同意的餘地,槊杆松開,又馬上繩捆索綁,勒了嘴,麻袋似的往馬背上一丢,俘獲回了并州城。

王茼被扔進一間黑暗的土牢,每日三頓有人往他嘴裏灌進牛乳粥和生雞蛋,就算吃一半吐一半,也能保證一時餓不死。他只有在吃飯時的那些瞬間掙紮着大喊:“王茼一死報國而已,你們不用存着可以勸降我的心思。”然而這話如石入水,完全得不到回應,給他灌食的人一聲不吭,完成任務後便抽身離去了。

他在暗無天日的地方也不知呆了幾天,隐隐記得被灌了十來頓飯,終于一天門洞開,光線湧入了很久也沒有再次陷入黑暗。他已經渾身無力,被半拖半走地丢進一間幹淨屋子,繩索解開,衣服剝去,浸入浴桶裏粗魯地刷洗。王茼也已經無力掙紮,只能随他們去。旋即,他被帶到一座搭建在城中空地裏的巨大、富麗氈包中,中間的矮案上擺滿了各式肥甘美味。人的本能,王茼的喉頭本能地“啯”地一聲,咽下了一口唾液。

他正在自責之時,滿心只是怎樣逃避美食的誘惑,渾然不覺有人已經步履輕輕,站到了他的身後。

“三哥……”

王茼突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他愣怔了好一會兒,硬忍着回頭看一看的願望,冷冰冰問:“來者何人?”

王藥心頭苦澀,陪着笑轉到他前面去,把自己最可親的一面展現出來,蹲在王茼面前說:“三哥,是我——阿藥。”

王茼仔細地打量了王藥半天,冷笑道:“這是我們家阿藥?!是那個說‘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阿藥?是那個說‘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從今而後庶幾無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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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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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情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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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強行處,是這次男主們的性格設定所致,我寫文對于男女主是不是處完全看他們各自的性格與經歷,我前面也有寫男女都非處的,也寫過男非女處的,一切設定都為劇情服務,不上升到現實層面的道德三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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