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身份 (1)
天尚未完全亮,大公主就已經起來了。自從身體變得虛弱,原本一夜好睡的她也變得睡不着了。
崔醫女說雖說她的身子虛,可內裏卻還有火毒,故而總是睡不着。
大公主不懂這些,唯一知道的是因為夜裏睡不好,白天也沒有什麽精神。可白天昏昏沉沉的,到了夜裏更加睡不着。所以如今就算是睡不好,她也強撐着,非要等到到了時辰再起來。
昨天夜裏也不知道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沸沸揚揚的很是熱鬧,連自己這個冷清之地都能聽到。不過她也不想去關心,有什麽關系呢,反正自己不過是一個什麽事都不管的公主。
起身不過片刻,就聽得外面來報,說殿下身邊的陸明陸公公在外面求見。
大公主詫異地讓宮女們飛快地梳頭打扮,出去見了陸明,方才知道,昨兒夜裏,居然是大皇子遇刺,有人縱火連大皇子的主殿都給燒掉了。
她大吃一驚,聽得與自己身邊的崔醫女可能有關系,卻又覺得不太可能:“公公這樣說,可有憑據?”
陸明賠笑道:“公主殿下,如今正要請了崔醫女過去,一同分說分說。”停一停,他壓低聲音向大公主賣好:“崔醫女的事,是伺候大皇子殿下的王太醫說的。”
大公主一聽,頓時神色一凜。
若是旁人說的,她也許還有不信,可是王霭雲。當初從他揭開大皇子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他大皇子的黨的身份。說出這話來,就算是有私心只怕也并不過分。
她略一沉吟,道:“我帶着崔醫女,與你同去。”
陸明有些為難,但看大公主的神色也不敢反對,略等了一會兒,就帶着大公主與崔醫女一同去了。崔醫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聽得崔太醫也在,知道能見到爺爺,就純然地喜悅起來。
路上遇到不知道往哪裏去的白雙,陸明上前問了一聲好,問白雙去幹什麽。白雙似笑非笑地眯眼看他,笑道:“老奴不過是得了陛下的吩咐,去處理皇子殿下那邊的一些善後之事而已。”
他知道這個陸明一直野心勃勃地想要取代自己在陛下身邊的位置,但是他也并沒有什麽惱怒之心,畢竟自己年歲也漸漸地大了,陛下身邊伺候的人,總要有個年富力強的。但他也不樂意有人這般明目張膽地表達出對自己位置的觊觎,故而兩人之間的關系倒也算不上好。
陸明聽白雙這樣說,也不見生氣只是笑道:“那白大監您忙。”
白雙擺了擺手,與大公主見了禮,就帶着人走了。看着他身後一串的擔架,大公主和陸明都打了個冷顫。大公主更多地湧上後怕來,也不知道大皇子有沒有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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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二皇子不和,若是大皇子出了什麽事,日後要到二皇子手下讨生活,這日子可就過得沒意思了。
這般想着,腳步越發地急匆匆起來。
這邊白雙帶着小太監們将收拾出來的屍身都擡出了宮去,特意叫了一個自己平日裏相熟的小太監過來,叮囑他這些都是宮裏頭出來的,讓他好生找個地方先安置下來,等家人來認領。若是沒有人認領的,到時候再送到義莊去。
私下裏又避了人,特特叮囑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讓他将其中一個擔架上的屍身好生看護好了。
然後又來叮囑衆人,“過一會兒就會有人過來了,你們可不要動什麽歪念頭,想要發死人財。”白雙這樣說着,眼神淡淡地掃過人群。他知道這些小太監們,沒了子孫根也就沒了什麽指望,喜歡錢財的多,死人身上的東西他們也是不忌諱的。
