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與奧羅拉的宜人氣候相比,春明市的風都顯得十分幹燥。
楊禁一生之中去過的地方實在太多,對于春明市這樣一個沒有任何特點也不起眼的城市實在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機艙門一打開,幹燥的風便吹了進來。
“我們就停在這種地方麽?”楊禁放眼望去,他們在一個山腳下,這裏距離城市還有一段距離,相對來說比較隐蔽。
“怎麽,難道要在市中心搭帳篷麽?”展楓問道,“還是你覺得我們的登場方式太隐蔽了?”
“有點。”楊禁故意說,“很樸素。”
展楓笑道:“我可不想在萬衆矚目中出現,誰知道有什麽人躲在暗處?我們在這裏建基地,然後換身衣服去城裏轉轉。”
“可以去一羲的家裏看看。”楊禁的眼睛看了一眼時一羲,笑着說,“來都來了。”
“好。”時一羲點頭。
三人換了輕松一點的裝扮,可是身上該藏的東西一件沒少藏。飛機切換了基地形态,矗立在山腳下完全看不出來異樣,三人安頓好之後才上路。
“你爸媽在家麽?”楊禁問時一羲。
“這個時候的話,他們應該下班回家了。”時一羲說。
“是麽?”楊禁說,“是不是運氣好的話還能趕上吃完飯?”
時一羲點頭:“是的,媽媽做飯很早,吃完晚飯之後,他們還會去散步。”
“那你會留我們住宿麽?”楊禁問,“如果我們沒有地方去住的話,你會讓我們住下麽?我這樣子總不能去睡大街吧?”
“這……”時一羲有點為難地小聲說,“要征求爸爸媽媽的同意。”
看他如此認真的樣子,展楓忍不住笑道:“你不要這麽緊張,楊禁逗你玩呢,他怎麽可能去睡大街?”一經展楓提醒,時一羲恍然大悟,楊禁從來不會為了什麽衣食住行發愁,他可是親眼看到過楊禁讓煩煩黑進酒店系統裏幫他們訂房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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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很小。”時一羲說,“你們不要嫌棄。”
時一羲把他們帶到了一棟居民樓前,樓很老舊,住戶不是很多。時一羲說這是他爸爸媽媽來春明市時,爸爸的單位分配的宿舍,往後十幾年裏他們一直生活在這裏。
他的手懸停在門前,有點猶豫地敲了下去,這扇門他十幾年間來來回回開過無數次,但這一次卻有點緊張,有點情竊。
“誰啊……”裏面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門開了,女人愣在了原地。很快地,她便從震驚中緩和了過來,開心地抱住了時一羲,“寶寶回來啦!”
“媽媽。”時一羲去怒風學院上學是第一次離開家,數月的經歷叫他産生了很多不真實的感覺,但此時親人的懷抱叫他安定下來。
“寶寶想媽媽了麽?”傅又琴揉了揉時一羲的腦袋,“寶寶好像長個兒了,诶……”她才意識到時一羲的身後還跟着兩個陌生的男人。兩個人均是樣貌不凡,其中一個似乎還有點眼熟。傅又琴問:“你們是……”
“我們是一羲的朋友。”楊禁笑道,“學校放假,我們跟一羲回來家來玩。”
“太好啦。”傅又琴根本不懷疑時一羲為什麽會有兩個這麽成熟的朋友,開心地把他們迎了進來,“寶寶從小就不太會交朋友,性格也比較悶,他去怒風上學雖然全家人都很高興,但我又很擔心他受欺負。他能帶朋友回來我真是又意外又高興。”說着說着,她有有點責怪地問時一羲,“最近不太安全,你們學校怎麽樣?這麽久了也不知道給家裏來個消息,爸爸媽媽都很擔心你。”
“爸爸呢?”時一羲問,“他回來了麽?”
