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
、又危險的玩意兒,仍派我去辦,那就好得很了。”康熙大喜,道:“一定,一定!唉,小桂子,可惜你是太監,否則我一定賞你個大官做做。”
韋小寶心念一動,道:“多謝皇上。”心想:“總有一天,你會發覺我是冒牌太監,那時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氣了。”說道:“皇上,我求你一個恩典。”康熙微笑道:“想做大官麽?”韋小寶道:“不是!我為皇上赤膽忠心辦事,倘若闖出了禍,惹皇上生氣,你可得饒我性命,別殺我頭。”
康熙道:“你只要真的對我忠心,你這顆腦袋瓜子,在脖子上就擺得穩穩的。”說着哈哈大笑。
韋小寶從上書房出來,尋思:“我本想放了小郡主和方姑娘給沐王府,但憑着皇上剛才那番話,變成了奉旨放刺客,那兩個小姑娘倒不忙就放。刺客的真正頭兒,剛才老子就同他們一塊兒喝酒,要不要奏知皇上,将沐劍聲小烏龜和柳大洪老家夥抓了起來?可是師父如知道我幹這件事,定然不饒。他媽的,我到底還做不做天地會的香主哪?”
他在宮裏人人奉承,康熙又對他十分寵信,一時之間,真想在宮裏就當他一輩子的太監了,但一想到太後,不由得心中寒了:“這老婊子說什麽也要尋我晦氣,老子在宮裏可耽不長久。”
當下來到乾清宮之西的侍衛房。當班的頭兒正是趙齊賢。他昨晚既分得了銀子,今日又從侍衛總管多隆處得了賞賜,知是韋小寶在皇上面前說了好話,一見他到來,歡喜得什麽似的,一躍而起,迎了上來,笑道:“桂公公,什麽好風兒吹得你大駕光臨?”
韋小寶笑道:“我來瞧瞧那幾個大膽的反賊。”湊在他耳邊低聲道:“皇上差我來幫着套套口供,要查到主使他們的正主兒到底是誰。”趙齊賢點頭道:“是。”低聲道:“三個反賊嘴緊得很,已抽斷了兩根皮鞭子,總一口咬定是吳三桂派他們來的。”韋小寶道:“讓我去問問。”
走進西廳,見木柱上綁着三條漢子,光着上身,已給打得血肉模糊。一個是虬髯大漢,另外兩個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個皮肉甚白,另一個身上刺滿了花,胸口刺着個猙獰的虎頭。韋小寶尋思:“不知這二人之中,有沒那劉一舟在內?”轉頭向趙齊賢道:“趙大哥,恐怕你們捉錯了人,請你且出去一會。”趙齊賢道:“是。”轉身出去,帶上了門。
韋小寶道:“三位尊姓大名?”那虬髯漢子怒目圓睜,罵道:“狗太監,憑你也配來問老子的名字。”韋小寶低聲道:“我受人之托,來救一個名叫劉一舟的朋友……”
他此話一出,三個人臉上都顯驚異之色,互望了一眼。那虬髯漢子問道:“你受誰的托?”韋小寶道:“你們中間有沒劉一舟這個人?有呢,我有話說,沒有呢,那就算了。”三人又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遲疑之色,生怕上當。那虬髯漢子又問:“你是誰?”韋小寶道:“托我那兩位朋友,一位姓沐,一位姓柳。‘鐵背蒼龍’你們認不認識?”
