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呃……”
楊禁自己這一次摔得尤其重,特別是時一羲還壓在他的身上,落地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腸子差點吐出來。
“天亮了,快醒醒。”楊禁彈了一下時一羲的腦門,時一羲動了動,發覺自己壓在楊禁身上,迷茫地看着楊禁。
“摔傻了?”楊禁說,“本來就不聰明,這不得更傻了?”
“沒有。”時一羲說,“我……我就是有點恍惚,好想一直在往下掉。”
“別恍惚了。”楊禁扶着時一羲坐起來,他摸了摸自己的手環,這次沒有摔壞,輕輕活動了一下身體,除了震得骨頭疼之外,也并沒有其他不适。手環“嗡”了一聲,發出了淡淡得光芒,照亮着兩人。
“能動麽?”楊禁問。
時一羲點頭。
楊禁勉強站起來,就着光芒四處看了看,他的手按在牆壁上,說道:“這裏跟我第一次進來的地方感覺很像,都是很冷很濕。”
時一羲回想說道:“我和小楓呆的地方很幹燥,有一個很大的房間,裏面都是機組。”
楊禁說:“ZZ或者煩煩,你們誰還在線?”
“我在。”ZZ發出聲音。
“那就你吧。”楊禁說,“定位。”
ZZ簡單說:“信號幹擾比剛剛更強了,引力波發射器進入預微波狀态,無法定位具體位置,但是根據環境分析來看,我們現在所處的地質環境跟第一次非常相像。”
“至少是同一位面上。”楊禁說,“規劃這裏的人真是別出心裁。”
時一羲疑惑地問:“這裏不是聖地的人建造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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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不是。”楊禁說,“他們可沒有時間在整座山裏做這麽一個秘密基地,而且這裏有一種很有年代感的味道。我猜,這個地方跟引力波發射器有關,或者……或者什麽更其他的秘密。”
時一羲說:“那些機組是不是控制臺?我問過小楓,但是他什麽都沒告訴我,我們也沒來得及做任何事情,那個叫栾沉的男人就出現了,小楓好像有點意外。”
“怎麽?你想替他說話?想說他其實也不知情?”楊禁問,“別費力氣了,他自己承認的,我可從來不揣測別人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時一羲搖頭。
“那你是什麽意思?”楊禁說,“怕不怕我把你一個人丢下?”
“不怕。”時一羲從不說謊,但這一次他說的“不怕”卻要打個折扣。他不太清楚楊禁在做選擇的那一瞬間自己的心情到底應該用什麽語言來描述,那是害怕麽?如果是的話,這可真是一種糟糕的情感。
楊禁挑眉:“真的?”
時一羲用力點頭,而後小聲問:“你為什麽那樣對小楓?我覺得,他好像說的也沒什麽錯。”
“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時一羲不是很想跟楊禁聊剛剛的事情。楊禁與展楓的對話他一字一句都挺的清清楚楚,一直以來,楊禁對展楓的關心與毫無保留的信任,這些東西都是假的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楊禁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呢?
楊禁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
時一羲不語。
楊禁繼續說:“可是感情太充沛的人實在沒辦法勝任這項工作。在千帆的日子裏,我每一天都在和死亡打交道。看着隊友死,看着敵人死,看着無辜的人死……其實任務成功的滿足感根本無法填補那種死亡造成的溝壑,久了,要麽崩潰要麽麻木。你說我為什麽能那麽冷靜的決定射殺展楓?因為我冷靜地看過太多隊友死在我面前了,有時候他們離我可能只有一個指尖的距離,沒死透,如果有人來的話就能活,但是我埋伏在那裏就是不能動,只能看着他們一點一點死去。其實我沒什麽太大的感覺了,拯救世界啊……無非就是冷靜的看着很多人在你面前死死死,或者自己死,而且自己其實一點辦法都沒有。你不覺得‘千帆’的寓意有時也很被動麽?帆船只能追波逐流,跟着風的方向前進,在大海之上根本沒有自己的選擇。”
時一羲說:“可是你在學校裏教了我們很多……很多要跟隊友互相信任互相幫助的事情。”
楊禁笑了笑,說:“是麽?我不記得了,可能騙小孩子呢吧,小朋友心裏還是應該懷揣一點童話故事,然後再被大人一點一點碾碎。”
“你……”時一羲啞口無言,愣愣地看着楊禁。
“你還是那麽好騙。”楊禁摸了摸時一羲的頭頂。
“他會傷心麽?”時一羲問,“我是說,小楓。”
“我又不是他,我這麽知道呢?”楊禁說,“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大概不會吧。不過這不重要,我們現在已經不是朋友了。”
時一羲說:“那是敵人?”
