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房間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時一羲在洗澡,官錦城坐在外面的桌子前,拿着紙筆,聚精會神的寫着什麽東西。
門一開,一股寒冷的水汽散了出來,時一羲穿着棉質的浴袍走出來,發梢還在向下滴着水。官錦城擡頭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時一羲慢慢走過去,官錦城用手背貼在他的臉上,問:“怎麽洗冷水澡?”
“沒什麽分別。”時一羲回答。
官錦城去拿了一條毛巾,蓋在時一羲的頭發上輕輕擦拭,時一羲問:“你在寫什麽東西?”
“關于你的事情。”官錦城說,“你的每一件事,我記得都很清楚。”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随意用手捋了捋時一羲的頭發,手指順着發絲來到他的脖頸,松垮垮的領子被他一撥滑落了下來,露出了時一羲一側完整的肩膀和胸膛。
時一羲的皮膚被水打得很涼,官錦城的掌心溫度也不高,兩個人就像兩個冷血動物一樣,即便是肌膚之間的觸摸也全無情緒。官錦城的目光在時一羲的脖頸上打量,時一羲說楊禁用刀刺穿了他的脖子,那裏現在只剩下一條粉紅色細長的疤痕,也許再過一會兒,那條疤痕都會消失不見。
“他怎麽能傷害你?”官錦城問,“你放松警惕了?”
時一羲搖搖頭,又點點頭。
官錦城問:“怎麽回事?告訴我。”
時一羲把當時的境況和自己的心理活動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官錦城,官錦城的目光漸漸深邃。時一羲對那些感覺非常陌生,問官錦城:“是我出問題了麽?”
“不是你的錯。”官錦城搖頭,安慰時一羲說,“這只是一些正常範圍內的偏差罷了,他們都死了,以後不會發生了。但是,如果當你再遇到能夠這樣影響你的人,一定要告訴我,我幫你解決掉這些讓你困擾的問題,好麽?”
“好。”
官錦城幫時一羲把衣服拉好,時間不早了,他囑咐時一羲早點休息,他拿着那張被他寫過東西的紙離開,獨自去了沒有人的實驗室。
實驗室裏很安靜,即便是無人的深夜,所有的機器也都在有條不紊的運轉着,發出一些輕微的低頻噪音。官錦城很喜歡這樣的環境,早在千帆的時候,他就喜歡窩在實驗室裏不出來,因為那對他而言才是真實的世界。
機器、數字、符號……這些都是非常誠實的東西,從來不會像人一樣出爾反爾,或者做一些自作聰明的可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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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巨大的屏幕前,光影似乎都要吞沒了他的身體。屏幕上是一行又一行的文檔和圖形,這是他逐步恢複的有關時一羲個人方面的檔案,其中最關鍵的一部分,是時一羲的基因密碼。這是當初官錦城負責的基因工程核心部分,“聖子降臨”計劃中的每一個樣本都有這樣足夠複雜的密碼,可以幫助人們對這些樣本進行有效管理。
其中也包括控制。
人們不會傻乎乎地做出來一個自己都沒辦法控制的怪物,他們設想過很多種極端情況,然後在必要的時候對這些樣本啓動口令重制。令人唏噓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那些設想過的或好或壞的情況都沒有發生,于是,一切都成了無用功。
在若幹年後的今年,連官錦城都沒想過,自己存放在記憶深處的那個口令竟然有會被使用的一天。
而且它是有效的。
官錦城将那張寫着東西的紙壓在操作臺上,掃描過後,它完整的出現在了屏幕上,并存入時一羲的檔案中。
執行任務回來之後,時一羲的基因完美度上升到了百分之八十八,官錦城心中的一個疑團也被逐漸放大。
到底是什麽在促使着時一羲的生長?而他們當初到底為什麽失敗?
聽時一羲的描述,他對于楊禁的話有着非常強烈的感應,那個叫鷹司的對時一羲也有一些影響。鷹司跟時一羲年紀差不多大,是早在怒風時期的同學,姑且算作朋友,那麽楊禁算什麽?