“要一會兒才回來呢。”傅又琴招呼大家,“你們先坐,都餓了麽?我給你們準備點吃的,晚上在家裏吃飯吧,哎呀我去多弄一點,家裏好久沒有來過客人了……”她自己一個人忙忙叨叨地說了好多話,很是熱情。就在她還在忙碌的時候,時一羲的爸爸時榮就回來了。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夾克,手裏拿着一個公文包,很斯文,也很和藹。
時榮見到時一羲有點驚喜,他上前抱了抱時一羲,摸着時一羲的頭發笑眯眯地說:“寶寶回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爸爸都沒有給你買好吃的。”
“不用了,爸爸。”時一羲說,“我就是回來看看你們。”他同剛才一樣向時榮介紹了楊禁與展楓,而後問了問時榮最近工作辛不辛苦,和媽媽的身體怎麽樣,都是一些很日常的問題。
時一羲沒什麽太多表情,說話口氣也平穩,可在楊禁聽起來,時一羲似乎與平時有着很大的不同。他看着時一羲跟父母的互動才明白為什麽時一羲不太在乎閉塞的社交生活。
因為他的父母很愛他,一個從小在“愛”中長大的孩子,就算先天性再怎麽不能理解這種感情,再怎麽木讷遲鈍,也不會走上歧路。
時一羲的單純與懂事,大約就是來自于這樣的家庭生活之中。
傅又琴做了一桌好菜來招呼客人,他們問了問時一羲在學校的境況,楊禁代為回答。現在外界還不知道千帆發生的事情,時一羲的父母當真以為是學校休假,時一羲帶着朋友回來玩,便也沒有再多問了。
時一羲的變化父母是能察覺出來的,時榮回憶說時一羲從小就不哭不鬧不笑,他曾經一度以為時一羲有什麽缺陷,可是去醫院查了很多次都非常健康,他就以為是各人有各人的性格。但是這次從學校回來,時一羲開朗了不少,言談間還會帶上一些笑意,這種改變雖然叫他們驚訝,但更多的是一種欣慰。
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對父母會覺得自己家孩子天生低人一等,天生有什麽不可彌補的缺陷。就算嘴上再怎麽說着無所謂,心中還是期望他們能健康快樂地長大。
同那些會哭會鬧會笑的孩子們一樣。
時榮喝了兩杯,不知是有些微醺還是什麽別的,說着說着有幾分追憶的味道。十幾年的時光飛逝,時一羲已經從嬰兒大小長成了這樣挺拔的少年,也交到了要好的朋友,人生逐漸走上正軌。再往下聊,便是暢想時一羲以後結婚生子如何如何,孩子長大,父母便老了。
傅又琴推了時榮一把,叫他喝多了不要亂講話,寶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說得這麽傷感做什麽?時榮笑笑,立刻一掃憂郁,具備把酒言歡,并說吃完飯之後帶時一羲去看星星。
這是父子兩個人之間最親密的互動。
“春明市的天氣不錯。”楊禁擡頭仰望星空,評價說,“能看到好多星星。”
時榮笑道:“最近兩天是不錯,不知道市政府最近抽了什麽瘋,以前過年過節都不會有這麽晴朗的夜空的。”
“我聽一羲提到過。”楊禁笑着看向了時一羲。
三個人在樓臺上聊天,本來傅又琴也叫展楓過來,但是展楓不好意思吃了人家的還不幹活兒,留下來幫傅又琴收拾殘局。他是不指望楊禁的,楊禁是個甩手大爺,從來不會做這些事情。
時榮見楊禁器宇不凡,感慨道:“我家寶寶能交到你們這樣的朋友,真的是太好了。”
“您不要這麽說。”楊禁說,“他……他很好,有很多人喜歡他。”
“是麽?”時榮頗有興趣地問時一羲,“寶寶,在學校裏有沒有女孩子喜歡你呀?”
時一羲趕緊搖搖頭。
“嗯,沒關系,有時自然就有了。”時榮轉頭看向天空,指着遠處說,“寶寶,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那些星星麽?”
“記得一些。”時一羲回答。
“你看,那顆是不是特別的亮?”時榮指着天上問。
“是天狼星。”時一羲回答,“最亮的恒星。”
“可我們看到的天空始終是假象。”時榮說,“只有用望遠鏡去觀測的,才是真實的星空。寶寶,你猜爸爸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時一羲問:“什麽?”
“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講的那些暗物質?它充斥在宇宙的任何地方。”時榮說,“宇宙中存在一些原始的星體,由暗物質衰變所産生的能量發射出和我們看到的這些星星完全不同的光輝。”
時一羲搖了搖頭。
時榮笑道:“不記得也沒關系,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來說,這些都離我們的時代太遠了。不過,爸爸的工作就是去研究這些離我們很遠的東西。”
楊禁聽時一羲說過關于時榮的工作。自從人類對宇宙喪失了興趣之後,天文局的存在就更像一個養老機構。工作不怎麽忙碌,輔助氣象局去做一些觀測活動。他們更常做的是去繪制一些星圖,這些星圖能夠幫助人類去臨近的星球上開采一些其他物質能源。
這麽看起來,天文局的工作實在是清閑又枯燥。但是時榮似乎不這麽認為,他津津有味地給時一羲講他最近的發現:“暗物質目前是很穩定的東西,不太可能存在任何衰變,但是我前一段時間觀測到一個年輕的星體,它正發生着衰變,很有意思是不是?”