“也不見的。”楊禁伸了伸腰,“好了,該走了,總不能一直在這裏聊人生吧?”
時一羲笑了笑:“聽上去也不錯,不過我的人生比較無聊。”
楊禁說:“我的人生……算了,還有那麽多我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也沒什麽可聊的。”
這裏只有一條路,楊禁随便找了一個方向就帶着時一羲走。在黑暗中,人的各種神經都處于極度的敏感中,兩個人一句話都沒說,邊走邊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ZZ,檢測引力波。”楊禁說。
ZZ說:“還在預微波中,似乎沒有立刻啓動。”
“奇怪。”楊禁疑惑,“ZZ,你能聯系到封盲麽?”
ZZ沉默地運轉了一會兒,說:“恐怕不能,衛星信號被徹底屏蔽了。”
楊禁冷哼了一聲。
“聖地的人要找外星人麽?”時一羲問道,“小楓說,人有權利向往星空之外的世界……他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楊禁說:“知道又怎樣呢?現在看起來,知道了那些文明的存在,才凸顯的自己更加愚蠢。”
時一羲說:“被騙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真相,知道自己被騙了,對麽?”
楊禁笑道:“你總結的非常到位。”
“那……那我能知道一個真相麽?”時一羲問。
楊禁說:“什麽?”
時一羲說:“為什麽選了我?”
楊禁不以為意地說:“因為你大概率是不會死的。”
時一羲一直跟在楊禁的身後,聽了這話,他不由地站定,有點發呆。他在某一方面還是很遲鈍,比如一些悲傷難過的情緒。這種鈍感一部分源自于他很能自我排解,能夠給那些令一般人神傷的事情找到開解的理由。他看得開,可是看的開并不意味着他能應對那麽多嘈雜的信息。
尤其是它們集中起來突然在他的意識形态裏爆發。
楊禁的話他消化了一陣才大概理解,原來楊禁的選擇并沒有那麽多情感因素,他幾乎用最冷漠的理智做了這個選擇。他說自己對展楓沒有任何愧疚的心理,但是還是把機會留給了展楓,他根本不知道即将墜落的世界是怎樣的,不過總歸有未知的危險。所以,楊禁把展楓送了回去,自己抱着試一羲下沉。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死,時一羲……應該也不會。
僅僅是因為大家都能活下來,而不是誰比誰更重要。
時一羲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楊禁的做法沒有問題,是最符合楊禁最大利益化原則的。可是他心裏還是有一點點波瀾,像是進入了一個黑暗的迷宮,無論怎麽開解自己,都沒辦法走出來。
他開始覺得,自己對楊禁而言,不太重要。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忽然覺醒的能力,楊禁其實根本看不上他,會把他當作一個拖油瓶,也不會随時把他帶在身邊。
“努力”就是一塊遮羞布,他如果沒有這樣的潛能,再努力都沒有用。
楊禁會保護他,僅僅也是因為,這是楊禁的責任。
時一羲站在原地,呼吸有點發抖,慢慢蹲了下來。他心中愕然,他為什麽會産生剛剛那些奇怪的想法?那種又酸又澀的感覺太令他陌生了,他……
楊禁走着走着心裏一顫,回頭時發現時一羲在很後面的位置,沒有跟着他。他看着時一羲矮下去的影子,有點擔憂地往回走了幾步。“一羲!”他叫道,“你這麽了?”
“我……”時一羲想說自己沒事,但是很難說出口,他覺得氧氣稀薄,有種要窒息的幻覺。這種窒息感讓他的呼吸又急又短,幾乎要喘不過來了,滿臉通紅。
楊禁往回跑,他的手腕突然“滴滴滴”地響了起來,那急促的聲音如同警報,ZZ說:“有一個奇怪的波動出現,跟水庫同頻。”
“什麽?”楊禁驚訝,“會發生什麽?”