那虬髯漢子大聲道:“‘鐵背蒼龍’柳大洪在雲貴四川一帶,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沐劍聲是沐天波的兒子,流落江湖,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一面說,一面連連搖頭。
韋小寶點頭道:“三位既然不識得沐家小公爺和柳老爺子,那便不是他們的朋友了,想來這些招式也不識得。”說着拉開架子,使了兩招沐家拳,自然是“橫掃千軍”與“高山流水”。
那胸口刺有虎頭的年輕人“咦”了一聲。韋小寶停手問道:“怎麽?”那人道:“沒什麽。”虬髯漢子問道:“這些招式是誰教的?”韋小寶笑道:“我老婆教的。”虬髯漢子呸了一聲,道:“太監有什麽老婆?”說着不住搖頭。他本來罵韋小寶為“狗太監”,後來聽他言語有異,行動奇特,免去了這個“狗”字。
韋小寶道:“太監為什麽不能有老婆?人家願嫁,你管得着嗎?我老婆姓方,單名一個怡字……”
那皮肉白淨的年輕人突然大吼一聲,喝道:“胡說!”
韋小寶見他額頭青筋暴起,眼中如要噴出火來,情急之狀已達極點,料想這人便是劉一舟了,見地一張長方臉,相貌頗為英俊,只是暴怒之下,神情未免有些可怖,便笑道:“什麽胡說?我老婆是沐王府中劉白方蘇四大家将姓方的後人。跟我做媒人的姓蘇,名叫蘇岡,有個外號叫做‘聖手居士’。還有個媒人姓白,他兄長白寒松最近給人打死了,那白寒楓窮極無聊,就給人做媒人騙錢,收殓他死了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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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輕人越聽越怒,大吼:“你……你……你……”
那虬髯漢子搖頭道:“兄弟,且別做聲。”向韋小寶道:“沐王府中的事兒,你倒知道得挺多。”
韋小寶道:“我是沐王府的女婿,丈人老頭家裏的事,怎麽不知道?那方怡方姑娘本來不肯嫁我的,說跟她師哥劉一舟已有婚姻之約。但聽說這姓劉的不長進,投到了大漢奸吳三桂的部下,進皇宮來行刺。你想……吳三桂這大漢奸……”說到這裏,壓低了嗓子道:“勾結鞑子,将我大明天子的花花江山,雙手奉送給了滿清狗賊。吳三桂這家夥,凡是我漢人,沒一個不想剝他的皮,吃他的肉。劉一舟這小子,什麽主子不好投靠,幹嗎去投了吳三桂?方姑娘自然面目無光,再也不肯嫁他了。”
那年輕人急道:“我……我……我……”
那虬髯漢子搖頭道:“人各有志,閣下在清宮裏當太監,也沒什麽光彩。”
韋小寶道:“對,對!當然沒什麽光彩。我老婆記挂着舊情人,定要我查問清楚,那劉一舟到底死了沒有?如真死了,她嫁給我便心安理得,從此沒了牽挂。不過要給她的劉師哥安個靈位,燒些紙錢。三位朋友,你們這裏沒劉一舟這人,是不是?那我去回複方姑娘,今晚就同我拜堂成親了。”說着轉身出外。
那年輕人道:“我就是……”那虬髯漢子大喝:“別上當!”那年輕人用力掙了幾下,怒道:“他……他……”突然一口唾沫向韋小寶吐了過來。
韋小寶閃身避開,見這三人的手腳都用粗牛筋給牢牢綁在柱上,決難掙脫,心想:“這人明明是劉一舟,他本就要認了,卻給這大胡子阻住。”一沉吟間,已有了計較,說道:“你們在這裏等着,我再去問問我老婆。”
回到外間,向趙齊賢道:“我已問到了些端倪,別再拷打了,待會我再來。”
其時天已昏暗,韋小寶心想方怡和沐劍屏已餓得很了,不即回房,先去吩咐禦膳房中手下太監,開一桌豐盛筵席來到屋中,說道昨晚衆侍衛擒賊有功,今日要設宴慶賀,席上商談擒拿刺客的機密大事,不必由小太監服侍。
他開鎖入房,輕輕推開內室房門。沐劍屏低呼一聲,坐了起來,輕聲道:“你怎麽到這時候才來?”韋小寶道:“等得你心焦死了,是不是?我可打聽到了好消息。”
方怡從枕上擡起頭來,問道:“什麽好消息?”
