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外面天色晴朗溫暖,他們兩個窩在家裏并沒有要出去的打算。電視關着,家裏靜得仿佛沒人。
馮向晚抱着杯熱茶出神,顯得心事重重。邊舟耐心地在一旁看她,他想到了那天半夜酲來,也是看到她這樣憂郁地發呆。
一旦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通常都與自己有關。所以他不能出聲,只能等待。
“聽說王阿姨出院了,”馮向晚突然說,
“是啊,本來想着去看看她,結果一直沒時間,”他順着她說,仿佛他們本就一直在聊王阿姨的事,“她女兒把她接回家了,以後應該也不在我家做了,還有點想她。”
“不是沒時間,是我沒有勇氣再去。”馮向晚嘆了口氣,把茶杯放下,“本來好好的人,忽然就病了,病了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一想到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就怎麽也提不起勇氣。我有時會想,自己一個人生活了這麽久,如果哪天也像王阿姨一樣突然發病,連個能發現我的人都沒有,想到這裏就會非常不安。”
“你呢,也不讓我安心。”她看他,“看上去幾近讨好,好像我把你拿得死死的,實際上真有事情卻不會告訴我,誰知道你又碰上了什麽事。”
邊舟看她兩手相握,像是自己在為自己打氣一樣,他很少見她這樣,風一吹就倒。
“你看,我就是總想這些有的沒的,怎麽樣才能有不變的事?曾經我以為至少我跟你是不會變的,那是我心底的一道保險,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她悲傷地看向他,“我害怕改變,如果知道是會改變的事情,從一開始我就不會讓自己投入,我怕失去,怕後悔,怕回不去從前,怕各種各樣的事。”
“還有呢?”邊舟顯得有些激動,她明明說的都不是他想聽的話。
她不解于他的激動,疑惑地室着他。
“再多說一點。”他摸上她的臉,沒有任何情欲的色彩,他眼裏的是欣喜的激動,“你知道嗎,我等你說這些話已經很久了。”
“這些承認自己極其沒用的話嗎?”
“我喜歡你對我的溫條,但更加期待有天你能主動依靠我,就像現在這樣,将你的脆弱坦露,看,你開始懂得要領了。”
“什麽要領?”
“不會孤獨終老的要領。”他笑,抱住她,“不必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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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自己做不到。”
“那就不要去做,現在已經很好了。”
秦敏之的辦公室來了熟人,他對着那人猶豫萬分,才拿出一份自己按對方要求拟好的契約書。
對方接過那份契約書,大略看了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你确定要拿這個給她嗎?你确定自己不會挨打嗎?”秦敏之面露擔憂,“我從業這麽多年,從來沒接過這麽詭異的委托。”
“你懂什麽,這是愛。”邊舟自信滿滿。
“你這表達愛意的方式真的很另類,”
在得到對方不加掩飾的證賞後,邊舟大搖大擺地走掉了。
當晚他約了馮向晚,他要把這份禮物送給她。
那是一份包養契約。
馮向晚看到時也差點以為自己這麽多年中文白學了,光晚餐和包養契約還真是絕配,但鑒于是他給的東西,她還是耐着性子看了下來。
契約的內容很簡單,契約上的有效期是一年時間,在契約時間內他們只能和對方上床,不能與其他人發生肉體或情感上的關系,如果期間有了別的對象,那麽隔年将不再續約。
契約關系結束之後,一方不得再以任何形式騷擾另一方。續約一次則等同默認将自身財産的百分之五贈與對方,續約無限延期,無時效限制。
他說想跟她當炮友,她同意了,他的認真果然超乎想像,
但馮向晚瞬闾就明白了他這麽做的目的,不覺有些鼻酸。不與其他人産生情感,只和對方保持肉體關系,一年又一年,那不就等同于生命中只有對方嗎?恍惚間,這是份可以簽一輩子的契約呢
而他還那麽體貼,連財産都算進去了。
“我覺得有些材質的東西才更有意思。”邊舟洋洋得意。
“是啊,那要不要提前去做一下財産分配?”她笑。
如果她不願改變,那就先這樣吧。一年又一年,當彼此的所有逐漸轉換成對方的,是不是連感情都随着交融到一起?變成再也分不開,再也無法改變的,嶄新的關系呢?