想到這裏,官錦城的臉色逐漸冰冷,一些猜測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發展着。也許,是這些無知的人類誘惑了時一羲,他們是誘惑天神吃下蘋果的毒蛇。特別是楊禁,官錦城從時一羲的言談中察覺到楊禁的特別,若非極為親密,時一羲根本不可能會為了一個人産生如此強烈的反應。
這讓官錦城很惱火,一個渎神者的結局應該是死亡。
可到底是殺戮能夠歷練時一羲,還是什麽別的?官錦城無法确定,他只能選擇去實驗,因此,他決定短時間內不再重置時一羲,他要讓時一羲記得這些感覺,自我選擇的無情與天生的無情相比,前者更為堅硬。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口中默默念了什麽。
楊禁在一片純白的世界中醒來,他睜眼緩和了很久,世界的光影才逐漸聚攏,這裏是他的房間。
他慢慢坐起來,白允慈正好推門進來,見他醒來也不驚訝,而是看了看一旁屏幕上的數據,一切正常,他則是坐在一邊,沉默不語地盯着楊禁。楊禁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摸了摸,似乎還有一些痕跡。
也許疤痕會消失,但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面,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情感,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他的心髒就會隐隐作痛。
白允慈看着楊禁的表情變化,那種細微的波動一定要仔細觀察才能發覺,白允慈的印象中,楊禁從來沒有露出過這種近乎悲傷的細微情緒。
“你……”白允慈猶豫地問,“怎麽了?”
“我很好。”楊禁搖了搖頭,“我就是……”他垂下頭,用手掩住了臉,低聲說,“我為什麽死不了呢?我為什麽……”他沉默一會兒,忽然擡頭,“鷹司……”
“他現在……怎麽說呢。”白允慈說,“客觀來說,他沒死,但是因為也還沒有醒來,所以其他的我不知道。他的身體被分成了好幾塊,又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去,不幸中的萬幸是他的頭還能找到,大腦沒有死亡。你知道的,腦死亡才是真的死掉,所以我把他撿了回來,然後拼在了機械軀幹上。”說到這裏,他笑了笑,“這小子的頭骨真的很硬,竟然把他的大腦保護的好好的。你說,他是不是頭鐵?時一羲六親不認那麽危險他都敢去追,他……”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楊禁低聲說,“他比我們更關心一羲。”
“你盡力了。”白允慈站起來拍了拍楊禁的肩膀,認真地說,“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你有什麽想要告訴我的麽?”
楊禁大約明白白允慈在問什麽,只是他現在很亂,不适合說那些過于驚人的信息,所以他以沉默回應。
“好吧。”白允慈說,“來日方長。”
“我在那架直升機上發射了一個追蹤器,也許可以找到一羲去了哪兒。”楊禁說,“還有,Pony,你在麽?”
“我在。”Pony說,“有什麽需要?”
楊禁說:“我要一羲的全部資料,從出生到現在,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好。”
白允慈說:“你察覺到了什麽?”
楊禁在恍神,白允慈伸手在楊禁面前搓了個響指,楊禁才說:“你問我什麽?”白允慈重複了一遍問題,楊禁說:“他能影響我們。”他翻身從床上下來,“我們必須找到他在哪兒,他到底被誰控制,否則,大家都完蛋。”
“你別着急。”白允慈抓住了楊禁,“你才醒過來要匆匆忙忙地做什麽?”