韋小寶點亮了桌上蠟燭,見方怡雙眼紅紅的,顯是哭泣過來,嘆了口氣,說道:“這消息在你是大好,對我卻是糟透糟透,一個剛到手的好老婆憑空飛了。唉,劉一舟這家夥居然沒死。”
方怡“啊”的一聲叫,聲音中掩飾不住喜悅之情。
沐劍屏喜道:“我們劉師哥平安沒事?”
韋小寶道:“死是還沒死,要活恐怕也不大容易。他給宮裏侍衛擒住了,咬定說是大漢奸吳三桂派到宮裏來行刺的。死罪固然難逃,傳了出去,江湖上英雄好漢都說他給吳三桂做走狗,殺頭之後,這名聲也就臭得很了。”
方怡上身擡起,說道:“我們來到皇宮之前,早就已想到此節,但求扳倒了吳三桂這奸賊,為先帝與沐公爺報得深仇大恨,自己性命和死後名聲,早已置之度外。”
韋小寶大拇指一翹,道:“好,有骨氣!吾老公佩服得很。方姑娘,咱們有件大事,得商量商量。如我能救得你的劉師哥活命,那你就怎樣?”
方怡眼中精光閃動,雙頰微紅,說道:“你當真救得我劉師哥,你不論差我去做什麽艱難危險之事,方怡決不能皺一皺眉頭。”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十分幹脆。
韋小寶道:“咱們訂一個約,好不好?小郡主作個見證。如我将你劉師哥救了出去,交了給小公爺沐劍聲和‘鐵背蒼龍’柳大洪柳老爺子……”沐劍屏接口道:“你知道我哥哥和我師父?”韋小寶道:“沐家小公爺和‘鐵背蒼龍’大名鼎鼎,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沐劍屏道:“你是好人,如救得劉師哥,大夥兒都感激你的恩情。”
韋小寶搖頭道:“我不是好人,我只做買賣。劉一舟這人非同小可,是行刺皇帝的欽犯。我要救他,那是冒了自己性命大險,是不是?官府一查到,不但我人頭落地,連我家裏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三個哥哥、四個妹子,還有姨丈、姨母、姑丈、姑母、舅舅、舅母、外公、外婆、表哥、表弟、表姊、表妹,一古腦兒都得砍頭,是不是?這叫做滿門抄斬。我家裏的金子、銀子、屋子、鍋子、褲子、鞋子,一古腦兒都得給沒入官,是不是?”
他問一句“是不是”,沐劍屏點了點頭。
方怡道:“正是,這件事牽連太大,可不能請你辦。反正我……我……師哥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大家認命罷啦。”說着淚珠撲簌簌地流下。
韋小寶道:“不忙傷心,不忙哭。你這樣羞花閉月的美人兒,淚珠兒一流下來,我心腸就軟了。方姑娘,為了你,我什麽事都幹。我定須将你的劉師哥救出來。咱們一言為定,救不出你劉師哥,我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做奴才。救出了你劉師哥,你一輩子做我老婆。大丈夫一言既出,什麽馬難追,就是這一句話。”
方怡怔怔地瞧着他,臉上紅暈漸漸退了,現出一片蒼白,說道:“桂大哥,為了救劉師哥性命,什麽事……什麽我都肯,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要我一輩子……一輩子服侍你,也無不可。只不過……只不過……”
剛說到這裏,屋外腳步聲響,有人說道:“桂公公,送酒菜來啦。”方怡立即住口。
韋小寶道:“好!”走出房去,帶上了房門,打開屋門。四名太監挑了飯菜碗盞,走進屋來,在堂上擺了起來,十二大碗菜肴,另有一鍋雲南汽鍋雞。四名太監安了八副杯筷,恭恭敬敬地道:“桂公公,還短了什麽沒有?”韋小寶道:“行了,你們回去吧。”每人賞了一兩銀子,四名太監歡天喜地地去了。
韋小寶将房門上了闩,把菜肴端到房中,将桌子推到床前,斟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飯,問道:“方姑娘,你剛才說‘只不過,只不過’,到底只不過什麽?”
