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請來仲岳
兩人相攜走至行雲客棧的時候,店家方将鎖從內落上,昏暗的油燈将搖曳的人影倒映在紙窗上。
南歌快步上前拍了拍門,“店家、店家。”
“小店近日不納新客,姑娘若要投宿還請往前走百餘米,那裏有另一處客棧。若要求醫,還請明日早些。”
自從仲岳住進此處後,打着投宿為名前來求醫者絡繹不絕,而受到仲岳恩惠的店家便決定暫停幾日的生意,好讓神醫能多加休息。
“我确是有事相求于仲先生,家中兄長等着我抓藥救命。”南歌并未以身份拿喬,而是解釋道。
“甄老板,請這位姑娘進來吧。”仲岳尚未歇下,聽見聲響便出來道。
鎮上百姓盡皆知道過了戌時不再求診的不成為規定,門外姑娘若非情況緊急應也不會連夜前來。橫豎他尚未歇下,多診一個又何妨。
“好,先生真是心善。”甄老板應道。
“多謝。”
店面一開,南歌朝店家微微颔首,盛沐澤背着手亦朝他點了點頭,這才邁過了門檻往內走去。
仲岳打量着來者,見他們的衣着氣度隐隐透着不凡,便開言道,“敢問姑娘的兄長身患何疾?”
“我大哥他誤食了忘憂草,還望先生能賜解藥。”
“忘憂草?”仲岳的臉色當即有了些不同,“姑娘的兄長可是南将軍?”
“……是。”
南歌緩緩舒了一口氣,自盛熠煊說出仲神醫的那一刻起,她便隐隐覺得仲岳亦是同謀。但他畢竟救了盛沐澤一命,是以此次前來讨藥她還算客氣。若他能醫好兄長,那她也不予追究。
“姑娘請回吧,令兄之疾請恕仲某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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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者本應治病救人,先生卻用之害人,”南歌頓了頓,上前一步緊盯着仲岳的眼睛道,“解鈴還須系鈴人,我知道先生有這個本事。”
“先生你……”
這幾日相處下來,甄老板從未見何頑疾能難倒仲岳,而眼前女子說出“害人”之語于他更是猶如天方夜談。
“唉!”
仲岳深深嘆了口氣,一拳砸在桌子上。不重,但卻使桌上的杯盞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這一生所引以為傲的便是這一身的醫術,可到頭來他竟用它去害了人。這幾日他沒日沒夜為鎮上的人看診,無非是想平複心中的愧疚感。可到頭來當傷口被解開暴露在衆人面前時,他才知道那塊被他緊緊捂着的地方已經潰爛發膿。
“康王如今已被我擒住,仲神醫可以抛卻後顧之憂。”盛沐澤這才開口道。
可仲岳的眉頭依舊深鎖着,“可我這、我這已無解藥了!”
自從那日南歌下了雲隐山後,他始終隐隐擔憂關沂清的安危,便下山尋找她。後來聽聞關沂清是康王的女人,便改道天池城。豈料仍是尋不見關沂清,康王便以此為條件,若他肯将忘憂草交出來,回京之日便帶他見關沂清的屍首。
初聞關沂清死的那一刻他心如刀割,便顧不得許多,一心只想将清兒的屍身帶回雲隐山。為免自己後悔,回到客棧後他已将忘憂草的解藥盡皆毀掉了……
聽完仲岳的話,南歌的心逐漸沉了下來,但還是問道,“那先生可有緩解藥性的方法?”
“也罷,我便随你進府看看吧。”
“好。”
月色如水,三人一前一後地走在回顧府的路上。南歌早已斂去了來時的輕松,她甚至不敢想象回京後如何将癡傻的哥哥交到年邁的父母手裏。
回到顧府後南舟已然睡下,南歌便先找了間打掃幹淨的廂房讓仲岳歇下。如今南舟的心智已退化成四五歲孩童,半夜吵醒他總是不好。
“先生便在此處先歇下吧。”
“好。”見南歌仍舊以禮待他,仲岳心中不無感動。
“對了,”臨出門前南歌頓住了腳步轉頭道,“康王傷口感染引至發熱,先生如若想的話便去看看他吧。”
“好。”
經此一折騰仲岳了無睡意,在南歌走了後便背着藥箱從屋內走了出來。南歌雖未說明盛熠煊被關在何處,但他仍是發現了東邊的一間小小的客房裏竟有十數個士兵把守。
“幾位軍爺,”仲岳上前作了一揖,“南姑娘讓草民前來為康王醫治。”
“是兖王妃,”為首的士兵早得了南歌的令,般後退了一步将門推開道,“先生請吧。”
盛熠煊已高燒至昏迷,和衣睡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并未發現仲岳的到來。仲岳将其傷口重新包紮了一番,并寫下一張藥方放在案邊,方才負着衣箱悄然離開。
次日天剛蒙蒙亮,周圍已是一片喧嘩之聲。仲岳起身時恰見南歌往他屋中走來,而她身後跟着的是扭扭捏捏拽着她裙角不情不願的南舟。
“姑娘、将軍。”仲岳略一拱手後便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們今日便要啓程回京,先生先幫我兄長看看再随行就診吧。”
“我會盡力。”
經過一夜的深思,仲岳已靜下心來,無論能否見到順利找到清兒,他都要盡力挽救行醫以來的唯一污點。
南舟的情況不算太糟,仲岳認真號脈并看了他的眼白與舌苔後,心中的把握已有了七八分,“我會施針将将軍體內的忘憂草引出來,不過這需要耗費的時間有些長。兩日施一次針的話,約莫得一個月才能痊愈。”
“那便有勞先生了。”
南舟雖是不大懂妹妹與老人之間在說什麽,但見到妹妹展露笑顏他亦開心得直拍掌,“有勞、有勞!”