她不知道,但她願意試試。
兩年後,幹悅地産位于洛杉矶的辦事處內,一片熱鬧景象。
大家來這邊出差雨個月,眼下事情圓滿結束終于可以回家了,心情上的愉悅令整體氣氛歡脫起來。
馮向晚進了門,就看到這一屋子人玩手機玩手機,聊天的聊天,她的眉頭皺了皺,聊天的馬上停了下來,都縮了縮脖子表示知錯。
只有一個玩手機的,太過投入而沒察璺到氣氛的變化,
馮向晚靜靜繞到那人背後,居高臨下地看到她原來是在看新聞,手機聲音還很大,搞得全辦公室都聽到。
“這麽關心國家大事?”她說。
吓得對方一激靈,回頭一看是她更是表情劇變,“經理,對不起,我這就關掉!”
“等一下。”馮向晚說。
她奇怪,見馮向晚目不轉晴地盯着她的手機,很識相地幫着舉高了些。
新聞裏正在播報游戲行業的事,鏡頭裏出現的人就是號稱當今手游界黑馬,人氣居高不下的青年才俊邊舟。
馮向晚看得那麽認真,鏡頭裏記者在采訪邊舟對于他們公司新款游戲的展望,在訪問之餘背景音也在介紹着這位新秀的資料。
“我知道他,他們公司的游戲都很好玩!”小職員跟着看,與奮地講解,“聽說他家很有錢,是個富二代,但是他沒靠家裏,自己創業,關鍵是長得也帥。”
馮向晚輕輕按住她頭頂,說了句,“別鬧了。”
那邊趕緊閉嘴,她繼續看完了整段采訪,嘴邊抑不住地揚起了一絲笑意。
小職員眼珠一轉,問她,“經理,你也喜歡他?”
“喜歡啊。”她順口說,驚得小職員半天沒反應過來。
她不再理她,拍了拍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宣布大家明天就可以回國了,所以今晚可以放縱一下出去聚餐,她請客。
辦公室裏一陣歡騰,然後她把信用卡給了其中一人,跟對方說聚餐刷這張信用卡就可以。
“經理你不去嗎?”那人不解。
“我今晚就回去了。”她說。
“為什麽?明天跟大家一起走多好,也不差這一天啊。”
馮向晚笑笑,大家私下都在說,馮經理變得越來越愛笑了。嚴厲的時候還是有點吓人,可一點都不讓人讨厭,只要看她一笑,就感覺花都開了。
基本上無論什麽事,她一笑,別人就無法拒絕,這是怎麽練就的神奇魔力?
晚上,她獨自搭上回國的航班。
一翻折騰後總算看到了闊別兩個月的自家大門,她拘出鑰匙開門,門卻由裏面打開,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邊舟低頭瞧着她,舍不得移開視線,
她同樣盯着他,怎麽也看不夠似的,“今天你們公司不是有新游戲發布會嗎?”
“開發就累死我了,上線也要我負責嗎?交給其他人了,”
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下看到了穩穩的黑色陰影,那是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可他們發現到這點時,同時笑了出來,怎麽也停不下來的那種。
待好不容易笑夠了,她仰頭,正迎上他的吻。“生日快樂。”他說。
今天是她的生日,他們兩個本都不應該在這裏,現在卻都在這裏。而他們嘴上說着意外,心裏又都并不覺得意外。
這樣的默契讓人格外安心,
他們懶得出去吃,邊舟與致勃勃決定親自下廚。
說來也是奇怪,家裏沒有現成的飯菜,卻多了許多新鮮蔬菜,不用問就知道是他特地去買的。這半年邊舟迷上了下廚,這世上還真是無奇不有。
他在廚房忙碌,她就在一邊看着,看他有模有樣地洗切炒,覺得很有意思。
“你怎麽那麽高與?”他抽空對她抛了個媚眼,“是不是覺得會下廚的男人特別有魅力。”1恩,有種自己養的孩子終于長大了的感覺。”
“是啊,已經能給老母親養老了。”他正盛好一盤菜,與致勃勃地端出去由她身邊走過。
她記得就在不久之前,每次說到這種玩笑,他還都會生氣的,現在倒真是滿不在乎了,還讓她覺得有點不好玩了。
她跟過去,從後面抱住他的腰,在他身上嗔了嗔。
“怎麽了?”
