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王嶼信步而行,輝煌的燈火,喜氣的面龐和多彩的衣裳在他眼底一晃而過,不留痕跡。
“王二公子,是你?”
王嶼轉過身來,幾不可見地皺了眉。許宛霖一身金底百花錦襖,紅狐貍兜帽披風,驚喜地看着他。那一頭珠翠晃得他眼前一花,心裏冷冷笑了一聲。許家被貶斥,倒是盯上了他,千方百計要把女兒塞給他,在文廣樓偶遇一次不算,這又來了第二次,為了複起,這是裏子面子都不要了麽“許大姑娘有禮。”
許宛霖紅着臉道:“王二公子,這個燈上的燈謎我解不出來,你能幫我看一看麽?”
王嶼動也不動:“解不出就買下來,拿回家去慢慢解,終會猜出來的。在下還有些事,不打擾許大姑娘賞燈了。”
許宛霖見他轉身要走,心中着急,急步上前道:“王公子請留步!”
王嶼回頭,許宛霖忽然腳下一絆,直直朝他倒過來。王嶼一側身,許宛霖痛呼一聲,摔了個結實。頭上的珠翠掉了一地,許宛霖委屈地擡頭:“王公子。”
王嶼淡淡道:“許大姑娘的丫頭們還不過來,是要等着我的小厮動手麽?”
一沙作勢要動手,許宛霖的丫環們這才跑過來扶起自家小姐。氣急的許宛霖賞了她們一人一個巴掌,一轉身,王嶼已負着手走遠了。
許宛霖氣得直跺腳,這個機會又沒了。
一沙和一葉明顯感覺到公子周身的氣息又冷了一分,正想着要說些什麽逗公子開心,忽見兩道麗影在前頭一閃而過。
一葉道:“那兩位是薛家姑娘罷?”
一沙道:“我看着像。”
王嶼腳步一頓,往一葉指的方向去了。
因着二房的兩位姑娘去了宮裏的元宵宴,妙姐兒又染了風寒。出游的只剩了薛沚顏和薛汲顏。薛汲顏拉着薛沚顏穿梭在花燈之中,一盞一盞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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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汲顏道:“二姐姐,你看那裏,大鯉魚連着一連串小鯉魚,實在有趣。”
薛沚顏道:“還有那盞牡丹燈,花瓣一層一層的,我都數不過來了。”
薛汲顏想起病中的妙姐兒,道:“待會兒我們買一盞有趣的,拿回去給妙姐兒,她不能出來看燈,哭得眼淚汪汪的呢。”
薛沚顏點頭道:“我記着妙姐兒喜歡小兔子,我們買個別致的兔兒燈罷。”
兩姐妹且看且賞,忽見前面的攤位上,一只大兔子身邊圍着幾只小兔子,顏色神态各異,背上還背着一只,酣睡未醒,甚是可愛。薛沚顏上前道:“老板,這盞燈怎麽賣?”
那老板已經上了年紀,頭發花白。看她們服飾華貴,披着的毛兜是貂毛制成的,身後還跟着一群丫環,便知道她們身份不凡,呵呵笑道:“我這兒的燈籠啊,是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我家祖先敬重讀書人。只要猜對三道燈謎,就可以拿走這盞燈籠。”
薛汲顏看了看二姐姐,自信地笑道:“這有何難,您只管出。”
老板看她們胸有成竹的樣子,笑呵呵地拿出了第一張燈謎。薛汲顏拿過來一看,上頭寫的是:福祿壽臨門,打《詩經》一語。
薛汲顏略一思索,便道:“這有何難,不是《詩經·唐風·綢缪》裏的三星在戶麽?”
老板見薛汲顏很快回答出來,也不急,慢悠悠地拿出了第二張燈謎。上書:北行竟迷途,打四書一語。
薛汲顏猜不出來,遞給薛沚顏,薛沚顏一看,臉色變了,燙着了似的還給老板,道:“這謎我們不猜了,燈也不要了,三妹妹,我們走。”
老板笑道:“兩位姑娘膽子小,倒沒什麽。不知這位公子,敢不敢給出答案。”
兩姐妹一轉頭,才發現王嶼不知什麽時候來了,此刻正站在她們身後,目光淡淡地落在老板的臉上。
“老板這裏的花燈精致勝于旁人,卻沒有送出一盞,真是咄咄怪事。”
薛汲顏低聲道:“二姐姐,那謎語有什麽玄機?”
薛沚顏道:“北上竟迷途,答案是,上失其道!”
薛汲顏吃了一驚,眼見王嶼趨步上前,忙道:“王二公子,我們薛家人都在醉塵樓,大哥哥一直叨念着,想與您清談一番。”
王嶼笑了一笑,黑眸湛湛,流光溢彩。他走到攤位前,對老板道:“你索性把第三張燈謎也拿出來罷。”
老板目光一閃,道:“公子好膽識。”拿出第三張燈謎。上面寫的是:“何人無家,何人至上,何人失根,何花無葉。”
乞兒無家,君主至上,太監失根,雪花無葉。皇上的诏書一般都由太監傳達。诏同昭,加起來便是:乞君昭雪!