“爸爸,這意味着什麽?”時一羲根本聽不懂時榮在說些什麽,一旁的楊禁也不大明白,但心中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豎起耳朵去聽時榮接下來要說的話。
“說出來你可能會覺得爸爸瘋了,哈哈,沒關系,宇宙嘛,本來就是一個神話。”時榮笑道,“我猜想,那些衰變是不是宇宙中的客人留下的痕跡呢?”
時一羲沒有什麽過多的表情,楊禁卻心裏一驚。時榮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在一個極為普通的工作崗位上做着僅僅能養家糊口的無聊工作,他為什麽會有心思和毅力去做這樣的觀察,并且如此輕松的講給自己兒子?
他……是相信着宇宙中有着其他文明麽?
時一羲思考片刻,剛要說點什麽,楊禁怕他告訴時榮事實真相,搶先跟時榮說:“那這麽看起來,宇宙本質上确實是一個神話,人們幻想出各種各樣的故事,本質上也不過是派遣寂寞罷了。”
“是呀。”時榮笑道,“人呀,寂寞就容易瞎想。”
傅又琴的聲音在遠處出現,叫他們去吃水果點心,三個人這才離開。時榮走在前面,楊禁稍微拉了時一羲一下,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你爸爸到底是做什麽?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很危險,他知不知道?”
“……爸爸只是很喜歡看天空。”時一羲說,“你放心,我不會洩露你的秘密的。”
楊禁說:“我不是說這個。”
時一羲問:“那是什麽?”
“我,哎……”楊禁欲言又止,“算了,反正也只是閑聊的事情,不提了。”他換了個話題,“你今天倒是好像挺開心的,我都感覺到了。想爸爸媽媽麽?你父母真的很疼你,一直叫你‘寶寶’。”
時一羲有點不太好意思地說:“從小到大他們都叫我寶寶,我原來沒有覺得什麽,現在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點幼稚。”
楊禁說:“這是他們對你的愛,哪裏幼稚了?”
“嗯。”時一羲自然而然地說,“只有爸爸媽媽才會愛我。”
說者無意,但這句話在聽者心中卻有了一絲漣漪。楊禁發覺時一羲似乎對總是會說出來如此寂寞的言語,這本該都是一些黯然失神的話,但是時一羲卻說得平淡,好像習以為常。
甚至好像本該如此一樣。
這叫楊禁一時不知說什麽是好,只得沉默不語。
晚上,楊禁和展楓自然而然被留下來過夜。家中只有一間客房,楊禁和展楓表示不介意擠一擠,傅又琴便幫他們把房間收拾了出來。這家人休息的很早,大家互道晚安之後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
展楓與楊禁擠在一張床上,展楓無不羨慕地跟楊禁說:“一羲好幸福啊。”
“哪裏幸福?”楊禁問。
展楓說:“家庭幸福。”
“你也只是看到了一面。”楊禁說,“他在上學的時候開始處處受人欺負,在學校裏非常沒有地位,而且他自己還完全感覺不到。”
“是麽?”展楓頗有興趣的用手撐起了腦袋,頭發順着肩膀垂了下來。他面對楊禁,笑着問:“那楊老師有沒有欺負過學生呢?學生在學校裏被欺負,很大程度上不是老師默許的麽?”
楊禁反問:“我欺負他幹嘛?我有毛病?”
“你毛病可不少呢。”展楓說,“無視紀律指揮,每次執行任務的時候都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雖然你從來沒出過錯,但是那個過程我真的都不想再回憶了。哎,楊禁,有時候我也看不懂你……對了,你是因為什麽理由被罰去怒風當老師的?”
“點外賣。”楊禁簡單說,“執行任務的過程中。”
“你啊,總是喜歡做這種事情調整注意力。”展楓無奈地笑了笑,好像在說他活該一樣,“我記得你好像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吧,怎麽,萬弘終于開眼舍得罰你了?這個懲罰也挺特別的,完全沒什麽意義。”
“誰知道他是不是更年期?”楊禁不想追憶過去這種根本就不重要的細枝末節,可就在剛剛,他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展楓不解地問:“怎麽了?”
“你說得對。”楊禁看着展楓說,“為什麽偏偏這一次,這麽與衆不同?”