這樣吩咐完了,看着一衆太監諾諾應是,他才滿意地轉頭走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就有人得了消息過來,領走了其中一具屍體。剩下的人倒是消息沒有那麽靈通,到了下午的時候,才陸陸續續有人過來了。
阿音從沉眠中醒過來後,只覺得身上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她還記得之前的事,她将大皇子推了出去,自己卻來不及,在火場中好容易按照記憶找到了殿中一處可以藏人的地方,卻被煙熏得暈了過去。
如今看來,大約是被人救下來了。
身上大約是被火燒傷了,疼痛感極為明顯。只是略一動彈,就發覺還是有些不對。身上的傷口居然是沒有被處理的。
雖說宮中昨日只怕是死傷人數不少,可如今卻連傷口處理的人都沒有……這狀況,就有些不太對了。
心中不安,她也不敢表現出自己已經醒了,強忍着疼閉着眼聽着外面的動靜,好一會兒都只聽見靜悄悄的之後,方才悄悄睜開了眼。
一睜開眼,她就知道,這裏絕對不是宮中。
宮中不會有有人用這種素面的帳子,就算是宮女,邊角處也是要繡花的。出現在面前的帳子青藍色,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身上沒有薄薄地蓋了一層蠶絲被,衣服已經被剪了下來,屋子裏倒是很暖和。
因為帳子落下來了,她也看不清外面到底是什麽樣,只是知道自己不在宮中,就已經讓她有很多猜想了。
過了好一陣,才有隐約的說話聲傳來。是一個有些孩子氣的女聲,聽起來年歲并不大,正問着旁邊什麽人,裏面那個躺着的人是誰,自己能不能不去看看。
回答她的同樣是一個女聲,輕聲細語的,阿音聽不清楚到底回答了什麽。沒過一會兒,就聽得前面那個孩子氣的一邊哼着歌一邊跑遠了。聽起來果然是個孩子。
房門一響,腳步聲越來越近,阿音睜着眼,忍着疼看着來人走到帳子面前掀開來,果然就看到一個梳着婦人頭的女人正低頭看着自己。
“哎呀,你醒了,怎麽不叫一聲。”那人這樣說着,低頭看了一眼阿音忍痛的樣子,有些感同身受地壓低了聲音問:“可是還疼?只是你是燒傷,傷在身上,我也不敢随意請了大夫過來。”
阿音露出一個艱難的笑,道:“勞煩您了……我說個方子,您且去幫我買些藥材回來可好?”
那婦人頓時笑道:“這哪裏麻煩了,原來你是個醫女,自己能開方子最好不過了。有什麽需要的,你只管說就是了。送你過來的大人可說了,讓我們好生伺候着你的。”
阿音心中猜測着到底是誰将自己送出了宮,臉上卻不顯,口中不停說了一堆藥材,又說了一個成藥的名字,讓那婦人去買。那婦人居然是識字的,取了紙筆記了,又念了一遍,方才出門去了。
臨走之前,還記得叫了一個小丫鬟來伺候阿音,讓阿音有什麽吩咐直管與那小丫鬟說。
阿音有心桃花,問了問那小丫鬟這裏是誰家的府邸,卻不曾想到那丫鬟雖說是無話不說,但嘴卻緊得很,說了半天都是一些廢話。阿音知道對方不想讓自己知道,遂不再繼續問了。
在這裏過了幾天之後,阿音終于見到了将自己送過來的人。
白雙貼了假胡子,樣子好笑地帶着一頂瓜皮帽過來了。
見到在廊下曬太陽的阿音,他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方才慢慢地走過來,叫一聲阿音姑娘。
回頭見到是白雙,阿音也很是驚訝,她猜過許多人,卻怎麽都沒想過,會是與自己素來沒有什麽往來的白雙。
見到她臉上詫異之色,白雙笑微微的,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白雙笑道:“阿音姑娘很是詫異?”
“确實……”既然被看出來了,阿音也懶得掩飾,她确實很是迷惑:“沒想到是白大監。我與白大監平日裏可沒有什麽交情。”
白雙爽朗地笑:“阿音姑娘倒是實誠。”
笑過之後,他方才嘆道:“想必你已經猜到了,你救了殿下一命,自己卻在火場內沒跑出來,惹得殿下失魂落魄的,陛下看了,自然是不高興的。”
他笑微微地看着阿音,阿音也就知道,後面的話不必再說。
兩人心知肚明地略過了這一節,白雙就對阿音道:“如今阿音姑娘有何打算?”