仲岳見狀不由得低頭搖首長嘆,“唉、我造的孽啊——”
南歌對此不置可否,拉着南舟便站了起來,“那先生好好收拾一下,午時我們便出發。”
“王妃娘娘,康王的藥我寫好放桌上了。”在南歌離去前仲岳忽然想起道。
南歌頓了頓腳步,“已吩咐下人熬過去了。”
盛熠煊是聞着藥味醒來的,仆一睜眼便有個衣着幹淨的丫鬟端着尚冒着熱氣的藥站在他面前,“王妃昨夜差仲神醫來看過王爺了,這是仲神醫開的藥,王爺趁熱喝吧。”
“仲神醫?她當真讓仲神醫前來看我?”盛熠煊開口時聲音已不似昨日那般喑啞,腦袋也比昨日清爽了許多。
“是,王爺還是快些喝了吧。”
“我要見你們王妃。”盛熠煊卻別過了頭,哪怕不喝藥,昨夜經過仲岳重新包紮傷口後他身上的炎症消除了大半,熱也散了些。
對于盛熠煊的請求丫鬟頗為為難,只得将藥碗往前遞了遞,“王爺還是先喝藥吧。”
“我要見你們王妃——”
盛熠煊索性将藥碗打翻在地,便是監下囚他的氣勢也令丫鬟心驚膽戰。
南歌恰在院子裏打點即将帶走的行囊,聽見盛熠煊房中傳來碗筷砸在地上的聲響便快步往那邊走去。
“怎麽回事?”她問守在外面的侍衛道。
“康王不肯喝藥,吵着要見王妃您。”
南歌往屋內望去,只見早上端藥前來的丫鬟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而周圍是碎碗片與深黑色的藥。空氣中彌漫的苦味更濃郁了——
“你先出去吧。”
丫鬟如得了赦令,連忙退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将門帶上。
“為什麽刺殺我又要救我?”
南歌徑自避過了地上的碎渣走向另一處椅子坐下,“刺殺你,因為我要救我在乎的人,我哥、兖王,一個都不能有事。至于為何救你,第一,我還未恨到要你死的地步,第二,與你而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權利地位地活着吧——”
言畢後南歌又笑将起來,聲音宛若銀鈴般好聽,“你難道以為我救你是因為對你餘情未了?”
盛熠煊靜默了片刻,又問道,“你為何忽地轉投兖王處,此前你屬意的人難道不是我麽。”
他一直都想不通為何她會突然拒婚,哪怕知道了關沂清的存在也不至于如此決絕。
“因為——”回想起過去五年,南歌逐漸斂了笑意,認真道,“我做了個夢,夢到你娶我不過是因為我背後的南家。在夢裏你是九五之尊,而我南家卻成為你登基後的第一個犧牲品。你從未愛過我,我的家人、孩子一一被你奪去,甚至你拿刀刺向我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僅僅因為一個夢?”
南歌眼眶漸紅,他不是盛沐澤,她也無意再費勁解釋,只是粗淺道,“我不過是夢出了你心裏所想,以及事先預知了我的遭遇。盛熠煊,你扪心自問從始至終可曾愛過我?”
盛熠煊定定地看了南歌許久,将僅有的那點心動也強壓了下去,“沒有。”
他連最愛的權勢都失去了,又有何資格談論兒女情長。更何況他的确看中了她身後的南家才接近的她,至于登基後是否真如她夢裏所說将南府抄家,或許只有當他當了帝王後才會明白。
南歌點點頭,并不意外。她盯着地上的藥渣站起身道,“如今看來你是死不了,那明日的藥便免了吧。”
“南歌,”盛熠煊許久不曾如此鄭重其事地喚南歌的全名了,待南歌轉過身後,他粲然一笑,這一笑甚至令南歌恍惚回到了他們初相識的時候。一笑過後他方認真地盯着南歌的眼睛道,“我自然不會死,且總有一天你會因為今天沒殺我而後悔。”
“若真有那麽一天——”南歌轉身腳步不停地往外面走去,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盛熠煊的耳朵裏,“我會拼盡所有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