ZZ說:“水流能量被釋放出來,水庫坍塌。”
他剛一說完,遠處便傳來轟隆隆的聲音,楊禁叫罵了一聲,飛奔至時一羲面前。他剛剛抓住了時一羲的手腕,眼前便是長龍一般的水流繼續沖擊而來,擠滿了整個走廊。
剎那之間,楊禁捂住了時一羲的口鼻,深吸了一口氣,兩人瞬間被水龍吞沒。
“怎麽了?”栾沉問道。
“有聲音。”展楓回頭看向了那個平靜的水庫湖面,“你沒聽到麽?”
栾沉調出了一個畫面,說:“水庫被一個奇怪的波震塌了底層,不過已經啓動了自動應急系統。這個奇怪的波……”
“Bishop啓動了引力波發射器?”展楓擔憂地問。
“還沒有。”栾沉說,“沒有Checker明确的允許之下,他自己也在猶豫。”
“真可笑。”展楓說,“誰會相信令人聞風喪膽的聖地內部竟然如此四分五裂。”
栾沉說:“你一開始不是也不相信麽?還叫嚣着要殺死我們。不過要了解一個人,還是得看他做什麽,而不是說什麽,現在不還是認可了我們的宗旨?”
“你說的可比做的好聽。”展楓說,“我希望你閉嘴。”
“這都不重要了。”栾沉說,“我們都厭倦了這樣高度統一世界,一個人無論頭發眼睛什麽顏色,有着怎樣的血統和文化,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沒得選,必須要說同樣的語言,學習同一種知識,接受同樣的規定。這真是太無趣了,人啊,生來不就應該是與衆不同的麽?為什麽要抹殺個性的存在呢?”
“資源。”展楓說,“物質的總量就這麽多,生存的環境又這麽惡劣,一群人如果不變成一個人,事情就太難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見,誰都說服不了誰。”
“特殊時期無可厚非。”栾沉看着天上的星空,“但是那些人啊,已經沉迷于這樣掌控世界的感覺了。”
展楓不語。
“Queen,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裏,Bishop的行為越來越激進。”栾沉繼續說,“我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實現自我拯救,而Bishop卻認為需要外來文明拯救我們。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展楓問:“他找到了麽?”
“沒有。”栾沉笑道,“所以要找。”
“我們……”
“我們不能讓他找到。”栾城的表情變得有點嚴肅,是展楓少見過的那種嚴肅冷靜,“找不到,世界才安全。”
你永遠不知道那些陌生人帶來的是玫瑰,還是槍炮。
展楓沉默的站在栾沉的身側,水庫傳來的震動已經結束,他一直緊皺着的眉頭才松掉。栾沉笑着問他:“怎麽,擔心楊禁?”
“他跟我沒關系了。”展楓說,“沒把他帶來,這一次算我輸,你想要我做什麽?”
栾沉哈哈大笑,這笑聲讓展楓很反感,感覺自己在被嘲笑一般。他把頭轉了過去,栾沉卻鉗着他的下巴強迫他面對自己,笑道:“別太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展楓把栾沉的手拍掉,自己往後退了一步。
“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吧。”栾沉說。
“什麽?”
栾沉說:“你剛剛為什麽不告訴楊禁,千帆的爆炸與聖地無關,奧羅拉的爆炸也與聖地無關?”
展楓反問:“我為什麽要告訴他?”
“真無情啊。”栾沉感概了一聲,他的目光停留在展楓的臉上,才注意到他額頭上的傷。
準确來說,是注意到了他傷口的變化。
栾沉上前一步,展楓很抗拒栾沉的靠近,推了他一把:“你幹什麽!”
“你的傷口好像有點感染。”栾沉陰着一張臉說,“結束完跟Bishop的事,你就回總部養傷,暫時不要出來活動。”
展楓說:“我沒傷。”
栾沉掃了他一眼,那目光前所未有的淩厲,不容抗拒。展楓竟然一下子沒有說出話來,背後升起巨大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