“香水味,很貴的那種。”
“我,那看來我得趕快去再炒道菜才行。”
“為什麽?”
他轉過來,回攬住她的腰,恬不知恥地說:“用油煙味蓋過去啊。”
“真是個好主意。”馮向晚暗自嘆氣,真沒什麽逗他的好辦法,不久之前說到這些他都還會慎重地絮叨地解釋一大堆。
這可怎麽成?這種争風吃醋的淺薄玩笑再也達不到效果,哪怕說出口都覺得幼稚可笑了。
“你又在偷笑,我看到了”
“邊舟,這個星期日我約了你爸媽吃飯,你也會去吧?”
“去啊。”邊舟答的理所當然,“你怎麽想起來約他們了?”
“都是一家人,那麽久沒見了,我不約難道還指望你嗎?”
邊舟停下來想了下,的确是很久沒回家了,到現在他還沒被扣簋不孝子的帽子,也多虧了馮向晚
事事都想在前面。
“好吧,我得先告訴你,前幾天電話裏我剛跟他們吵了一架,你要做好這次家庭聚會不會太和諧的準備。”
“我以為他們早就習慣被你氣個半死了。”她走過去,最後還是決定幫他分擔點準備碗筷的工作。
“這次不一樣,我跟他們說你現在總要飛來飛去太辛苦,我想讓你來我這邊,結果就被我爸狠罵了一頓。你知道嗎,從小到大他還沒那麽罵過我,我都有點不太習惰。”
自己不進公司也就算了,現在連她都要挖走,要是面對面的話大概揍他一頓都是有可能的。馮向晚問:“結果呢?就這麽不歡而散了?”
“還能怎樣,他問我是不是還沒斷奶,然後就把電話挂斷了,”
她搖頭,不知算不算安慰他,說:“安心吧,這頓飯本就不會太平。”
當天他們四人在餐廳見面,果然全程邊父都沒什麽好臉色,邊母在一旁打着圓場,馮向晚只負青默默吃。
吃差不多了,邊父還在抱怨他兒子的不懂事。
“你知道我培養一個馮向晚要用多少年嗎?一闾公司裏能這樣值得信任的人又有幾個?就因為你見她面的機會少了,就想把我辛辛苦苦帶出來的人挖走,你不進公司幫我就算了,現在還成了你老子敵人了不成?”
邊舟勉強陪着笑臉,“我只是說說而已,向晚又沒有同意,你要真有這危機感,就少給她派需要出國的工作。”
“那你直接這麽跟我說不就得了,幹_拐彎抹角的!”
馮向晚淡定地在始終圍繞自己展開話題的的情況下吃得飽飽的,他們現在又在吵海外市場多不好開拓的問題。
她放下餐具,說:“是這樣的,我有些話要說。”
“向晚,你快來說說他們吧,難得聚會吵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邊母像找到救星,對她投以期待的目光。
“是這樣的,你們能不能把邊舟交給我呢?”她說。
頓時,吵嘴的、勸架的,全都收聲。邊母手裏餐具掉到桌上,那輕微的聲響都把她吓一哆嗦。
邊舟臉都綠了
“交給你?怎麽交,你打算怎麽修理他?”