阿音苦笑:“如今我連身份都沒了,又能有什麽打算?白大監救我一命,阿音自然是感激不盡的。只是就怕報恩無門了。”
白雙哈哈一笑:“我救你,本也不想要你報恩的。”
他停了一停,沉吟道:“如今阿音姑娘且先在我這裏養着,這裏是我往日裏置辦下來的宅院,旁人是不知道的。先養好了傷,其他的事,日後再說。”
他看着阿音的目光很有深意:“阿音姑娘福澤深厚,日後定然是有後福的。”
阿音被他說得心頭一跳,僵硬着答應下來。
這傷一養就是好幾個月,等到春暖花開,桃花都快要謝盡的時候,京城裏發生了一件喜事。
陛下封了安王的長子做世子,以及安王世子定親了。
這兩件事同時傳出來的,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麽貓膩,只是衆人紛紛說,安王閣下走的時候,臉上的神色卻不太好看。
阿音聽了也就聽過了,如今人不在宮廷,這宮中之事,又與自己有什麽關系。
又過了一些時候,身上的傷口完全好了之後,就得了白雙的消息,已經為她找好了一戶身家清白的人家,送她到那家充作那家的女兒。
“阿音姑娘日後的好日子,還長着呢。”臨走的時候,白雙這樣笑微微地說着,阿音真心實意地感謝了他。
直到她的馬車走出很遠了,陸鴻光方才不知道從何處走出來,冷笑:“你這老貨,倒是乖覺。”
白雙哈哈地笑了起來。
☆、76.選妃
又是一年秋意朦胧,山上的紅葉已經染紅了山脈,天空高遠,湛藍清澈,遠飛的鳥已經開始南飛,山林也仿佛安靜了許多。
從山中走出來,重新看到明亮的天空,仿佛忽然就回到了人間。山中固然清淨,也太過冷清。
“哥哥,快些走。”背着背簍的少女笑眯眯地回過頭,看着自家哥哥漲紅了臉的樣子,“去得早一點,就能早一點見到楚小姐呢。”
她哥哥年約十五六歲,恰是初識情愛的年紀,被妹妹這樣取笑了,當即就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叫一聲。
妹妹見他不好意思,越發地放肆起來,對着哥哥道:“哥哥既然喜歡楚小姐,就該主動些才是。這般害羞,可是娶不到老婆的。”她年歲雖小,清脆的聲音說起話來倒是極快,一串話說出來,當哥哥的連插嘴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等她說完,哥哥卻板了臉,正色道:“以後這種話不要說了,被外人聽到了,只怕就要壞了楚姑娘的閨譽。”他微微低了頭,嚴肅地對妹妹說:“你也不是小姑娘了,說話做事都要注意些。這世道,對女孩子生來艱難。”
妹妹倒是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顯然不太明白哥哥最後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哥哥見了也不生氣,只是笑微微地摸摸她的頭,笑道:“走路的時候蹦蹦跳跳的,沒規矩不說,萬一路上有什麽沒看到,摔跤了就不好了。”
話音未落,妹妹就不知道踢到了什麽,一個踉跄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自己擦破皮的手掌心,淚眼朦胧地轉頭去看自己的哥哥:“哥哥是個烏鴉嘴……”
哥哥哭笑不得,用身上帶着的清水幫妹妹清洗了傷口之後,看着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樣,忍不住點點她的鼻頭:“看看,讓你小心些,可不就出事了。”
“那是因為哥哥是烏鴉嘴,才不是我的錯呢。”
“好好好,哥哥烏鴉嘴,可你若是規規矩矩走路,怎麽就會被石子絆倒?”
兩人一邊鬥嘴,做哥哥的一邊将自己背簍中的東西轉移到妹妹的背簍裏,然後将兩個背簍提起來,自己還要去背妹妹。妹妹紅着臉拒絕了,自己背了空的,跟着哥哥繼續往城裏走。
這次倒是規規矩矩的了。
一路進了城,穿過街道,兩人來到一家藥館面前。小二正忙着抓藥,見了兩人笑着點頭:“劉家小哥和劉家小妹來了,我這邊忙着脫不開手,你們自己去裏頭,今兒館主和小姐都在。”
兩人也是熟練的應是,背着東西穿堂去了後院。
後院并不算太大,裏面正曬着藥材。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正在其中翻看着,不時與身邊人說兩句話。劉家兄妹兩人見了,連忙上前行禮:“楚伯伯,楚小姐。”
被叫做楚伯伯的看上去有些瘦削,一縷清須,神色之間很是清明。見了兩人也是笑微微地點頭:“來啦。今兒又有什麽好東西?”