薛汲顏倒吸一口冷氣,王嶼眸色深深:“老板出這兩道謎題,不怕有禍事麽?”
那老板沉沉笑道:“吾兒與兒媳慘死,不得伸冤,吾妻傷逝,不得瞑目。只剩老夫這條賤命,還有什麽可畏懼。”
王嶼直視着老板的眼睛,那裏有憤怒,沉痛,無畏,這些極端的情緒聚集起來,竟然令着滿頭白發的長者,散發出一種不可逼視的凜然。
“你知道我們是誰,對麽?”
老板笑了笑,道:“京兆尹避而不見,皇宮遙不可及。能與許家抗衡的,唯有王謝薛耳。”
王嶼收了三張謎題,道:“四月科舉,你須等上一等。最好,換個住處,我會找人與你聯絡。”
老板肅了神色,屈膝便要下跪,王嶼扶住他道:“老板是嫌不夠紮眼麽?”
老板聽了這話,方才站好,目中含淚道:“若是吾兒能昭雪,老夫這條命就是公子的,當牛做馬,任憑公子差遣。”
王嶼牽了那兔子燈,遞給薛汲顏,薛汲顏愣了一下。王嶼将繩子揚了揚,道:“拿着。”
薛汲顏這才将繩子握在手裏,王嶼對老板道:“我要你的命做什麽呢,事成之後,你就為我做一輩子花燈罷。”
老板連連點頭,三人走出很遠,他仍是對着她們離開的方向,微微躬身。
薛汲顏将兔子燈交給流櫻,讓她找人拿回去給妙姐兒。回頭一看,王嶼青竹般的身影在燈火中漸行漸遠。
“王公子!”
王嶼轉過身來,道:“三姑娘還有什麽事?”
薛汲顏喘了喘,道:“王公子知道是什麽案子麽,這就接了?”
王嶼道:“與許家有關,又是冤案,那就是去年許盎之事了。”
薛汲顏急道:“皇上已經壓下此事,說明是偏向許家的。你為什麽要去碰。”
“皇上不會永遠偏向許家。”王嶼看她紅彤彤的小臉,笑了一笑,道:“你關心我?”
“你救過二姐姐。”薛汲顏道,要不然她才懶得說那麽多話,操那麽多心。
薛沚顏道:“三妹妹,王公子自有主意。朝堂之事我們不曉得,還是早點回去罷。”
薛汲顏點了點頭,三人走了一段,發現一直同路。薛沚顏道:“公子何往?”
王嶼道:“醉塵樓。”
這是要去見大哥哥?薛汲顏嘴巴動了一動,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元宵家宴,薛氏父子酒熱耳酣,忽見一清朗少年翩翩而來,薛預看了看伏倒在桌上的兩個兒子,大着舌頭道:“大哥,莫不是醉塵樓的酒香飄到了天上,引得神仙下凡來了罷。”
薛沚顏和薛汲顏差點笑出聲來,謝夫人在女眷的隔間裏聽到動靜,正要使謝媽媽出去看,卻見兩個女兒牽着手進來了。
薛頌酒量過人,此刻神色還算清明,看到來人是王嶼,他示意薛辭上前迎一迎。
薛辭很是意外,他們與王家幾乎沒有什麽交情。站起來上前道:“王二公子,幸會幸會。”
撲鼻而來的酒氣讓王嶼皺了眉,向後退了兩步,道:“薛兄不必多禮,王嶼此來,有個不情之請。”
薛頌道:“王賢侄不妨直說。”
王嶼道:“家父家母此刻在廣文樓,家母新近得了一些對子和燈謎,聽說薛二姑娘,薛三姑娘精于此道,特請兩位姑娘前往一敘。”
女眷們在裏面聽得一清二楚,顧夫人喝茶的手一頓,謝夫人驚訝地看着兩個女兒。薛沚顏與薛汲顏心中也是吃驚,剛才王嶼沒提起,他來醉塵樓,竟是王夫人的意思?
新妾杜姨娘笑道:“這聽起來像是好事呢。”
薛老夫人道:“妩兒,姝兒,你們何時遇到了王二公子。”
薛沚顏老實道:“剛才賞花燈的時候碰巧遇到的。”
薛老夫人笑紋漸深。
這廂,薛頌也是暗暗計較。猜謎對聯,王嶼就是翹楚,何曾需要找別人,王夫人這是要相看兩個女兒麽?
薛頌看着王嶼,王嶼坦坦蕩蕩,平靜以對。薛頌笑道:“廣文樓也不遠,妩兒,姝兒,你們就去一趟。”
薛沚顏和薛汲顏挑了珠簾從裏間出來,應了聲是,各自帶着兩個丫頭跟在王嶼的後面,往文廣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