這時方怡已由沐劍屏扶着坐起身來,臉上一紅,低下頭去,隔了半晌,低聲道:“我本來想說,你是宮中的執事,怎能娶妻?但不管怎樣,只要你能救得我劉師哥性命,我一輩子陪着你就是了。”
她容色晶瑩如玉,映照于紅紅燭光之下,嬌豔不可方物。韋小寶年紀雖小,卻也瞧得有點兒魂不守舍,笑道:“原來你說我是太監,娶不得老婆。娶得娶不得老婆,是我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只問你,肯不肯做我老婆?”
方怡秀眉微蹙,臉上薄含怒色,隔了半晌,心意已決,道:“別說做你妻子,就算你将我賣入窯子,我也所甘願。”
這句話倘若別的男子聽到,定然大大生氣,但韋小寶本就是妓院出身,也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笑吟吟地道:“好,就是這麽辦。好老婆、好妹子,咱三個來喝一杯。”
方怡本來沒将眼前這小太監當做一回事,待見他手刃禦前侍衛副總管瑞棟,用奇藥化去他屍體,而宮中衆侍衛和旁的太監又都對他十分恭敬,才信他确非尋常之輩。劉一舟是她傾心相戀的意中人,雖無正式婚姻之約,二人早已心心相印,一個非君不嫁,一個非卿不娶。昨晚二人一同入清宮幹此大事,方怡眼見劉一舟失手為侍衛所擒,苦于自己受傷,相救不得,料想情郎必然殉難,豈知這小太監竟說他非但未死,還能設法相救,心想:“但叫劉郎得能脫險,我縱然一生受苦,也感謝上蒼待我不薄。這小太監又怎能娶我為妻?他只不過愛油嘴滑舌,讨些口頭上便宜,我且就着他些便了。”想明白了這節,便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說道:“這杯酒就跟你喝了,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劉師哥,難免做我劍下之鬼。”
韋小寶見她笑靥如花,心中大樂,也端起酒杯,說道:“咱們說話可得敲釘轉腳,不得抵賴。倘若我救了你劉師哥,你卻反悔,又要去嫁他,那便如何?你們兩個夾手夾腳,我可不是對手,他一刀橫砍,你一劍直劈,我桂公公登時分為四塊,這種事不可不防。”
方怡收起笑容,肅然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桂公公若能相救劉一舟平安脫險,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為妻,一生對丈夫忠貞不貳。就算桂公公不能當真娶我,我也死心塌地地服侍他一輩子。若有二心,叫我萬劫不得超生。”說着将一杯酒潑在地下,又道:“小郡主便是見證。”
韋小寶大喜,問沐劍屏道:“好妹子,你可有什麽心上人,要我去救沒有?”沐劍屏道:“沒有!我怎會有什麽心上人了?”韋小寶道:“可惜,可惜!”沐劍屏道:“可惜什麽?”韋小寶道:“如果你也有個心上人,我也去救了他出來,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婆麽?”沐劍屏道:“呸!有了一個老婆還不夠,得隴望蜀!!”
韋小寶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喂,好妹子,跟你劉師哥一塊兒被擒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絡腮胡子……”沐劍屏道:“那是吳師叔。”韋小寶道:“還有一個身上刺滿了花,胸口有個老虎頭的。”沐劍屏道:“那是青毛虎敖彪,是吳師叔的徒弟。”韋小寶問道:“那吳師叔叫什麽名字?”沐劍屏道:“吳師叔名叫吳立身,外號叫‘搖頭獅子’。”韋小寶笑道:“這外號取得好,人家不論說什麽,他總是搖頭。”
沐劍屏道:“桂大哥,你既去救劉師哥,不妨順便将吳師叔和敖師哥也救了出來。”韋小寶道:“那吳師叔和敖彪,有沒有羞花閉月的女相好?”沐劍屏道:“不知道,你問來幹嗎?”韋小寶道:“我得先去問問他們的女相好,肯不肯讓我占些便宜?否則我拚命去救人,豈不是白辛苦一場?”