兄妹兩人連忙将自己的背簍送上來。
等到楚館主開始翻檢藥材,做哥哥的就忍不住将視線投向了方才只是略微與自己兩人打了個招呼,又低頭開始翻檢藥材的少女。
從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起,他就喜歡上她了。每一次見面,也不過是将這份喜歡越發加深。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漂亮又溫柔,大方又爽利,又博學多才,見到自己也和顏悅色的,沒有半點兒高傲。這樣的人……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人都好。
妹妹一見哥哥又開始走神,就知道哥哥在幹什麽了,只是受了教訓,卻不敢亂說,在心中偷笑兩聲。
沒過一會兒,那邊楚小姐檢查完了,笑微微地就看了過來。
“我來吧,您本就辛苦了好些時候,也該去歇一歇。”
這般說着,楚小姐上前接替了楚館主,翻檢起兄妹兩人帶過來的藥材來。一邊翻檢,她一邊笑眯眯地與劉小妹說着閑話的,等到藥材撿完,她方才直起身來,與劉家長兄說到:“今兒送來的藥材成色都不錯。”
劉小妹拉了拉哥哥的手,示意他趕緊上前說兩句讨好的話,做哥哥的卻充耳不聞,只是低頭悶悶地說:“都是小姐教的法子好,如今種出來的藥材比以前要好得多。”
楚館主在邊上含笑看着兩人說話,笑道:“音兒你帶他們兄妹去裏頭坐一坐,給人泡壺茶。”
劉小妹立刻就拍起手來:“好好好,姐姐泡茶可好看了。嘶,疼。”
激動之下,她倒是忘記了自己手心的傷口,一時間被碰到了,疼得立刻叫了出來。楚小姐連忙上前拉了她的手,看到她手心的傷口,嗔道:“受了傷也不說出來,可是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了?”
說着,牽着她的手指頭進去了。裏面地方也不大,只是櫃子裏存着一些做好的藥膏子。楚小姐從櫃子裏取出一盒藥,小心地塗在劉小妹的手心,一陣清涼之意。她将藥塞給劉小妹:“拿着吧,對這些皮膚上的傷口,最是合适不過。”
她笑着摸了摸劉小妹的頭:“女孩子身上,最好不要留什麽痕跡。”
劉小妹看着楚小姐雪膚花貌,信服地點點頭,又被楚小姐摸了摸頭。
兄妹兩人一直到離開,做哥哥的都沒能再與楚小姐說上一句話,有些悶悶地走了。楚館主看着兩人離開之後,臉上的笑意略微少了一些,問道:“音兒,以前也不見你這般疏遠那劉家的小子,可是那小子做得有什麽不對,惹怒了你?”
楚音一怔,搖頭笑道:“爹您想多了。只是劉家那小子……少年慕少艾。我卻不好讓他生出空想。”
聽楚音這樣說,楚館主搖頭嘆了嘆:“也是你運道不好。若是早上一些時候,也不至于……趕上你娘的事,将你耽擱到了現在。”
楚音笑道:“爹……瞧您這話說的。女兒不覺得被耽擱了就行。”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向外走。走到前面,就聽得小二正一邊抓藥一邊與人聊天。那人也不是本地口音,聽起來像是京城人,說話的時候有着一股京城人特有的那種滑溜的感覺。
大約對方也為自己京城人的身份而自豪,說話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帶上“你們這地方”這種話,話語當中暗暗地将本地與他的來處進行對比,明裏暗裏誇獎着自己的家鄉。小二見多了,也不生氣,只是随随便便地應着,手上動作飛快。
楚館主在邊上坐了,也聽得有趣,偶爾出言問上兩句,果然不一會兒那人就被套了底,果然是從京城裏來的。
聽得京城兒子,楚館主下意識地看了看楚音,後者正低着頭在寫着什麽,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他也就轉過了頭不再看了。
那人被勾引着,也頗為說了一些有趣的事,臨走的時候,卻說出來一件讓楚館主又一次下意識地看向了阿音的話:“聽說宮裏頭陛下要替太子殿下選妃了,不知道什麽人能得了太子妃的位置。”
等到那人一走,楚音就擡起了頭。