“向晚?”邊舟拉拉她的袖子,還真像個怯生生的孩子,
不是他想的那樣吧,這個壹詞他熟啊,但應該沒有那種意思。可不管怎麽說,也太奇怪了,會引人誤會,會讓他喘不過氣。
馮向晚抽空看了他一眼,對于他那錯綜複雜的臉皺了下眉,“我就是想了一下,今年契約續簽的日子不是又快到了嗎?總是這樣其實也太煩了,我有些膩了,不想再簽了。”
“所以呢?”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手已握成拳。
“所以夠了,就到此為止。”她說:“我們結婚吧。”
邊舟沒控制住,怪叫了一聲後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兩步跑到他爸嘴前,抱着腦袋就是一口,又跑去他媽身邊,同樣一個如狗舔般的大親親,把兩個呆若木雞的老人家弄得更僭了。
“不是,你說的意思果然就是……”邊母擦了擦臉,把兒子推到一邊。
馮向晚點了點頭,同樣無視那個一旁撒歡的傻兒子。她有種感覺,自己這不是在求婚,是要跟對面的夫妻當親家。
同一個場景,腦袋裏模拟太多遍,真的發生時也就沒想像的那麽難以開口了。緊張還是緊張,她沒有想到的是,真的面對這樣的修羅場,她竟然還滿開心的。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問題,也知道我跟邊舟之間還有很多實際的問題要解決,但是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我有很多不足,不用說你們比誰都更加了解,結局卻并不會因為我的不足而改變。所以,能不能請你們考慮一下呢?”
“考慮個屁!”邊舟沖過來一把抱住她,“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誰會考慮,不用管他們!”
“不是,還是要考慮一下的吧。”說話的是邊母,她瞪着驚恐的大眼在他們身上來回看,最後定在了馮向晚的身上,“向晚,你真的不再慎重地考慮一下嗎?我們家這個兒子只有我們眼裏是塊寶,可配你,太可惜了。”
馮向晚迷惑地眨了下眼,邊舟晃的她有點頭暈,“阿?”
這個仿佛跟她設想中的劇情展開不太一樣。
邊父一拍桌子,“天下竟然會有這麽荒唐的事,憑什麽我費心培養出來的人要便宜這個不學無術光會氣我的小子,我不同意!”
“我也覺得。”邊母悲痛地點頭,“向晚,你是了解邊舟的,除了臉以外,他真沒什麽讓人不擔心的地方。現在女人結婚不怕年紀大,就算單身也比找個拖累強,是吧?”
“啊……”馮向晚覺得有點想笑,眼眶又有點發燙,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
邊舟才終于得意地坐了回去,像個打了勝仗的将軍叫嚣着對他爸媽揚了揚下巴。
“你們……”馮向晚覺得嗓子眼有點發緊。
“我們知道邊舟在追你。”邊媽媽說:“大約兩年前吧,他氣勢洶洶地跑回家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結果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說不讓我們再給你安排相親,因為你早晚要嫁給他。你聽聽這像人話嗎?早晚就是八字沒一撇的意思,我們找的哪個人不比他強,憑什麽你就會看上他,癡心妄想。”
“不過他那次鬧得太厲害,我們就商量着,就算不給你安排相親,以你的條件随便也能找到個不錯的,哪知道這小子會成功!”
馮向晚愣了半天,的确好像有某道臨界點,過了那個點就再也沒人給邊舟介紹過什麽男人。
她一直以為,自己這蜚子也就這樣了,終将以一種順水推舟的形式,在與人的安全距離中平穩地度過。
她期待着一種什麽都不會改變的生活,因為她恐懼着太多的不确定,只要她不變,一切就都不會變。
然而實際上,如同沒有人能阻礙時間的流逝,也沒人能阻礙人心的變化。
“向晚?”邊舟擦掉她眼中落下的淚,心疼地看他,又十足抱怨地看他父母,“都是你們,幹嘛不讓她嫁我,把她氣哭了吧!”
她咳了聲,笑了出來,一邊哭一邊笑,真的好奇怪。
當經過了漫長的時間,才發現自己所以為的事情其實是錯的時,為什麽她會如此地開心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