驀地裏眼前黑影一晃,一樣物事劈面飛來,韋小寶急忙低頭,已然不及,啪的一聲,正中額角。那物事撞得粉碎,卻是一只酒杯。韋小寶和沐劍屏同聲驚呼:“啊喲!”韋小寶躍開三步,連椅子也帶倒了,額上鮮血涔涔而下,眼中酒水模糊,瞧出來白茫茫一片。
只聽方怡喝道:“你立即去把劉一舟殺了,姑娘也不想活啦,免得整日受你這等沒來由的欺侮!”原來這只酒杯正是方怡所擲,幸好她重傷後手上勁力已失。韋小寶額頭給酒杯擊中,只劃損了些皮肉。
沐劍屏道:“桂大哥,你過來,我給你瞧瞧傷口,別讓碎瓷片留在肉裏。”韋小寶道:“我不過來,我老婆要謀殺親夫。”沐劍屏道:“誰叫你瞎說,又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連我聽了也生氣。”
韋小寶哈哈大笑,說道:“啊,我明白啦,原來你們兩個是喝醋,聽說我要去占別的女人便宜,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
沐劍屏拿起酒杯,道:“你叫我什麽?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
韋小寶伸袖子抹眼睛,見沐劍屏佯嗔詐怒,眉梢眼角間卻微微含笑,又見方怡神色間頗有歉意,自己額頭雖然疼痛,心中卻是甚樂,說道:“大老婆投了我一只酒杯,小老婆如果不投,太不公平。”走上一步,說道:“小老婆也投吧!”
沐劍屏道:“好!”手一揚,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臉上潑到。韋小寶竟不閃避,半杯酒都潑在他臉上。他伸出舌頭,将臉上的鮮血和酒水舐入口中,啧啧稱賞,說道:“好吃,好吃!大老婆打出的血,再加小老婆潑過來的酒,啊喲,鮮死我了,鮮死我了!”
沐劍屏先笑了出來,方怡噗哧一聲,忍不住也笑了,罵道:“無賴!”從懷中取出一塊手帕,交給沐劍屏,道:“你給他抹抹。”冰劍屏笑道:“你打傷了人家,幹嗎要我抹?”方怡掩口道:“你不是他小老婆麽?”沐劍屏啐道:“呸!你剛才親口許了他的,我可沒許過。”方怡笑道:“誰說沒許過?他說:‘小老婆也投吧!’你就把酒潑他,那不是答允做他小老婆了?”