方才那人的話她也聽得清楚,倒是沒想到如今已經到了大皇子成親的年紀了。聽到這件事,心中也不過是略有感觸,臉上倒是又笑了笑,才低下頭去。
楚館主見她這樣,心中一時間複雜莫名,倒是不知道是什麽感觸了。
他自從得了這個被送過來的女兒,心裏頭就總有些患得患失的。一時間希望這個女兒真的成了自己的女兒,一時間又覺得,自家女兒這麽好,合該回到京城裏去享受榮華富貴而不是在這裏陪自己享受清貧。
他是隐約知道楚音的身份的。
當初有人商量起事情的時候,就隐約暗示過,這個女兒來歷是有些不凡的。楚館主知道那人與京城裏有些聯系,自然也是多有猜測。後來楚音到了身邊,京城裏又有太子出事的消息傳來,他就有了莫名的直覺,這個女兒與太子有些關系。後來婉轉打聽過,雖說知道得不清不楚,但這個猜測也是得到了印證。
這幾年他一直想着,若是這個女兒日後又要回到京城裏去,自己又該如何。如今見她這般反應,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心中委實是有些矛盾的。
楚音卻不曾注意到楚館主的糾結,将今日的藥方子抄寫完了,她又和往日一樣,準備起身去找些藥材做藥膏。最近藥館裏面的藥膏倒是賣得不錯,讓楚館主也很是欣喜。
才走了兩步,就被楚館主叫住了:“音兒,你且過來一下,為父有些話要說。”
楚音有些迷惑地跟了過去,第一句話就聽楚館主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樣地說:“音兒你可曾想過,回京城去?”
楚音被這句話吓了一跳,連忙道:“爹為何說出這種話來?可是女兒做得有什麽讓爹不快了?”
楚館主聽了不知為何心中一松,口中道:“你本是京城來的,難道這麽久了,就從未想過回京城去看看?”
他這樣一說,楚音反而放松了下來:“爹想多了。”
“女兒在京城裏,也沒有什麽值得念想的了。”
☆、77.猜測
自家女兒這樣說,楚館主卻不敢信,只是見女兒說得誠懇,含糊地點點頭:“爹并不是要你和過去斷了關系,只是……京城裏那地方,你也知道,比不得這裏清靜。你若是回了京城,只怕是沒法子這般自由自在的。”
楚音知道他不好說出來的心思,笑眯眯地點頭。
等到天色将晚,父女二人方才與守門的夥計招呼一聲,慢悠悠地回家去。
楚家的這個女兒并不是楚家真正的女兒,左鄰右舍都知道。當初十幾歲的楚音被帶回來的時候,身上臉上都是可怕的傷口。有那等好奇之人大膽去問了,方才知道,楚音其實是楚太太妹妹家的孩子。奈何楚姨太太去了之後,那家又新娶了夫人,對着前頭嫡妻留下來的女兒,到了定親的年紀,不說将人嫁出去了,居然為了楚姨太太留下的那點嫁妝要謀了她的性命。
性命攸關之際,楚音也顧不得臉面,拼死送了信出來,楚太太立刻就趕了過去,好容易将楚音帶了回來。
“日後與那邊,也再沒有什麽幹系了。如今她就是我楚家的女兒。”當年楚太太還在的時候,曾經忿忿不平地這樣說過。衆人當時也看到過楚音身上的傷,心裏面對楚太太這番話不說信了十成十,也有八-九層是相信的。
還有人可惜過,女兒家身上留了這樣的傷口,日後若是養不好,說親的事情上頭,也好打個折扣。誰料到還不曾等到有人說起楚音的親事,楚太太就出了事故去了,楚音被迫開始守孝。
誰都沒想到,一個孝期出來,楚音居然出落得格外漂亮起來。當初那些看着可怕的傷口,似乎一點兒痕跡都沒有留下。不僅如此,那皮膚細膩光潔,比多少人都好。這般變化,惹得衆人無比羨慕,明裏暗裏詢問起藥品的人,惹得楚館主頭都大了。
好在楚館主也乖覺,當即将這藥膏子拿出來販賣,方才沒讓衆人給撕了。
也因為這件事,左鄰右舍對楚音還是有些感激的。若不是她病了,楚館主只怕也舍不得将這樣的好藥拿出來,更不會讓衆人知道了。
此時見楚音與楚館主一同回來,不時就有人打着招呼,楚音也一一笑眯眯地應着。走進胡同,就見胡同中常年關着的額一扇門今兒終于開了,不由好奇地問了問四鄰,方才知道那賣了很久都沒有賣出去的宅子終于賣出去了,已經修整了好久,今兒主家終于搬了過來。
“楚館主太不關心外頭的事了,人家幾個月之前就買了房子呢。”