楊禁說:“做能做的事。”
“他确實能影響我們所有人,但是你沒發現,他尤其能影響你麽?”白允慈冷聲說,“你從來沒有這麽慌張過,也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展露過這種神情。”
“我覺得現在不是讨論這種問題的時候。”楊禁說,“我只能說,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我相信你也沒有,現在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比我們所認知的要颠覆的多。所以現在,我們能說正事兒了麽?”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像是在低吼一般。白允慈無奈,只得作罷,跟着他一起去了外面。
Pony調用了時一羲的全部資料,如楊禁所要求的那樣,從出生到現在。這東西就像是擺在儲物架上的普通文件夾,如果不是刻意打開,永遠不知道裏面會不會夾着什麽秘密。
楊禁、白允慈、何尋以及封盲四個人像是研究絕密檔案一樣查閱那些資料,封盲邊看邊說:“他從小到大都很普通啊,根本沒有任何值得研究的地方。”
“仔細看。”楊禁說,“一定是有什麽東西被遺漏了。一羲在進入怒風之前擁有可激發潛能,但是非常微弱,進入怒風之後開始退化,後來又出現,性格也變了很多……”
何尋說:“也許一些情緒的改變和刺激能夠促使他進行發育,或者……你們注意到那天晚上了麽?他不光能夠影響到我們,甚至可以用意念去操控一把刀,我的天,這已經不是宏觀物理世界了。”
封盲說:“簡直就是神話故事裏才有的操作。”
白允慈忽然說:“什麽樣的人才會沒有出生記錄?”
封盲順口答:“單身母親,或者被父母雙方遺棄……不不不,這個概率太小了,只要是在醫院出生都會有出生記錄的。”
“他沒有。”白允慈說,“找不到記錄。”
楊禁說:“不可能,他父母是合法婚姻,而且他們很愛護一羲……”他頓了頓,問Pony,“為什麽會這樣?”
Pony說:“十幾年前有些落後地區的身份信息注冊不需要那麽複雜的流程,如果動用一些關系,某些信息可以不錄入,所以查不到出生證明很正常。”
“所以春明市是這樣一個地方麽?”楊禁說,“一羲說他父母是懷他的時候舉家搬遷到春明市,所以到底是什麽原因,會讓一對婚姻合法的夫妻選擇掩蓋自己親生孩子的出生證明?”
衆人沉默,良久,白允慈說:“除非他不是親生的,他們拿不出證明。”
“楊禁。”封盲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一羲不會是你兒子吧?老白說過他從頻率和一些結構上跟你都很相似,你們……”
楊禁說:“你是不是瘋了?”
封盲說:“那你們怎麽解釋這個問題?查來查去發現根本查不到這個人是哪兒來的。超越物質世界莫名強大的力量,還怎麽都弄不死,人類世界怎麽可能會有這種怪胎?就算是頂級潛能也做不到啊!人類都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創造出來了。想來想去,難道他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白允慈說:“不可能。”
何尋自言自語地說:“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即便是潛能,他的身體又怎麽能夠經受住如此強大的力量?”
“十八?”楊禁聽見了這個信息,腦中閃過一個重要的東西,“十八年前,‘聖子降臨’計劃宣告破産,最後一個樣本被摧毀的同年,時一羲出生了,沒有人能證明他的出生信息,他從哪兒來,他到底是誰。一個因為基因全部降為普通而被摧毀的樣本,一個從小到大都木讷廢物至極的少年,什麽都學不會什麽都理解不了,但是卻在一夕之間擁有了非一般的力量……這難道僅僅是巧合麽?”
他嚴肅的看着所有人,說出了他的猜想。
“你是說……一羲是那個本應該被摧毀的樣本,但是機緣巧合活了下來?”何尋說,“如果是真的,那這件事已經不是我們控制的了。”倏地,他騰的站起來,“基因密碼!”
“什麽?”大家異口同聲。
“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那麽他就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基因密碼。”何尋說,“我曾參與過那部分項目的編寫,具體的密碼邏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是一個口令密碼,能夠控制和重啓。”
“所以他才變得六親不認!”封盲拍手,“這個故事講的通!”
白允慈卻給所有人潑冷水:“這只是一種猜想,再怎麽講得通,如果一開始就是錯的也沒有用。這些不成立的話怎麽辦?要用什麽別的東西來解釋?寄希望于十幾年前的是一個都市傳說,不如找到一些實際的證據。”
楊禁揉了揉眉心,說:“前者如果成立,那麽他一定在官錦城的手上。Pony,我的追蹤器到哪兒了?”
Pony說:“最後一次出現,是在……”她的聲音晃了晃,屏幕上出現了達莉娅的臉。她緊緊的貼着屏幕大喊道:“你們快來啊!鷹司醒了……啊!”
随着砸東西的巨烈響動,畫面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