韋小寶笑道:“對,對!我大老婆也疼,小老婆也疼。你兩個放心,我再也不去占別的女人便宜了。”
方怡叫韋小寶過來,檢視他額頭傷口中并無碎瓷,給他抹幹了血。
三人不會喝酒,肚中卻都餓了,吃了不少菜肴。說說笑笑,一室皆春。
飯罷,韋小寶打了個呵欠,道:“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還是跟小老婆睡?”方怡臉一沉,正色道:“你說笑可得有個譜,你再鑽上床來,我……我一劍殺了你。”
韋小寶伸了伸舌頭,道:“終有一天,我這條老命要送在你手裏。”将飯菜搬到外堂,取過一張席子鋪在地下,和衣而睡。這時實在疲倦已極,片刻間便即睡熟。
次日一早醒來,覺得身上暖烘烘的,睜眼見身上已蓋了一條棉被,又覺腦袋下有個枕頭,坐起身來,見床上紗帳低垂。隔着帳子,隐隐約約見到方怡和沐劍屏共枕而睡。
他悄悄站起,揭開帳子,但見方怡嬌豔,沐劍屏秀雅,兩個小美人的俏臉相互輝映,如明珠,如美玉,說不出的明麗動人。韋小寶忍不住便想每個人都去親一個嘴,卻怕驚醒了她們,心道:“他媽的,這兩個小娘倘若當真做了我大老婆、小老婆,老子可快活得緊。麗春院中,哪裏有這等俊俏的小娘。”
他輕手輕腳去開門。門樞叽的一響,方怡便即醒了,微笑道:“桂……桂……你早。”韋小寶道:“桂什麽?好老公也不叫一聲。”方怡道:“你又還沒将人救出來。”韋小寶道:“你放心,我這就去救人。”
沐劍屏也醒了過來,問道:“大清早你兩個在說什麽?”韋小寶道:“我們一直沒睡,兩個兒說了一夜情話。”打個呵欠,拍嘴說道:“好困,好困!我這可要睡了。”又伸了個懶腰。
方怡臉上一紅,道:“跟你有什麽話好說?怎說得上一夜?”
韋小寶一笑,道:“好老婆,咱們說正經的。你寫一封信,我拿去給你的劉師哥,他才肯信我,跟我混出宮去。否則他咬定是吳三桂的女婿……”沐劍屏道:“他冒充吳三桂女婿的侄兒。”韋小寶道:“方姑娘做了我大老婆,劉一舟只好去做吳三桂的女婿了。”方怡道:“你別胡扯!不過要寫封信,倒也不錯。可是……可是寫什麽好呢?”
韋小寶道:“寫什麽都好,就說我是你老公,天下第一大好人,最有義氣,受了你的囑托,前來相救,貨真價實,十足真金!”找齊了海大富的筆硯紙張,磨起了墨,将一張白紙放在小桌上,推到床前。
方怡坐起身來,接過了筆,忽然眼淚撲簌簌地流下,哽咽道:“我寫什麽好?”
韋小寶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心腸忽然軟了,說道:“你寫什麽都好,反正我不識字。你別說嫁了我做老婆,否則你劉師哥一生氣,就不要我救了。”方怡道:“你不識字?你騙我。”韋小寶道:“我如識字,我是烏龜王八蛋,不是你老公,是你兒子,是你灰孫子。”
方怡提筆沉吟,只感難以落筆,抽抽噎噎地又哭了起來。
韋小寶滿腔豪氣,難以抑制,大聲道:“好啦,好啦!我救了劉一舟出來之後,你嫁給他便是,我不跟他争了。反正你跟了我之後,還是要去和他軋姘頭,與其将來戴綠帽、做烏龜,還是讓你快快活活的,去嫁給他媽的這劉一舟。你愛寫什麽便寫什麽,他媽的,老子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了。”
方怡一對含着淚水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低下頭來,眼光中既有歡喜之意,亦有感激之情,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将紙折成一個方勝,說道:“請……請你交給他。”
韋小寶心中暗罵:“他媽的,你啊你的,大哥也不叫一聲,過河拆橋,放完了焰口不要和尚。”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漢,裝出一股豪氣幹雲的模樣,便不能再逼方怡做老婆,接過方勝,往懷中一揣,頭也不回地出門,心想:“要做英雄,就得自己吃虧。好好一個老婆,又雙手送了給人。”
乾清宮側侍衛房值班的頭兒這時已換了張康年。他早一晚已得多隆囑咐,要相助桂公公将刺客救出宮去,卻不可露出絲毫形跡,讓刺客起疑,見韋小寶到來,忙迎将上來,使個眼色,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側,低聲問道:“桂公公,你要怎生救人?”