沒過兩日,那房子的主人就過來拜訪四鄰八舍了。因為上門的是女眷,楚館主就打發了楚音去見一面。
來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婦,一身紅底金色灑花的裙子,頭發梳得高高的,上頭墜着同樣富麗華貴的在簪子,看得楚音情不自禁地眨眼。
太過耀眼了。
對方及時地轉過了頭來,她立刻就收斂了臉上的表情,含笑過去行禮。
兩個人相互照面的那一瞬間都愣了一下,對方實在是有些眼熟,卻在呢麽看着都想不起來,是在什麽地方見過。
來人夫家姓柳,自稱柳夫人,也不知道家中是個什麽身份,不過看着能買下那開價過高的宅子,應當也是富貴之家。兩人寒暄了一陣,相互告辭了之後,方才意識到,對方說話的口吻實在是太過熟悉。
那種熟悉的,宮裏頭的說話的感覺。迂回婉轉地,聽起來說了很多,可是實際上什麽都沒有。
各自心中凜然。
對方到底是誰?
夜裏的時候,楚音忽地從夢中驚醒,從床上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楚家雖說是有下人,可楚音向來并不要她們晚上作陪,所以房間裏空無一人,并沒有一個人看到她額頭冒出來的冷汗。
那個人……
是綠蕊。
她終于是想起來了。
只是因為對方的裝扮與在宮中時實在是差得太多了些,才讓她一時沒有想起來對方是誰。如今午夜夢回,方才意識到,對方是自己早已忘記在腦後的人物。
當年想着,出宮去了,大約就再也見不到了。誰又能想到如今兜兜轉轉,兩個人居然又在宮外見到了?
楚音掀開身上的被子,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已經涼了,可是冰涼的水吞進去,人就變得更加清醒起來,也更加清醒地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認出了她,她有沒有認出自己?
她還記得綠蕊當初出宮的緣由,當年的宮廷侍衛,如今也成了外放的官員,也不知道如今綠蕊過得如何了。
她悶悶地又喝一口水下去,冰冷的液體一路向下,到了胃裏之後,方才被暖熱。
罷了罷了,關心別人的日子幹什麽,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事。雖然這樣想着,可是阿音知道,綠蕊若是認出了自己,事情只怕就沒那麽簡單了。
畢竟,如今的自己,應該已經是一個死人。
太子當年被人縱火,身邊有個叫做阿音的宮女,拼死救了太子出來。可惜阿音運氣不太好,太子出來了,她自己卻被燒死在了裏面。
太後、陛下與殿下都厚厚地賞了那宮女的家人,如今那家人也能勉強在京城裏過上日子了。
楚音深吸一口氣,安撫着自己跳動過快的心。沒關系的,若是她認出自己來了,又怎麽會如此平靜地離開。
她下意識地不去想對方過後發現自己是誰這件事,鴕鳥般地逃避了這種可能。
醫館裏的日子一向平靜又安寧。柳夫人——綠蕊對着阿音并不太親近,與任何一個鄰居一樣,保持了距離。這讓阿音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柳大人——當年的侍衛,如今也算得上一個小官了——與柳夫人之間的關系到是還算和睦。柳大人內宅裏只有柳夫人一人,兩人之間相敬如賓也不知道讓多少人羨慕。
兩人漸漸地就融入了槐花胡同的日子,似乎就徹底變成了槐花胡同裏的一員。
漸漸地到了冬天的時候,京城裏發生了一件大事,連這裏都知道了——太後娘娘沒了。
太後娘娘今年年紀也不輕了,如今雖說不到喜喪的年紀,但也不算去得早。陛下發了旨意,太後娘娘去了,天下人為太後守孝三月,太子更是自己親自去了皇陵替祖母守孝。秦樓楚館紛紛因此而關張,一時間,整座城都顯得有些蕭條起來。
只是畢竟山高皇帝遠,雖說陛下說了是三月,剛剛過去一個多月,就有人已經忍不住偷偷摸摸地往戲園子裏跑了。戲班子雜耍班子也都偷偷地開始接活。
這一日楚音接了柳夫人的邀請,去柳家吃茶。原本以為不少人都在,去了之後才發現,不過寥寥幾人,倒是都是熟悉的,她也就放下心來。