韋小寶見他神态親熱,心想:“皇上命我殺個把侍衛救人,好讓劉一舟他們不起疑心。這張老哥對我甚好,倒不忍殺他。好在有臭小娘一封書信,這姓劉的殺胚是千信萬信的了。”沉吟道:“我再去審審這三個龜兒子,随機應變便了。”
張康年笑着請了個安,道:“多謝桂公公。”韋小寶道:“又謝什麽了?”張康年道:“小人跟着桂公公辦事,以後公公一定不斷提拔。小人升官發財,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韋小寶微笑道:“你赤膽忠心給皇上當差,将來只怕一件事。”張康年一驚,問道:“怕什麽?”韋小寶道:“就只怕你家裏的庫房太小,裝不下這許多銀子。”張康年哈哈大笑,跟着收起笑聲,低聲道:“公公,我們十幾個侍衛暗中都商量好了,大家盡力給公公辦事,說什麽要保公公做到宮裏的太監總首領。”
韋小寶微笑道:“那可妙得很了,等我大得幾歲再說吧。”跟着想起錢老本送活豬補漏洞的事來,問道:“瑞副總管哪裏去了?多總管跟你們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怎地一直不見瑞副總管?”張康年道:“多半是太後差他出宮辦事去了。”韋小寶點點頭,道:“你見到瑞副總管時,請他到我屋裏來一趟。皇上吩咐了,有幾句話要問他。”張康年答應了。
韋小寶走進侍衛房,來到綁縛劉一舟等三人的廳中。一晚不見,三人的精神又委頓了許多,雖未再受拷打,但兩日兩晚沒進飲食,便鐵打的漢子也頂不住了。廳中看守的七八名侍衛齊向韋小寶請安,神态十分恭敬。
韋小寶大聲道:“皇上有旨,這三個反賊大逆不道,立即斬首示衆。快去拿些酒肉飯菜來,讓他們吃得飽飽的,免得死了做餓鬼。”衆侍衛齊聲答應。
那虬髯漢子吳立身大聲道:“我們為平西王盡忠而死,流芳百世,勝于你們這些給鞑子做奴才的畜生萬倍。”
一名侍衛提起鞭子,唰地一鞭打去,罵道:“吳三桂這反賊,叫他轉眼就滿門抄斬。”
劉一舟神情激動,雙眼向天,口唇輕輕顫動,不知在說些什麽。
衆侍衛拿了三大碗飯、三大碗酒進來。韋小寶道:“這三個反賊聽得要殺頭,吓得全身發抖,只怕酒也喝不下,飯也吃不落啦。三位兄弟辛苦些,喂他們每人喝兩口酒,可不能多喝。這一大碗飯嘛,就喂他們吃了。要是喝得醉了,殺起頭來不知道頸子痛,可太便宜了他們。去到陰世,閻羅王見到三個酒鬼,大大生氣,每個酒鬼先打三百軍棍,那可又害苦了他們。”衆侍衛都笑了起來,喂三人喝酒吃飯。
吳立身大口喝酒,大口吃飯,神色自若。敖彪吃一口飯,罵一句:“狗奴才!”劉一舟臉色慘白,食不下咽,吃不到小半碗,就搖頭不吃了。
韋小寶道:“好啦,大夥兒出去。皇上叫我問他們幾句話,問了之後再殺頭。”張康年躬身道:“是!”領着衆侍衛出去,帶上了門。
韋小寶聽衆人腳步聲走遠,咳嗽一聲,側頭向吳立身等三人打量,臉上露出詭秘的笑容。吳立身罵道:“狗太監,有什麽好笑?”韋小寶笑道:“我自笑我的,關你什麽事?”
劉一舟突然說道:“公公,我……我就是劉一舟!”
韋小寶一怔,還沒答話,吳立身和敖彪已同聲呼喝:“你胡說什麽?”劉一舟道:“公公,求求你救我一救,救……救我們一救。”吳立身喝道:“貪生怕死,算什麽英雄好漢,何必開口求人?”劉一舟道:“他……他說小公爺和我師父,托他來救……救我們的。”吳立身搖頭道:“他這等騙人的言語,也信得的?”
韋小寶笑道:“‘搖頭獅子’吳老爺子,你就瞧在我臉上,少搖幾次頭吧。”吳立身一驚,道:“你……你……”韋小寶笑道:“這一位青毛虎敖彪敖大哥,是你的得意弟子,名師必出高徒,佩服,佩服。”吳立身和敖彪臉上變色,驚疑不定。
韋小寶從懷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個方勝,打了開來,放在劉一舟面前,笑道:“你瞧是誰寫的?”
劉一舟一看,大喜過望,顫聲道:“這真是方師妹的筆跡。吳師叔,方師妹說這……這位公公是來救我們的,叫我一切都聽他的話。”
吳立身道:“給我瞧瞧。”韋小寶将那張紙拿到吳立身眼前,心想:“這上面不知寫了些什麽情話。我這大老婆不要臉,一心想偷漢子,什麽肉麻的話都寫得出。”只聽吳立身讀道:“‘劉師哥:桂公公是自己人,義薄雲天,甘冒奇險,前來相救,務須聽桂公公指示,求脫虎口。妹怡手啓。’嗯,這上面畫了我們沐王府的記認花押,倒是不假。”
韋小寶聽方怡在信中稱贊自己“義薄雲天”,不明白“義薄雲天”是什麽意思,心想義氣總是越厚越好,“薄”得飛上了天,還有什麽剩下的?但以前曾好幾次聽人說過,知道确是一句大大的好話,又聽她信中并沒對劉一舟說什麽肉麻情話,更加歡喜,說道:“那還有假的?”
劉一舟問道:“公公,我那方師妹在哪裏?”韋小寶心道:“在我床上。”口中說道:“她此刻躲在一個安穩的所在,我救了你們出去之後,再設法救她,和你相會。”
劉一舟眼淚奪眶而出,哽咽道:“公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何以為報。”他适才聽韋小寶說,吃過酒飯後便提出去殺頭,他本來膽大,可是突然間面臨生命關頭,恐懼之情再也難以克制,忍不住聲稱自己便是劉一舟,只盼在千鈞一發之際留得性命,待見到方怡的書信,得知活命有望,這一番歡喜,當真難以形容。
吳立身卻臨危不懼,仍要查究清楚,問道:“請問閣下尊姓大名?何以肯加援手?”
韋小寶道:“索性對你們說明白了。我的朋友都叫我癞痢頭小三子,你們別奇怪,我從前是癞痢,現今不癞了。我有個好朋友,是天地會青木堂的香主,名叫韋小寶。他說天地會中有個老頭兒,叫做八臂猿猴徐天川,為了争執擁唐、擁桂什麽的,打死了你們沐王府的白寒松。沐家小公爺和白寒楓不肯甘休,但人死了活不轉來,沒法子,那韋小寶就來托我救你們三位出去,賠還給沐王府,以便顧全雙方義氣。”
跟天地會的糾葛,吳立身知道得很明白,當下更無懷疑,不住地又搖頭,又點頭,說道:“這就是了。在下适才言語冒犯,多有得罪。”
韋小寶笑道:“好說,好說!只不過如何逃出宮去,可得想個妙法。”
劉一舟道:“桂公公想的法子,必是妙的,我們都聽從你的吩咐便了。”韋小寶心道:“我可還沒想出什麽主意呢。”問吳立身道:“吳老爺子可有什麽計策?”吳立身道:“皇宮裏狗侍衛極多,白天是闖不出去的。等到晚間,你來設法割斷我們手腳上的牛筋,讓我們乘黑沖殺出去便是。”
韋小寶道:“此計極妙,就怕不是十拿九穩。”在廳上走來走去,籌思計策。
敖彪道:“沖得出去最好,沖不出去,至不濟也不過是個死。”劉一舟道:“敖師哥,別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