柳夫人今兒據說是得了一罐好茶,特意請了衆人來品嘗一二。楚音淡笑着看她與人說笑,八面玲珑的模樣,覺得這副模樣,倒是有些眼熟了。
正想着,邊上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手一抖,一盞茶就潑在了地上。楚音不湊巧,裙子被潑濕了半幅。已經算是冬日了,也不好這樣**的,柳夫人就趕緊讓丫鬟帶着楚音去後頭換衣裳:“實在是對不住。”
楚音盯了她一眼,道:“也不是故意的,柳夫人不必責怪她了。” 柳夫人有些讪讪,俨然是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卻動作不停,只是讓她去換衣裳:“快些讓小丫鬟去拿了你的衣裳過來換上,若是因此見了風,可就是我的錯了。”
說着向衆人告罪,自己親自起身就要帶着楚音去後頭。
楚音不料她居然這般執着,也想看看她到底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也就起身跟着她去了。
路上的時候柳夫人很是愧疚的一路賠罪,言語中的愧疚之意,讓楚音幾乎都要相信這件事是意外了——可是雙方都心知肚明,這件事不是。
到了地方,柳夫人先進了門,然後才招手叫楚音進來:“這裏是我平日裏小憩的地方,你且在這裏等一等,讓丫鬟拿了衣裳過來。”
兩人一同進去,只是等到楚音一進了內室,柳夫人就飛快地轉身離開,順手帶上了門。
楚音挑眉,擡眼去看,就見桌案背後大馬金刀地坐着一個人,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
那人臉上滿是胡子,唯有一雙眼睛從中透出來,卻與外貌不符地溫潤清亮,落在楚音身上,也并沒有讓楚音生出不快的感覺來。
她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這人的身份了。
能讓柳夫人這般不要臉地将自己騙過來又親自動手關到這裏,讓這人與自己見面。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她這樣想着,站在原地不曾動彈,也不曾說話,只是那樣看着對方,臉上甚至還帶着微微的笑意。對方似乎有些摸不着她為何是這樣的反應,一時半會的,居然也沒有上前,依舊坐在那裏。
兩個人一坐一站,就那樣僵持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那人方才起身,剛往楚音這邊走了一步,就止住了腳步,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開口道:“楚……姑娘,我并沒有惡意。”
他含糊不清地說:“我只是想見見你。”
停一停,他的視線再一次從頭到腳地掃過阿音,聲音似乎格外懷念:“楚姑娘的日子,過得可好?”
阿音聽着這把聲音,忽而生出一個猜測來。
☆、78.二房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之人動作有些粗魯,不管是站或者是之前坐着的樣子,都顯露出,他是一個十足的武人。可是這個聲音……
楚音覺得很熟悉。她試圖從那張滿是胡須的臉上看到自己熟悉的痕跡,對方卻回避了她的視線。
“楚姑娘的日子過得好,在下就放心了。”
“我的日子,與你何幹?”楚音這樣回答了一句,看着那人轉過頭來,卻依舊看不清那張被胡須所覆蓋的臉。她失望地在心中嘆一口氣。
“楚姑娘太過拒人于千裏之外了。”那人随意地說,阿音深吸一口氣,才沒有讓自己露出有些諷刺的笑。對着一個用了莫名其妙的手段将自己騙到這種地方來,冒着壞了自己名聲的危險,最後連真面目都不肯露,這樣的人,居然還好意思說自己拒人于千裏之外?
她不說什麽了,只是冷淡地說:“既然已經看過了,又放下了心,那麽可否離開了?”她終于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一點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